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悲哀的想,我对你……一见钟情,可是你却讨厌我,我想和你打网球,你却一再拒绝……可是在我最后难过得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你突然让我加入学校的网球部,说既然想和你比赛网球不如加入网球部……知道么,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你就特别精明,知道什么是我最感兴趣的,一下子就牢牢的抓住我,哪儿也去不了。结果就是因为一个不甘心,我一赌气就加入了学校的网球部,然后等着可以和你打网球,一直等着。」
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听他说的厉彦彬终于不能够再持续他的沉默,他看着邝海突然变得怨愤的脸……对,就是怨愤……突然不能自已的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开始在他的体内游走,看不清、摸不到,却又真实的存在。
然后厉彦彬笑了,回忆往事时一脸怨愤表情的邝海看起来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也许他们的故事并不精彩,但是厉彦彬却突然想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他希望自己能想起来,而不是这样坐在一边像听故事一样的听别人讲他们的过去……即使那个人是邝海。
「……可是我等到的并不是和你的比赛,而是其他人的。」
故事还在继续着。
「我一直不屑和他们比赛的,你知道,我是……才华横溢的……生下来就是要打网球的……可是加入了网球部,那里的练习量对我而言太少,于是我答应每一个提出和我对打的人的请求,我和他们打网球,赢他们,就像你当初赢我一样,毫不留情的赢他们。我以为他们会绝望的,因为以他们的水平就算继续打下去也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然后等着,等着有一天如果网球部里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人,看你还不肯答应我比赛的要求?!」
「可是没有人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离开……或许也是有离开的,但是和我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蓝色的空间里变得拥挤起来,因为一下子多出许多学生模样的人,他们都穿着翻领的浅色T恤,下身是简洁的短裤,手里握着球拍……[自由自在]
很多人,当初的网球部里,确实就是有这么多人,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经受过邝海的挫折,被他批评得一无是处,但是直到邝海毕业时离开网球部的时候,那里还是有这么多的人,他们没有邝海的天赋,甚至经历认真刻苦的训练技术也不能再提高……但是没有人离开……
「你对我说:『因为他们全都是真心喜欢网球的。』所以即使知道自己不是天才,也没有能力更加提高,却还是舍弃不下……网球部就是为这些喜欢网球、热爱网球、不放弃网球的人设立的,不是为了比赛,不是为了在比赛中取夺成绩,只是单纯的喜欢,和一群和他们一样单纯喜欢网球的人在一起……然后你说我可以离开了,因为我已经无可救药,不配留在哪里!」
「……可是我也是真的喜欢网球!从小到大,字还没有认识几个就开始喜欢网球、打网球……我比谁都更喜欢……」
他比谁都更喜欢……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网球生涯不得不画上句号的时候,他也比谁都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的网球事业甚至才初露锋芒,还没有来得及到达顶峰……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邝海突如其来的难过和哽咽让厉彦彬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邝海一面重复着他比谁都更喜欢网球,一面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低下了他的头,深深的,深深的埋进他的手掌,从缝隙中,依稀看到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他……哭了。
厉彦彬感到自己被针刺一样的疼痛折磨着,他的心,被邝海的眼泪所牵动,狠狠地几乎窒息一样的揪紧、揪紧、揪紧。
「别哭,你别哭……」
别再哭了。[自由自在]
温暖的怀抱紧紧包围着邝海,他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抓住厉彦彬的衣服,在手心用力的攥紧。
他比谁都更喜欢网球。
别再哭了……
「我知道你喜欢网球,比谁都更喜欢。」
所以……别再哭了。
邝海反拥着厉彦彬的双臂突然感到怀抱里的身体无意识的抽搐了一下,随后两个人之间有了距离的间隙。
「厉彦彬你怎么了?!」
邝海顾不上自己心里难过,惊慌的一把稳住厉彦彬不断颤抖的身形,看见他高抬着双手捂在自己的额头上,大口喘着粗气,说那里疼得厉害。
邝海意识到了什么。
他去病房探视厉彦彬的时候见到过他额头上的伤口,就是那道伤口害得厉彦彬失忆,所以邝海记得格外清晰。邝海让厉彦彬把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平躺下来,然后推开他捂在头上的手,看到了那下面的那道伤口,与记忆中伤口的痕迹重叠起来,它刚才还没有,如今却清晰的浮现出来。
邝海不能确定这种改变是由什么因素引起的,也不能解释这种变化对于他们有什么影响。
