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死般沉寂。
"刑场一役将是整个事情的关键,如果失败,不能一举击杀亚冥殿下和君氏,必有人上书主上弹劾我等。"厉无伤沉声道。一改轻浮的表情。
事情顺利进行。烨王一见兵力图,果然大怒。立时决定处斩君妃。时定秋后。
在行刑前的两个月中官涅予等人致力于寻找亚冥的下落。但均所获,君氏父子一方也不见动静,只可肯定君氏也还未发现亚冥。
刑场上,秋风瑟瑟,枯叶漫天飞旋。天空阴阴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向人们逼来。没有任何让人心情平静的元素。
观刑的看客出奇的多。场上黑压压一片,是因为君妃的身份吗?
行刑的人马已经候了一个时辰,午时刚过。厉无伤和秋同书作为副监斩也等了一个时辰。监斩官是宰辅公叔允,一个看起来精神矍铄的老人,慈眉善目,却是一个顽固的主战派。只是他个人对官涅予等年轻人还是比较欣赏的,对除自己原则外的一些新政也抱有一定好感。和主和派目前没有大的冲突。
公叔允也算是从小看着君妃长大,同时对亚冥抱着很大期望。此次,他是自动请缨来监斩。这便是公开表明自己于君氏父子有旧了。因为谁都明白这次的行刑决不会顺利。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作为宰辅,公叔允本当处事更加公正,无偏袒。这次,君氏父子被陷害也就是政见之争,他无法追究,但君妃和亚冥实在是无辜,君妃还惨遭斩首之刑,叫他无法容忍。
厉无伤看着公叔允严峻的表情,对秋同书无奈笑笑。同伴立时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点头。讯息在两人眼神间传递:这次是真的惹恼这个棘手的老人了。宰辅是国之重臣,公叔允更是两朝元老。一直来他虽是主战,但对其它新政是有支持的意向的。官涅予等人还是十分敬重他,更不愿失去他无形的帮助。
但人群中,官涅予和公冶念已一切就绪。所有事早已启动,不可再逆转。
随着午时三刻的接近,推出犯人,宣读罪状及诏书等活动有序的进行。一如寻常。
诏书宣读声落,公叔允沉声问道:"君妃娘娘,你可还有什么未了之心愿或未尽之言,尽管与本官道来。"
从一开始就沉默的君妃此时才缓缓道:"宰辅大人,妾身是有话要牢烦大人带给我君。"
公叔允点头应允。
君妃沉淀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忽然仰天厉声道:"君与妾结发十余载,虽不同寻常人家夫妻行影相随,也有过恩爱。君为王者,三宫六院,妾毫无怨言,克守妇道。我儿亚冥身为太子,机敏好学。为何您要这样对待我母子!"
清澈尖锐的女声响切全场,虽压不过吵喳的看客的声音,却惊动了人群中别有用心的人们。
一方是设下棋局的官涅予和公冶念。
一方是他们的对手君子争等人。
另一方是身为棋子的亚冥和一直与他在一起的傅青瑜。
人,蠢蠢欲动。
暗里风起云涌。君妃似浑然不知,继续道:"政见之争,我妇人不懂,但今天,我终于知道,我君如霜的夫君不过是一个昏君!"
美丽妇人临死的指责撼动全场。人声悄悄安静下来,官涅予和公冶念听得眉头暗皱,从未想过,沉默寡言的君妃竟是如此激烈的女子。
"今天杀我。只是要诱我父兄来救一举擒杀是吧!"君妃居然一语道破人人心照的事实。全场登时鸦雀无声。
吼到嘶哑的女声静静回响在刑场上,人们几可从她的话语中听出血腥味!
声嘶力竭,君妃停顿下来,环视四周,冷冷地笑,目光传递着‘我不会让你们称心'的信息。之后,她用力的,自自己的舌,咬下!
血自嘴角涌出,鲜红得刺目。浇熄官涅予的所有希望!他机关算尽。就偏算不出君妃的执着。
诱饵已不成立,棋局怎么继续?
