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请原谅我的错————小楼
小楼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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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血病。不过已经找到配型的骨髓了。"
"那不是很好?" 母亲看着我还在吃干辣椒,不由担忧的往我碗里夹了块鱼。
"对呀,所以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大概是紧张吧。"
她淡淡的说。
我身体不由一震--他轻蔑的目光,以及微微向后靠的身体。
没有人愿意理睬安格,安格永远是一个人的......
这个小屁孩,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引起大家的注意吗?
"是紧张吗?紧张会是距人于千里之外的表现吗?"我呆呆的问。
"当然啊,越紧张,就越想表现的不紧张,越在乎,就想越表现的不在乎。你十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难缠的。"
"啊!"
我突然跳了起来。把母亲吓了一跳。
"怎么了?"妈妈担心的问。
"今天的菜怎么这么辣呀,我快辣死了!"我火速奔往厨房。
"是你自己心不在焉的吃干辣椒的啊,小龙,你有没有事情啊......小龙......"

再见到安格的时候,我又满怀自信了。
不管是孙医生的自杀忠告,还是母亲的无心推理,都让我在迷雾中找到一个平衡点。相信在这个平衡点上,我能够成为安格的朋友。
"安格,我首先说明,今天我是要检查你,才触碰你的。"我举起双手,向他展示我干净的手掌,"而且,我来的时候有洗过手,所以绝对干净。"
安格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不理我。
好彩头,至少他没有当场抢白我。
开始检查。
一切还好,来时的低烧已经被完全压服了,只是心跳有点快。透过薄薄的胸壁,我几乎能够看到他那脆弱的心脏,正在拼命将稀薄的血浆一点、一点泵到全身的血管里,以支持他十分虚弱的身体。
"还好。明天会给你输1000毫升的血。"我顿了顿,故意幽默的说,"会不会害怕看见这么多的血?我明天让护士把你的眼睛蒙起来?"
我知道一些幼儿的白血病患者就是这样输血的,当然也可能包括像安格这样的少年和一些自认为很勇敢的成年人。
安格的睫毛抖了抖,回过头来给了我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不得不承认带着诡异笑容的安格也是极完美的,不过就是长了黑翅膀的天使罢了。
"我输血的时候,一般医生比较害怕哦。要不要我让护士把你的眼睛蒙起来?"
安格笑得十分开心而且可爱。
"上次输血的时候我把导管剪断了,流了好大一地血,很壮观哦,昏倒了两个护士和一个医生。"
安格笑得更加开心。
我承认我有点想吐。
我的表情让安格越发得意,他的脸在我的前方匀速递进着,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到我高耸的鼻梁,"还有一次,我乱调输液开关,回的血一直流到了输液瓶里。"
"......"
"13岁的时候,我有在病房自杀哦,是真的自杀......"
"每次都好多血,你怕不怕?"
"人家说,医生都是不怕血的。好看的医生怕不怕血?你怕不怕血?你怕不怕?"
安格已经笑得无法收拾了。
这个男孩,有着一张比我漂亮很多很多的脸。他应该是幸福的,他有一个爱他的妈妈一直在帮他找配型的骨髓,他有一个爱他的主任为他的治疗方案殚精竭虑,他有一个爱他的住院医生为解决他的心理问题悉心开导,他有一个好心的陌生人为他提供骨髓展开希望,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关心他的身体关心他的健康关心他的幸福,16岁的孩子,难道不是应该整天浸泡在蜜罐中的吗?
"安格,你才16岁,为什么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呢?"
我平静的问。
安格又一次把身体向后靠。
后来我知道每次他表达自己失望的时候就会无意识的出现这种动作,他小心的包裹着自己的内心,不让别人看透它,伤害它。而事实上,他自己伤自己的最深。
安格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那简直不应该在一个16岁的少年脸上。
它过于妖化。它志在必得。
"为什么不呢?"
他笑着,上下睫毛覆盖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16岁,什么错误都可以被原谅啊。"


