“我知道了!”阿尘突然喊道,拉着我就往前狂奔,邱容一愣,也迅速地跟了上来。
我转过头回望彩舞,心底里竟生出一丝留恋。她的身影在我的飞扬起的发丝间起伏,越来越远,越来
越小,直到消失于地平线之下。
在某瞬间,我似乎从彩舞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与她空洞的涣散的杀手特有的目光不同
的东西。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但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底忽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直到跑出绝尘宫很远之后,我们才停下脚步。
山林里很黑,月亮照进来的光淡淡的;山林里很静,万物皆已进入沉睡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闪至邱容面前!
“谁!”
邱容警惕地大喊道,身子一震,语气转为惊喜:“——沈哥哥!”
沈冰涯笑了一声,欢喜地说道:“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邱容左右看了看,扯住沈冰涯的衣袖,“沈哥哥,石先生呢?石先生去哪了?”
“庄里接应的人已经到了,我就让他们带着石先生先走一步!”沈冰涯一边说着,一边从树后头牵出
两匹马,看向我和阿尘,“这里太危险,我们得赶紧走,容儿你和浅陵公子坐一匹,我和这位少年坐一匹
!”
“恩!”邱容应了一声,翻身跃上马背。沈冰涯也跟着跃上另一匹马。
阿尘拉住缰绳,刚要上马,见我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困惑不解地问道:“简离,你怎么不上马?”
我看了眼阿尘,抬起头望向邱容和沈冰涯:“邱姑娘,沈公子,你们带着阿尘先走吧,我还有事,必
须得留下来。”
“简离你说什么?!”阿尘脸色一变,惊得大喊道。他松开僵绳,冲到我面前,一把抓起我的手,“
你跟我们走!”
我淡淡一笑,道:“你们先走吧。”
阿尘急得狠狠地跺了一下脚,不由分说地把我往马边上拽,“简离,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这件事
情不行!你为什么要回去,你回去就是送死!”
我仍是笑:“阿尘,我不会死的。”
“简离,你不要固执了!你跟我们走!”
“不行,我必须留下来。”
“为什么必须留下来?简离,你留下来,那个绝尘宫的宫主不会放过你的!你听我说,你先跟我走,
然后我们再——”
“阿尘!”我打断了他的话,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你不要劝我了,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阿尘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孩子般的无助,他低低地央求道:“求求你,跟我一起走好吗?”
我心中一软,急急地避开阿尘的目光。
深吸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沈公子,请你——带着阿尘——先走吧。”
“简离!”阿尘急得脸色煞白,他大喊道,“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你留下来做什么,你留下来什么
事也不能做!简离,你就听我一次,就听我这一次,跟我走,跟我走吧!简离,算我阿尘求你了!求你—
—唔……”
阿尘不说话了,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因为——
我吻上了他的唇。
他年少的,柔软的,温暖的,充满了阳光气息的唇。
阿尘的手下意识地一松,我在那刻,抽出了自己的手。
再见了,阿尘。
手触上阿尘胸膛,用力一推,阿尘便恍恍惚惚地往后倒去。
沈冰涯迅速地接住了阿尘,抱着阿尘的腰往上一提,就把他带到了马上。
阿尘反应过来,脸色惨白惨白的急:“简离,你……你!”
“浅陵公子,我们先走了!”沈冰涯一手挟制住阿尘,一手勒住马缰,对我郑重说道。
我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阿尘,转过身,背向他们。
“你放我下去!你放我下去!”
阿尘恼怒的慌张的喊声在我身后响起,一声声地,刺痛我的耳。
“我要下去!喂,我要下去,你听到没有!喂!”
“简离,简离!求求你,你不要回去,你不能回去的!”
