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请原谅我的错————小楼
小楼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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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我已经完结很久了,大概是今年春节的时候写的。当时一鼓作气写完,一共花了两天时间,可以说是小楼的最快速度,然后又以最快速度修改完毕......其结果就是我在写其中一章的时候,连写带修改四遍......都是哭着过去的......
虽然有人说这篇文章口味很淡,不如天使的微笑,但我还是固执的喜欢这篇,因为它的平淡,容纳了更多的无奈,而这种平淡,恰恰又是我最喜欢的。
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十六岁,请原谅我的错

1

遇到安格的时候,我刚刚成为这所医院的住院医生。
用嫩头青来形容也不为过,我缺乏的不仅仅是医术上的经验和技巧,还有同病人打交道的经验和技巧。
我遇上的第一个病人,就是安格。
那年他十六岁。
正式上班的第三天,未来犹如白玫瑰一般梦幻而芬芳,我在雪白的世界里做着有关救赎的梦。
那时候的我热情而开朗,有着太多医生羡慕的朝气和活力。于是他们的目光会从每一个角落里投放过来,带着一种近似于忧伤的迷恋。而视线中心的我却完全不得知,只是按着自己的性子在清晨与病房里的每一个人快乐的互道早安--几个年轻的护士在打过招呼后嘻笑着跑开,晕红的面颊和羞涩的目光让这个早晨更加充满鲜花的芳香。我精神抖擞的在护士台等待马上就要展开的主任查房,一边翻看一会儿就要使用的病历--我刚刚参加工作,"预习"是快速成长的方法。
旁边两个小护士在讨论着一个病人。
"你知道吗?昨天下午的时候,安格又送进来了。"
"安格?是十六岁的那个安格?"
"嘻嘻,你连人家的岁数都记得,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我才没有什么意思呢,我只求这次不要让我去照顾他,头疼。"
"是呀,枉长了那样的脸呢......不知道这次是谁倒霉,被派去照顾他。"
"我看让龙医生好了,嘻嘻,他好脾气,又阳光,正好和安格相克呢。"
"对呀对呀,把安格给比下去,看他那么嚣张......"
见两个人议论到我身上,我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故意吃惊的说:"咦,你们在议论我吗?我得罪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小护士晕红了脸,推推攘攘的跑开了。这个结果我司空见惯,耳旁不禁响起了妈妈善意的警告。
"小龙,你执意要当医生,妈妈也不能拦住你,但到了医院里,有三点一定要注意。"
"不要和医生谈恋爱,医生太辛苦了,都是不顾家的人,无法照顾你。"
"不要和护士谈恋爱,护士更辛苦,伺候了病人,就不愿意伺候你了。"
"那我怎么办?我找病人好了,我救活一个病人,她以身相许,两不亏欠。"我像往常一样没大没小的乱贫。
"更不要找病人。"妈妈的脸异常的严肃起来,"病人为什么要住院,就是因为身体不好。这样残缺的人体,别说照顾你了,只怕你金山银山都贴进去了,还得伺候她。再说,万一你陷进去了她却不治身亡,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找医生,不找护士,不找病人,我找医院里的清洁工好了。"
我的顽皮把妈妈逗乐了,她慈爱的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说:"我的话你听没听进去我也不知道,点到为止吧。妈妈知道你心高气傲,不容易被人迷了心去,只是你这样的相貌......"她叹了一口气,"只怕你不找麻烦,麻烦找你啊......"
妈妈忧心忡忡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而这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一直被我带到了病房里,一路电到N个不知名的异性。
"安格,16岁,男性,昨日下午14:45分入院......"
直到主治医生刻板机械的声音响起,我才从自己的幻想里爬了出来,看清周围的一切。
然后,我就看见了他。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一个人长得好看,但我想如果长得像安格那样,大概就是极致了。
安格到底有多好看,到现在我的记忆依然是模糊的。哲学家说,一个人如果对一个事物的真实性产生疑问,就会用虚幻的符号去代替它。在我的脑海里安格是一个虚幻的符号,长期以来我怀疑他是否真实的存在过,我强烈的怀疑着他的完美。于是我固执的只记得他脸上最完美的部分--就是那双眼睛,被浓密的,长长的黑睫毛包裹住的眼睛,黑的深不见底。我固执的用他的眼睛代替他的全部放在我的记忆里,喧宾夺主的在脑海里开过一条隆隆的列车。
列车开走,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主治医生的病情描述已经结束,我还在发怔。
而病床上的安格是动的,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主任,调侃的说:"主任,我又来啦。"
"安格,说真的,我都不想再看见你了。"主任故意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我也是耶。可是我拜托你给我一个痛快你又不干,好小气。"安格轻轻嘟起的嘴巴,在清晨的阳光里宛然欲开的花苞。
"你别给我找麻烦就好了,害我只敢把你排在空病房里。"主任轻轻的叹息着,"好好呆着,这次手术一定会成功。"
"切~每次你都这么说。"安格突然笑了,笑得整张脸如同美玉一般白璧无瑕。
"好了好了,好好治疗,过两天安排你手术。"主任不禁也微微笑着。
"这次谁管我的治疗啊,我不要上次的孙医生,他好讨厌,老是发疯一般的凶人家,搞得人家好害怕。"安格一副要哭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指向科里著名的好好医生--孙谨祥。
孙医生的脸立刻通红一片,他似乎要说什么,但很快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连孙医生也会发火?我不禁怀疑起安格说话的真实程度,或者,孙医生可能具有的两面性。
"好好,不要孙医生,这次我亲自管你好不好?"主任难得的好脾气,依然笑眯眯的说。
"好是好--可是主任好忙,都不能一直照顾安格......"长睫毛转了回来,扑闪着,一副泫然的样子,"医生护士都好凶,没有人愿意理睬安格,安格总是一个人......"
这一下,好几个人的脸都不禁红了,然而又有忿忿不平的颜色,在延续我心中的疑问。
"呵呵,那我给你找个好脾气的大哥哥好吗?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找他?"
安格天使一般的脸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眼睛缓缓的飘过主任身后的众人,那副神情真是又天真又可爱。
但不知为什么,我身边好几个人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主任的眼睛在人群里来回的搜索着,搜索到我的时候就精确的定格了。
"龙天,就你好了,今后由你跟着我,负责安格的治疗。"