可能是因为他的故事让厉彦彬想起了什么,也可能是厉彦彬躺在病房里的身体有了异常的变化……
停止么?[自由自在]
就这样停下来,然后维持现有的平衡……让厉彦彬没有风险的留在他的「梦」中,让他远离所有的世事无忧无虑的活在这里……然后,他也留下来,不用再因为不能打网球而难过,不用担心他的将来,和厉彦彬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样的念头在邝海的脑海中火花一般的闪现,也如同火花一样很快就消失殆尽。
他不能这样做。
邝海俯下身子抱住厉彦彬,他不能做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也不要厉彦彬恨他——虽然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小。
在他的怀抱里静静躺了一会儿,厉彦彬才说不再疼了,于是邝海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他看到了光,虽然很微弱,但是在蓝色的「梦」里依然十分耀眼。分别的时刻无声无息的降临,邝海用嘴唇碰了碰厉彦彬的额头。
「等我回来。」
他无法抑制自己对于光的渴望,虽然见到了光,朝着光的方向走过去就只能离开他的「梦」和「梦」境中的厉彦彬,并且在离开之后他又必须面对令他难过的现实,可是脚步却自动的前进,向着那微弱的由吕真制造出来的光芒走过去。
白驹过隙的瞬间,看到厉彦彬眼中深沉的情绪,责怪?不舍?仍然坚定的信任?还是想要给他面对现实去挣扎的力量……不管是哪一种,这回让厉彦彬再一次的喜欢上他,应该不是难事了吧。
吕真看上去很生气,邝海还有些模糊的视线碰到吕真的不禁打了个冷战。邝海身上湿嗒嗒的都是水,尤其是上半身和头。好在他还有可以替换的睡衣,邝海自嘲的想着,一边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床铺上面也湿得厉害。
希望到了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已经干透了,邝海试着用怨愤的眼神让吕真愧疚一下,可是碰到的目光,还是生气。
「海。」
吕真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听邝海嘱咐他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把他叫醒的时候,他还是一头的雾水,可是今天早晨他到邝海的卧室试图叫他起来吃饭,却发现怎么大声的叫他也都是无动于衷的沉默,邝海睡觉一向很轻,他那么大声的叫他喊他、用力的推他都无济于事,于是他害怕的端了一盆冷水过来,当头浇下去,邝海这才有了反应……
「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
吕真的眼神逼人的锐利。
邝海躲开他的视线,随口说就是这一两天才发生的事,他并不愿意在这个关头对吕真坦白。听出了邝海的逃避,吕真皱了皱眉头,他太了解邝海,两个人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并非字面上的意思这么浅薄。
「换身衣服,洗个澡。」[自由自在]
等不到邝海的解释,吕真也不忙追问。
「吃完了早饭还要去医院。」
还去医院做什么?邝海给了吕真一个疑问的眼神,没有收到回答。
把自己收拾个清爽从浴室出来,邝海刚才还水淹七军的床也已经被吕真收拾停当,浸湿的床单撤掉了,席梦思床垫也冲着窗口承受日光的烘烤,漫长的夏季还没有结束,依照今天室外的气温来测算,床垫应该在午后就完全干透。
早餐是看起来像馄饨一样的东西,因为吕真似乎还在生他的气,邝海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他盛在碗里汤汤水水的到底是什么。姑且就当作是馄饨吧,况且邝海心里的阴影还在,也没有心情开玩笑。
等到被吕真半拉半拽的推进医院正门前的院子里的时候,邝海一千个一万个的不甘愿,他讨厌医院,所有令他感到沮丧和痛苦的消息都是在那里最后宣判的。
「伯母……已经知道了。她正在医院里面等着你。」
吕真突然开口。
邝海一愣,随即马上转身揪住吕真的衣领。
「谁告诉她的?」
「昨天晚上你睡下之后伯母来过一趟。」
邝海咬了咬下唇。[自由自在]
「谁让你告诉她了?!」
「妈为什么不能知道你的境况?」
来自邝海身后熟悉的声音打断他们的僵持,邝海一瞬间的失神,然后有些颓然的松了手。他不想让母亲为他担心,所以才搬回自己的独居找来吕真同住,就连不能再继续打网球的事他也最不想让母亲知道,因为她太清楚网球对他的意义,和他自己一样的清楚。
「你别怪吕真,你不能打网球的事是我打电话到医院来询问你的情况,医生说的。」
母亲拉过邝海的右手,在手心拍了两下。
「我问过医生了,他说如果你肯接受复健的治疗,还有希望。」
还有什么希望……
邝海反握住母亲的手,两只手同样的低温。
「您别骗我了,复健、还有希望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事我自己最清楚,没有希望,没有希望了……您明明知道的。」
遭到破坏的脑神经,怎么可能重新复原……
「……不能当职业选手,说不定还可以继续打普通的网球……」
「普通网球?」[自由自在]
邝海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高了许多,从山顶摔下来的人还能心甘情愿的定居在山脚么?曾经在国内职业网球选手中数一数二的他,怎么能够忍受自己变得比循环赛就淘汰掉的那些人还要差劲……他不能啊……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他血液中为了网球而存在的天赋,都拒绝接受这种可笑的提议。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为什么他这么倒霉?为什么就他这么倒霉!
