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眉如黛
眉如黛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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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节一鞠至地。"吾王原本打算将公主献给大梁之王。可公主毕竟是掌上明珠,心头牵念。又以天人之姿闻名於我大辽。若是嫁入後宫,难免空居独守,争宠夺爱,都非公主所长。况且我国向来便是与唯一之配偶厮守终生,实在不愿公主受三千嫔妃共事一主的委屈。所以......所以愿意退而求其次。愿嫁与骠骑将军为正妻。"
"嫁给我?"登宵讶异,忍不住回头偷偷的看了一眼连城,见他面色铁青,显是不乐,於是续道:"公主既是天人之资,在下才疏学浅,怕是无缘与公主共续鸳盟。"
那使节微微抬了头,两人这才发现这使节眉目中自有一股清逸之气,使节笑道:"这个不劳将军费心了。公主自幼思慕将军神武非常,英雄盖世呢。"
"若是不允呢?"
"若是不允,我国虽然力有不济,又岂是任人欺凌的?自当倾一国之力,不惜灭国之祸,也要与大梁再拼死活!"
两人见那使节傲然回答,心中凛然。登宵沉默了一会,伸手在降书上牵了字。那使节见他应允,微微一笑。"请将军在此等候数日,公主的鸾驾已在路上。"那使节说完,躬身退去。
登宵见连城默然不语,心中微微一痛,"怎麽,有什麽奇怪的?"登宵苦笑著说:"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情,你不也经常做吗?"
连城沉默了一会,缓缓抬起头,"他若要打,我们便陪著他打。倾全国之力又如何,我不愿意见你娶妻生子。"
登宵苦笑道:"你什麽时候也这麽不理智了,打仗哪里是好玩的事情,若无战争,则何愁无太平盛世,歌舞升平......"
连城有些焦急的握著登宵的手,登宵第一次见他如此慌乱,连城说:"不!我很理智。我从来没有这麽理智过。早是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出来......"
登宵听到这话,心中一痛,用力的将连城的手甩开,大声道:"是!我本来就应该被你关在那院里,我本来就应该不见天日,我发什麽疯要帮你拼死拼活,打仗杀敌,我本来就是该被你......"说到这里,淡忘的仇恨涌上心间,登宵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连城知道说错了话,急忙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登宵毫不留情的打断他。"那是什麽意思?你还嫌对我不够狠吗?你还能有什麽意思!我也是的......早就该知道你......你根本就不会变......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货色!"登宵极怒之下,口不择言,狠捏著连城的肩胛骨,看著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弟弟,连声骂道。
连城静静的看了一会,对肩膀上的疼痛恍若未觉,良久,连城轻轻的说了一句。"三哥,我只是喜欢你。"

连城看著登宵,慢慢的握住登宵抓著自己肩膀的手,把登宵的手轻轻的扯下来。登宵浑身僵硬著,脑袋几乎不能运转,呆呆的看著连城似乎是自嘲的笑著,掀帘出帐,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良久,登宵才慢慢的带著自己恍如被灼伤的手,恍如被灼伤的脸颊,热得发烫。直到脑中渐渐被注入一丝清明,这才醒悟道,这里穷山僻壤,辽兵未撤远,连城单人匹马横冲直撞。心下终究放下不下。
连忙出了帅帐,牵过马匹,朝著连城消失的方向追去。不料一路风吹尘起,马蹄印了无痕迹,登宵莫约追了十多里,至一山壁而止,终於无际可寻,知道连城将返回京城,心中苦闷,想起连城近日种种好处,百转千回,终於弃马步行,回到营中。
虽为等公主鸾驾,却终日饮酒度日,半月後,鸾驾至,亦拔营回朝。

