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眉如黛
眉如黛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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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左丞相赵不群听到这话,赶忙走上来几步把唐演拉在一边,狠狠的敲了他一下,骂:"你疯了是不是,说得还是人话吗?我知道你著急,这儿谁不著急,把气往别人身上撒干吗?伤人的是那辽国公主,又不是三王爷,这不还没成亲的不是?"说到这儿,赵不群转过身子朝登宵露了个歉意的笑。"三王爷您别见怪,他就是这个脾气。"
登宵怔怔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唐演的话如同炸雷一般的在耳边轰响。--你不是说自己功夫挺吃得开的吗?怎麽今天就蔫了!登宵苍白著脸,一点人色都没有,嘴唇张了张,终究没说出什麽,身子晃了一晃,终於晕倒在地上。
旁边两人吓了一条,赶紧把他扶起来,发现登宵肩膀上的伤口一直在不停的出血,只是他今天一身喜服,遮了那刺目血迹,让众人一时都没发现。

众人一阵忙乱结束之後,待得登宵醒来,已是日落西山。身边竟然是唐演坐在他床边陪著他。登宵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还在成亲的城郊别院的厢房,四处都是陌生的家俱和摆设。心头微微一酸,强压下了悲痛,有些无力的问著:"丞相怎麽还在这儿呢......"
唐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三王爷,今天晌午的事情我得跟您道个歉,我就是这个样子,一急什麽话都管不住。"
登宵倒是一愣,也笑了,那笑淡淡的。"你说得没错,我确实空有一身本领,把行刺的刺客一路送入我大梁,还连累圣上受罪......实在罪无可赦。"
唐演连忙摇头。"哪有的事。王爷你战功累累,那都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情,倒是我们护驾不周。王爷你大好的喜事毁了不说,我还......"
登宵淡淡笑著,摇了摇头,眼睛微微半闭著,因为失血,有些有气无力。
唐演连忙住了嘴,刚想起身回避呢,就听到登宵问了一句:"圣上怎麽样呢?"
"还是那个样子吧。似乎命是没有什麽威胁,但是上次遇刺的时候,御医就说脑内留了积水,一直没好呢。指不定这次又出些什麽问题,止血後又迟迟不醒,大家也都提著心呢......"
登宵想起几乎被自己忘记了的那一次行刺,脸色有些发白,手上不由得绞紧了被子。
这时有人推门而进,乃是御史大夫严闾卿,唐演见他来,高兴的围著这个一向喜欢装古董的人转来转去,严闾卿微微皱了眉头,看向登宵,面无表情的说:"圣上刚刚醒来,请三王爷入宫觐见。"
唐演见严闾卿表情有些古怪,情不自禁多问了几句:"圣上醒来了?他还好吧?见三王爷干什麽?三王爷也是刚醒来,现在还不能下床呢。"
严闾卿恍如未闻,只是重复说:"请三王爷即刻入宫觐见。"
登宵见唐演还要开口,打断了他,说:"我现在就去。"说著挣扎的爬下了床。所有的不安与忧虑在听到连城醒转过来後云散烟消,只剩下满心的喜悦。想起不久前连城那句话--等我醒来,你再告诉我,这样,我就一定会醒来了,登宵苍白的面孔上微微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原本没有什麽神采的眼睛渐渐的被注入了一层流转的光晕,像是被点燃的火炬,让人从心底感到希望和温暖。
"我现在就去。"登宵这样说著,摇摇晃晃的下了床,但是却是一脸的笑容。登宵说:"圣上没事就好。"
严闾卿听到登宵这样说,不知为何微低了头,静静的在前引路,唐演在後面扶著登宵,这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到宫门,登宵已经颇有些吃不消,觉得刚刚止血的伤口疼痛欲裂,却单凭一股硬气强忍著,心头更是不住的泛著喜悦。
到得寝宫,几人推门进来,韩单,赵不群都在,都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登宵,冷冷的,疑虑的,带著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登宵浑然不知,满眼便看到连城半坐起身子,倚在床头,露出半张清俊的侧面,登宵欣喜之下紧走几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慰,登宵放软了声音柔声问著:"不是刚醒来吗,怎麽坐起来了,还是躺下吧,不然伤口又裂了。"
连城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冷冷的审视,细细的打量,从登宵还来不及换下的鲜红的喜服到他肩膀上刚刚愈合的伤口,直到登宵脸上的欣慰都有些强硬了,才开口说了一句:"把桌上的那碗药给我拿过来。"
登宵见他开口,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到耀眼,一边赶紧从床前的桌子上双手捧过了药碗,刚刚热过的,隔著细瓷依然有些烫手,登宵一边递过碗,一边想依照那小小的约定,不由得想要此时便开口,不再隐藏,从此之後便是坦诚相待,不藏不躲!
