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人物————江春艳
江春艳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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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童书南的感情,不清不白,他不能说喜欢,对他的恨又是一直明白白地摆在他眼前的,说不喜欢,那又为何自己对他总是有那么一股割舍不了的牵挂。
贺小兰擅自将童书南带走,他认为甚至比他设谋害了他们更觉得可恨,他恨他就这么跟贺小兰走了,恨带走他的人是贺小兰怎么就不是自己。
再见面时,童书南却还是那副死人脸的样子,而且拿了剑甚至要害自己的义父,这世界上的人还有谁比义父对自己更恩重如山,他的命是他给的,他为了他,更义不容辞地愿意赴汤蹈火。
义父责怪自己鲁莽行事,他一时冲动冲出屋来,童书南依旧无动于衷地待在房间里,跟自己出来的却只有贺小兰。
贺小兰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后,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不安慰,自己的心情她能理解一分,可是剩下的九分她可理解。
贺小兰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她始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歉疚的,自己的任性妄为,自己的任意行事,木子青是看在自己的妹妹份上,才放自己一两分的。
“为什么你还要跟着我出来!”z
贺小兰一下子心就软了,本来就是放心他不下才跟着出来的,如此再狠的话也放不出了,只是看着前面的人淡淡的背影,轻轻说着:“我是你小妹,看着你这么跑出来,我又怎么可能不跟出来。”
木子青的肩膀抖了一下,可是很快又恢复平静。贺小兰看到木子青好像用手抹了下脸似的,另一只手,抓在一棵树干上面,牢牢稳稳。
木子青回头看了一眼贺小兰。
贺小兰慢慢地走近。
两人像好久没这么兄妹亲昵地走在一起过似的,两人一直走到了崖边,天色向晚,晚风越吹越烈,金色的斜晖像是被风吹散了的似的,洒向大地破破碎碎的到处都是。
木子青静静地不说话,他五味杂陈,可以说的他又能说多少呢,贺小兰心细地揣摩着,她是在想,怎么开口才能让木子青最不容易受伤害呢,还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的好,江湖儿女,短话绝不往长里说。
“义父可能也是一时冲动,心里又想起了师娘,才说了那些责怪大哥的话吧。”
木子青一怔,反应过来贺小兰的话后,才慢慢咧开嘴笑了,笑的又是那么的落寞和无奈。
“师娘的事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义父对师娘一直忘不了,你恨师娘,义父也是知道的,这里面的恩恩怨怨谁又真正说的清。好了,现在又来了个童书南,师娘是因为他而死的,他不来到这世上,师娘也不会死,这事就更复杂了。你又怎么可能一个人就承担的下来呢?”
木子青抿着嘴一直没说话。
“你恨了童书南这么多年,也够了,毕竟人死了也死了,活着的还是活着,既然义父都不怎么怪当年拐走师娘的那个人了,也不恨童书南,你又何必再恨下去呢?”
木子青终于嘴角含笑,笑了起来:“你认为我从寨子跑出来就是为这件事?”
贺小兰歪着脑袋看他:“不是吗?”