出人意表的,一个少年在全场的目光中冲入场中。"娘!"他高喊,奔到尸身前伏地痛哭。
是亚冥!毕竟他还只是十三岁的少年。
官涅予见到这般情势,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向场中的厉无伤,秋同书打暗号。让他们介入。
秋同书的反应是一等一的快,他立刻对左右士兵叱道:"来人,把这不知哪里来的少年拉下去。"这时,也只有装傻一途。
公叔允咋见亚冥,惊异万分,一时间竟没有反应。任由士兵逼近亚冥。亚冥只是痛哭,根本就没把身边的一切放在心上。守兵越来越近,把亚冥围在中间。
"住手!"人群中一人飞身跃出,落在亚冥身边,振剑荡开守兵的长枪,挡在亚冥身前。
是一旁再也冷静不下去的君子争。
士兵一见君子争,纷纷后退,对威远将军,他们还是很熟悉的。
不仅士兵,旁观的看客也多是见过这个君子争这个天下第一勇士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由于主角的出现,因君妃之死而搁浅的棋局开始转动。公冶念一声令下,蛰伏暗处的杀手们一拥而上。直取君子争。
一时间,刑场上刀光剑影。看客作鸟兽散。
硬仗!双方都不敢怠慢。每一招都是杀招,每一式都藏杀机!血肉横飞。
亚冥一人置身沙场中,眼中中只有母亲渐渐冰冷的尸身[自由自在]。
杀手们完全置自己的生死不顾,君子争虽是猛将,却也抵不过一波波的猛烈攻击,他的人更是死伤惨重。
就要得手!官涅予和他的同伴们看到希望。此次之后,他们将失去天下人之信任,但,已无回头路。只要能击杀劲敌,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天昏地暗中,居然杀出第三股势力。一群实力不弱的玄衣人加入战团。原本情势险峻的君子争一方在玄衣人的帮助下,扭转败局。
形势急转直下。厉无伤、秋同书心中焦急,而一边,公叔允面有得色。原来,官涅予等人在整个计划中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漏算宰辅公叔允!
眼睁睁的,众人看着君子争带着亚冥突出重围绝尘而去。危急之时,官涅予令车骑施放‘暗香'。紧跟上去。
三方人马一时间退得干干净净。
官涅予与公冶念追出几里,‘暗香'在街头竟然消失!
环顾,他们已置身京城最大的风化场,相思里。
厉害,居然会用气味来掩饰身上的‘暗香'!官涅予咬咬牙。
"这里不是花街?!"公冶念惊讶不已,"怎么办?"
"分头追。"官涅予提议,"‘暗香'的作用还是在的。我们信号联系。"--他口中的信号比较特殊,是一种特殊的笛声。
于是众人分三路进入相思里。
花街妓寨、酒肆林立。虽只是白天却也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常。脂粉味,烈酒味,充斥着整个风化场。
官涅予带人进入相思里后,命人立刻散开探察。"如有消息,放信号,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他淡淡交代,之后便只身走入花街柳巷。
白天的花街毕竟不如晚上,多家都关门闭户,门旁、窗边倚着睡眼惺忪的风尘女子,懒洋洋地垂眼打量往来路人。酒肆中倒是热闹,市井之徒高声谈笑,说的都些鸡鸣狗盗,男盗女娼。官涅予一边观察,一边小心留意丝丝‘暗香'的余味。他已可以肯定,猎物就在这花街之上。人潮之中,平凡的人群,嗅不出异常气息。
往来路人,相安无事。突然,一少女身体微晃,整个人倾倒在官涅予身上。引起小小骚动。"姑娘,你怎样?"
