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浴七年 第二部(有前后部连接)————水墨西洋
水墨西洋  发于:2009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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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尘宫的地牢幽深得就像一个永远也爬不上去的天井,明亮的光从井口射进来,一点点地被黑暗侵蚀

,一点点地被黑暗吞噬。

  等到落在地牢肮脏的,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时,早已经被异化成黑暗的一部分了。

  谁说光明无往不胜呢?在绝尘宫的地牢里,黑暗才是绝对的,一缕缕光线,不过是为了突显出那种暗

,钝刀般的暗,疯子般的暗,野兽般的暗。

  人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是会疯的。

  我走到阿尘身旁,随意地坐下来,就像阿尘那样。

  可是此刻,阿尘却弯起双膝,蜷缩身体。

  他把头埋在两臂之间,我只看到他漆黑膨松的短发。

  “阿尘。”我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奇异的沉默,“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我觉得自己说这话时就像一个哥哥,一个不知道怎么跟弟弟交流的哥哥。

  但事实上,我从来不知道当哥哥是种什么感觉。我上面有两个很厉害的姐姐,长得漂亮又聪明,有事

业心有责任感,不像我,成天计划着怎样逃离简家,为此不惜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让其他人看起来,我

很胡闹很乱来很任性上。那时的我幼稚的以为,只要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个花花公子,纨绔少爷,他们就

会选择放弃我,然后让我的姐姐或是某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继承简家家业。

  结果呢?

  结果父亲没有对我的不听话横加干涉,结果所有人都纵容了我诸般荒唐的行为,结果susan还是执拗的

爱上了我,结果,我因为体内流有简家血液,而摆脱不了简家人的命运。

  后来我陷入时间轮回中,很多很多次回想起那些事情,觉得当时的我和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是同一个

人。

  很多激烈的情绪,爱也好,恨也好,喜也好,怒也好,都已经变淡了。

  怅惘和寂寞却在急遽地膨胀。

  15.风暴之前夕

  “说什么?”阿尘的声音很低。他没有抬头,声音就压在他蜷缩起的身体里,闷闷的。

  “什么玲珑醉,是你骗风舒红的吧。”

  “恩……他中的只是一般的毒,不是玲珑醉,那名字是我瞎掰的。”

  我笑:“阿尘,你胆子真是太大了。”

  阿尘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阿尘,我和他的事情……你都看见了?”

  这句话我忍了很久,不想说,不愿说,不敢说。

  但终归要说。

  阿尘的头微微一动,还是没有抬起来,“……我没看见。”

  “阿尘,你敢在风舒红面前胡编一种毒药的名字,为什么却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呢?”我轻轻地说道,

看向他,“你应该,可以做到面对这个问题。”

  阿尘依然沉默着。

  很久之后,他闷声问道:“你为什么要爱他?”

  我一怔。

  阿尘没有问:你爱他吗?

  阿尘没有问:你为什么会爱一个男人?

  他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爱他?

  我笑了,反问道:“阿尘,你说我爱他,那你——知道什么叫爱吗?”

  “我当然——”

  阿尘猛地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脸色涨得通红。他顿了顿,却又生生止住了话,犹豫很久,才局促

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我倒是愣得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因为阿尘看起来很孩子气,似乎跟许多十四五岁的少年一样,朋

友的吸引力反而远大于女孩子。

  想了半天,我终于说出了一个自认为可能的答案:“阿尘你……喜欢小香?”

  阿尘的眼睛瞬间睁大:“我喜欢小香?!”

  我困惑:“难道不是?”

  “我当然不是喜欢小香,我怎么可能喜欢她!”阿尘郁闷地大喊道,话里面不带一点迟疑,“小香凶

得要死,谁会喜欢那么凶的人!”

  “阿尘,你这些话要是被小香听见了,她会伤心的。”

  “她怎么可能会伤心!她每次见到我就跟见到仇人似的,不是打就是骂,那一掌拍下来,能让我好几

周的疼!”

  “那是小香在意你啊,她希望你能认真些,争气些。”

  “得,我宁愿她不在意我!这样我还能少被她打几顿,骂几顿!”

  “阿尘!”我加重了语气,“要是小香现在有性命之危,你会不惜自己的性命去就她吗?”

  阿尘一愣,低低地答道:“当然会。”

  “那如果你有性命之危,你觉得小香会不惜她的性命来救你吗?”

