沓沓地从卧室走到洗漱间,从洗漱间走到厨房,从厨房走到客厅,无聊地在落地窗前接受了一下太阳公公的爱抚,再蹭到冰箱前捣鼓了一会儿挖出两包泡面,丢到锅里煮上,之后晃荡回卧室再听了一遍电话留言。
哎,周某人真不够意思,加班通宵也不说来个电话。
不过我的白痴想法在吸溜着烂糊糊的面条时突然被打倒。真矫情,什么关系呢,还要报备。之前不是很明白的吗,连惯例的手机通话都让我觉得好笑,现在又来挑剔什么?这样想明白了,我的食欲也上去了,一口口塞进去,就是平时被嘲讽像是喂猪的以吃饱为前提的吃法,好赖的味道都差不多嘛...都不想想太多了,关于月光下周琼暖暖的体温的记忆却偏就要跳进脑海,突然得让我连面条都咽不下。
妈的,怎么就不能让人安静一会儿呢?下意识地就想去依靠一时的温柔,怎么还是学不乖,这个人,真无可救药了啊。热气熏得我眼前模模糊糊的,真他爷爷的难受。
我正在那儿思绪百转,门口传来哗哗的钥匙声。一个激灵,我赶紧抹了把脸,眯起眼朝声音源头看去。
周琼不温不火的的声线带了点儿沙哑,在跟谁说些什么,开门的时候大概是没料到会有人,正撞上我从面碗里抬头带着探询的目光。
"...邹喻,你在啊?"
他难得提这样白痴的问题,我不是就在他眼前吗,还问什么。
正想借机调侃他两句以便解决我的尴尬,从他背后却又冒出另一个声音来:"哎,邹喻,你在啊?"
...哈,天下无聊的发问怎么就都一样呢?我笑出来:"许阳,你来啦。"
10.
曾于多处看过,这个时代,即使是夫妻,同床异梦,走出去却依然扮得光鲜得体。各自的斤两心照不宣,难堪的事,早不是在他处遇见了对方携情人露面,而是要怪自己为什么偏在当场。点了头离开,回家也不会再提。
谁说速食时代的感情肤浅?这泱泱大度完全是民族美德的体现。如此看来,要求太高倒是我的错,撞见偷情本应该责备自己出现的时间有问题。一次两次还好,那么再三再四遇见,真不知是我幸运得该去买彩票还是实在倒霉。
我耙了耙头发,站起来收拾狼藉的碗筷,厨房水池里是难得的清爽,让我不好意思如平常一样去制造垃圾。唉,还要马上刷洗。想来俩人都不洗碗的日子,那里明明都是餐具堆积如山的,只待谁最先忍不下去。
周琼曾皱着眉头说我:"你怎么就这么懒呢?"瞧瞧,只差下句"我娶了老婆难道只是好看的"呵呵,别说分明只是地下情人,就算是明媒正娶,这年代的平等自由,我怎就该轮到次次出力。
曾经忍受不得半点脏的年纪,洗了自己的还要管某人的,寝室里经常招摇着湿漉漉的衣物,作为男生楼的异类兄弟们都啧啧称奇。一窝人喝得半醉之时,没少拿出来调侃,某人的脸就会带着红彤彤的傻笑,说:"娶了这样的好老婆你们眼红去吧",大大方方语调似乎严肃无比。众人皆在酒酣,只顾笑着损回去:"是是,谁不知道您二位天造地设",我倒承受不住,暗地里用力捏上一把,换回装可怜的一瞥:"我说的是事实啊~"。于是我的两颊就热得慌,心里却甜蜜无比。呵,喝多了的时候总会把笑话当成真实,每每如此,却还是一直上当。
每次都是,这次...也不过相同道理。
抬头看看,周琼与许阳已进得门来。许阳倒是自发自觉,甩了鞋捡了双最舒服的凉拖大大咧咧走过来,笑嘻嘻地似乎想与我话话家常。我连忙闪避,看周某人倒像是根柱子,在那里呆了阵子,才缓缓换了鞋走近。
两人一个西装革履气宇轩昂,一个套裙淡妆精致不凡,与这高档装修的家居相映,光芒万丈--嗯,不否认有一部分是太阳公公给的效果。不过,看看自己,松垮垮的大T恤,领口都有欲洞穿的意思,宽大的五分裤半吊不掉在腰腹间,鸡窝头与一塌糊涂的脸面就不用说了--这不就是摆明了让我自惭形秽么。我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努力想把光着的脚丫子变没掉,瞄了眼到厨房的距离...哎,周琼你就不能换个地方站么?