女子很年轻,比自己还少上一两岁,官涅予观察。她脸色苍白中泛着青,一望便知气血不足,搭在官涅予身上的身子也很轻。
女子定了定神,说"我没事。"但,任谁都看的出来,她很有事。
看她穿着,十分简朴,不象会出入花街柳巷的人,想来是花奴。再看她长相颇为清秀,,身上也没有脂粉味,她所伺候的多半还是某家的红牌吧。
"在下送姑娘一程吧。"官涅予自动揽事上身。
"有劳公子。"
少女的归处果然是青楼,还是最大的一家。凤仪阁!门面极为雅致,门上雕刻、对子都是出自时下名家之手。这时的官涅予还不知道,这里将是改变他一生的地方。
[自由自在]
公冶念一行进入相思里,也是分头查找。日落之前,终于在某间客店楼上发现君子争诸人。双方大打出手。一场恶战之后,公冶念和随后赶到的车骑以重伤的代价生擒君子争,生还者只有三人。只是不见亚冥。
掌灯时分,公冶念与车骑才迂回半天,把君子争带到厉无伤府中,秋同书早已等候在那里。而,独不见官涅予一行踪影。
众人等到月上中天,终见杀手回来复命,只是,官涅予却不在其中!
"涅予呢?"厉无伤大怒,揪着公冶念的领子,"你明知他不会武,还让他只身涉险?!"
秋同书见他激动,忙阻止道:"涅予机智过人,无伤你先冷静。"
"同书,你不要管!这人一听到涅予的事就会发疯的。"公冶念也心中烦恼,听他口中责备更不耐烦。
"可他现在还没回来,"厉无伤厉声道,"他若有不测,你就心安?"
"我也不想他出事!"公冶念大声吼回去,"你不要涅予一出事就乱了阵脚。对他有信心一点!"
两人相持不下。秋同书无法可施,倒是让一边的君子争看足了好戏。他冷笑。
"停!"秋同书站到争执的两人中间,大喊一声:"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出去找涅予!"
争执的两人互瞪对方一眼,不再出声。
"我来盘问最可能知道他下落的人。"秋同书说着,冷冷看旁边的君子争一眼。
官涅予一进门,后门,就中了迷香,最低劣的那种!--好冤。他昏倒前想。
醒来时,映入眼睑的是一张清秀,俊朗的少年的脸。高挑的眉直插入鬓,一双凤眼带着洇洇水气,亮而柔和,只是多了些微暧昧,还是那么令自己无法移开双眼--官涅予叹到。
"官先生可还好?"亚冥问。
"不好。"官涅予一脸平静神色,"还劳烦亚冥殿下放下官回去。"
哈哈,少年笑得很开心,晚咧!先生知道自己睡了几天呢?
被困者脸色变了,有点发青。
先生有个好主人呐,居然会自己揽下所有的罪状。少年笑得有些邪气却更甜了,缓缓在床边坐下,三天前,吉妃陷害君妃及前太子之事,现已被关入天牢。而先生你,全国通缉中。
第四天,官涅予仍无踪迹。厉无伤等人心急如焚。
刑场一役虽未完败,但,第二天公叔允便上奏亚冥尚在人间之事,力陈官涅予与吉妃陷害忠良。烨王勃然大怒,吉妃独自担下全部罪状,使厉无伤等人不再被追究。可,他们手中的君子争便成了烫手山芋!是杀、是关、还是放?三人意见分歧。
也曾怀疑是君子争的人动的手脚,但他自己却释口否认。秋同书认为君子争是正人君子,并不会诓骗众人。同时,君子争被俘也无人来要求交易人质,可见不是君氏所为。
寻找官涅予的行动如坠雾里。
"那,凌夜殿下呢?"官涅予沉声问,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波动。
"先生放心,有人比先生仁慈。"
官涅予听他一说,心放下大半,吉妃最重要的凌夜还是安全的。
"先生有时还真是好懂。传言先生和吉妃甚有渊源--"
整个朝野都知道,官涅予从小由吉妃父亲,当时的殿前行走甯浅声收养,甯浅声因参与两派之争获罪全家罹难。吉妃因生下凌夜正得宠,只能救下与自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官涅予,一手培养。多数人认为,官涅予如此执着于新政,是受吉妃影响。
此时,一位少女带着另一个少年进来,都是官涅予认识的。
"凌夜殿下!"
