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眉如黛
眉如黛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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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後,一共挨了四十二下。
原来放弃,不过是挨上四十二下的鞭刑。登宵原以为,自己不怕苦的。说喜欢一个人,为他挨上百下、千下、万下,都是不怕的。可仅仅挨了四十二下,在他面前被别人无辜抽了四十二下,心里就委屈的什麽似的,就痛得跟什麽似的。
原来,自己并没有想的,那麽坚强。
登宵想,这个不是他喜欢的连城,这个也不是喜欢他的连城。他的连城还在睡著,醒来後会笑眯了眼睛,一字一字的叫他三哥。他的连城还在睡著,会为他挡剑的连城,不会看著他挨打,而自己欠那个连城一句话。
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连城听了这话,脸上一下子冷了下来,逼上了一步,几乎是低吼著说:"你再说一遍!你敢在说一遍!"
登宵笑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怎麽可能......喜欢你?"
连城身子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强自吸了一口气,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登宵,别开这些玩笑。你做错了事,我总得罚些什麽......最近发生的事情,我都听他们说了。你老实跟我说,说完了,我就放你回去,咱们还像以前那样,你只要听话,我不会计较什麽。"
登宵狠不得在连城的身上咬下一块肉,他先是低低的笑著,笑完了把头一抬,嘶哑而疯狂的骂著:"你去死!你怎麽不乾脆死了你!!你不想想这次谁帮你守得青州!!没我你以为你还坐得住这江山?我是瞎了眼睛,你都认为我的应该的?说到底你以为都是我的错?我活该受这刑罚是不!你怎麽狠的下心在外面看这麽久!!!你猪狗不如!你......"
连城狠狠一个耳光扇在登宵脸上,登宵两只被铁链束在墙上的手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整个脸被打得歪向一边,被咬破的嘴角流下一条细细的血丝,脸颊微微肿起五道指痕。谩駡的声音突然停止,整个牢房里静得可怕,只听到剧烈的喘息声。
"你闭嘴!你懂什麽!"连城喘息著骂"不是你的错吗?都是你的错!你怎麽不问你自己怎麽狠的下心?我母亲她招谁惹谁了!就在我面前!就在我面前--你怎麽狠的下心!你挨几鞭子不服气吗?你有什麽委屈的!这事我都愿意当他扯平了你还有什麽好委屈的!!我还没问你呢--当时你怎麽狠的下心把我一把推了出去?我差点就死了!我差点就死了!!"
登宵半点缓过劲了,慢慢把脸转了过来,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怒火,而嘴角偏偏抿起一个微笑,登宵说:"我怎麽狠的下心?......我只恨我当时没杀了你......"
听到这句话,连城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这次用的力气更大,登宵被打的咬破了嘴角,一条细细的血丝流了下来,看上去狼狈不堪。挨完这次巴掌,登宵索性低下头,再不看眼前这人。
连城看著有些微痛的手,脸上浮现出一点惘然的表情,他有些无措的说:"登宵,不要闹别扭了,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我......你拿实话告诉我,我以後再也不打你了。"
登宵低著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闷闷的嗤笑著,"我不说,你还想怎麽办呢,我向来听说宫里面整人的法子多,我要是不说,是不是就有这个荣幸,一项一项的试呢?"
连城顿了良久,眼里的挣扎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冷硬的语调,"你要是闭著牙,我就把你的牙一颗一颗拔了,你要是闭了嘴,我就把你的嘴撬开,你要是不说心里话,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连城眼睫微微颤抖,脸色有些发白,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还是不愿意说,想找死......我,自然也不会留著你......我就送你上路......"
登宵嗤笑著,低著头,变得有些消瘦得肩膀微微颤抖著,"我劝你不要试了,我都嫌麻烦,你要是到底念著我们兄弟一场,就直接送我上路吧......"
连城看著登宵颤抖的肩膀,似乎想伸手去碰触,终究还是缩了回来,他认真看著登宵,眼里面,有似悲伤又似绝决的光,不停的闪烁著,整个人在昏暗的牢房中孤立无援的站著,仿佛是孤独的饮著毒酒,静候著最後一次狂乱的降临。连城安静的站著,他吐出一句:"不试试,怎麽知道呢......"