许阳大概是不想让我以一粒微尘的面貌得以逃脱,一脸灿烂地凑过来:"邹喻,咱们很久没见了啊~"她上下打量,我知她憋笑得辛苦,果然他下句便是:"嘿嘿,说起来,我这还是第一次看你居家呢~"
嗯,先不说这个"很久没见"不过起始于两个月前周某人与其say goodbye,友好和平的氛围下我们甚至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算是第一次见面也算是某种交接仪式。临了许阳还依依不舍地贴在周琼耳边说"他比我好么?等你腻了再回来找我哦~"声音大得只怕我听不见。只不过当时以为,周某人一般情况基本就不需要再作这种打算,如今看来,却是可能性极高了吧。
我笑回去:"是啊,这下我亏了,因为我没看过你穿啊。"说出来才觉不妥,这样的话对一个女孩子来讲基本都算是赤裸裸的骚扰了--虽然我本人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性趣。我只得干咳了一声,好在许阳并不介意。
她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靥如花,嘴里却不饶人:"唷~好大的酸味~"她作了个吸鼻子的动作,娇俏可爱,但几乎让我咳死。
我不知该放哪里的眼只得下移,无意识地盯着原本为周琼专有的拖鞋,想这人挑剔得很,连双拖鞋也要最舒服的,跑了不知多少店才买回来这双,那天他倒是似乎很高兴,现在却穿在许阳脚上...这美丽女子看够笑话,不慌不忙地将大波浪的头发甩到前面来,轻轻把玩,眯着眼看着我说:"你会看到的~到时请不要吝惜赞赏啊~"
...胡思乱想在听到那上扬的句尾语调时被彻底打断,不是瞎子的都能看出她眼底真实存在的幸福感。我傻傻地看看她,再看看不发一言抿唇望了许阳露些微笑的周琼,从最初到最后,直到这样的时刻我才觉察出自己才是在这幅画中最突兀不和谐的存在,真真笨得可以。该骂。
不过想想倒是不用说什么了,想了很久自作多情的问题也不必问出来,避免了难堪的场面,多好。
...明明很好不是吗?怎么手里的碗筷却一下子就重了千斤,逼得我用力捏住才不至于脱手。
上一次,有人对我说:"邹喻,我不能爱你,毕业后我将娶妻,那才是我的青梅竹马,两家已自小定亲,我怎能负她。"眼神诚恳,努力劝说迷途不知返的羔羊。口干舌燥费神费力,还惹得自己脸上印上五指山。现在想想,当时何必。这话分明字字在理,前面是理由后面是结果,句式正确词义鲜明。他自是不能辜负了她,所以就可以果断地将我抛下。
我该拿什么去计较?难道该揪着他衣襟说许翔你宠我无度直让我渐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迷恋你怀抱的温度掌心的温柔只愿做你这株歪脖树上的蛀虫你怎能现在抛下我告诉我原本是我鸠占鹊巢自以为是?无耻到某种程度的话,就算当时任性如我,也终没能说得出口。
然后听他说邹喻你冷静些我们都太冲动,手却没有在像从前一样轻柔抚来,远远隔着距离,仿佛我是致病病毒。我只能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流了愚蠢的泪,模糊掉那样一个夕阳中俊美得不可思议的侧影--就算是顶着肿起来半边的脸,也依旧足够让人心动得--发疼。
许翔。这名字咬在唇边,多年不曾出口,如今念出来,竟也生涩呢。
呵,许翔。
现世报来得真是太快,我刚动了鬼心思想再骗得前情人些许温存,老天便已睁眼打我个清醒。我抓着靠近心脏部位的衣襟,勉强向许阳笑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喉咙干得让我真不好意思。
不过许阳似乎都没注意我,半秒钟小女儿姿态过后,转眼又欢快地跑到窗前,向外张望着转头:"周琼,你太不够意思,这样好的风景你从来都不给我看。"说着还冲我眨眼。
呃,没关系,反正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看--听起来太像是吃不着葡萄的狐狸,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于没能出口。我只是点点头,拿着碗筷往厨房去。
为攒钱买NoteBook给某人而穷疯了的日子,吃泡面吃坏了胃,以至于后来一吃就会吐,原来没少挨某人带着心疼的责备,只嬉皮笑脸地打混过去,说不吃不就没事,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还是拖拖拉拉这么多年,也没能养好,周琼不知道,冰箱里还是常备着,我也总觉着闻上去很香,结果这一试,果真还是不行--吃的时候还好,现在硬生生地反胃上来。
原来竟让我好好退场都不能么?从周琼身边擦过的时候我无力地想。
周琼这时偏把眼光挪了回来,放在我身上,突然皱眉:"你怎么了?"
