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如梦————任雪
任雪  发于:2008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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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课上得很乱,江婷尽力让大家的心思回到课堂上来的努力完全失败。

  自从一周前严力无声无息的转学,就有风言风语在同学们之间流传。

  "听说张华快回来了。"

  "是严力爸爸托人找回来的呢。"

  "有人看到他在南方打工。"

  "谁知道呢,严力家现在有钱,听说给了张华家几万块呢。"

  说这些话的学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初他们也同情过张华的遭遇,现如今,反倒是挑眉头扁嘴嫉妒得眼睛比兔眼还红,羡慕传言中得到了几万元赔偿的人。

  江婷假装没听到。

  有些人故意在张华身边大声议论的时候,张华也假装没有听到。

  回到学校的时候张华高了不少,黑了且瘦了,低垂着头全身上下罩上了一层灰色的粉尘。

  江婷把他领到课室里,旧的位置还留着,张华看都没看一眼就坐了下去。

  回来一个,另一个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江婷知道这些学生迟早有一天全都会离去,这些座位将由一批新的学生重新填满,可是两张连张连在一块的桌子,旁边空着的就是严力的座位,江婷仰起头,怕满眼的辛酸流泄出来。

  临高考前转学的学生,不肯重新面对张华的学生,将来会怎么样呢?

  他是那样的怪责自己,恐怕一生都会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吧,就象张华,无论怎么若无其事的浅笑,曾经荡漾在脸上的一抹清新灵秀已经没有了,眼睛里多了一分成人的精明世故,坐在一群天真的学生里,在江婷的眼里,就象一名异类,一只鹤立在鸡群,不管他把头垂得多低,多么安份地关注书本。

  终有一天会好起来的,江婷不停地对自己这么说。

  可是另外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孽缘!

  声音是那么的响亮,击打得女教师的头很痛。

  传言是长舌妇嗑瓜子吐出来的口水沫,唯有传说的主人公张华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情。

  家里人没收严家的钱,收钱的人是自己。

  严力爸爸是个一脸肥肉的胖子,与长相帅气的严力怎么看也不象是有血缘关系,只有一双眼睛象严力,眼神却又不同,精明的眼睛里有着黑暗的痛苦的乞求。

  在南方只盖一层沥青的工棚屋里,没有一扇窗户,黑暗得只能看见一尺之内的人影。

  严世宝吃力地钻了进来,在二十几张床中间的某个上铺找到了滚在床角里的张华,两个人都很惊诧,呆力了很久,互相面对着对方。

  张华没想到会有人找到自己,而严世宝更多的是恐惧。

  这个男子不太可能是与严力从小玩到大的同学和朋友,明明是个成年的男子,黑暗的光线里亮如星辰的眼睛和一身坚硬的轮廓,与严力比,儿子至多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是严力伤害了他,如果严力真的伤害了他,而孩子般的儿子怎么受得起这名男子的报复,他会怎样的伤害力儿?

  只有一瞬间,严世宝脑海里闪过太多的念头,吓得自己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与张华一同出了工棚,在南方的炙热太阳下找到一方小小的树荫,两个人在树根上坐好,听着蝉烦躁的鸣叫声,严世宝才从张华身上找到一丝半分往昔的影子来。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严父审视着面前的男人。

  在县里的时候,自己整天忙着,连儿子也照顾得少,统共只见过张华三五只面,树荫下的脸庞有五分相似,这让严世宝相信自己没找错人。

  "你是张华么?"

  男子拔了一根地上的草,将草根放进口里慢慢地咀嚼,然后点点头,视线落在遥远处的一个池塘上。
[自由自在]
  塘水在烈日下很耀眼,几乎没有风,更让塘水象一块平整的大镜子,把一池的太阳光兜头泼到二人的眼中来。

  头顶的树叶稀疏,起不到太多的遮阳的作用,缝隙中漏下来的太阳象开水一样浇在身上。

  两个人坐的地方还是一片荒野,视线里有池塘野草和荒废的农田。

  请工人的包公头曾经神气活现地说:别看这里现在只有野草,以后会成为一个世界级大都市,所有的人都在为明天的辉煌撒下自己的汗水。

  包公头小学都没有毕业,不象是能说出这么伟大的话语来。

  张华不关心都市和汗水,只想呆在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有虫鸣鸟叫、并且有永远不停止的工作,可以让脑袋停顿下来,每天累得全身散架沾床就能睡着。

  严世宝出现了,几乎在见到他的刹那,张华已明白了他的来意。

  如果说呆在南方是一场不着边际的美梦,那么回到县里去就将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你不用说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胖子多汗,严世宝的衬衫全汗湿了,湿乎乎地贴到身上,脸上额上的汗把手绢都湿透了也擦不完。