21
登宵静静的站在风沙中,他未来的妻子从轻纱小轿里走出,环佩叮当,远山眉,含情目。一头乌黑的长发长至足踝,只是用一只简单的束发玉环束了,如玉般的颈项中带了赤金盘鲤缨络圈。在这漫天黄沙里一站,更趁得发如墨,肤如雪,如神仙中人误降凡间。
几个参将在旁边看了,都放低了声音,一脸的豔慕,啧啧称奇,说那风沙污泥里竟然长得出琼林玉树,照水奇芭,一如桃源在世,天赐神予。睁大了眼睛不住的明目张胆的偷看著。
而登宵恍如未见,只是依礼接待了,转身叫部队理了行状,拔营上路。一路上莫说是互诉衷情,便是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只是远远的避了开来。此时他心中颠来倒去不过是一个景一句话,是连城自嘲的笑著,骄傲的眉眼低垂著,惹人心痛,连城说:三哥,我喜欢你。
想得多了,便是一阵心跳如鼓。
旁边的何聚生怨他唐突佳人,情不住抱怨了几声。"将军,未来的嫂子在旁边哭坐著,你怎麽也不去配著说几句话呢,小心到时候洞房花烛嫂子不让你进门呢。"
登宵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想了半天才发现这个女的将会是他结发娇妻,他与部下严则严已,私下却混的极好,有什麽话都不藏著。此时登宵皱著眉道:"我与她并不相识。若是必须娶妻,我宁愿娶我那丫鬟小琉,她会体贴人,什麽事都处理的妥妥当当的,以後娶了这个女的,怕还不是她照顾我,而是她使唤我......"
何聚笑道:"将军。美人使唤,那可是求之不得的美事。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像我,若是有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便说是使唤了,就是把我当马儿骑,我也是甘之如饴的。"
登宵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小轿,"她漂亮吗?我倒是不觉得。何况便是漂亮又有何用,妻子眉眼周正,养儿育女,煮菜烹汤,贤良淑德,也就是了。过於周正不过惹来是非。"
何聚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我还真是为这个嫂子不值。本来以为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哪知道是个不识货的主儿。罢罢罢,就是受苦,也是人家自己选的不是......"
登宵看著何聚转过头去,不再搭话,轻轻的回了一句:"若是过了门,成了我的妻,我又怎麽会让她受委屈?一生一世也再不看旁人,更别人娶妻纳妾。她貌丑如何......貌美又如何?我都会真心实意待她。唉......想起我母后受的苦,我又怎忍心再让别人尝......"
登宵说著,轻轻抚摸左手小指上的祖母绿戒指,心下打定心思,等到娶了这琳琅公主过门,便再也不想连城的事了。

十数日後,众人虽是缓缓步行,也终究回了京都。
朝中得到消息,早已拨了郊外一处幽静宅院作为公主下榻之地,事实上怕也是未来的三王爷府邸。登宵将公主与陪嫁侍从送入府中,自回了後宫小院。
一进院中,便听到小琉呜呜咽咽的哭著,登宵疾走了几步,推门而进,问了句:"傻丫头,哭什麽?"
小琉哭得双眼肿如红杏,可一见著登宵,却迳自抹去了眼泪,委委曲曲的说:"三爷......听说你要娶那什麽......什麽辽国的公主,怎麽,她好看吗?"
登宵想了一会,说:"他们都说好看。"
小琉问道:"那三爷喜欢她吗,小爷不要小琉了吗?"
登宵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怎麽会不要你,我虽娶她,可她未必喜欢我,我以後或许会怜她敬她,却不会喜欢她。对我,她不过是一个陌路人,是辽国的公主,以後会变成唯一的妻子,可......可终究不是我喜欢的人。"
小琉听了,正色道:"三爷,虽然小琉没那什麽公主那麽好看,但小琉会永远的对三爷好。三爷便是赶,也是赶不走我的。"
登宵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这两年,你一直跟著我,什麽事都知道了。我有时也会想,若是别的女子知道我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怕是早就对我嗤之以鼻了吧......小琉,多谢你,我很承你的情。"
登宵说著,摆了摆手。"我累了,睡一会。你也歇息去吧。"
看著登宵默默隐在那张画著修竹的屏风後面,小琉眼里流光闪烁,她轻轻的说:"无论如何,小琉,都是......爱著三爷的。"

