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海放心的在病床上躺了下来,荆靳按下的呼叫器叫来了医生和护士,经过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医生断定邝海已经没有大碍了,而且健康的应该足以参加接下来的淘汰赛。
淘汰赛?
邝海从病床上坐起来认真的想了想,他总觉得再次受伤之后自己的脑子就变得更加不听使唤,稍微动一动脑筋也难过得很。仿佛他的大脑已经混乱成了一团乱麻,怎么分也分不清楚头绪。
可是他还记得他应该是已经失去参加淘汰赛的资格了,因为那场谁也不愿意再度发生的车祸。
「那只是一个比方,比方,知道么?就是医生随口说的,只是为了证明你已经足够健康了。」
收拾东西出院的那天,邝海忍不住就问了来接他的吕真和荆靳,而荆靳居然对他的问题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荆靳从来不会用这种表情对待邝海的,显然这是第一次。[自由自在]
「那么去看看,可以吧?」
吕真点了点头。
他走到邝海身边替他把垂落在耳边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
「伯母没有时间来接你,这次回到家里不要再让伯母担心受怕了。」
邝海想起医生的嘱咐,让他在短期内尽量减少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因为他虽然身体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修养就可以复原,但是似乎他的那里可能留下后遗症。
邝海想笑,医生说得很含蓄,但是他自己也不是没有感觉,大脑运转越来越不灵光,说不定哪天真的就罢工了。可是想起母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张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的脸,邝海突然觉得愧疚。虽然听说他是个同性恋,也有了男朋友的时候,母亲愤怒的几乎想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但是病床边他看不见的那张泪颜,比什么都更让他觉得心悸,就连这一次,也是忙不迭的,就要把他接回家里。
「以后想出来走走什么的,打电话找我。」
吕真继续说着,荆靳已经办好出院手续回来了。
出院之前,邝海还想做一件事。
「荆靳,带我去看看厉彦彬。」
虽然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就是那么认定,但是邝海肯定厉彦彬现在并不在这间医院里,而厉彦彬在哪里,除了他就只有荆靳最清楚。
他仍然记得那间暖蓝色的病房。
因为墙壁四周的蓝色都是当初邝海亲自涂上去的,因为厉彦彬最喜欢有着海水一样颜色的那种蓝色,说每每看到病房里那些美丽的蓝色,就会想起他。
只是邝海也记得,他当初并没有把整间病房都涂成蓝色,因为他突然病发失去记忆把厉彦彬和那间屋子从脑海中抹去了痕迹,所以天花板上那一块比周围颜色都要深一些的蓝色,不是邝海涂的。
「好,我带你去。」
荆靳坐在驾驶座上,从吕真手里拿过汽车的钥匙,并且向他保证。
「我会把邝海安全送回家的。」
邝海明白,他们的会面,只有三个人就好。曾经疼爱过的,喜欢过的,争执过的,失去的……都只是他们三个人的事情。
不后悔。
纵使厉彦彬因为他而身处险境,邝海也并不后悔,他喜欢他,真的喜欢。
在医院住的稍微久一点,邝海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习惯那种刺鼻的来苏水味,当初只要一闻到这种气味,他都觉得胃里不舒服,有的时候甚至会干呕,恶心得要命。
「他就在里面。」
邝海被荆靳带到一家治疗脑神经组织的伤痛很有名气的医院。
很熟悉。
本该陌生的医院却让邝海觉得很熟悉。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一只大手紧紧的扼住邝海的喉咙,即使空气中有足够的氧气让他的大脑正常运转,他却不能呼吸。
「就在里面。」
荆靳的话像咒语,催促着邝海来到脑神经外科的一间病房门前。
「在里面?」
没有发现邝海的声音开始颤抖,荆靳点了点头。
病房门上那个形状与众不同的弧形把手邝海在「梦」里见过,在做完最后的决定之后,邝海推开了房门。
满眼的,暖蓝色。
视线突然有些模糊。
他的恋人,安静的躺在这里。
「厉彦彬。」
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会因为哽咽而变得残破不堪。
躺在病房中间病床上的厉彦彬紧闭着他的双眼,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针头和导管。他看上去那么脆弱。
「学长的病情目前很稳定,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学长?」
「是啊。」
荆靳停顿了片刻。
「我们的学长。」
他喜欢的学长。
他所能做的事就是一边听着厉彦彬在昏迷中叫着邝海的名字,一边用心的照顾他;他能做的事就是把房间里最后的一块「天空」也全都涂成暖蓝色,他去了不少的店铺,可就是找不到和邝海涂了那么大一片的蓝色丝毫不差的颜色,所以他和邝海,在厉彦彬的心里,也永远是不一样的。[自由自在]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荆靳现在能做的事就是把邝海带来,把他带到厉彦彬的身边。
他仍然是喜欢厉彦彬的,只是和邝海不同,他不会用自己的全身心去喜欢厉彦彬,也许他只是羡慕,但具体是什么理由他也不想去追究了。
邝海一动不动的站在厉彦彬的身边,就像是受到了打击一样一动不动的站着,他面无表情,所以荆靳也不清楚他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恐怕出了邝海,谁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保持安静的又看了一会儿,邝海才动了动嘴唇。
「好安静。」
是的,好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厉彦彬一直闭着他的眼睛,邝海看不见那眼皮下面的琥珀。
「我们走吧。」
邝海深深的看了厉彦彬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我以后还能来看他么?」
坐在车上邝海又突然问荆靳。
「当然。」
可是转念一想。
「不,我还是不来了。荆靳,如果有什么消息打电话告诉我,好么?」
好么,荆靳?