我只想用力叹气,屋子里那么多好看摆设您咋就不看,要么不还有美人在那里吗,怎么就突然关怀上我了呢?您让一让侧侧身让我快些到厨房去就算是成全我可怜的胃了啊~
"没事。"我意图忽略掉他的探究。
但显然周某人不想就这样放过有气无力的我,伸手抓过来,动作却较某天夜里稍微轻柔。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昨天会回来。"他说。
是是,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可否放开我?
周琼似乎仔细看我,认真地努力望进我半闭半睁的眼里:"我很高兴你回来。"
哎哎,有必要么?我怎么不觉得半分开心?
"小喻..."
那边许阳恰好回头,与我不耐的目光遇上。一时间眼里流光溢彩。
我突然笑出来:"周琼,分手吧。"
11.
话甫出口就自觉缺少些修饰词。同样的话某人已经说过,我这又是费哪门子口舌,怎么着也得加点形容词副词因果从句之类的才对啊--只是一时间就不知怎么着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周琼眼神变得深沉,这是他将要发火的前兆,只是这人从来都是自律性极强,即使是出离愤怒,也从不见其失态。果然,只有那么一闪神,他又是原来那个似乎什么都会考虑其实什么都不在意的好情人。
"邹喻,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他的手并没有松开。
"没问题,但是能不能先让我处理一下这个?"我晃晃拿着的东西,不愧是兄弟,连所谓建议都一样,可您有心情也得挑个好时候啊。许阳从那端看过来,似乎还带着笑容。我的胃愈发难受得厉害,一时间我觉得我再呆下去就会制造污秽物破坏这美好氛围--可惜我无法享受这种东西。
"邹喻,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周琼皱眉,稍稍用力。
"..."
拜托,你真的看不出来我现在不便开口说话么?我用尽量哀婉的眼神看他,他却一脸惊异,估计要不是我的脸色实在好不到哪儿去,没准他就损过来了,最少也得是鄙视的目光--唉,我们之间还真是没有"心有灵犀"这玩意儿的存在啊~
倒是许阳,似是仔细看我,之后突然发话:"周琼,我看还是先让邹喻去整理一下比较好吧。"你看看,人家女孩子就是细心...我突然忘了自己的立场,只差没感激地看回去。
周琼有三分迟疑三分不愿意,还是放手,我马上动如脱兔,甚至就那么抓着碗,窜进了卫生间,霎时间刚填进肚子的东西涌入喉头,我趴在马桶边吐得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只可惜了算上高档品的卫生用具,溅上廉价的汤汁--还是二手的,何等恶心。
劳力的命少爷的胃,就是这么回事吧。在家里终日养尊处优的时候,哪里有想过日后自己会这么糟塌败坏到这样程度。不过也没人以责骂的姿态实则心疼了,也没有必要太去在意。
打扫完肠胃清理完污渍,我的大脑才转为正常状态,想起来现在外面还立着的俩人,头都大了两圈。虽然话都说满了,如泼出去的水,但不能不说刚才一时冲动想着嘲讽周某人而造成的后果,对我来说将是无比严峻的。
之前人家已经说了分手,倒是我死皮赖脸的还在这里,今日做了不光彩的角色,也怨不得人。但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谢幕,所以准备工作一点都没做,房子还没有找,若今天就搬出去,我必定会露宿街头。然而不搬的话--我对镜苦笑,已经不能给自己找借口还没倒这份儿上,不能把责任都推到周琼身上,以"他不在乎我干嘛管那么多"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了啊。
早知道,不赌气该有多好。就算是周琼不干不脆还来个回马枪让我差点落马,我自己不也是没个爽快的态度吗?怪得了别人?