  一定很难受吧,只穿了件背心的张华感觉到自己的优越,咧嘴笑起来,叼在嘴里的草根顺势掉在了地上。

  "孩子,回去吧,你父母同学老师都在担心,不要顶气了,是我们家严力对不住你,小力转学了,以后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县里去,我们家搬走了,你还是回去吧。"

  说话的时候,严力的父亲想到儿子每天都痛苦的样子,自己也痛苦起来,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也许搬离县城真的会让儿子好过一点。

  "噗,"张华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失声大笑起来。

  "他转学了干我屁事,我回不回去干你们家屁事,你走吧。"

  "是严力对不住你,或许我们可以给你些钱,你们家现在家境不好,也许这些钱对你有帮助。"

  严世宝把手里湿乎乎的手绢随手别在裤腰上,用又湿又粘又有些脏的手从黑色的皮包里往外掏东西,一看就知道是钱。

  这一刹那严力宝毫无防备,张华将自己的手握出青筋,一个"忍"字念了不下数十遍,好在现下手里没有刀,不然一刀捅下去,严世宝应该没命回家。

  钱才掏出一半,张华脸上的恨意吓得严世宝立刻塞了回去。

  男人的脸上有笑容,似乎想掩饰他的狡猾,可是少年敏感的心灵容不得一丝杂质,

  风吹得树木摇曳,发出"沙啦"的响声,午后的阳光很闷,温度也很高,两个人似放在烤肉架上烤着,谁也没有动,有剑侠对阵千钧一发的气氛。
[自由自在]
  滚烫的汗水滴进滚烫的土里,在灰黄的沙土中留下深色的痕迹。

  正不耐的时候,突然间工棚那边喧闹起来。

  远处出现了一群人,仿佛抬着一个人回来,不管是工地上的,还是在工棚里休息的工人全都出来看热闹,时不时有人发出或高或低的惊讶或者叹息。

  有人高声叫着:"出事了,出事了,工地上出事故了,死人了。"

  继而又有几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穿着灰黑色制服的陌生面孔,冲到工棚前将工人驱赶散开,如对待一群牲口。

  工人们的荒乱,制服面孔的凶狞,病人痛苦的呻吟,受到惊吓的女人们的惨叫,午睡被吵醒的孩子的哭啼......

  突然间还平静宁馨的的午后就被斩断,戏剧性的场面改变了张华的决定。

  "严叔叔,钱拿出来吧,我收下,而且我会跟你回去,不过有一点,让严力滚远一点,不要让我再见到他。"

  张华说话的时候别过脸去,看不到他的表情。

  一声严叔叔叫得严世宝喜笑颜开,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张华的回心转意,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听到只需要严力离开,本来一家人都已经搬走,严力转学也是必然的事,条件根本不是难题。

  一共五万块钱将学生的回归变成了一单交易,张华拿着钱发呆的时候严世宝已经回去。

  张华还记得晒了一中午太阳的严世宝满脸上一层晶亮的油脂,还有离去时笑意盈盈别有他意的眼睛。

  对住烈日骄阳笑得更厉害的是张华,笑到全身颤抖。

  没想到只有半年功夫,只有"人离乡贱"四个字,就让自己改变,变得可以用钱来收买,仅仅五万元就出卖了自己,出卖苦苦坚持的自尊,多么的廉价,多么的可耻。

  所以良知知道,就算回到学校,回去的也不是学生张华了,是另一个人,一个虚伪、卑鄙、莫名其妙的人。

  时光逝去,再也回不到从前。

  

  也许所有的灾难都没有当事人想象得那么严重,生活在你认为可能是惊涛骇浪的时候它会出奇的平静下来。

  高考顺利的结束,张华如意料的没有考起大学。

  那笔钱他没有拿回家里,毕业后用它在县里火车站广场旁的市场里包了个小门面,开了间不大不小的水果档,除了卖水果还会卖一些花生瓜子等在火车上消磨的东西,小包小袋的装了卖了,维持生计是没有问题。

  从回来后一直再也没有回过家,只有张中来看望过弟弟,也发现弟弟变了,变得即不象个刚毕业的学生,也不象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看到他熟练的兜揽坐客人买一挂香蕉、几只苹果,精明的与男人女人们讨价还价的时候,也认为弟弟卖水果挺好,仿佛是他生来就应该卖水果,也就没有说更多。[自由自在]

  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也许有人记得,也许大家都忘记了,总之再无人当面提起。

  某一天张华自己也忘记了,全然将自己投入到一个水果摊主的角色里去,在卖水果这个行当里已经有些了名气,也有了些老主顾。

  隔壁档的水果摊总是多灾多难,换了几位摊主都做不长时间,直到换了个山里出来的少女,听她自己说是姐姐嫁到城里来就跟着来了,由姐夫出了些钱在这里做起水果档的生意,少女容貌秀丽,手脚利落,嘴甜,生意越做越好,有时候竟然有超过张华的势头。