22
婚礼的筹备按部就班的进行著,登宵回朝那天将虎符交回後,只是挂名领个将军头衔,并不管事。因此,若是无事召见,连早朝也不必去了。虽是消遥自在,可回来好些天了,再未见过连城一眼。
登宵最近总是想著以前的事情。不但是近日,不但是这两年,不但是沙场岁月,甚至还要更远。那时候他刚刚束发,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四弟,见得不多,却总喜欢跟在他的後面,有软软的小手,软软的声音,点漆一般的一双眼睛,走得跌跌撞撞的,叫他:"三哥。"
那时候凌云总是开玩笑似的皱著眉头,用一脸嫉妒的语气跟登宵说:"这小东西,怎麽就粘著你呢?"
直到--直到他亲眼看著,自己帮他的母亲,倒了一杯鸩酒。
登宵的母亲是先王的正妃,此举倒也不是什麽争风吃醋的寻仇,这不是那个女人的个性。先王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错的不是别的,错就错在连城母亲的卑贱生世,错在她没有势力,又不懂得韬光养晦,生下连城後逢人便夸耀,似乎巴不得闹得人尽皆知。先王一次酒醉,让一位婢女珠胎暗结。让那孩子诞下已是天赐龙恩,那婢女却终究没有母凭子贵。一杯鸩酒,送一条冤魂,叹一声身为下贱,叹一句命比纸薄。
多年前,那个如玉雕成的小娃娃,睁著点漆一般的眼睛,呆呆的站在门口,看著自己递过了金盏盛著的鸩酒,看著自己抹上那女子不肯合上的眼眸。那时自己转过身子,对著自己的四弟,面无表情的说:"你要怪我,也没什麽。可你得知道,这王室污点,本就只有几个王族的知道,他们今日都没空,所以我来。就算不是我杀,也会有其他人。或者是一刀之刑,或者是一条白绫,或者是......"当时自己说到这里,扬了杨手中金樽,续道:"一杯毒酒。"
那些话,他的四弟,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有听到。
那时,登宵说:"怪就怪她没有势力。没有势力,只好--任人欺凌。"
小小的人儿面无表情的看著他,如点漆一般的眼睛,静静的看著他。
仿佛是第一次认识。

登宵看著小指上的戒指,想起那个一直沉默著守在後宫的女人,和她逐渐被灰尘沾染的容颜。本本分分,安安静静,却等不回曾经的宠爱。那几乎成了登宵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母亲。一个母亲,便撑起了一片晴空。无关对错,登宵曾毁了连城的天空。
这两年的仇恨,放得如此容易。小琉不知道原因,登宵却自己明白。无论怎样的岁月荏苒,心底的歉意却依然残存。既然一报已经还了一报,那麽不如,让往事散入风中,化为飞灰,烟消云散。
谁能料到,心上,波澜又起?
以往的仇恨,连城放下了,他也跟著放下。可这情,连城若是放下,他怕是依然耿耿於怀。
登宵住在原来的小院里,日日夜夜,对一面他亲手画的屏风。只觉他每字每句,音容相貌,点点滴滴,如在眼前。
萦绕心间,排遣不去。
登宵叹了口气,伸手抖开床榻上叠得整整齐齐一套喜服,强迫自己不再乱想。
成亲之日,便是今朝。