4

我很累。
在与安格的战斗中我从来没有赢的感觉,这让我说不出的沮丧。
其实如果我了解安格的过去的话,我应该知足了。因为他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根本就不理不睬,一切不配合。对我他算是乖了,至少药有好好吃血有好好输,如果是以前的医生知道安格这么好对付,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去烧高香了。
安格除了有点轻微的人格变态,喜欢自虐和虐人外,真的没有什么不可爱的。
TNND,如果他的变态也能称之为可爱的话,我真是荣幸的想吐。
更可恶的是,他明明跟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对着干,但在主任面前又乖的像头猫。据说安格得白血病有14年历史,只有主任从头守到尾。想想看安格真是聪明,把主任的马屁拍得啪啪得,不仅医生护士忍气吞声,还有"单人"病房可以住。我深深佩服安格的深厚心机,果然不是一个16岁的少年可以比拟得。
生气归生气。我还是希望安格早日顺利手术,与公与私都是。
可是安格的手术迟迟没有进行,据说那个配好型的人出差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消息是我告诉安格的。他冷哼了一声,扭头看着窗外。
那一声哼,几乎又要让我暴跳起来。
什么东西......
什么......
什么......
什么东西?在令他害怕?
安格依然冷着一张臭臭的脸,床单外面的手指却在发抖。
我看着他的手指。
一瞬间真的有换位的感觉。我感受着他的恐惧,他的紧张,他的孤独,他强压在自尊面具下的那份少年的惶恐。
于是,我泛滥的同情心又把我不理智的淹没了。
于是,我泛滥的同情心又淹没了我对他的正确评价,想对他更好一点。
当然。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我刚刚成为医生,我关爱病人,我......
我的态度反映到行为上,对护士的态度就越来越好,除了阳光般的笑容,还有很多可口的点心在送。
小护士的心用到安格身上没有我不知道,用到我身上的却明显增加了。
小护士会在我为安格检查的时候开心的笑,会用比平时更温柔的声音跟我说话,会在安格给我脸色和冷嘲热讽的时候帮我说话,会......
"那个小护士好像对你很有意思。"
等护士出了房间,安格突然这么说。
我并不觉得小护士的态度有问题,她的表现形式在我的情史上连毛毛雨都不算。不过安格提醒了我,安格提醒我到刚才那个人可能有意思。
"啊,这么说来,我记得她的样子好像长得并不难看。"
我努力的回想刚才出去那人的模样。
安格偏着头看我,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喜欢吗?笑起来甜甜的。"
我低下头,记录我的病历。
"不难看又不代表好看。我的眼界很高的。"
"是吗?"
安格倾近身体,饶有兴趣的问:"你有女朋友吗?"
"还没。"
"没人要?"
"怎么会?"我抬头,露出一个招牌式的笑容,"虽然你不耐烦,可是很多人喜欢我这样的笑容,无往不利。"
一瞬间安格有些呆呆的,然后他很快低下头,懊恼的说:"不知道有什么好,傻傻的。"
"可是就有人喜欢啊。"我又夸张的笑了一下,露出我白白的牙齿。
然后我低下头去写病历。
很久安格都没有说话,当翻页的时候我看见安格在悄悄的看,而在视线接触的一霎那他又很快的把目光移开,苍白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少见的红晕。
我又笑了一下。
"我长得很好看吧。"我很有自信的说。
"什么呀,笑起来脸裂得跟蛤蟆一样。"安格很不屑的说。
"那也是很帅的蛤蟆。"我习惯性的回了一句,低下头去继续写我的病历。
过了很久我才意味到安格在笑。
我见过安格很多的笑容,有在主任面前腻歪的笑容,有在医生面前冷漠的笑容,有在我面前讥讽的笑容......无疑,安格怎么笑都是好看的,就像钻石蒙了灰依然是钻石一样,怎样的安格也美的跟天使一样。但我没见过安格真正的没有心机的笑容,那种笑容像解冻的泉水一般甘冽,像天山上的雪莲一般纯净,他苍白的面容在笑容的映衬下如白玫瑰一样温柔的绽放着,直而长的睫毛在干净的黑宝石上妨若划破水面的涟漪一般,激起阵阵动人的潋光。
"安格,"我情不自禁的喃喃道,"如果你经常笑的话,一百个龙天没你好看。"
笑容定格。安格僵硬的看着我。
再起嘴角,无限讥讽。
"我有天天在笑啊。你没看见吗?"
"不是这样的。"
"刚才的,全无心机。"
安格彻底不笑了。他重重的躺下,蒙着头喊出去。
嫩头青通常不知道什么叫知趣,我很好的贯彻了。
"安格,答应我好吗?"
"手术成功后,要像刚才那样笑一次,露出你16岁应该有的笑容。"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扶着病历夹的手在告诉我我在发抖,我抖得眼前的景物都在发晃。
安格,答应我好吗?笑一次,全无心机的笑一次。
在手术成功之后。

