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落————君玩
君玩  发于:2008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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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变
从最初就不是好的开始。
那个和以往三千六百多个日子没有什么不同的下午,那个看起来总是因为日晒不足而稍显苍白的青年就这样带领着一群铁甲人闯进了他的家。--就像传说中三个月前他带人闯进平宁宫一样。亚冥这样想。
看,连说的话都一样:咨查,君妃一干人等参与其父兄之谋逆。今奉旨查抄,君妃及侍婢全数关入天牢,皇长子亚冥由灵姬夫人代管。
--当然,严格来说,诸如"君妃"、"皇长子"等关键词以外的词是不同的。亚冥想着,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冷静了。
君妃的威严和皇长子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毫无助力。苍白青年用他低沉的带着变声期式沙哑的声音主宰着一切。一个时辰不到,荣安宫就完全安静下来。
厚重的朱色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在无人的宫中来来回回飘荡。亚冥走在不知哪里找来的老宫女的身后,身边围绕着一群铁甲人。--这就和秋天狩猎时的情形差不多吧。亚冥想,自己真是太有想象力了。
宫中的走廊一如往昔的冗长而无趣,往灵姬夫人住所灵云宫的一行人缓缓前进。照亚冥看来,这都是因为前面的老宫女走的太慢了,还有,她之所以走的太慢,责任应该在于她左右摆动幅度过大的屁股......害得亚冥有太多时间去想过去的事。
终于,长长的一段路竟犹如一生。
***
"亚冥哥哥!"赶到灵云宫的凌夜终于等到自己落难的皇兄。
"凌夜,你在这干什么?"亚冥看到弟弟后往后退了一步,使对方奔向自己的动作显得有点尴尬,但凌夜还是扑进了他怀里,使得亚冥不得不承受在他身后的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警惕的目光。
亚冥狠狠地把对方的目光瞪了回去,之后两个少年才抱在一起。
"幸好你没事!"凌夜很兴奋地说,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垂下头,"对不起,君妃阿姨她......"
"傻瓜,又不是你的错。"亚冥回答,觉得自己忽然有点想笑。
"但是,亚冥哥哥,我保证你一定会平安的。"凌夜抬起头,无比坚定的看着哥哥。
亚冥心想这不是你能做得到的。但仍是很感动,心中的弦,某处松动了。他笑笑,摸摸凌夜的柔软的头发。
"所以--"凌夜手掌一翻,自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在亚冥和苍白青年惊讶的目光中,把匕首塞到亚冥受上,逼他握住,再抬起亚冥的手,使匕首的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凌夜殿下!"苍白青年惊呼。
"官涅予!别过来!"亚冥瞬间明白凌夜的意图,叱道,"退下!"
涅予的脸色更苍白了,狭长的双目闪烁不定。立时下了决定。"退下,以凌夜殿下的安全为重。"
挟持者和被挟持者缓缓向灵云宫侧门移动,他们知道,门的那一边,是高耸的山。
山名禁灵。
禁灵是禁入之山,传说是皇室龙脉所在,山下常年重兵驻守。
逃亡者很快移動到山腳,守兵和追兵礙於人質的身份,只得眼睜睜看著兩兄弟上了山。
"官大人,这是禁灵山,我们该怎么办?"铁卫统领车骑请示道。
官涅予苍白的脸上毫无波动,淡漠道:"斩草除根。你和我上去,其余人原地待命。"
上了山的两人并肩狂奔,未经开发的山道荆棘丛生,刮得两人全身伤痕累累。被踩踏过的草地、矮灌木变成逃亡者致命的伤口。
亚冥带着凌夜一阵狂乱急走之后,两人并未急着翻山,而是在山腰某处藏了起来,隐起行踪。
一开始,追踪者就找到了目标的踪迹,但追踪一段路之后,全无所获。车骑向官涅予投以疑问的目光。后者一言不发,径直取道山顶。
"车骑,你知道山的背后是什么吗?"官涅予忽然问。
"下官不知。"
呵,官涅予温和笑笑,说:"是悬崖。"
--怎么知道的,车骑想,毕竟这里是禁灵山。
"悬崖,之后是海。"
隐藏在灌木丛中的人在天黑之前回到了路上。稍稍确认敌人上山的足迹之后,亚冥便对凌夜道:"走吧。我先送你下山。"
"呃?亚冥哥哥你呢?"