看著连城接过了碗,登宵笑著微弯了身子,说:"连城,上次没告诉你的,现在说好了。我......"
就在此时,连城面不改色,轻描淡写的将药碗缓缓倾斜,滚烫的药汁一滴不漏的全部倒在登宵的伤口上,登宵剧痛之下,反而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整个房间里只听到拖长了的"呲啦"一声,原本才微微愈合的伤口被这一烫之下,皮开肉绽,却偏偏连一滴浓水都流不出,就算是伤口旁完好的皮肤也在一瞬间红肿,烫起了无数个小水泡。登宵眼睛因为极度的惊愕睁得极大,身子微微颤抖著,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痛得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连......?"
连城面无表情,似乎连看登宵一眼都觉得恶心,将倒空了的药碗随手往地上一扔,就是一声刺耳的破碎声。
只听连城低低的咒駡了一句。他说:"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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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把倒空的药碗随手扔在地上,低骂了一声:"贱人。"
听了这话,登宵脸上苍白一片,眉间眼角都是因为剧痛而细密的汗珠,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变成了一片一片跳动的光圈,闪烁迷离,身子不受控制的无力滑下,在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之时,突然感受到冰冷的水被泼在脸上,钻进鼻翼间的,是冷冷的茶香。
原本以为可以暂时脱离这恶梦,却被一杯冷冷的茶重新拖回了现实。登宵倒在地上,狼狈不堪,茶水和冷汗讲他几缕额发湿漉漉的粘在眉间脸颊,苍白的唇无力的一张一合,痛苦的喘息著。原本亮如星火的眼眸艰难的半睁著,满载著不解和惘然。
旁边四人原本目瞪口呆的看著,原本受伤初愈的登宵受不来这突来的折磨而晕倒时,他们清楚的看到半坐在龙榻上的连城一脸惊慌的想伸手去抱,不知为何手伸到半路又收了回去,附送上了一杯冷茶。
不明所以的唐演首先忍不住开口。"皇上,你这是干什麽,三王爷他刚刚......"
"你叫他三王爷?"连城微微喘息著,挤出一个冷笑,转过头来看著唐演,"要不要我告诉你他都做了些什麽!"
一边说著,连城手上用力,提著登宵的胸前衣襟从地上微微拎起,登宵因为这个动作带来的衣襟和伤口的摩擦贴和,痛得太阳穴一下一下的抽痛,眼睛的瞳孔有些失神的扩大,冷汗肆意的从额上留下,喉咙间发出沙哑的闷哼,头颅无力的想低下去,却被连城拉扯著头发狠狠的拽起来,无力的仰望著连城。连城手中越来越用力的抓著衣襟,一字一字的说。"李登宵,十二年前,鸩杀我生母,也就是圣皇太后的人,是你吗?"
登宵听到这句,这觉得五雷轰顶,一阵头晕目眩,眼睛吃惊的看著连城,心想:他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心中一阵绞痛,嘴唇哆嗦著,吃力的想申辩些什麽,却发现一句都辨不出。无数词藻心思在肚中转了又转,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苍白的话语,登宵嘶哑著声音,点头。"是我。"
连城冷笑著,更加用力的撕扯著衣襟,尖锐的疼痛伤得是身,可登宵心里也是冷冷尖锐的一阵阵疼痛,几乎要把他这个人吞没在洪荒中。"那麽,三年前班师回朝,得知父王垂死前立我为储,不安分守己司其本职,却秘密里召集兵马,想助李凌云谋朝篡位的人,是你吗?"