  少女的名字叫做吴喜妹,是她主动向张华说的。

  喜妹喜欢张华不是一天两天了。

  租下了这间铺子,每天起早贪黑的摆弄这点小生意,想着有几个钱傍身,不用再象姐姐一般的命运,为了离开大山过上富足的日子随便嫁给只见过几面的男人。

  发现有人跟自己一样的勤奋,而且年轻结实,还有几分读书人的秀气,竟然怎么看也不是个卖水果的生意人,女子几站没有多考虑就将一颗芳心系在了张华的身上。

  平时帮他倒杯茶递个毛巾,一起搬搬抬抬,象只苍蝇一样地呆在他身边,只不过没有苍蝇那般嗡嗡嗡地烦人。

  张华不爱说话,除非有人买东西,不然平时多半一声不吭,但是一直没有赶她走开,吴喜妹把这当成是默许,更加安安静静地等待,兴许有一天这个憨小子会向自己提亲,从此两个档口合成一个大的档口,两个人夫唱妇随,生意越来越红火,过上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可是那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男人出现的那天很冷,那天以后,天气就越来越冷,终于冰醒了吴喜妹的一场春梦。

  

  

  10

  天气很冷,十二月份快近元旦,生意也好做很多,很多人买水果走亲戚,生意人最喜欢周末和节日。

  "少抽点烟吧。"喜妹一边整理刚被客人挑乱的几个橙子一边说。

  张华没有理她,今天只卖出去一挂香蕉,生意本不应该这么差。

  毕业四年来,烟越抽越厉害,仿佛靠这东西吊着命。

  女子见张华又狠吸了两口,劝告无效,准备走过去抢还剩一半的烟,刚站起身就见到远处两名身着制服的人。

  "怎么税务局又来了,不是交过了么?"

  "人家也要过年。"

  很少发牢骚的张华把烟扔在地上,用鞋尖捻熄。

  每到年节时分,工商税务就会特别勤劳,为过年的补助多多奔走。

  那两个人从最后一间档开始,一间间地问,个子矮一点的男人提问收钱,身后的高个年轻男子管记账。

  "唉,张华,看刘队带了个新人出来呢。"

  张华没有和吴喜妹一同关心新人,反倒是见到摆在最上面的几个苹果上有黑色污点,一声不吭的进了店子,从快结冰的冷水里绞了一条毛巾,动作象擦情人的脸蛋一样的轻柔,轻轻擦着脏了的苹果,直到见到一尘不染,才把它放在最上面的位置,让苹果看起来象皇冠上的明珠。

  "张华。"

  刘队的声音很热烈,张华知道那是钱的作用,收钱的人都很热烈。

  垂着头继续找苹果上的污迹,一边问:"多少钱?"

  "张--华--"

  叫人的声音很犹豫,也很胆怯,象踏上了一层薄冰,只需要稍微大一点的力量,冰就会碎掉,掉入冰冷刺骨的水里。

  朝刚接触过冷水冻得生疼的手掌里呵了口热气,又搓了搓,张华没好气地问了一句:"谁呀?叫得要死不落气的?"

  抬起头来,张华定在原地,仿佛已踏碎了冰,落入河水,全身血液都冻僵了。[自由自在]

  刘队立刻查觉到气氛不对,看了看两人,又望了喜妹一眼,确定没人知道内情后,在年轻男子背上拍了一下说:"遇到熟人了呀,我到外面车上等你。"

  眼见刘队走了,张华和那个男的象中了咒,吴喜妹小心地坐在一旁一声也不敢出,警惕地看着情势的发展。

  过了一会,张华回复了生意人的嘴脸,皮笑肉不笑地说:"严力?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全家都搬了么?"

  严力与高中的时候没变多少,还是学生样,浓眉大眼,个子长高了,恐怕有一米八,穿着制服更显英俊,只是下巴上多了一层淡青的颜色,去了少年时的戾气,文质彬彬的,一副城里学生哥的派头。

  "我刚回县里工作,在税务局。"

  生嫩的严力与精明的张华象是两个世界的人。

  张华比严力矮得不多,但显得比严力要壮实很多,深蓝色厚棉袄的前襟大敞,没有拉上拉链,方便搬东西的时候脱掉,里面只穿了一件洗得分不清是白是黑的汗衫,从贴身的汗衫上可以看到坚实的肌肉。

  什么也没说的张华其实已经被严力刺痛了,瞳孔收缩,眼睛眯成一条缝。

  站来那里穿着制服的原本应该是自己,而不是不学好尽学坏的严力。

  县城不大,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几乎人人皆知,何况严家已经成为县上的传奇。

  大家都知道严世宝家里祖上积德,不单止生意越做越顺,严力复读一年又考上了北方的大学,学的是最时髦的国际金融,毕业了恐怕要去北京和上海。[自由自在]

  严力成为无知乡村里传颂的状元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这状元郎本来应该是张华,如果不发生那些事情,得到保送的应该是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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