连城说著,退後一步,朝牢外连续拍了三次掌。掌音刚落,两个黑衣人出现牢门前,单膝跪地。
连城平静的吩咐道:"去把禁院里那个丫鬟给我带过来。"

27
听到这句,登宵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眼睛睁得很大,过了好一会才仿佛是反应过来一般,疯狂的开始挣扎著,绑著他双手的铁链被带得一阵哗啦哗啦的响。登宵嘶哑著嗓子大声喊著:"我是瞎了眼睛!我是瞎了眼睛才会求你让我痛痛快快的死!你有本事冲著我来啊!欺负一个没势没力的丫头算什麽本事!你冲著我来啊,混蛋,你这个混蛋!!"
连城微微侧过了脸,"你要是说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要是那小丫鬟有个什麽三长两短,我怕她恨的不是我,而是你。"
登宵疯了似的笑了,反而停下了挣扎,两只手被反绑在墙上,被铁链扯得笔直,那嘶哑的笑声一点都达不到眼底,登宵说:"你是个混蛋,你以为这样逼出来的话会是什麽真的吗?不是真的你要多少句我都能说给你听。亲亲连城,我爱上你了,我没有你怕是一刻也活不下去了,我好爱好爱你,我爱死你了,连城......哈哈哈!哈哈!连城!"
"闭嘴,闭嘴!"连城喊著,看著登宵脸上又像是笑,又像是哭的表情,听到登宵这嘲笑般的语气,心中也是一阵狂乱,"我要的是你心底的话......你不要笑!我不喜欢看你这样笑!登宵......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一句......"
说到这里,只听一阵衣襟摩擦的声音,小琉被那两个黑衣人反绑著抓了进来,嘴被一只手牢牢的捂紧,发出呜呜的闷响,少女纤细的身子剧烈而无力的挣扎著,她看到登宵,眼睛一亮,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拼命的挣扎。登宵大睁著眼睛,像是要把小琉的身影牢牢的吸进眼睛里,然後护著她,护著她,再不让身边这个一直跟著的小东西受半点委屈。
"怎麽,还不说吗?"连城看著登宵的样子,难以察觉的泛出一抹淡淡的苦笑:"不过是一个小丫鬟,你就担心成这个样子,一直以来--从凌云--到她,你眼里,难道从来没有......"
登宵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连城,似乎想说些什麽,终究还是没有说。小琉在那边挣扎拉开捂著的嘴,大喊了一句:"三爷!别在乎我......小琉是甘心为三爷死的!要是小琉坏了小爷的事,小琉就算是死......"小琉说到这里,嘴被更大的力气牢牢捂住,白皙的脸上因为黑衣人手上的力道,留下了几道青紫的指痕。
登宵出神的看著小琉的身影,轻轻的说:"小琉,你是个傻孩子......"连城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怎麽,你还不说吗?你便是硬,又硬的了几时?你不说--我便把这个女娃娃扔到对面的牢房里去,让那群爷们好好享受一次,隔著铁栏--你就好好欣赏吧!别说这丫头生得还算是标志--怕就是母狗扔进去,他们也不会挑的!"
登宵仿佛是不敢置信的看著他,颤抖的喊:"这种......这种事情,你怎麽做的出来!她......她不过是一个孩子......你要是真想折磨我,就把我扔进去啊!哈--反正,反正我也被你骂过不知多少次婊子贱人了--也不差些什麽......"
连城听到这话,盛怒之下扯著登宵的头发喊:"你给我闭嘴!她不过就是一个丫鬟!一个奴才!值得你这样吗?"连城顿了一下,仿佛是找藉口般的放缓了语气说:"我怎麽会让你受这委屈--你毕竟是我哥啊,对不对?皇家的体面--你不顾及--我总得顾及吧。"
登宵笑著说:"你顾及......哈哈......你顾及--你做那档子事的时候怎麽没顾及呢?"
连城铁青著脸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登宵久久没有开口,眼角却慢慢的红了,小琉毕竟学过一些粗浅功夫,此时狠狠一下打在一个黑衣人的肘上,逼他松了手,哭著大喊:"三爷,小琉不怕--小琉只要三爷好......"