2

主任查房结束后,大家都不禁松了松筋骨。血液科主任是全院出了名的严厉,很多轮转的住院医生都在这个科里栽过跟头。所以只要有主任在,大家都是小心又小心的样子。可不,今天一场大查房下来,不异于高强度的体力活动,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倦怠。
只有我还神采奕奕。
所谓嫩头青,要从各个方面来体现。
主任一走,孙谨祥医生也埋着头快步离开,犹自我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撞他的枪口。
尽管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其他几个医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好意说:"跟着主任学吧,好机会,要抓住。"
"我会的。我会小心主任的。"我诚恳的点点头。
"给你一个忠告。除了小心主任,更要小心安格。"
我不解。
那个孩子娇贵的神态还在眼前,怎么看都像是天使落入人间。
"孙医生都栽过。你想想难度吧。"
医生说话讲究深奥,一切点到为止。
所以我依然如坠云端。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畏忌他呢?十六岁的孩子,就算犯错--又能过分到哪里去?
我不断的安慰自己。
再怎么,那么漂亮的少年,主任又明摆着偏爱,应该是个不错的孩子。
所以第二次见安格的时候,可以说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安格,今天觉得怎么样?"我捧着病历走进病房,笑眯眯的问他。
笑容这个东西,好比篮球,一个人抛出去,要有另一个接住才有意义。而现在我面临的问题是,我的笑容抛出去了,篮球吧唧一声落了地,连声响都没有。
安格扭头看着窗外,仿佛完全没有听见我说话。
也许在想什么事情吧,我这样想。记忆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再次突兀了出来,强烈的吸引着我。于是我情不自禁的走到床的另一侧,去观察他的眼睛。
同样是深不见底。
完美之极。
却没有一点生命的感觉。
一潭死水。
我吓了一跳,连忙摇晃他:"安格,安格,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漆黑的眉毛皱了起来。
"干什么?"
"你......你刚才......"我很想用一个科学的词语来形容他刚才的灵魂出壳,但发现这种努力根本就是枉然。科学不支持灵魂出壳,安格好好的坐着,呼吸心跳都很正常。
"告诉你,如果不是做检查,请你今后不要随便碰我。"
安格从下往上看着我,但给我的感觉却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安格,我想你忘记了,昨天主任刚刚任命我负责你的日常治疗,我们应该做朋友的......"
"别的医生没有告诉你吗?"
突然被打断的感觉让我有点走神,我呆呆的看着他,随机的发出一个疑问词。
"不要跟病人做朋友。"
"因为他们会死。"
说到"死"的时候安格的目光莫名其妙的亮了一下,好像蜜蜂捕捉到花的香气,或是饿狮看见大群的羚羊。他无比兴奋的感觉着这个字从他的舌尖滚落出来,刺激着我的身体一个激灵。
我的手的确在轻轻的发抖。它握住安格的病历。
安格。白血病患者。因已成功的寻获到配型骨髓,住院接受治疗期间,择日行骨髓移植术。
包裹着病历的铁夹子依然冰冷,但其内容却是让人温暖的。
一想到这里,我又无端的快乐起来。连安格的阴阳怪调,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安格,你看。你需要的骨髓已经找到了。不日你就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年了,这样你还说自己会死吗?"
那束亮光轻佻的跳动了一下,然后就深深的隐藏在长而密的睫毛里。他无比轻蔑的看了我一眼,冷笑着:"骨髓还长在别人的身上,你知道什么。"
他语气中的不屑让我觉得愤怒。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安格变得这样的偏激,但我不能接受安格在接受别人生命的馈赠时却是这样讥讽的态度。
我不能接受有人把生命当儿戏。
"安格,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的,你找到了一个血型相符的骨髓,你有新生的机会了,你那么的幸运,我不知道你还在埋怨什么。"
"我又没有要新生。只是某个女人愚蠢的行为罢了,我为什么不能埋怨?"
安格继续冷酷的笑着,他的脸孔在千里之外。
"什么女人......我不明白......"
"我妈呀。只有她一直不停寻找着配型的骨髓,若照我的意思,早给自己一个痛快了。"安格恶狠狠的说着,他白璧无瑕的脸上因为凶狠而扭曲着,完全不复美感所言。
"你是说......手术是你妈的意思?"
"当然,你以为我这么喜欢医院吗?你以为我愿意让你们这些所谓伟大其实屠戮生命的手碰我的身体吗?你以为我愿意让你们有机会居高临下的向我宣布我生或者是死吗?你以为你们是谁呀?"
当安格字正腔圆的说完最后的这几个字,他满意的发现我的脸色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变成了暴怒。
平静。
平静。
平静。
我一再的这样告诉自己。
我知道我们两个的交谈将不欢而散,我知道我们中间有一个人已经疯了。还好,那个人不是我。
"既然这样的话,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妈妈是愚蠢的女人,医生的手是肮脏的......除了检查我不会碰你的,当然,我也会转告你的母亲,为了你的情绪考虑,在手术前尽量不要来看你,这样好不好?"
安格俊秀非凡的脸上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像潜伏在深处的豺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他微微的向后靠着,靠着,说了一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
"果然没有人愿意理睬安格,安格永远是一个人的......"