凌夜一见官涅予,扶着他便是落泪,哑声道:"母妃,她被父皇关起来了。怎......么办?"
官涅予无法用语言来安慰少年,拂拂他额前长发,神色有些悲伤,又有些无力。
"官先生,"亚冥正色道,"请帮我们逃离京城吧!"
官涅予闻言大惊,面呈诧异之色:"殿下不是与宰辅大人有约定?"
"公叔允岂是相与之人?"亚冥冷冷地说,"坐收渔利才是他的初衷。大事即成,怎会轻易放过我。更有,先生还是好好劝劝你的同伴们,机灵一点,聪明的就放了我舅舅,日久生变,届时,我外公起兵,我也劝阻不了。"
多日不见,少年比记忆中又深沉许多。一番分析竟是透彻!官涅予沉默,凌夜听得止住泪水。
"殿下不杀我为母报仇?"
呵,先生最重要的是生命吗?少年冷笑,反问。
动摇。最理解自己的竟是仇人的少年。
--走之前,让我见她一面吧,我们也算......呵,姐弟一场。
第五天,形势巨变!宫中贴出皇榜:前威远大将军,君子争之尸首在近郊发现。
第六天,又出皇榜。咨查,君妃参与父兄谋逆之事实属遭人陷害。祸首吉妃今供认不讳。我君令厚葬君妃,以示悲痛。吉妃发由宰辅、刑部司、令尹三部会审。
"条件是这个吗?"官涅予指着皇榜问身边少女。--其实是少年。亚冥出入花街,只得做女装打扮。‘她'竟艳光四射,令路人无不贮足。相较之下,脸色苍白,相貌平平的官涅予的女装不过像是随侍的婢女。
‘少女'默默一笑,稚嫩中带着邪气,微施眼影的一双凤目清灵又妩媚。
一切事情的端倪,直指宰辅公叔允。
在僻静处换下女装,官涅予扣响宰辅府沉重的青铜门环。
当当声浑厚而悠远。门缓缓被打开,发出重重的声响,很闷。开门的,竟是厉无伤!
"是你?"
--无论如何,秋同书决不可能让人动君子争的,除非有内奸!官涅予早就了然于心。
厉无伤脸上再无往日的轻浮。
"让开!"官涅予低叱。径直绕过厉无伤。
厉无伤突然转身,自背后抱住官涅予的腰。静静地,紧紧地。
"放开我!"官涅予挣动一下,"让我见宰辅。"
"你要见的是吉妃吧!"厉无伤搂得更紧,手轻颤,"为什么一直来你心中只有她?"
即使没有她,也不可能有你!--决绝。
手放开了,于是人离开。留下一双总是追逐着人影的眼睛。
第四章 逃杀
宰辅的官邸没有想象中的华丽,也没有想象中复杂,甚至士兵都没有想象中多。很顺利的饿,官涅予这个在逃犯就被带到宰辅的书房。
宰辅早已等候在那里。负着双手,背对来人。似乎在看墙上的卷轴。身形一如平常的瘦削有力。
官涅予一进书房,公叔允便说:"先生请自便。"
"宰辅大人,何以肯见涅予?"
"先生难道认为老夫不该见先生?"老人转过身,看定来人,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官涅予不卑不亢,对上对方眼睛,淡然说:"毕竟涅予现在是在逃清犯。"
哈哈哈,老人很自信地笑,说:"入我宰辅府的,哪有什么清犯?"
"怕是宰辅大人错爱了。"
其实公叔允对官涅予的智计和手腕还是颇为欣赏的,寓意收为己用。
"先生怎样看待当今之情势呢?"公叔允得到官涅予的回答,并不生气,笑问。
"大人,涅予一场仕途只为一人,大人怎会不知?今这人蒙难,涅予自知回天乏术,只望见她一面,心再无所恋。"官涅予明白公叔允的意思,但他也知道,吉妃必死无疑。到时,公叔允便是他的终身大敌,自己实在没有把握可以控制自己。他从小就什么都没有,一切只是吉妃,甯吉祥给的--其中,或者也包括全部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