  阿尘抿着嘴点了点头。

  我一笑:“阿尘,你现在还是小,等再长大一点,很多事情就看明白了。小香是个挺不错的女孩,你

和她挺配的。”

  阿尘的神色变得复杂,他不满地说道:“简离你为什么要说我小?你不是才十七岁吗,我也只比你小

两岁而已!”

  我依旧笑:“我只是十七岁的模样而已,并不是真的只有十七岁。”

  阿尘自然听不懂我话里的深意。

  他神情里透出股莫名其妙的焦急,仿佛想要辩解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一样,脸火烧了似的红。

  我看着他,问道:“你真的对小香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对小香……我,我不喜欢她!我只是把小香看作,看作我妹妹!”阿尘急得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我当然会竭尽全力保护她,但我不可能喜欢她!因为,因为——”

  他眼中忽地闪过抹倔强的神色:

  “因为我喜欢人是你!”

  我喜欢的人,是你。

  阿尘的最后一句话震得我浑身一颤。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你在说什么?”

  呼吸变得困难,是因为地牢陷得太深,把空气都阻隔了吗?

  “简离,我,我……我只是憋在心里难受而已,你不要在意!”

  我仍有些恍惚:“为什么会这样……”

  “对不起,简离,我说错话了!”身边的人似乎低下了头,“你忘了我说得话吧!你不要这样,我,

我知道……我知道说了很奇怪的话,我再也不说了,真的,我再也不说了!”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回过神来。

  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阿尘……”我看向那微弱的,快要被黑暗侵蚀干净的一线阳光,虚弱地说道,“你不该喜欢我的。

  “简离,你不要这样!我真的,我真的只是……只是……”

  “我的命运,跟你们是错过的。”

  “简离!”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啊,阿尘。”

  “简离,我不懂!”阿尘忽然喊了起来,“我不懂你为什么会不开心,我也不懂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心里憋不住事而已,简离,你不要这样难过,我不要你答应我什么的,我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我只是说出来而已,不用你答应什么的!”

  我转过头看向阿尘。

  他的脸很红,红得像日暮里的火烧云,但那红没有烧进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天空似的清澈明亮。

  阿尘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心虚地看我一眼,又慌乱地低下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

  阿尘,你什么都没有错啊。

  “简离,你还当我是你朋友吧……”阿尘忽地低声说道,“我就是怕你不把我当朋友了……所以才…

…一直不敢说……”

  阿尘,你真的,真的是个好的人。

  你能够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快乐,你能够镇定的面对死和生的选择,你甚至懂得放弃,当你知道那份爱

你得不到时,你绝不会在把自己和别人推向疯狂的漩涡。

  我静默一会,道:“当然啊。”

  阿尘身子一颤,迅速地抬起头来,他“嘿嘿”笑了几声,不好意思地挠着自己头发。

  我朝他露出一丝淡笑。

  惊喜潮水般漫上阿尘的脸庞,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然后扬起嘴,也跟着笑了。

  他的笑容里满是阳光香味,把幽深的地牢也照得透亮通明。

  我抬头,再看向那微弱的一缕光线,忽地觉得,虽然它很微弱,却终究没有被黑暗侵蚀干净。

  光是顽强的。

  哒哒,哒哒。

  牢室外传来逐渐变沉的脚步声。

  阿尘敛了笑意,警觉地望向囚室之外。

  囚室之外出现了一个人。

  他带着布帽,帽檐压得很低,不高,穿着身有些脏的衣服,看起来就像个狱卒。

  那人利索地摸出挂在腰间的钥匙,非常迅速地打开牢门,冲进来,把帽檐往上一抬,急切地说道:“

跟我走!”

  帽檐之下,露出张女孩子的脸庞。

  皮肤有点黑,眼睛很大的,闪耀着倔强的神采。

  ——是邱容,那个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

  阿尘一头雾水:“你是谁?”

  “唉呀,你现在不要问东问西了,迷药的效力就快过了!”邱容急得跺了下脚,“沈哥哥已经把石先

生救走了,你们也快跟我走吧!”