这性子,我以为我已经改了很多,却还是本性难移,自己都觉得真他妈的烦,更何况要强加给别人去忍受?
外面没有动静,我犹疑了半天,终觉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咬牙推个一角探头张望--厅里没人;偷着看--厨房没人;卧室--嗯,没人。我瞄了眼紧闭的书房门,打消了去看一眼的念头。两人的鞋都还在,必是人也在了。
刷了碗,倒了杯水,琢磨着现在献殷勤也没用了,脸都丢得差不多了,就不送吃喝进去了...我瞄,我再瞄...还是算了。有点丧气地蹲在沙发前--周琼曾嘲笑过我这样子像一只大型宠物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了些,充分感觉到珍贵的液体流入空荡荡的胃而带来的异样落差。就像我现在的心情,莫名沮丧。
或许现在就该动手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了吧,免得到时忙乱出错。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晃到卧室,如果可能,我现在只想睡觉啊...一件一件衣服从衣橱中翻出来,这件是周琼的这件是我的这件是他买给我的这件是我帮他挑的...突然发现我并没有给周琼买过任何衣物,这两个月中又没有这样那样的节日需要庆祝,又不逢我俩的生日,所以我完全可以说没有理由给他买。但是这人居然还忙里偷闲抽出过时间与我一起逛街,且能穿得一身名牌却与我出没于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商业街,刷卡刷得固然毫不在乎,我给他出主意的话,即使不是高档品,他也不动声色的买下,惹得我想故意使坏出些损招,他也照单全收--只是买回来丢在哪里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我不禁再感叹,与周琼一道,回头率都明显上升了几十个百分点不止,而这个人,当时身份居然会是我的情人。在那时并无所觉,现在回头,却是无端甜蜜却后怕,怎就没在乎别人看我们时是怎样去想了?是因为周某人举止有礼完全不会被看穿?还是这个男人会带给人的...安全感?不情愿地以这三个字评价,实际上我却不觉不恰当,但又恐惧非常。
究竟是我的心态出了差错,还是周琼作为情人实在是优秀得吓人?竟会去想象"安全感"这样的名词,在这种已经分手的当口,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理由,再给自己添乱?
靠着床的一边,我索性坐在地上,厚厚的地毯,根本不会觉得凉。一些事不受控制地闯进脑海,却都在指责分明是我的不够体贴不够好。不免越加沮丧起来,手里收拾的动作发泄似的快起来,搞什么,离开不就结了嘛,哪里来这么多叽叽歪歪,像是我舍不得似的...
正在我一边眼皮打架一边搞得遍地狼藉时,外面却传来了动静,似是周琼送许阳出来,两人还在玄关说了什么话,然后就是悉悉索索的穿鞋声,之后是门的响动,屋子又回归一片寂静。
我把手里的东西丢在一边,头就势仰过去在床上。像是我鸠占鹊巢把正主撵跑了一样啊,丝毫没有得意之情,反倒是不快扑面而来,一时间让我无法想清楚。
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是干净的白。周琼其实吸烟,不过他从不会在卧室中吸,有时候做事做累了,也只是会到阳台上去点上一支。我说,真是有公德心的习惯啊。他也只是笑笑,将燃剩的烟灰弹在烟灰缸里,说安全第一。我不知道这个安全里面是否有我健康的一份。不过他的身上因而会有淡淡的烟草味道,是我拥抱时极喜欢闻的,像狗狗一样凑过去,溺死在那片温暖的尼古丁香气中。唇齿之间也会沾染那种苦涩,不似老烟枪一样浓烈,相濡以沫时,是平和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