登宵在剧烈的疼痛中发出类似抽气的噝噝之声,冷汗滴在眼睛里,让他微闭了眼睛抵御那种难耐的刺痛。"是我。"登宵几不可闻的回答。
连城将登宵的头发用力一扯,逼迫他痛苦的睁开了眼睛,因为嗓子哑了,只能张大嘴,一句痛呼都喊不出。"谋朝篡位不成,便假借投降之名,拔剑相向,杀我一十四位影卫,我顾及兄弟之情,压下实情,对外说是病逝,实乃拘禁于後宫的人,是你吗?"
登宵点著头,皱著眉,冷汗从他紧锁的眉头滑过,带了一种凄清的脆弱,登宵说:"是我。"
连城冷冷笑著,"我最後问你。不思报恩,却在祭天之礼上行刺於我的人,是你吗?"
迎著唐演难以置信的质疑目光,和其他人眼中的又似轻蔑又似鄙遗又似怜悯的复杂眼神,两行清凉的泪在眼中终於承载不住,滑落下来,登宵无声的抽泣著,轻轻的说:"是我。"
寝宫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登宵微微颤抖著双肩的背影,四臣复杂的看著那道脆弱的背影,不由得都想到数月前,登宵在朝上拉弓射箭,发丝飞扬,眉目含笑。还有三年前,骠骑大将军班师回朝,鲜衣驽马,万人敬仰,弄得当时的他们热血止不住的涌上来,义无反顾的投身朝中。可是现在,三年,不过是三年,却看到了这个骄傲的身影破碎在空中。只是三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连城松开手,不再管登宵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侧著脸问那四臣。"你们还有什麽疑虑吗?"
连城听到了一片沉默,於是挥挥手,说:"那麽,把这个逆贼打入天牢吧,不必宣张,七天后处以一刀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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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连城要他死,登宵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他,心中不住的想:你要我死?你竟然要我死?那麽是谁在我跌落古树的时候接我入怀中?是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画竹满屏风?谁陪我喝酒?谁赠我宝剑?谁挡向锋芒,在京城夜色里送我,在沙场寻我?又是谁,口口声声,说著喜欢我?--
连城,你都忘了吗?
他原以为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再开始原来那般的纠缠,不谈温柔,不谈情爱,只是血腥和暴力,拥抱和遗弃。折辱他的自尊,毁去他的武功,叫他较寻常人还要不如,叫他幽於粪土之中苟且偷生。
他以为这就是极至!
然而--连城居然连这样的纠缠都不愿意陪他了。不是陵迟之刑,而是一刀之刑,那麽--恨意,是不是连恨都不屑了。他张了张口,发出痛苦而嘶哑的声音。"连城,为什麽?你恨我,是应该的。可这几个月过下来,你就真的一点不在意了吗?"
连城看著他,眼睛居然有一点疑惑。严闾卿接过话头。"圣上,醒来後,只记得......祭祀之前的事情了。"
登宵愕然转过身看看他,又看看连城,脸上刚凝聚起的一点点希望又在瞬间之间破碎,一败涂地。登宵颤抖了良久,才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轻轻的说:"忘了?......啊,忘了啊。怎麽......偏偏,偏偏只有他忘了,我......我还得记著。"
豆大的泪珠从登宵眼里夺眶而出,这一瞬,所有的坚强和骄傲都离登宵而去,登宵用几不可闻的,苦笑著,苦笑著。"为什麽那一剑不刺死我,你......为什麽要来挡!"
唐演几乎看不下去似的避过头去,想掩饰不知道为什麽有些酸痛的眼,朝门外大喊了一声:"来人!来人!把这个人关到天牢里!"
几个护卫应声而入,面无表情的反扭著登宵缩起的手,将他反著脱了出去,在地板上剧烈的摩擦著,伤口在粗暴的对待时又开始无休无止的剧痛,登宵在最後,被拖出门外的最後一瞬,用仅存的力气大喊著:"李连城!你画给我的屏风在小院里,你送给我的七星龙源剑在小院里,你给我的所有东西都留在小院里,我不要了!!我都还给你!!!等我死後......两!不!相!欠!!!!"
