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先生是安邦定国之才,老夫怎放心让先生此等人流落它方。"公叔允挑明自己不愿看官涅予为他人所用。
官涅予一直关注四周,发现虽然明处无守卫,里内却暗藏不少杀机。看来自己要出这宰辅府就不容易了,更不用提说服宰辅,让自己见吉妃。
"宰辅大人,涅予见吉妃身死,怎能安心于大人手下?必是心怀怨怼,大人天纵英才,竟不明白吗?"
公叔允闻言,大笑,"先生真是爽快,居然敢与老夫如此坦诚相见。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
"望大人成全在下痴愿。涅予铭记于心,他日必涌泉相报。"官涅予说完,掀起衣摆,双膝下跪,施叩拜之礼。
哈哈......厉无伤,你自己看着办吧!公叔允已对下跪的人失去兴趣,扬长而去。
你起来......
你起来。
你起来!怎么会这样?只为了她?
请让涅予见吉妃一面。
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你连跪着都一副清高的样子?!
求你![自由自在]
为什么你连求人的时候都学不会谦卑?涅予啊,你就是这么锋芒毕露!
求你让我见她一面。我答应你任何要求。
哈,哈,哈......
厉无伤声如厉鬼一般:"官涅予欠我的一个要求!"
而你,你不是官涅予,官涅予智计过人,心高气傲,睨视天下,......厉无伤大步走了出去,声音远远传来。
哎--你不也知道,官涅予心中只有一人吗?官涅予想。
无论怎样,在厉无伤的认同下,他还是拿到了进入天牢的令牌。
无人阻挡,厉无伤引路下,官涅予很快见到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
美丽依旧,只是消瘦,憔悴。"夜儿怎样?"吉妃急切问。母亲的关心溢于言表。官涅予忙道:"他很安全。我君不会对他怎样的。"他只能撒谎,安慰焦虑的母亲。
"这就好,--你呢?"吉妃把关注转到了官涅予身上。
"宰辅大人没有为难涅予。倒是吉妃娘娘你......"官涅予说到伤心处,哽咽。
"涅予,不要再叫我吉妃。我们也算姐弟一场。如果你愿意,就再叫我吉祥姐姐吧。"吉妃一双美目直视官涅予眼底,使得他的目光游移开来,"虽然,我这做姐姐的,一直......在利用你。"
甯吉祥明白,官涅予对自己不止于姐弟之情,但她实在无法回应。心中不忍。
"不要这样说,"官涅予语带颤抖,让厉无伤有一种他在哭泣的错觉。
"涅予,我甯家举家亡在这朝堂之上,不怨他人。"吉妃幽幽道来,"你若逃得性命,便带着夜儿远走他乡,永不再回来!算姐姐求你!"她说得平静,又很坚决。连一旁的厉无伤都为这样一个女子动容。他原以为吉妃不过是个争风吃醋的肤浅女人。
官涅予听了她一席话,只是沉默。神色越来越悲伤。看得厉无伤心有不甘。
一切从开始就很清楚了。
"一直以来,你为甯家所做的,吉祥铭记于心。"吉妃盈盈下拜,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官涅予,"这封书信,交给夜儿。"之后,她又自双耳上取下耳坠,同样放到官涅予手上,说:"这副青玉的耳坠,原来自一块暖玉,是我母亲的遗物,现在我只有你和夜儿两个亲人,你们各留一只吧。"
凝视手中泛起柔美绿光的耳坠,官涅予仿佛已把全身心都注入其中,倒是觉得平静下来。
狱卒在一边高喊"时间到了。厉大人请回!"
厉无伤拽起官涅予的手,打破这个困在离伤中的时空。
官涅予欠我一个要求。厉无伤再次提醒木然的官涅予,欠我一个要求!
声落,狂乱的唇压了上来,掏空所有的空气。
推开!
我记下了。
官涅予欠你的,官涅予会还
--只是,官涅予已经死了。你何必自欺欺人?
官涅予从一出宰辅府就被跟上了。他虽然沉浸在伤痛之中,却没有看漏这一点。身心具疲的他还是不得已地多方迂回。
全身紧绷,想到照顾凌夜的责任只在自己肩上。官涅予的大脑就开始飞速运转。首先,君子争应该是死在宰辅手上,而他目的不明;厉无伤的背叛还有隐情;秋同书和公夜念出身世家,家族都是朝廷上举足轻重的,公叔允不至于笨到与两大家族为敌;亚冥为何与公叔允连手,两方又有怎样的协议,虽不得而知,但应该是对情势有很大影响的;亚冥只是为君妃正名吗?听他言语间,年纪不大,城府却深,自己也探不到什么。只是,对于凌夜,他还是无害的。
现在,最明确的便是如亚冥所说,护送他与凌夜离开京城是非地,远赴崎玉。静观天下动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
满佳堂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位于京城最热闹的耽业场上。它有三绝:酒、菜、还有便是客人,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王孙公子。传言,这里的一个跑堂的小费就比寻常酒家老板的收入还要高。
今天,满佳堂有很特别的客人,客人不是达官贵人,不是王孙公子,也不是一掷千金的商贾,人们说的特别是因为她特别漂亮。或许漂亮这个词并不足以形容她的分毫,但见到她的人脑中也就只能剩下这个词。有人说一个声音不美的美女不是真正的美人,但她就只是坐着,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就带走了全部人的目光;有人说,美人笑的时候才最美。但她就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旁人,旁人就觉得这已是一种奢侈。
人人都在猜测,她的身份,千金小姐?公主?仙子?......