我想。
这里面果然有一个人疯掉了。
那个人是我。


3

我的沮丧是大家意料当中的事情,仿佛早就在等我去栽这个大跟头一般,他们非常默契的,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垂头丧气这四个字终于挂在我的头顶。他们学会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或者说老气横秋的对我说:"小伙子,别泄气,这样的事情以后多着呢,想开点就好了。"
可是我想不开,安格乖张孤僻的脸就在眼前,比他娇俏可爱的第一映象还要深刻,我像看见一块好好的美玉被糟蹋了一般,心痛的感觉直扎到心底。
我决定去找孙医生。
孙医生是好好先生,地球人都知道。但好好先生也有脾气,当我说出安格这两个字后它酝酿出一片低气压。
"不要问我安格的事情。我宁愿从来没有治疗过他。"
孙医生粗暴的打断我。
"可是,大家都说,安格的事情最好问问您。"我必恭必敬。
这句话其实应该打个折扣。
大家的原话是:安格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去问孙谨祥。
我不得不问孙医生,那次的病程记录几乎都在他本人手里,病历上只写了何时入院,何时出院。
据说是主任和安格两个人都同意他保管病程记录。这一点非常让人费解。
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好吧,我简短的告诉你。你怎么对他好都是白搭,死心吧。"孙医生面无表情的说。
左胸的第二肋间有点痛。
"可是,他只有十六岁啊,他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负责他的时候他才十三岁,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十三岁......如果任性一点的话也是可以原谅的......"
"任性一点--"孙医生冷笑着,目光咄咄的看着我。他的身体是在靠近吗?以至于眼睛是那么的近,那么的近......镜片的反光居然能够清晰的反射出我那张极度吃惊的面孔,在瞳孔收缩的那一瞬间放大。
"是任性一点吗?"
"任性一点的人会在医院里自杀吗?"
"会吗?!"

母亲发现我吃饭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
比如,我连续夹了三筷子的干辣椒,还吃的津津有味。
上帝知道其实我真的很怕辣。
"小龙,工作不顺心吗?"母亲关切的问。
"啊--"我清醒过来,给母亲一个十分阳光的笑脸,"没有啊,只是在想一个病人。"
"病人。"母亲立刻警觉的说,"男病人女病人?"
我啼笑皆非。
"不要神经过敏,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男孩,比较难缠的那种。"
"十六岁的男孩啊。"母亲舒了口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生的什么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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