“简离,你要回去,让我跟着你好不好!简离,你听我一句啊,求求你听我一句吧……”
“……”
阿尘不停地哀求着,到最后,声音已经颤抖得仿佛在哭。
我多想再回头看你一眼,阿尘。
但我知道我不能。
因为一旦回头,我就不会再有,如此毅然决然的离开你的勇气。
阿尘,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那种喜欢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你就像我的弟弟,
我想用一生去保护的弟弟。
阿尘,你知道吗?当你开怀大笑的时候,嘴角里有阳光般清澈明媚的味道,那是多么好看多么明亮的
笑容啊,可以将心灵最深处的阴影也通通扫净。
阿尘,你知道吗,我的吻其实只是唇上浅浅的安慰。终有一天,那个你生命里最珍惜最重要的存在,
将会用她的唇和她的心告诉你,一个真正的吻,会拥有多么热切多么执着多么强烈的激情。
阿尘,阿尘,我已经离开你了,已经永远,永远的。
离开你了。
马蹄声越来越远,阿尘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终于,马蹄声和阿尘的声音,一起消失在了我身后。
一起消失在了山林中。
一起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
永别了,阿尘。
我拾起地上树枝,在自己腿上狠狠地割开一道口子,血涌出来,鼻子里都绕进了刺鼻的血腥味。
最后看了眼阿尘他们离开的路,我转身,折上另一条路。
这场狩猎,有猎人,就终归要有猎物。
那么就让我来当那只猎物。
我不断地往前跑,血不断地往外流。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
——来了!
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捂住嘴,低低地喘了几口气。
周遭一片寂静,除了我响起又落下的喘息声。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我眉毛一剔,看向慢慢向我走来的人。
那个人全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里,五官被夜色抹得模糊不清,惟有一双眼睛,闪出冰凉冰凉的绿色光
芒。
月光洒下来,照出他苍白的脖项上一道斜长的红疤,鲜得耀目,仿佛还在滴血。
鬼狼,不死者鬼狼,就算躯体被割裂成千万段,也能重新愈合成一个完整的躯体。
这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这才是他真正可怖的地方。
鬼狼一步步地逼近我,我一步步地往后退。
暗淡的树林消失了,月光忽然倾泻下来,把鬼狼的脸瞬间照亮。
他惨白的脸上溅满了密密麻麻们的血点,仿佛一只嗜血的怪物。
月色把他的眸子照得更亮了,亮得似乎要把一切都给吞噬了去。
我的脚往后一挪,身体陡然一软。
回头,发现自己竟已退至悬崖边上,只要往后再走一步,就会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鬼狼盯着我,五官因无法抑制的兴奋而扭曲成可怖的一团。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唇边凝固的血液,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而僵硬的字眼:
“你——要——死——”
说罢,黑色斗篷忽地扬起,鬼狼如蝙蝠般朝我迅速地飞来!
我闭上了眼睛。
死么?很好……你杀了我吧。
如果你真的能将我杀死的话。
面前响起一声闷哼。
我睁开眼睛,发现彩舞已经用她的长刀,隔住了鬼狼即将刺向我的长戟。
“鬼狼,你的对手是我!”彩舞大声喝道,长刀往前一突,身子却往后急退。
她脚尖点地,倏地跃至鬼狼头顶上方,扬袖张臂,星星点点的冷光便从各个方向朝鬼狼射去!
鬼狼将斗篷往前一甩,隔开彩舞凌厉的攻势,双手从黑衣中伸出,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金属丝般的
冷光自空中划过!
那冷光速度极快,电掣般抽向彩舞!
——“啪!”
冷光打在了彩舞臂上,衣服碎裂开,她白嫩的肌肤上立刻绽出一道鲜红的口子。
彩舞痛得捂住伤口跪倒在地上,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瞪向鬼狼。鬼狼手中握着根长鞭,那长鞭在草地上
慢慢划过,就像一条吐着幸子的毒蛇。
“彩舞,你,背叛,宫主。”
鬼狼生硬地说道。
“我已经不是暗杀使了!”彩舞不服气地大喊道,“我杀满九十九个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现在
不再是暗杀使,不再是绝尘宫的人!”
“你,背叛,宫主。”鬼狼重复了一遍,对彩舞的话置若罔闻。
彩舞眼中闪出倔强的光:“那你要怎样,你现在要杀了我吗!鬼狼,你要动手就快点,谁胜谁负还不
知道呢!”
“背叛,宫主,者,死。”
鬼狼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身体突然急速靠近彩舞!
杀气在空气里摩擦,膨胀,爆炸,燃烧!
彩舞和鬼狼的身影,就模糊在了这熊熊燃烧的杀气里,这飞扬起的漫天沙砾尘土里!