官涅予甩掉跟踪者后,又换上女装,出现在满佳堂的楼上。他进来的时候就很惊讶,为什么所有客人,似乎都在看着什么。当她见到坐在楼上最显眼一张桌子上的接头人时,一切有了答案。
官涅予皱皱眉,客人们眼中的美人就笑脸如花地迎了上去。"姐姐。"--果然人美,连声音都特别有吸引力。
人们眼中瘦削又苍白的少女官涅予道:"劳妹妹久等了。"
这女子不但人无出色之处,声音也如男声般低沉。众人无不失望。
"殿下何以定要在此地会面?"官涅予坐定之后,小声问坐在自己身边的亚冥。
咯咯......亚冥用自己的声音和笑脸迷杀全场,才道:"因为我们现在就要离开京城啊!"他用的语气,就像姐妹相约去踏青一般。
官涅予有点吃惊地看着亚冥[自由自在]。
"因为这里是耽业场,要隐藏两人的行踪比较容易。"
谁能想到,一个前太子,一个在逃犯会穿着女装,坐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这耽业场之上最大的酒楼之上呢?
"凌夜殿下现在何处?"
"先生想必也知道,自先生在相思里失踪之后,便有大批暗桩蛰伏在相思里附近。其中宰辅的人不在少数。夜儿和青瑜要与我们同时离开毕竟不妥。"亚冥解释,用的是十足少女的神态,令官涅予叹为观止。
官涅予是聪明人,很快解读对方的言语,道:"殿下是要引开暗桩?"
"我已在此坐了一个时辰以上,相信,宰辅大人应已得到消息了。"
公叔允没有让亚冥失望,果然判断出满佳堂上的少女与亚冥有关系。
杀手如约而至。
先生有自保之道吧?
蒙面杀手从天而降,挥着剑,杀入满佳堂,目标竟是绝色佳人!满佳堂宾客刹时间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厉无伤,官涅予认出对方。
"这位小姐,"厉无伤望向官涅予的眼神五味杂陈,"请速速离开。"
他此种举动,已是在公然袒护官涅予。公叔允在宰辅府之所以放过官涅予,只不过是认为吉妃已死,官涅予便形同心死之人,对他再无威胁。现在,官涅予居然和亚冥在一起,必会再激起他的杀机。到时,也不会再顾忌他厉无伤。
官涅予明白厉无伤的用心,此时也只作不知,"来者何人?"她叱道。
除厉无伤外,其余杀手未见过官涅予和亚冥,对两人的交涉蒙然不知。只等厉无伤的指令。[自由自在]
见官涅予不领情,厉无伤心中苦笑。
呵,官涅予,既然如此,你我各安天命吧。
动手!
厉无伤头一个杀向亚冥。余人见他有意放过瘦削女子,也把官涅予料在一边。
所有攻击集中在一人身上。
亚冥的身手比想象中好,却比期望中差。根本无力反击。
几合下来,如果不是公叔允有令,要生擒,他已死上百遍!美丽的少女仪态尽失,衣衫褴褛。
官涅予不禁怀疑,他有何种把握,让自己身陷敌阵全身而退?!
思量间,楼下人声嘈杂,未待楼上众人有所反应,一群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的乞儿冲了上来。楼上的情势只是让闯在前头的几人愣了一下,很快,人潮拥入,把在场的众人湮没。在官涅予作出反应前,人群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把他拽了出来。
被阻击者携手逃入耽业场的人流中。杀手措手不及。
傍晚时分,奇异的年轻人四人组出现在京城外的小树林里。
回首望不远处的末江城,官涅予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咫尺天涯。短短几个月,人事全非!
猜测公叔允现在正派人急于追踪,官涅予建议不急着上路,反而在这小树林里静待天明。亚冥在安慰初次离开母亲的凌夜,说些京城花街里的趣事,两人如平常少年一样谈笑,和亚冥在一起的少女傅青瑜只在旁边静听。官涅予完全无法融入三人,自己倚在树干上小憩。
天黑的快。亚冥向官涅予建议:"我去找些树枝生火。先生是否一起?"
官涅予正有满腔疑问,明白亚冥要向自己做些解释。于是爽快答应。
"青瑜姐姐,夜儿,我们很快回来。"
两人向树林深出行去。幽幽的光线洒在两人身上,人影淡淡的似乎随时会消失。整个树林在风中摇曳,秋风透骨的凉。
出发不久,亚冥便开口:"官涅予,"他这样称呼同行者,一反再见面的常态。"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现在可以站在这里吧?"