  “你是说我师傅吗——”阿尘还要再问,我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看向邱容,说道:“我知道了,请

邱姑娘你带路吧。”

  我在小香手上写的几个字,是告诉她,让她速去邱家庄求救。

  我并不担心邱家会拒绝小香,因为江湖意气,本就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我既救过他们,他们也一

定会来救石燕青。

  我担心的,是邱容和沈冰涯的武功,是不是已经练至了可以切开绝尘宫防线的地步。

  邱容在前面带路,我将大概的情况向阿尘简要叙述了一两句。

  阿尘很快就听懂了,他点点头,目光霎时变得警觉而镇定。

  地牢里异常的安静,所有的人都睡着了般,躺在地上或靠墙而坐。

  我们就在这奇怪的安静里踩出刺耳的脚步声,直到一阵冷风迎面扑来。

  “来,走这边!”邱容紧张地说道,带着我们往一条小道上抄去。这是绝尘宫里最隐蔽的一条小路,

逼仄狭窄得似乎要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尘抓住了我的手,他就怕我会忽然消失不见似的,抓得很紧,很紧。

  我任由他这么抓着我的手往前走,并没有把手抽出来。阿尘的手心温暖而潮湿,就像他的情感,不会

让人觉得害怕,不会让人觉得不安,反而会让人觉得,有一种无以言喻的宁静。

  我们还能有多少时间在一起呢?阿尘。

  也许过了今晚,我们就永远的无法再见到对方了。

  铮!

  耳侧掠过一抹寒气。

  一缕长发便被这抹寒气切了下来,自我眼前轻轻飘过,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邱容脚步一滞,急急地抬起头。

  一个隐没在黑色斗篷中的男子,正站在屋檐之上,逆着月光,冷冷地盯着我们。

  他的长相被浓重的夜色抹得模糊不清,但那双绿色的眼睛,却如同饥饿了太久的野狼般,爆出狠毒而

嗜血的光芒。

  我心中一惊——

  是鬼狼,不死者鬼狼。

  他的血液里藏着古老的狼魂,一旦嗅到血液的腥味,就会剧烈燃烧成疯狂的杀意。

  和彩舞一样,他是绝尘宫的暗杀使。

  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猎物残寸一丝生机的,天罗地网。

  邱容紧张地咬了咬牙,拔剑出鞘,死死地盯住鬼狼。

  鬼狼回应邱容的目光是极冷的,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似乎在静静享受屠杀前空气里涌现的不安与

燥动。

  阿尘握着我的手又紧了一分,我能感到他手心里冒出的涔涔冷汗。

  黑夜冻结成了冰,燃烧成了火。

  忽地,鬼狼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他就像一只野狼,一只真正的野狼,朝着自己的猎物疾驰而来,龇牙咧嘴,莹绿色的双眸里折射出凶

狠暴戾的光芒!

  “喝!”邱容大喊一声,迅速地跃到树上,身子一纵,如离弦之箭般直直地向鬼狼刺去!

  气流被她的速度搅得发出呼呼啸啸的声响,剑尖摩擦着空气,绽射出四溅的银白色寒光!

  就在邱容的剑要刺至鬼狼身体上的一瞬,鬼狼突然消失不见了,邱容一惊,身子急急往后退去,鬼狼

却似鬼魅地出现在她身后,苍白的手往前狠狠一勾,就勒住了邱容的脖子!

  “唔!”

  邱容痛苦得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摆脱鬼狼的挟制。

  我和阿尘都急了。阿尘朝着鬼狼大喊道:“喂!你杀一个女孩子,算什么男人!你要杀就来杀我好了

!你放开她!”

  “你、们,”鬼狼死死地勒住邱容的脖子,盯着我们,神情僵硬地说道——

  “都,要,死——”

  16.沐血之夜

  话音未落,鬼狼的瞳孔突然急遽缩小。

  他嘴唇微张,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道触目的血色长痕,自他苍白的脖子上横贯而过。

  鲜血从长痕里流出来,越来越多,直到汇聚成一条血红的瀑布。

  鬼狼的头颅,就在这道血红色的瀑布里,叭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但他的手还缠在邱容脖子上,邱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开他僵硬的手,喘息着跑到我们身边。

  鬼狼的身躯失去了支撑物,晃了晃,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我怔了怔,看向站在鬼狼身后的那个人。

  她留着齐刘海,脸庞漂亮得就像一个日本玩偶,一袭紫色连衣短裙,脚上着双及膝长靴,站在迷蒙的

月色下,就像一个迷了路的无助少女。

  此时此刻,她手中握着把与她娇小的体形极不相配的银白色长刀,刃上沾满了血迹,一滴滴的,还在

往下滴落。

  我惊得喊了出来:“彩舞!”

  彩舞看向我,目光空洞而麻木。她的表情很淡漠,淡漠得就像根本没听见我在喊她一样。

  ——那是她杀掉了很多很多人时才会呈现的表情,疲惫,空虚,寂寞。

  “你们走!”

  彩舞低下头,语气生硬地说道。她的头微微一动,眼中闪出幽冷的光:“现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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