「我不复健!我不打网球了!再也不打网球了!」
他宁可选择远离他喜欢的网球,至少这样,他在以后回忆的时候,与网球相关的都是快乐的时光,他不要做任何会破坏他将来美好回忆的事情!
母亲的脸上,悲哀的表情分明可见。
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母亲追上去一把拉住向院子外面跑开的邝海。[自由自在]
「啪!」
邝海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的吕真,安静的小院子里响起三个人同时吸气的声音,却是因为不同的缘故。邝海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吕真的眼睛,深沉的望不到底,和记忆深处年少时曾经见过的一双眼睛慢慢的重叠起来……
「他们都是真心喜欢网球的。」
那些无论怎么努力也绝对不会有结果的网球部的队员……
他怎么在「梦」里记得,却在现实中忘了。
「孩子。」
母亲哭了。
「你从那么小就开始学着打网球一直到现在,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网球么……难道你现在不喜欢了……以后都不喜欢了……」
邝海站在那里,连伸手替母亲擦掉脸上的眼泪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没有人比他更喜欢网球。
「我……」
他突然发现自己连说话也变得困难起来,但是要表达的内容,想要让母亲、让吕真、让厉彦彬、让所有人都听到的话那么清晰的存在于邝海的心中。
他非常的清楚。[自由自在]
早晨临分别时厉彦彬复杂的眼神从邝海的眼前一闪而过……他可以试着去挣扎么?
还可以么?
「我……」
邝海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紧张得仿佛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都摒住呼吸的等着他的答案。
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会后悔的……
可是就算会后悔,他还是想再试一试。
经过一种可以显示每一次反应速度仪器的测试,邝海进行复健前的原始数据被保存了下来。关于怎么进行复健的计划方案,医生承诺说很快就会根据邝海的具体情况予以确定,并且同时保证,如果邝海愿意的话,一次一个小时、每周两到三次的网球运动,以他目前的状态而言是不成问题的。[自由自在]
这应该是个好消息,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邝海的心里还不是很确定自己做的决定是不是恰当,就如同没有真正收到货物之前,不能确定预先支付货款的决定是不是恰当一样。
带有医生签名和医院公章的复健计划安排是在隔天下午到达邝海手中的,同时到达的,还有一份秋季网球初级训练班的开班通知和课程安排——一个星期三次课,每次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周末正常休息。
那是母亲的礼物。
收到这份礼物之后,邝海马上就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告诉她他会按时参加每一次的课程,就像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向自己的母亲保证他一定会好好用功学习一样,态度认真而诚恳。
溽暑渐渐的过去,虽然正午的太阳还是热辣辣的烤着大地,清晨和夜晚的气温却降低了许多,至少可以睡个好觉——邝海例外。
他决定再去自己的「梦」里继续履行他的许诺,讲完他和厉彦彬之间的故事,找到足以让他们两个人同时找到「梦」的出口的更亮一些的光,然后带着他回来。当然,如果能够让厉彦彬恢复记忆,或者再次顺利的让厉彦彬喜欢上他,那就更好了。但是在那之前,邝海去病房探望了厉彦彬。他仍然表情安详的躺在病床上面,没有什么异常的迹象。邝海去探望他的时候,护士准备了热水和毛巾要帮他擦拭身体,在邝海的请求下,年轻的护士把自己的工作暂时「委托」给他,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把厉彦彬擦了个干净……邝海撩起厉彦彬垂在额头的前发,伤口已经结痂,再过些时候等到硬痂掉了,就只留下一道愈合之后的痕迹。
叮嘱吕真若是看他睡过了时间,就千方百计的也要逼他醒过来,虽然邝海曾经起过念头干脆和厉彦彬都留在他的「梦」里……那不过只是一瞬间的闪念。[自由自在]
「梦」里的世界热热闹闹的,因为故事已经讲了不少,所以蓝色的空间里多出了不少的虚幻的人物和景象。
厉彦彬平躺在那里。
邝海吓了一跳,以为从他离开厉彦彬的病房,到回到家里入睡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走到近处才知道是他多虑,厉彦彬的呼吸很平稳,应该是睡着。
「醒一醒。」
在旁边端详了片刻厉彦彬的睡颜,邝海不忍心叫他起来,可是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充裕,时间一到,吕真就会叫他回去。邝海推了推厉彦彬,他翻了个身,没有睡饱的轻哼。
邝海的嘴边漾起一个笑容,又加大力度的推他,然后在厉彦彬不耐烦的睁开眼睛想骂人的瞬间把自己的唇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