官涅予不回答,等着他说下去。
"救我的是傅青瑜,而我杀了她全家。"亚冥笑笑,看不出情绪,"之后,我女装混入相思里凤仪阁,全天下都想不到吧。你还记得我说过你最重要的不是生命吧,所以我要吉妃死!也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说到这里,亚冥的笑容已有些残酷。
"凌夜现在还不知道,吉妃已必死无疑,官涅予,如果你够聪明的,就把我刚才说的忘掉,这样,我可以让你可以在他身边。"
"那殿下又何必告知在下?"官涅予听得脑中一片空白,分不清自己的感受。
"你我现在同一立场,亚冥何必让你自行猜测,牵连夜儿。"
官涅予道:"殿下可保证凌夜殿下的安全?"
"性命担保。"亚冥道。"有一事,亚冥必须具实以告,亚冥无法保证外公不杀你。"
确实,君妃的死是官涅予一手造成,君子争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关系。君不回是性情刚烈率直之人,当不会放过有杀子之恨的官涅予。
对于这一点,官涅予还是深刻体认的。但事已至今,全天下也只有君不回有能力保护凌夜周全。他,别无选择。
你尽可以恨我,像傅青瑜恨我一样,像我恨你一样。
恨,并不一定要杀死对方。报仇,还有很多方法。
"殿下与宰辅大人又有怎样的协议呢?"官涅予暂时放下两人间的恩怨,默认亚冥的建议。问他。
"恕难奉告。"亚冥邪邪一笑,说:"先生不久当会得知。"
脱队的两人不多时回到营地,而,本该候在那里的两人却不见踪影。
"夜儿!青瑜姐姐!"亚冥变了脸色。毕竟那两人对他而言有太过特殊的涵义。他已经可以感受到自己心底透着寒气,手中渗着冷汗。
官涅予不动声色,心中焦急不下于亚冥。
"亚冥哥哥!"稚嫩的童声随着一个娇小的人影一起撞入亚冥怀中。回应他的呼唤。
他的身后,跟着傅青瑜和......车崎。
"属下见过殿下,先生。"车崎还是面无表情地向两人行了礼。"恕属下莽撞,惊了两位。"
官涅予一见车崎,甚为紧张,急问:"你如何找到此处?"
"秋大人命属下只在京城近郊寻找先生。说先生定未走远。"
秋同书对官涅予的行为方式最为了解。听说他见过宰辅,又有满佳堂之乱,便猜到他若离京,必不会急着上路,于是命车崎只在附近寻找。
糟糕!官涅予脸色刷白,亚冥注意到他的变化,露出疑惑神色。
"此地不宜久留!"--官涅予想这样说。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已不用说。因为厉无伤出现代替他告诉所有人,发生了什么。"果然,同书是最了解涅予你的。盯着他是对的。"
官涅予、亚冥失去踪迹后,宰辅当然命人分几路直追。厉无伤凭着对官涅予的熟悉,守着一向和他最有默契的秋同书。相信,即使官涅予从这世间蒸发,秋同书还是会知道他在哪里。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咬咬牙,官涅予低声对车崎道:"无论如何,保护两位殿下脱身。"
"别伤了两位殿下。"厉无伤说。
于是又一轮攻防战上演。
一边,是大内精锐。一边是少年、儒生和前铁卫统领。
车崎以一敌众,毫无败迹;亚冥也独战数人,奋力杀敌。其余三人迅速往树林深出退去,官涅予挡在两名少年身前,全神警戒。
刀剑撞击的声响在夜色下,风声中格外的清晰,听起来越发无情。
五人组寡不敌众,边战边退。猎人步步紧逼。恶战看不到尽头,没有出口。
厉无伤很快掌握大局,保护者与被保护者成功被冲散。提剑的士兵已追到凌夜身后,亚冥大骇,不顾自身安危,纵身跃到凌夜身后,化解追兵攻势。此时,一剑自斜里刺出,直取他要害。而他,无可能闪躲!刹那,剑光划破夜色,本应护在傅青瑜身边的官涅予却在亚冥眼前倒下。
"先生!"
"官涅予!"
亚冥扶住青年下坠的身体。
听到少年的呼喊,车崎放倒手边敌人,一剑挥过来了结了伤人者,再打出一把透骨钉阻住来犯敌人,转身抱起伤者放足急奔。
五人放弃阻抗,全力奔逃。
金属的碰撞声停了下来。林中只剩人急促的脚步声。伸手不见五指,仿佛置身与另一个世界。
"车......崎"伤者虚弱地声音清晰地传出,"放我下来。"
"放我下......来!"伤者重申,"我......失血过......多"
车崎猛然停下,把官涅予放置在草地上,其他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远处,追兵在接近。车崎手指飞运,急点伤者伤口周围几处大穴,暂时止住奔流的鲜血。
"你带两位殿下,......走吧。"官涅予悠悠道,"厉无伤不会伤我。"
车崎接到命令,并不反驳,也不施行。只是不动。
"车崎,你带凌夜和青瑜姐姐先走。我也留下。"亚冥忽然说。
"亚冥哥哥......"凌夜担心地看向兄长。
亚冥把手抚上他的脸,轻声说:"宰辅大人对我不是一向很好吗?没事的。"之后,他对车崎单膝下跪,道:"拜托大人把他两人送到崎玉。亚冥永生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