这一点也不像是邝海说的话,所以荆靳犹豫了一下。
「我可以陪你来看他。」
「真的?!」
「真的。」
邝海想听的应该是这个承诺才对,荆靳突然怀疑是不是这次的车祸又让邝海丢掉了什么,否则平时那么会咬文嚼字骗他上圈套的邝海,怎么这一次用的这么不高明。不过荆靳随后又想,也许不是邝海退步,而是他历经磨练之后发生了质的飞跃也不一定。所以荆靳并没有深想。
可是如果当时他更深的去怀疑,继而把邝海再次送回医院的话,也许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就会大不相同。
蓝色涌进了邝海的大脑。
他睁开眼看到的都是蓝色,墙壁、天花板、还有屋子中间那张蓝色的柔软而舒适的大床,唯独不是蓝色的一个人,站在这蓝色的世界里却一点也不让邝海觉得突兀。
那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邝海的存在,他转过身子看过来。
高挑而健硕的身材,饱满的额头,整齐的眉型,挺直的鼻梁,削尖的下颌,然而刚毅的外表却因为琥珀色眼睛里的一抹温暖而缓和。
邝海裂开嘴笑了,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恋人。他向他走过去,一步一步坚定不移的靠近,他怎么忘了,就算厉彦彬在病房里继续昏迷,他们也可以在「梦」里相会,虽然感觉不那么真实,但是触感却又是真实的。
邝海用自己的双手抚上厉彦彬的脸颊,他瘦了,一张脸瘦得像被刀削过一样。
厉彦彬把邝海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拉下来,他不确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你是谁?」
邝海浑身颤抖了一下。
「我是谁?你不认得我了么?」
厉彦彬沉默了,然而沉默后的答案不过是死刑前的缓刑,一样的残酷。
「对不起。」
……
「你……」
厉彦彬突然又开口叫他。
「你认识我?」
邝海僵硬的点了点头,他当然认识他,虽然还不到化成灰也认得的地步。
「那么我是谁?」
「你叫厉彦彬。」
「厉彦彬?」
「对,厉彦彬。」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邝海。」
感觉有点奇怪,邝海有很多话想对厉彦彬说,但是真的见到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再次的失忆,让邝海觉得无可适从,是的,无可适从。
自己的名字,他们的过去,就这样一句「对不起,我忘记了」轻轻松松的就化作了阳光下的尘埃一般,没有光,就永远也看不见。
可是他们的光,在哪里?
邝海觉得不舒服,心里不舒服。
「你是怎么进来我的房间的?除了你,这里从没有别人进来过。」
听到厉彦彬这么说,邝海露出一丝笑容。这是他的「梦」,别人自然是进不来的,可是他又不能直接把实情告诉厉彦彬,没有人会接受这个解释——生活在别人的「梦」里——多荒谬。于是邝海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听说心灵相通的人,是可以穿越时空在另一个空间里相遇的。」
「就像我们一样?」
「对,就像我们一样。」
「可是为什么我就一直都在这里,如果这不是我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也不是我的家,那么为什么我回不去?我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呢?」
那是因为你一直昏迷着不肯醒来……
「等你找到了回去的路就可以回去了。」
邝海确定他在厉彦彬变幻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可是具体是什么,还是琢磨不透,他的大脑,似乎反应起来比他预想的要慢了许多。
「你对这里这么熟悉,帮我找回去的路,可以么?」
厉彦彬的信任让邝海受宠若惊,他这么相信他这个陌生人,可以么……还是只要是他在没有记忆的时候见到的人,他都会给予信任……就像他也曾经相信过荆靳的说辞一样……如果是这样,邝海可真要感谢这一次是让他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遇到厉彦彬,不过在他「梦」里的厉彦彬怎么又会失忆呢?上次见到的时候,不还清醒得很么?