"之后我再走。看刚才的足迹,上山的人不多,应该是两或三个。官涅予必定在其中,他心腹不多,对付我们也不需要很多人,所以我想只有车骑跟着他。既然他们已上山,山下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
"不要再说了,你自己一个人找不到路的。"
"那我和你一起走!"凌夜坚决地说。
--"亚冥殿下不会带你走的。"一把低沉沙哑的男声突然传来,竟是官涅予!
官涅予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两人眼前,身后跟着车骑。边走边缓缓说:"是吧,亚冥殿下?"
亚冥脸色沉重,目光狠狠扫过从天而降的敌人,"你知道我会送凌夜回去?"他冷冷地问,后悔自己不如对方考虑周全。
"亚冥殿下对凌夜殿下一向爱护有加,众人皆知。"官涅予回答,好象一把利刃刺入亚冥心肺。
"哥哥,所以我们一起走吧!"凌夜一把夺下亚冥别在要间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面对追兵二人。
亚冥从未想过宫外的生活,更未想过怎样与凌夜一起在宫外生活,或许连自己都活不下去的。但,这时已不容他踌躇谁也难保证官涅予对凌夜的包容到何种程度。
两个少年相拥着渐渐后退,直到隐入浓密的灌木丛中。在确定对手失去自己的踪迹后,亚冥才牵起凌夜的手放脚奔跑。双方的手都已经濡湿而冰冷。
绕山而行的路比上山更难。为了甩掉敌人,亚冥不得不倾尽自己的智慧在制造假象上。幸好天已经全黑了。夜色很好的掩饰了并不明亮的月光的人影。
夜路对于两个一贯养尊处优的皇子们来说,各种困难都是加倍的。两兄弟早已体无完肤,精疲力竭。为了保护凌夜,亚冥很多时候用手拨开荆棘,更是千疮百孔。
海风的声音渐渐听的见了,两人欣喜万分。所有人都知道,皇宫是临海而建的。
"亚冥哥哥,快到了?"
"嗯,很快就可以下山了。"
在临海的地方,居然出现一块空地。亚冥和凌夜兴奋地穿越空地,准备下山,却只见,一片悬崖!
亚冥心头一寒,并未放弃,立时决定另找下山的路。
而,他们最不愿见到的人不适时的出现了。
"没有路,任何地方都只是悬崖。"官涅予说,"两位皇子还是和微臣回去吧。"
亚冥冷冷说:"你居然可以找到这里。"
"车骑斗胆在殿下身上下了‘暗香',请殿下降罪。"车骑代为作答。
"无耻!"亚冥恨恨地咬着牙,"居然对两个十多岁的孩子用‘暗香'!"--‘暗香'是一种铁卫常用的追踪工具,施放在猎物身上,气味千里不散,虽风吹雨打不影响效果。久经训练的铁卫寻香而上,目标无处藏身。
"殿下才智过人,臣等恐不如。"官涅予说,很恭敬的样子。像在说一件很自然的事。
亚冥忽然觉得很无力,仿佛全身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他转向身边的凌夜,轻轻扳过对方的身子,使凌夜望着自己。
"亚冥哥哥?"凌夜略带疑问的看着亚冥。
亚冥不语,只是看着凌夜,目光不可思议的柔和。凌夜感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也不再说话。两人只是对视。
另一边,车骑又以目光向官涅予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官涅予默默摇摇头。
静寂持续,四周只有风声和山间动物的鸣叫,冷冷的空气流动在山上四人中间,摇曳的树影说不出的诡异。
许久,亚冥才打破沉默:"官大人,萧墙之祸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我亚冥在此立誓,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必不追究卿等过往。"--话虽是对官涅予说的,眼睛却还是放在凌夜身上。