登宵吼著,最後的力气仿佛也离开了自己,全身上下都很痛,心也很痛,眼睛也很痛,痛得不得了。登宵在疼痛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的确,他欠的连城,欠他的连城,都不是眼前这个人。
那垂死一般的怒吼恍若炸在连城耳中,那无边的寒意似乎从登宵口中,慢慢的传到他的四肢百骸,他看著眼前地板上狰狞的血迹,一只蜿蜒到门外,像是如椽大笔沾了朱砂的倡狂画作,又像是--他心里面那道,以为已经腐烂了的伤。
连城转过身子,用波澜不惊的声音问著:"严闾卿,你知道......他刚进这个房的时候,想对我说的,是什麽吗?"

天牢的死牢,向来是人间修罗炼狱,没有油锅,却有无数的残酷磨难。那死囚向来都是永不翻身的主儿,狱卒们在任上受的都是气,总爱往这些人身上再踏上一脚,一顿皮鞭打得他们永不翻身。若是没有赏银孝敬,别说上路时候的那一顿饱饭,就是能不能活著爬出去爬到刑场,也都是个问题。
登宵送到这里的时候,被当作一个普通的囚犯,送进了死牢之中。那一身刺眼却异常华丽的喜服,还是讽刺的穿在身上,本来有的狱卒眼红,想拔下来,後来厌恶的发现那外衣将近一半,都被血污了,不能要了,遂作罢。
连城是登宵入狱後第五天来的,几天来,滴水不近,奄奄一息。他来的时候,登宵正在接受一场鞭刑,只是刚用蘸水的小牛皮打了几下,就已经昏过去数次。
看狱的管事哪里料得到他手下人儿背著他做这事,当下吓得说不出话来,赶紧偷看身边这个据说是朝中大官的人,却意外的看见他似乎并没有打算阻止,只是静静的看著,看著一鞭又一鞭,闷闷的落在登宵身上,登宵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一次又一次,後来就算醒了,神智都有些不清了,却总是咬著牙什麽都不说。
看了一会,连城突然静静的说:"叫他们不要打了。"那管事闻言赶紧让他们停手,那些狱卒转过身来看见他们二人,也是吓了一跳,赶紧丢了鞭子唱喏著跑了。连城让那管事远远候著,转身进了牢门,看著登宵昏过去的脸,用手指拨著他汗湿的发,然後俯下头去,慢慢的,辗转吻著登宵乾裂的嘴唇。
良久方止。
连城看了一眼登宵身上的喜服,把那衣领微微拉开,想看一看他肩上的伤口,并没有遇到意料著的血痂相接,弄得衣肉粘连,还算的顺利的,便将那半边衣襟拉下,褪到臂上。连城脸色变了几变,这才发现那伤口还在往外汩汩的冒著丝丝缕缕的浓血,整个伤口已经烂掉了,隐隐的恶臭,坏死发黑的组织,向外翻的白肉,和半红半黄的浓血,看上去无比的狰狞。连城微微皱著眉头,似乎想伸手碰触,却又不敢。
良久,连城低下了头,替登宵一口一口吸出浓血,吐在地上。登宵在疼痛之下微微的挣扎,似乎想转醒,又被困在无边的梦魇中。连城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後从袖中掏出药膏,仔细的涂在每一道伤口上,厚厚的涂了一层。
那药显然是好药,刚涂在伤口上,便是一道凉意。
"你来干什麽?"不知何时,登宵已经转醒,用嘶哑的声音冷冷质疑著
连城顿了一下,"严闾卿在你成亲那日,离的比较近,听到了那些对话。他说......五天前,你来找我的时候,是想说......"
登宵扭过头去,冷冷答道:"那不是真的,我没有打算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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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真的。"登宵说著,侧过脸。
身上的伤痛,哪里比得上心里的痛。他在牢中挨鞭子,一共四十二下,鞭鞭入骨,连城在牢门外静静的看著。登宵知道连城恨,所以他当时想,如果在挨第五鞭的时候,连城能出来阻止,那麽自己就会跟连城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或许还会道歉,求他原谅,什麽事情都不计较了,用一辈子和连城纠缠著,多苦不会放手。在挨第十鞭的时候也这样想,十五鞭也是......一直到了三十鞭,全身都痛,心上面千疮百孔,还是想,连城这时候阻止的话,自己还是什麽都不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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