木子青仿佛松了一口气,被人怜悯的理由发现一旦被弄错了后,负罪感自然也就轻了。他发现他爱上童书南,似乎也不是那么天理不容的事,贺小兰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他们兄妹的这份感情,只是出于她对自己的爱,他可以按照贺小兰给予自己的这份逻辑,加以他对童书南的感情一份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可以用这许多年来的幽怨作为索取的代价,要求童书南偿还。

贺小兰伴着木子青回了寨子,寨子里早已安静下来,各房各寨都有了新的规定,各寨加强防守,谁也不得无故来打扰寨中新来的这位贵客,外界任何来犯人员,更一一予以坚决抵制,但是,若真想找到这一方所在的话,本就不容易了,来了,想活着出来也就更不容易。
童书南暂时休克,晕了过去,被安置在中心寨子里的一个后偏房里,清清静静,素雅的很,木子青本想进到院子里去,被安排在院门口的两个哨兵挡住了。木子青气的要发飙,最后还是贺小兰好言好语宽慰着,说愿意帮木子青到义父那一说,木子青才按捺了下来。
贺小兰在贺中天的房里,做了这个保证,又做了那个保证,贺中天始终不发话,最后抿了口茶,也不知道老太爷心思里到底想了些什么,最后终于答应允许木子青进童书南的房里了,只是要让木子青保证,若是伤了童书南一根汗毛,他便用半条命来替代。
贺小兰自然没有把关于半条命的事告诉木子青,要知道木子青如果知晓了这件事,那还不要把肺气炸,只是一个刚来的下三烂的东西,顶多血缘跟他那个师娘搭上的了一点边,他又凭什么让义父不顾和自己在一起这么多年的感情,便集所有关爱于一身呢,贺小兰也知道,义父这样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她和木子青一路从四川而来,义父本只是命令他们请童书南来一趟的,并没有让木子青行刺于他,更没有让他将他置于死地。木子青所作的一切,只是基于自己这么多年对童书南的恨罢了,义父因为师娘的原因伤心了一辈子,他自然而然把仇恨的对象便转移到师娘唯一的儿子也是让师娘致死的原因——童书南身上了。
义父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养育之恩这么多年,怎会没有感情,贺小兰背着义父下山,一路寻迹而来,在路上几次三番阻挠木子青杀童书南,自己确实是喜欢童书南的,但这里面多少还有了一层顾忌义父的层面,他是她大哥,她就不能不为他考虑。

木子青终于得以进到童书南住的那个院子里。
本来就青白的一个人躺在床上,更显得苍白无色,全身上下瘦骨嶙峋,薄薄的盖一层毯子,木子青不知为何,心竟然揪了起来。
从来没觉得眼前这个人这么柔弱无助过,他从来奸诈狡猾,心狠手辣,而现在,他躺在那里,像只是个将死之人,全身散发不出一点生气,只是死气沉沉的,唇也是白惨惨的,仿佛涂了蜡般,白的骇人。
木子青坐在床边发呆,贺小兰站在他身边,眼神又露出了那么点迷恋,依然是美的,依然美的貌似天仙,只是此时童书南,病态的有些无力,气若游丝,可是却显出他常常冰冷的性子下面一丝淡淡的平静的柔性来。死了的样子比活着的更惹人喜爱,如果真的可以,让他永远地这样睡下去更好呢。
贺小兰这样想的时候,病榻的那人却突然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似死将活,柔中带媚,带了点雾水,星星点点,扰人心魂。
“这是哪——我又是怎么了——”

第 13 章

“就知道你没事,死人也没人死的像你这么漂亮的。”贺小兰站在床榻边,冷不丁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木子青在旁边听了,有些不舒服,童书南就算死了,也轮不到贺小兰来说这话,童书南活是他人,死是他鬼,就算是自己妹妹,知道她对童书南也是情有独衷,但真到争的时候,他还是会去争。
贺小兰移着莲步,去给童书南倒了杯茶,回来,秀手扶着童书南,又小心翼翼喂他喝了。
童书南一时心神迷昧,还没搞清状况,乖乖巧巧地只是任贺小兰任意摆布着,本来就没人气的一张脸,现在多少显出些疲态,一点一点进着贺小兰喂来的水,清澈甘甜,头脑渐渐也就清明了那么一些。