一件一件穿好大红的吉服,袖口和领口都滚了一圈金边,宽袍广袖,缓带金边,只觉得有些微微不适应。小琉帮登宵把耳上的头发束成一个髻,戴了金翅冠,俊郎的容颜在一身的鲜红绸衣下显得有些苍白。
小琉仔细审视了一番,见没有什麽不妥帖的,采轻轻拍了一下登宵的背,说:"三爷,好了,可以动身了。"
登宵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小院。小琉没有跟过来,只是远远的看著登宵的背影,登宵走得很快,那一人一院像是被他遗弃在身後。
出了宫门,骑上那匹大宛马,锁喇高亢的吹了起来,嫁妆摇摇晃晃的抬了起来,喜轿悠悠的晃了起来,八抬的轿子,极尽奢华,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声势浩大。京城两旁街道上都是围观的人群,压低了声音的议论,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和喜庆。毕竟此时他战功显赫一如从前,那些纭纭黔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想他的复活,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投在了他的那一场扭转乾坤、一战歼敌的传说上。
到了郊外的别庄,待得轿子停稳了。他下了马,掀开轿帘,伸出一只手,让那新娘的手搭在上面,微微低下了身子,将新娘扶进了门。
喜堂上,张灯结彩,连城就坐在主人位上,身後一副巨大的"喜"字,连城微微低了头,抿著茶,有些看不清表情,於是登宵努力的看著,几乎忘了挽著他手的女人。
圣上亲临主婚--这是怎样的荣耀?数不清的宾客逐渐的喜堂外的中院中摆满了的桌椅上落座,各种珍奇的合理络绎不绝的送了过来。待得身边人都静了下来,听得报吉的人一声喊:"一--拜--天地--"
登宵懵懵懂懂的从连城的脸上移开,僵硬的将身子转向中院,对著那苍茫天空与九州大地鞠了下去,身边的新娘也是一鞠。
那人又喊:"二--拜--高堂--"
此时高堂已逝,两人就将身子转了回去,登宵看著连城的方向,连城还在玩弄著手中的茶盅,并没有看他们,登宵心中一痛,摇晃著拜了下去。
便在此时,登宵眼中突然瞄到新娘袖中银光一闪,潜意识的侧身一避,只见新娘喜帕未掀起,而手中银剑耀眼,将登宵肩上划开一道深深伤口,登宵这匆忙之下的一躲,让他跌倒在地上,心中飞快的闪过念头,决心拼死接她一剑再做计量。
电光火石间,众宾客没料得到新娘身藏利器,哪里反应的过来,眼看著这一剑挥下,离得最近的连城扑了过来,将那新娘推了开去,新娘在推开的一瞬,将剑狠狠刺向连城,眨眼间便是穿胸而过。
此时反应过来的宾客赶紧抢上几步,七手八脚的制住那新娘。这女子武艺平平,不过是胜在出其不意。登宵目瞪口呆的抱著替他挡了一剑的连城,一句话也说不过来,只是紧紧抱著连城,脸色苍白著,颤抖不已。
连城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痛,疼的满脸的汗,豆大的汗珠流过眼睫,刺痛的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连城扯住登宵衣襟,勉强的开口:"这下......你还会结婚吗?"
"辽国居然敢毁约,我......我自然当带兵铲平,哪还会......还是结什麽婚!你......你可知道你在干什麽蠢事!"
连城有些无力的接道:"我猜是那个什麽......什麽公主自己不愿意嫁,玩什麽小孩子脾气......辽国,他们不敢的。这也......也不是什麽蠢事。"连城顿了一下,有些艰难的抬头看著登宵,挤出一个笑容,说:"你忘了,我喜欢你啊。"
登宵只觉得眼角一湿,然後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流得脸上湿成一片,心中此时此刻,对连城的爱意哪还有半点犹豫,什麽纲常礼教什麽宁折不弯什麽尊严廉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眼里慢慢的只有一个连城。当时就开口道:"我也喜欢......"
这时,连城勉强的把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捂在登宵的嘴上,艰难的笑著,说:"我......我想稍微,稍微睡一会。等我睡醒来,你再告诉我............这样,我就一定会醒来的......好不好,三哥?"
登宵眼角有泪,拼命点头
连城在他怀中闭上眼睛,双颊微红,一如沉睡

23
早有人从登宵怀里抢过了连城,七手八脚传来了御医,看著连城被抬远,登宵迷迷糊糊的站起来想跟著,结果当朝四臣之一,右丞相唐演赶上来阻了一下,原本英气的脸被急得一脸的细汗,他尽量放软了声音劝,说:"三王爷,今天这事闹成这样,你就别参合了。皇上需要的是静养,我们都不敢跟著去呢。你先好好顾著自己,啊?"
登宵被阻了一下,依然不死心的想推开唐演跟著,唐演本就心里不畅快,朝中四臣本就有先斩後奏、宗室不避的至高特权,对登宵的王爷头衔也并不怎麽惧畏,何况唐演又一向是直言不讳的性子,当下吼了起来:"你又不是大夫!跟著参合什麽劲?原来不是说自己功夫挺吃得开的吗,到今天怎麽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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