那天我最终也没有得到安格的承诺。
我不知道安格从来不给人他不相信的承诺,就像他从来不相信人一样。

而安格在被子里哭的昏天黑地的。
我也不知道。


5

那个小护士莫名其妙的被安格"辞退"了,理由是态度不好。
当我质问他小护士态度哪里不好的时候,安格很振振有辞的说,我和小护士联合起来欺负他。
我很生气,说那你把我也辞退好了。我还巴不得呢。
结果那天安格发了很大的脾气,我看他精神旺盛的很,一点不像有病的样子。
而且很像16岁应该有的样子。
主任知道以后狠狠的批评了我一顿,说我沉不住气,跟信任自己的病人说这样伤感情的话。
他哪里信任我了!
我经不住大叫起来。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齐涌心头,刺激的我这个23岁的大男人几乎忍不住要落泪。
主任你知道吗?他只有在你面前才乖乖的,在我面前他狠不得我早点死呢!
主任很奇怪的看着我。然后说了一句更奇怪的话。
我一直以为,他巴不得自己早点死呢。
然后主任很快的转过身,不让我看他的脸。
怎么会这样?
大概。
给人伤透了吧。
主任的身形突然远了很多,童颜鹤发的,沧海桑田到声音里面去了。
他轻轻的咳了两声,说你走吧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我还想再问清楚,但谈话已经结束了。主任到渣滓洞实习过,半点口风不漏。
我无奈,对安格的态度只能忍,忍,忍。
我回到病房,吵归吵,病人还是我的病人,我要负责到底。
多么敬业的医生啊,我盲目崇拜我自己。
居然看见安格的母亲,我始料未及。
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性,安格恰到好处的继承了她身上1/2的优秀基因,我可以想象到另1/2的优秀基因在他的爸爸身上。
一个美丽的女性本来就让人怜爱,如果这个女性还在哭就更让人怜爱了。
"安格,抬头看妈妈一眼好不好,妈妈来看你了,你看妈妈一眼......"
安格妨若未闻,头蒙在被子里睡的死死的。
哪个哲人说得保护女性是男人的天职来着,我冲上前去,一把拉开安格的被子,"你要发脾气冲我来好了,不要殃及别人!"
我这个大男人的动作首先惊吓住了安格的妈妈,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很久才想起来说两句客套话:"医生,您别生气,我和儿子关系一直都不好,您别怪他。"
安格也仿佛受了惊吓般呆呆的看着我,很久才羞恼的一把抓过我手中的被子,愤怒道:"关你什么事啊,我在和我妈妈生气,你出来干什么!"
原来不干我事。我挠挠头,露出一个我自认为很阳光的笑容,然后退居二线,边上悄悄照应着。
安格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安格,你不让妈妈来看你,妈妈一直忍着,可是你手术老是做不了,妈妈担心啊--"
安格面如寒霜。
"你答应我不来医院的,你说话不算话。"
我很想说话。我强烈的忍着,我忍得很辛苦。
"可是......万一又发生以前的事情,妈妈这心里......"
安格低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遮住眼睛,在面颊上投下阴影。
"安格,不然妈妈去找那个人,妈妈去求他,求他赶快把骨髓捐给你好吗?多少钱都给他,磕多少头都可以,妈妈......"
"你还打算贱多少次?"

安格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语音轻柔,如白绸子般轻软匹练。然而那语气间的狠劲,又是那样的冷酷和陌生。我想大概这个才是真正的安格,安格有一颗真正恶魔的心,他可以在亲人的伤口上再捅上一刀。
这句话的效果非常明显。美丽的女子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我冲上去,很想在安格漂亮的面孔上甩上一巴掌。然而我没实施成功,那个女子死命拖住我,哭的惊天动地:"医生,您别生我儿子的气,是我对不起他,真的是我对不起他的。"
安格犹自梗着脖子不认错,残忍无比的再捅一刀:"都是你的错!为什么还救我?让我死好了!反正我一直都不想活的!"
"安格!"我怒吼道,"那是你妈!"
"我知道!所以才都是她的错!"
时间有一瞬间的暂定。三个人都瞪着眼睛互相看着,仿佛不认识对方。
然后安格哇的一声喷出血来,点点滴滴的,像极红色的樱花。
原来我真的很怕血。
女人的手臂已经伸向了儿子,而我还呆呆的站着,看着点点的樱花鲜艳欲滴。
而在安格的脸上,泪合着血一块流了下来:"在我18岁拥有刑事处罚权之前,我所有的错都是她的。所以,她要承担我所有的罪过,我所有的错误,我所有的幸与不幸......"
"承担我存在的错误......"
我活着的错误。

我想我在看着奇怪的一幕。
刚才还大吵大闹的人,突然就喷了血,突然就流了泪,突然就苍白着脸昏迷过去了。
而我还在看着。
有急忙抢救的人把我用力的推开,于是我就真的被推开了。
站在角落里我还在想。
为什么都是妈妈欠儿子的?
为什么十八岁以前可以不为任何事情承担责任?
为什么活着就是一种错误?
我发誓要在安格十八岁之前改掉他这个奇怪的逻辑,我发誓要让安格活到十八岁,我发誓这次一定要让安格手术成功,我发誓要让他知道生命是可贵的人性的高贵的......
人家说。
誓发多了往往不准。
我没想到这句话他妈的居然这么准。


6

美丽的女子走了以后安格的身体极度虚弱,输血都不管用。看来安格说不让妈妈来是自知之明。我很想现在就教育一下安格,但看他那昏迷中还微楚的眉头,我非常善良的把这个日期无限后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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