木子青一脸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身边,贺小兰微眯着一双眼,则是似惊喜又似狡黠地看着自己,晕倒前的那一幕,蓦的就全想了起来。
贺中天的咄咄逼人,自己的以剑相胁,木子青的骤然闯入,都纵不留情地全部闪过,贺小兰喂到嘴边的水,却是一滴都再也喝不下去了。
他挪了手,用手轻轻的把递到嘴边的杯口就挥了过去,只是轻轻的一挥,那意却是绝决的,便是一个眼神,也让人不寒而栗。
木子青知道童书南这是故态复萌,什么劳什子的清高做作又都回来了,明明就是那么一个心肠狠毒的人,偏偏装出个清白的淡漠性子来。
木子青一把从贺小兰手中的茶杯就接了过来。y
连贺小兰被木子青突如其来的怒气也惊吓到,愣愣的,童书南终于也是瞅了一眼,表情淡淡的,却是没甚么颜色。
木子青怨气发作,把抢在手上的杯子却是一把掷在了地上。
贺小兰狠狠地抖了一下,似乎惊觉到什么,看着一地不堪入目的残尸败体后叫起来说:“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义父的话了啊,出了事,我可保不得了你什么。”
木子青听完更是气上加气,童书南不明就里,一双无神的眼,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后,反而说:“又何苦寻一口茶的气。”
木子青撒手,站了起来。站在床边,孤身一人着,贺小兰人小情薄,于感情她又真正懂些什么,只是见到喜欢的了,便去喜欢,也不去做他想,童书南则是薄情寡性的人,百草谷里冤魂数千,一路去百草谷的路上,便听说了他的无数恶迹,下了百无动摇的决心,本想无义自己一人,杀了童书南仁义天下万人,却没想到一进百草谷,失了的却是自己的心,喜欢上这么一个无情之人,他情何以堪。
贺小兰掂量着木子青的心思,童书南则是百无禁忌,什么都已经烂了,透了,他还怕什么。
木子青淡淡开了口:“终于让你回来了,可以活着向我义父告状了,你心里踏实了?”
童书南却是淡淡笑了:“你说什么,我却是不懂。我人是被你带回来的,你义父也是你让我见的,于我何干,你说我向你义父告状,又告的哪门子状?”
木子青气的脸铁青,之后也只得生生把那口气咽下,看着童书南一张欠揍的脸,有了给贺中天的保证在先,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如果真的让他如何,童书南如今病体在卧,他,或许又真的狠不下来。
木子青换成咬牙切齿:“快死了,还这样嘴硬。”
贺小兰变了脸色,童书南却反而笑了起来。
“若真的死了,那倒是好了。”z
也不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脸却清明起来,脱胎换骨了似的,看的人却生寒意。
贺小兰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义父想着你来,想了不知有多少时日呢,等过些天你身上好些了,便是要带你去师娘的坟上去,祭拜一次。”
童书南听了无动于衷,木子青则是睁大眼瞪着。
“去,或者不去,又有什么分别呢。”z
贺小兰道:“怎么没分别,她是你娘,这许多年了,你都不曾去看过她老人家,今日去一次,她不定在天上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就是义父,也铁定很欣慰,他老人家等这一天也不知等了多少时间了。”
童书南默然无语,微微皱着眉头,只是那份愁,便是用千言万语也是化不开的。贾湘玉,死了这么多年,自他把自己的爹也毒死后,这世上便是没任何人和自己提起这人的名字了,对于贾湘玉的一些印象,也只是基于之后爹对她始终讳莫如深的闲言碎语,能有的,还不只剩下那些恨,恨自己的爹,恨不顾弱小的自己便投崖自尽的母亲,还有就是有关自己的所有一切。
童书南用毯子将自己又掩了起来,只露出个头,背对着贺小兰和木子青他们,一贯的孤傲冰冷。
贺小兰似乎还不甘心,一屁股坐在童书南旁边,寻根究底:“你别这样就不理了我们啊,义父让你跟他一起去扫墓,你倒是去也不去啊?”
童书南只当了她哑巴,自己也装聋作哑。
贺小兰发了毛,双手齐上,扒起了童书南的褥子,两只胳膊摇的童书南呕心吐肺:“你说啊,去或是不去,好歹也说清楚啊。”
一旁的木子青则是再看不下去了,钢筋一样的一张铁爪,抓住贺小兰的一只胳膊,提携起来,贺小兰痛的就哇哇大叫了。
“大哥,你干吗,我让他说清楚啊,你拉着我干吗!”