连城盛怒下,冷笑著喝道:"把这个丫头扔到对面去!"
登宵眼看著那些浑身发著恶臭、虬须满面的囚犯将手往小琉身上伸去,眼角慢慢有清泪渗出。他嘶哑著嗓子对小琉大喊道:"小琉!你听著......这事过了,三爷也绝不嫌你!爷和你一样,都脏!等过两天三爷去了,你要受不住,就跟著爷来!你的心思爷都懂!到了下面,你要不嫌弃爷,咱俩到黄泉下面做一对鬼夫妻!爷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连城听了这话,只觉得如同炸雷一般,厉声喝道:"住手!放开她!"
连城如同痴了一般,惨笑著抹去登宵眼边的泪水,惨笑著说:"登宵--我本来也没存什麽盼头的--都是他们跟我说......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都高兴,有多高兴--到头来,原来又是一场空。我是混帐,你说得对,我就是混帐--哈,我脏了你,我脏了自己的哥哥,我活该,我活该被你杀死--被你杀了也是活该!"
连城说著,转过身去,修长的身子微微颤抖著,"也罢。再逼下去有什麽意思呢?我不再找她麻烦了--你想死,就去死吧--关我什麽事呢,伤什麽心呢--哈!"
连城转身出了牢门,再不回头。登宵一路看著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脸上也不知道是什麽表情,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28
登宵无力的合上眼睛,明明是头痛欲裂,四肢百骸都是疲乏欲死,偏偏思维出奇的清醒。
周围是昏暗的牢狱,墙角满布蛛丝和苔藓,斑驳的砖墙上,一盏油纸灯笼跳跃著燃烧,照亮出一抹昏黄的光。往事在登宵脑海里一幕一幕的重现,从幼年,到少年,到青年......
他还记得那场梁辽两国的战争刚结束後,踏著还没有熄灭的硝烟,烟雾缠卷,火星飘散踏入京城。一别多年的四弟在城门口恭迎,面如冠玉,风流俊秀,眉目含笑,看在自己或凌云的眼里,都是一阵欣慰。接下来的日子里,眼见著这个四弟把周围的事物长袖善舞滴水不漏,待人谦和有礼,颇知进退。暑寒填暖、晨暮问安,知情识趣。人又生的好,温声软语的几句,登宵多硬的性子脾气都不禁软了下来,对这个四弟真心以对、好语相待,疼著他,宠著他,让著他,把一身兵法战例倾囊而授--好一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却不知--连城暗地里削兵权、拢权贵、收京军、改祖制。他和凌云毕竟在外厮杀多年,京中的事物便是再了若指掌......也敌不过连城从冷宫爬出来後,四年煞费苦心的经营。四年来,连城三中之一的时间都陪在那个随著年华流逝逐渐昏庸的父皇病榻前,好语伺候著,好物供奉著,时不时演些孝子贤孙的戏目,动不动暗自垂泪惹得那老人心痛!再买通些太监婢女嫔妃吹些风言风语枕头状,让那父皇也生了另立储君之心......
凯旋而归,战功累累抵不过君心难测,难道那战场拼死拼活就不算什麽孝顺了吗?到头来--金銮殿上一立,议事堂上提出另立储君的时候--自己和凌云入坠云中雾里,眼睁睁的看著千人应合,父皇含笑颔首,而那个四弟--上前一步下摆一掀潇洒拜倒,喊声吾皇万岁讲声诸臣错爱说声才疏学浅道声尽力而为!
这时才翻然醒悟。他不似凌云,到底还留了个心眼,手掌数万精锐骑兵,已把统辖兵权早早欣然转交。心有不甘滔天怒火只有拔剑问天,一场血战流血飘橹负伤累累也进不了连城身边十步,被强压著跪倒嘴里强塞入化功禁药......这时才认清啊--他这个四弟哪里是什麽好惹的人物。连城含笑从殿上走下来,朗声说到:"多得当年三哥赐我妙语警句,直至今日仍不敢忘。"连城说著,走到他面前,扯下他头顶缀珠鹰翅冠,远远扔开,"‘没怪就怪她没有势力。没有势力,只有任人欺凌。'我......现在是皇上了,而你,什麽都不是。"
那一刻,他便失去了所有势力,所以,任人-欺-凌......