"殿下高义。"官涅予微施一礼,"臣等自当尽心辅佐凌夜殿下。"
"好。"亚冥轻笑一声,拉近凌夜,突然在其额头上印下一吻,使得凌夜满脸绯红,即羞且惊。
在凌夜兀自混乱时,亚冥猛然推开怀中人,转身一纵,竟跃下山崖。
惊醒的凌夜转身要追去,车骑闪电般移形换位,挡住他身体去势。
被迫停下来的凌夜失声痛哭。--确实是失声,因为已是只见口型,却听不见声音,只是泪水停不下来的倾泻。
海风呼啸,山中动物的哀号,替代人的悲鸣,暗暗的月光流泻在余下的三人身上,作出淡淡虚幻的影子。
凌夜无声的痛哭以他的昏厥告终,才由车骑抱下山。
山下已掌灯,亮如白画。留守士兵分站两边,气氛紧张,人人表情严肃。一顶华丽的八抬大轿摆在禁灵入口处。一位宫装丽人伫立轿前。看不出她的年纪,外表约二十五、六岁,五官纤细但轮廓十分清晰,精致如玉雕一般,肤白盛雪,微微施以粉红,犹如人们描绘中的仙子,鲜亮的宫装长裙,宝石光彩熠熠,却丝毫无法撼动她的幽雅身形强烈的存在感。
"涅予,怎样了?"宫装丽人一见三人下山立刻问,声音听起来温柔但语气明显带着焦虑。
官涅予躬身为礼,"吉妃娘娘,臣等无能,亚冥殿下不幸摔下山崖,生死不明。凌夜殿下伤心过度已昏厥过去,并无大碍。"
宫装丽人点点头,道:"这也是他命数如此,并非尔等之过。卿无须自责。"声音还是说不出的柔和清亮,就像在说一件最平凡不过的事,让人不知是该说她冷静还是说她冷血。
官涅予也一副真的已放下的样子。道:"谢娘娘。"
"卿家,我君近日龙体欠佳,今日之事就暂不要提。日后再从长计议。你看是否妥当?"宫装丽人微笑着说,出口却是最骇人的话。
"是。"官涅予回复。
宫装丽人转向众提高声线道:"辛苦各位了,今日之人,人人有赏。"话声未落,人已回轿。八抬大轿缓缓又行去。
吉妃离去后,官涅予回身对众官兵寒声道:"皇长子亚冥畏罪服毒自尽,尸身损毁严重,面目不辩。太医恐我君过度伤心,特嘱我等暂为隐瞒。非是今天众人有意欺君。"
众人一听就明白他话中玄机,个个惊出一身冷汗。忙答是,明哲保身。
官涅予又对车骑道:"记下今天所有在场人。如有消息走漏,全体同罪,诛杀九族!"
没有人再及跳下山崖的人生存的可能性。事过半月,皇室以皇子因病猝死的消息昭告天下,并立皇次子凌夜为太子。
经过禁灵山一事,凌夜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他恨自己为什么是皇子,为什么非要和亚冥哥哥争太子之位。--即使这不是他的本意。即使这种事情一定要发生,他也从不愿看到主角是自己和亚冥哥哥。如果他不是凌夜不是皇子,那在亚冥哥哥这件事情上,他就可以毫无愧疚,毫无犹豫地献上自己最真诚的爱和帮助。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完全像在赎买亚冥哥哥的宽恕。
入主思齐宫,凌夜禁止任何人移动亚冥的摆设,也没有替换宫人。或许这样做,才能让他感觉自己和他的亚冥哥哥还有丝丝牵连,让他不觉得已天人永隔。每天、每夜,凌夜仿若身处梦境般在广阔的思齐宫中游走,触摸每一件亚冥哥哥可能或肯定触摸过的东西。这个宫中的旧宫人原先并不欢迎,甚至是恨这位害死主人的小皇子,但渐渐的,他们感染了凌夜的情感,解读出小皇子双目中比任何人都凝重的悲哀,竟无一人再忍心看他如此伤心,众人渐也有了劝慰之词,开始和他一起回忆亚冥在这宫中的生活点滴。
凌夜稚气的脸上,只有在听到亚冥的生活故事时才会现出微笑,仿佛冰山上绽开的雪莲般珍贵,有一种纯真的美丽。
新任太子的行径很快招徕他人的不满,反应最快的便是他的母亲吉妃。
吉妃一行闯入思齐宫。吉妃面如寒冰,但美丽依然。她身形虽急但仍是优雅,比盛装要去参加晚宴的任何一个贵妇都要优雅。她的话语虽充满威胁,却不可思议的温柔:"凌夜,我要你马上换掉你身边的宫人,再由官先生给你挑些好的。"
这个建议立时引起身为人子的凌夜的反对:"不!娘,儿臣不要!"