木子青铁青面孔,终于忍不住说道:“够了,去或不去,也是他的事,你就是再求他,又有什么用。”
“可是义父知道后,伤心怎么办?”
“那也不是你管的着的,我也管不着,有人无情无义,我们又能怎么样。”
贺小兰看了童书南一眼,知道木子青说这话,已经是在说给另一个人在听了。
“义父重情重义,许多年来放不下从前爱的女人的儿子,让我们千里迢迢把他寻来了,那人却装作了个木头人,我们有什么办法。”
童书南一直闭着眼,那样子便好像是把自己当了死人,能不做声便不做声,扰了人清梦,也只当是别人放了个屁,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魂都不知已经飘到哪去了,又要他去祭拜什么,只是这世上的人都喜欢装模作样,自寻烦恼,自欺欺人罢了!

第 14 章

贺中天本来算好了日子,冬至那一天就上山去祭拜童书南的母亲,却没想到,临行的前几天,像招了天怒人怨似的,贺中天病倒了。
贺小兰来问过贺中天,可要往后顺延那么几日,反正人一直在寨子里待着,也不会跑掉,什么时候去,又不是一样?
贺中天老谋深算,虽然脸上一直面沉如水,可是真正的心思,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真正懂了多少。
贺中天摇着头说:“让他们去吧,子青护着书南去扫墓也是一样,只是他们回来后,要向我报告。”
贺小兰唯唯诺诺听了,她的心里头其实也有其他一些喙头的。
她仔仔细细地开口了:“两个人去是否人太少呢,怎么也得有个提篮子带瓜果的帮手衬着。”
贺中天又怎么不知道她那番女孩子心思,轻轻把话荡开了,只是说的极温柔,就像陈年的檀香:“天寒地冻,女孩子家身上受不住,你就在家歇着吧。”
贺小兰尽管泼辣,此刻也只得收敛了,再不说一句话。
木子青和童书南这一行,却是就这样定了下来。
童书南记得,临行那天,贺小兰硬是死缠烂打,想让他们带她一起去算了,木子青却铁石心肠,把贺小兰冷冷地甩在了身后。
童书南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不想去的人,人家非让他去,想去的人呢,人家倒不让她去了。
童书南觉得这世界有时候还真是不可理喻,就像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他都磨成灰了,如今好好活着,为什么突然又有人故事重提,非得让自己承受呢。
自己如今是有疾在身,抵抗不得,童书南便没做那不识时务的人,软了骨头,陪木子青就走了这一遭。
本是一直想杀自己的人,如今又坦然相对,毕竟有些不习惯。童书南对他礼敬三分,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却不知道,那人,心里却由此变了不痛快。
木子青在前走,针叶林植物,由于冬季,多少变得有些萧索,他自己心里也恨的牙痒痒的。
义父让他跟自己去扫墓,他便这样不痛快,这样心不甘情不愿,这样唯恐避之不及吗。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来。
木子青执剑的手,几乎就要出手,一剑就插在他胸口上,把他痛得死去活来,他才快活。
木子青故意停了脚步,他倒是要看看这冰冷的人究竟能怎样。
童书南却是先愣了一下,之后又如同熟视无睹一样,始终隔了那么点距离,从他身边就走了过去。
木子青的剑又抖了一下,果然得寸者欲进尺,他还没看过哪个无情之人能将无情做到这样一干二净呢。
他向童书南就直奔了过去,剑显然出鞘,木子青骤然出手,清冽的剑气在空气中颤动着,然后思索再三,木子青却还是没把剑尖直指出去,而是如同闲游散地一般,拔剑出来,只是为了在阳光下晒他一晒。
童书南把身子停了下来,在他认为,木子青的这一剑,是定要刺到自己身上来的,问题只是快慢问题罢了,呆立好久,却怎么也等到那股冰凉的感觉上来,有的只是猎猎的风声,和这严冬里最酷冷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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