连城对周围影卫朗声嘱咐,"传令下去,说三王爷李登宵急病而死,令李凌云携骨蛭葬于太原,永世镇守,不得还京!"
那时连城拥他入怀,他说:"登宵,你是我的人了。"
好一个大放阙词!好一通荒谬言论!......虽早听说过黄帝便开始蓄养娈童,之後龙阳董贤弥子暇,安陵韩嫣李延年,竟是歪风不断,当朝也有些官员有男风之好,流连于秦楼楚馆勾栏院里。可万万没想到连城竟也会存下这种心思。却把皇家体统,人伦之礼置於何地!当下毫不留情的把连城痛駡一痛,却惹来连城冷笑连连,把自己对凌云的一番仰慕之情说成爱恋,句句打在心里。难不成父慈子孝便是天伦苟合之情?难不成兄友弟恭便有血亲淫乱之事?难不成两肋插刀同僚之意便是断袖情深分桃之好?笑话!何其荒谬!
可种种争辩却随著身子一同被无力的压在床褥之上,千种万种的不愿却变成一声痛苦的闷哼,血流的再多又怎麽洗得净身上的脏......心中的恨。
伸手一推又如何--如何恨不下心?如何恨不下?--自己早存了一命换一命的念头,了不起到了九泉之下还是仇恨百结,那便来世再来纠缠!
谁料得到,这一推换来的是自己锥心蚀骨的痛。
这一生错误百出,这一世满是伤痛,那便赐我一刀之刑,我要断这往事前尘,来世放纵江湖,俯仰啸歌,独钓清溪--要逍遥......
要自在......

往事种种如在眼前,登宵猛的摇了摇头,想把一切甩在脑後。
回忆似乎耗尽了他最後一点的体力,又乏又累,几日间又是滴水未进,终究跌入了重重的梦境。
梦境里,连城去而复返。

不知睡了多久,或是几个时辰,或是一天一夜,被一个人用力的摇醒,睁开眼睛,恍惚间还是梦里连城的字字啼血,泪流满面,可定睛一看,来人哪里是连城的一身玄衣--
孤高如莲,洁净如雪。一身白衣飘然出尘。
登宵模糊间喊了一声:"二哥?"
凌云袖中银芒一闪,登宵手上的铁链应声而断, "我来救你了,登宵......"伸手环住微微踉跄了一下的登宵,凌云簇了眉头伸出手轻抚著登宵消瘦的脸颊,"好弟弟,苦了你了。二哥已招募到二十万大军,现正引军南上,誓要为你报这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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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当连城去而复返的时候,带著一壶燃烧著的醉梦引,那本是大内的珍品,闻上一小口,就可以安安静静的睡好几个时辰。
连城等著登宵睡著了,把壶盖盖上了,双肩微微颤抖著,苍白著脸,坐倒在牢门边,自嘲般的说:"好笑吧,我以为我说什麽也不会来了,可是我还是来了。一想到你明天就会处斩,我就想看看你......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连城脸上满布著悲伤和绝望的笑容,张扬的眉梢微微的垂下,睫毛很直、很长,微微颤抖著,"登宵,你睡著了吗?睡著了就好,不然......怕你又会笑我了。我不想杀你的......我杀谁也不愿意杀你。你说我们为什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真傻......真傻对不对?"
连城左手撑著身子,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俯下身子,出神的抚摸著登宵的眉眼,亲吻著登宵的汗湿的鬓角,"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了,可我不行啊......我从小就只有你了,眼睛里只看得到你,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别人怎麽能比得上你半分。我很差劲,我混蛋对不对?你恨我,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可你无法可想啊,登宵--我原来连你一根头发都是不能碰的,可是你看--我现在可以抱你,可以吻你,我是皇上啊,皇上多好,皇上就可以折了你的羽翼,你就不能飞了,你就能陪著我了,多好,登宵,你能陪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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