"你住口!"吉妃用她天生就温柔的声音叱道,"你已身为太子,却毫无自觉,每天不务正业,太令我和你父亲失望了!"
面对母亲的指责凌夜温顺般地垂下头,再不说话,沉默的反抗。这时,已被封为太傅的官涅予自他身后站来出来,道:"吉妃娘娘息怒。太子念及往日兄弟深情,善待旧宫人,是仁义之举。至于太子的课业,臣不敢稍有怠慢,太子天资聪颖,只是少年心性爱玩,并无大碍。请吉妃娘娘不要过于劳心。"[自由自在]
吉妃闻言一笑,问:"那先生认为,这人是换还是不换呢?"
"思齐宫中旧宫人熟悉规矩,反不用太子劳心。换新人还得大伙儿多方担待着。怕一时照顾不周。微臣以为,无须替换。"
"先生说的也是,"吉妃道,"那一切就麻烦先生了。"
话说完,一行人又优雅的去了。
风波暂停。凌夜不理官涅予径直进了琴房,须臾,琴房中传出铮铮之声。
官涅予片刻后跟了进来,抱着一把焦尾琴。
凌夜并不搭理他,手指飞运,琴声急切。
官涅予在他面前席地而坐,把琴横放在双膝上,轻柔拨动琴弦,清亮圆润的琴音自他的指尖流泻出来,奇妙的与凌夜狂乱的铮铮之声相合。
凌夜生出无名火,琴调越来越混乱,而官涅予不紧不慢,却步步相随。使得凌夜有一种自己的琴音要被对方控制的感觉,也使他更沮丧。
诡异的合奏曲回响在思齐宫中,宫人们纷纷聚集到琴室外,想一探究竟,都被守在门外的车骑挡了回去。
叭!一声脆响,凌夜的琴弦绷断了一条。回缩的弦划破主人的指尖,鲜血滴在琴上。泛出微微水光。
狂躁的琴声断了,轻柔的音乐继续,是一曲《思邪》。
"为什么逼死亚冥哥哥?!"这么久以来,温和的小皇子首次大声质问。仿佛是用尽全身力量的在吼。
"亚冥并不适合成为君王。"官涅予回答,手上没停。
"什么叫不适合?!"
"君者以仁义治天下,以勇武安万民。施德政,藏远虑。"
"亚冥哥哥天赋过人,就不行吗?"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么可以!"官涅予突然手中一挑,弹出一个羽调代替宫调,然后继续说道,"君妃父兄羽翼遍天下,以武勇闻达诸国,残暴好战,数年来力主入侵他国以统一天下。而我国立国不过百年,天下生息稍定,近年又屡遭神风,人心不定。自招战事无异于饮鸩止渴。旧年安止国新旧交替,国内不安,君妃父兄就力劝我君出兵,今主上病体沉重,一旦亚冥即位,岂不是成就他们的野心?"
"那我们现在就不是自相残杀吗?一样国家动荡,您就不怕让别国有机可趁?君大人父子忠心耿耿,天下皆知。又有什么野心了?"
"并非忠心之臣就不会犯过。野心也不只是谋国、夺利。旧臣元老怀念我先祖一统天下,万国臣服的往日风光,坚持用兵,其情可叹,其行当诛!百年经营,各国均已安定下来,何苦又挑起战事?至于商务来往,人员交通,大可以联合各国以为盟友,共同生息。"
"你住口,说到最后,都是些国家大事,与亚冥哥哥何干?他并没有过错!"凌夜说着,泪水不自觉地淌满稚气的脸。明亮的大眼睛充满着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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