“印言!”
彩舞突然大喊道,声音清亮得穿透了厚重的尘埃与杀气。
一阵飕飕的凉气涌上我的后脊。
天旋地转,意识迅速地虚弱。
似乎有谁扶住了我……是谁呢?
有种熟悉而陌生的味道。
17.震惊
他进来之后,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
面朝铜镜坐下,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头,长长的头发瀑布般垂到地上。
我坐在床上,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用纤长的手指掐住梳子,自发丝间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
。
但看在我眼里,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
“……印言,你先放开我。”
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黑发遮住了印言的侧脸,他没有说话。
我动了动身子,铁链相碰的撞击声传入耳中。
印言笑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转过身,慢慢地朝我走来。
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光,奇异的,邪魅的,湿冷的光。
“我不会放开你的。”他说道。
坐到床边,抓起一条铁链,放在自己鼻旁仔仔细细地嗅着,“浅陵,这上面有你的味道呢……真好闻
的味道。”
“印言!”我的声音因不安和痛苦而变得沙哑,“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印言的手颤了颤,铁链又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他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
样?”
他冷冷一笑,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两只手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摁倒在床上,“浅陵,我为什么会
变成这样?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会不知道!”
他掐得好紧,紧得我根本无法说话。
“你说你绝对不会跟男人在一起,你撒谎!”
印言狠狠地说道,目光里闪出怨毒地光:“那个叫阿尘的男孩是怎么回事,那个溟夜教教主又是怎么
回事!你可以接受他们,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啊?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我挣扎着,想把印言的手从我脖子上推开,但印言却想要就这样把我掐死一般,不断地加大力道。
“我那么爱你,我那么爱你!可是你呢,浅陵,全天下的男人你都愿意碰,却独独不愿意碰我!为什
么,为什么?因为我是云雨使么,因为我被无数人玩弄过么!浅陵,你自己呢?你又何尝不是,你又何尝
不是!”
呼吸越来越艰难,脸上身上翻起阵阵热浪,印言的话就像隔着层湿雾般听不清楚,痛苦的感觉在身体
里迅速弥漫。
“不,不!我不爱你了!谁说我还爱你,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现在只剩下恨你,对!我恨你,我恨你
……”
脖子突然松开,我蜷起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只手抚摸上我的脸颊,耳旁传来印言变得异常轻柔的声音:
“浅陵,我一定要让你体会道我的痛苦……我也要让你尝到,你让我尝到的痛苦……”
我盯着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原来在……在阿尘身上……下蛊的人……是你……”
“不错,是我。”印言抚摸着我的脸,凑到我耳旁,轻轻地说道,“你不是喜欢那个男孩么?那我就
用他的身体跟你做好了……浅陵,你知道吗?你那时的表情,真的很迷人……”
他的语气越来越轻,我的心情就越来越沉。
——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想让印言离开我而已,我只是想让他对我绝望而已,为什么,反而逼着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一个可怕的,仇恨的,疯狂的,报复的极端!
房梁上响起一阵衰老粗糙的笑声。
印言不悦地抬起头:“金蚕老儿,你不该闯进我屋子里来!”
“嘿嘿,嘿嘿!嫌我打搅了你的好事是吗?”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从梁上跳下来,笑着对印言说道。
那老头长得非常丑陋,半边脸上布满了烧伤后的瘤子,两只眼晴往前突起,嘴唇上扯开一道长长的裂缝,
直连到松弛的皮肤上。
印言嫌恶地皱了下眉,冷冷地道:“金蚕老儿,你要是还想继续你的计划,就得守我订下的规矩!”
“嘿嘿,你就是欺负我这糟老头子!”金蚕老儿笑眯眯地说道,眼睛在我脸上身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
,不解地道,“可是奇怪啊,风徒儿可比你漂亮多了,怎么商徒儿就喜欢上你了呢?”
我一怔,问道:“你是风舒红和商无意的师傅?”
金蚕老儿笑着看了我两眼,悠悠地道:“嘿嘿,原来你还挺聪明的!不错,我是他俩的师傅!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不过,我那两个徒儿是真不听话啊,我这个做师傅的,正在想着
怎么收拾他们!”
我继续问道:“……他们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