不知不觉地,邝海就在自己的大脑里塞了太多的问题,充塞的大脑,运作起来更加得缓慢起来。
反正也都是一些摸不着头脑、不一定就能找出答案的问题……这样想着,邝海就干脆不去想,也不去烦恼,反正他的「梦」里还有厉彦彬在,只要确定了这一点,就什么也不用担心和顾虑。
「我们出屋去看看。」[自由自在]
邝海对于上一次被荆靳硬是大喊大叫的拉回现实中,因而失去了一次好好参观自己「梦」境的机会,一直耿耿于怀。于是他向厉彦彬提议,希望他能答应再带他走出这间屋子。
厉彦彬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出去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么?」
邝海半是哄骗半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在网球比赛中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邝海的肯定给了厉彦彬很大的鼓舞,随之而来的愉快的表情,让那张消瘦的脸充满了活力,厉彦彬这样孩子气的表情是很难见到的,多亏他的失忆,让他也可以把内心的想法真实的表达在自己的脸上。
屋门打开的时候没有刺眼的光线,门的那一边依然是蓝色的一片,没有尽头,没有边界,他们就像是生活在深沉的了无鱼迹的海底一样,除了蓝色,除了海水的颜色,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他的什么也见不到。
没有路。
可是邝海却觉得他们要找的路就在那里,只是他们还看不到。
厉彦彬的沮丧让邝海觉得愧疚。
「我给你讲故事听。」[自由自在]
邝海突然下定了决心一样的把刚才一直敞开着的屋门关上,不出所料的,因为那屋门也是蓝色的,所以过了不长的时间,他们就再也找不到回去屋里的路了。邝海随便的找了块地方——其实在他看来到处都是一样的——坐下来,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厉彦彬也坐过来,他们的脚下也全是蓝色的世界,他们就如同悬浮在海水正中,所以说他们是坐在那里,也只是个形式上的概念罢了。
然后邝海歪着头看厉彦彬,他明显的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继续相信这个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见到的和自己类似的生物,于是他也坐了下来。
「讲故事?和我有关的?」
「对,一直讲到我们能找到回去的路。」
「你确定我们真的能找到回去的路?」
虽然嘴上是这么问的,可是厉彦彬的眼睛却在问:「我可以相信你么?」
「当然。」
邝海试图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充满诱惑。
「因为……嗯……那也是故事的一部分。」
好吧。厉彦彬审视了一下他们的处境,除了相信这个叫邝海的人似乎也就再没有什么其它的办法了。
邝海清了清嗓子,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人们在回忆过去所常有的表情。
「从哪里说起好呢……嗯……还是从网球说起吧,这个我比较熟悉。」
「网球?」[自由自在]
「对,网球,有一个人从小就喜欢打网球,所以与网球相关的一切他都很熟悉,而且非常喜欢。我要说的故事真正开始的时候,那个喜欢网球的人还是一个在学校里读书的学生,他的网球打得很好,从小就在自己家附近的俱乐部里跟着那些职业选手一起练习。所以当学校里网球部的一名队员——他的一个学长——来找他邀请他参加学校网球部的活动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因为他觉得和那些业余的网球爱好者们一起练习,对他而言不仅是时间更是精力的浪费……那个时候,他很傲慢,也瞧不起别人,可是因为他网球打得好,所以也就一直都没有人告诉他,那种态度其实早就已经背离了他对于网球的热爱。」
这个时候原本空空荡荡的蓝色的空间里,多出来一个年少的青年,他趾高气扬的嚣张的态度让厉彦彬为之一愣,然后细看之下又发现那个少年似乎看不到他们的存在。[自由自在]
邝海笑了笑,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出现,继续讲他的故事。
「可是有一天,那个傲慢的学生在不经意之间看到了一次学校网球部的队员们的比赛,是的,那只是个凑巧,因为那场比赛的场地就在他练习的俱乐部里,他只是那天闲得无聊又听说那边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学生,网球打得非常好……所以他就想过去看看也没有什么,可是就是这么一眼,几乎改变了他以后的人生……是的,那个正在比赛中的学生,他的网球技术的确很好,但是傲慢的学生觉得如果是他的话,要赢他也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是他的视线却不能再从那个人身上移开,那一刻,他满眼看的,满心想的,全都是那个少年在他面前奔跑、挥拍的动作,他对他一见钟情……」
几乎是同时,在他们身边又多出来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
「后来他向别人打听,知道他一见钟情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他们学校网球部的部长。他想尽办法的靠近他,劝他和他一起到俱乐部去和技术高超的那些职业选手们一起练习,可是他却也被一再的拒绝……他不服气,他是为了他好,而且他认为喜欢网球的人都是以职业选手为目标的,就像他那样,从小就梦想着成为最棒的职业网球选手,打一辈子的网球……所以他继续游说那个人,直到他被他说烦了,决定要和他比赛,如果那个人输了,就和他一起去俱乐部,如果他输了,就加入学校的网球部……他觉得自己必胜无疑,就毫无顾虑地答应了。」[自由自在]
邝海一边说着,凭空出现的两个少年就像是要再现他的故事一样,在他们的身边一对一的开始打网球,你来我往,却不相上下,不像邝海说的那样一个比另一个的技术好,反倒是势均力敌。
「那结果呢?」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他估计错了……那个人的技术,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得多,所以他轻敌的下场就是惨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