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急于查看奚落的伤势,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眼中如烈焰喷发的杀气。
但是,戴天和玄冉帝看到了,冷汗自额际滑下。
看着戴天走过来,看着他把夕颜护在身后,看着他以身体保护她的样子,奚落冰冰冷冷地哼笑。
"好个英雄救美呢!"
"我只是......不想累及无辜。"
无辜?无辜......
一动腕,扬剑架在了戴天的脖子上,笑,"那你,应该不、无、辜了吧?"
"......"垂下眼,沉默。
戴天这种默认的反应激怒了他,剑一移,白刃见血。
"奚落,你在做什么?"惊恐地喊,陌生地看着这个和她有着一模一样脸孔的奚落。
他笑,笑得残酷而苍凉,"看不出来吗?我在取他的性命啊!"
"为......为什么?"她颤声问,手不由自主地抱住戴天,泪眼婆娑。
为什么?哈哈--为什么呢?他在心里绝望地笑,面上仍是冷酷。
"如果我和他必须有一人死,你会选择谁?"
"......"她不说话,只是更紧更紧地抱住戴天,眼中燃起了强烈的保护欲。
哈哈哈哈--好美的眼神啊!
夕颜,记得你曾说过,你和我是一样的,那么现在,就好好的保护属于你的东西。因为,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一样的了。
收回了长剑,对着宫殿外的侍卫喊:"来人哪,把司马戴天压入天牢!"
"不要!"夕颜从戴天的怀里站出来,张开了双臂挡在他身前,单纯天真的脸上浮现了少有的严峻及、霸气,她对着冲进未央宫来的侍卫喝道:"谁都不准带他走!"
被骇住,侍卫们不知所措地望向奚落。
"夕颜,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吗?"冷冷的声音,危险的眼神。
抿嘴,一脸倨傲。"我只是想保护我爱的人罢了。"
什么?爱的人?玄冉帝震惊地看向奚落求证,可是后者除了肃杀的冷漠外,看不到惊愕的表情。
难道,奚落早就知道?他没有阻止?他怎么可以不阻止?!
"胡闹!"玄冉帝怒喝,"夕颜,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知、道!"夕颜沉静地,坚决地、无畏地说:"我爱着司马戴天,所以,我不许他有任何的不测!"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逃不开悖德的命轮?玄冉帝苍凉地笑。
种下了恶因,自然会有孽果。奚落用责难的眼神如是说。
"拖下去,斩立决!"玄冉帝寒着声音说,没有半分犹豫。
"不要!"奚落和夕颜的声音交叠。
"不要!"泪眼迷蒙,夕颜跪了下来,向玄冉帝哀求,"父皇,求您--放过戴天!"
看着向来心高气傲的夕颜,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来求玄冉帝,奚落震惊。原来,夕颜对戴天的爱,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沉。可是,他该佩服呢,还是嫉妒?
"胡闹!你怎么可以爱上他!"玄冉帝挥袖甩开夕颜,却再不敢看她的脸。
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抗拒夕颜的眼泪。何况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像极了司马宗真!
"我不能爱他,是因为他是东晋国的太子,司马宗真的儿子吗?"夕颜无惧地戳破这个秘密。
怎么?她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玄冉帝愣住。
想不到,司马戴天和她已经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奚落在心里大笑,却笑得心脏一阵阵绞痛。
"上一代的恩怨,我们没有责任承担!"坚定得没有一丝怀疑。
可是,你们已然身陷这因果轮回中了啊!奚落和他一起,只是这一世的孽,而你和他相恋,会是世代的罪啊!
"父皇,我是您的孩子,所以我也遗传了您,为爱不顾一切的疯狂!所以,父皇,求您,成全我们!哪怕......为了我的孩子!"
什么?孩子?!
头部被一拳狠击,玄冉帝有片刻的晕眩,愕然地瞪大了眼。
孩子?!命运的丝线已然错乱了吗?!
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孩子?!你们怎么可以有孩子?!会遭天谴的啊!
玄冉帝觉得有阵阵冷风吹得他全身疙瘩。
"我有了戴天的孩子,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有事!哪怕,陪上我的性命!"
孩子?!这就是你要的吗?哈哈--而我永远也给不起!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这么选择的吗?
哈哈哈哈--有个疯狂的声音在心里歇斯底里地笑,笑到整个心脏炸裂,笑得眼前一片猩红!
手中的剑,无意识地,划破司马戴天的胸膛。血,喷洒而出。但他,视而不见,发红的眼,空洞的失却了焦距。
"戴天!戴天!戴天--"血色尽失地抱住瘫软下来的戴天,夕颜用手拼命的压着伤口,可是,止不住血,血流不止啊!在害怕失去他的惊恐中,泪如雨下。"传御医啊!快传御医啊!如果他有事,我要你们全部陪葬!"她疯狂地喊着,暴戾的叫着,突然,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在夕颜绝望的呼喊声中,奚落回过神来,可是神色空茫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情。
弯下身,点住戴天数处止血大穴,然后,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了整个未央宫,嘈杂的大殿,倏地、死寂无声。
戴天的脸偏向一边,面颊迅速红肿了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缓缓地睁开眼,看着揪住自己衣领的奚落,黑眸深沉如渊。
"这是你欠我的!"声音空洞的没有一丝波动。
放开他,看着戴天重重撞上地面而痛得扭曲了脸,没有一点反应。
抱起晕倒在地上的夕颜,将她交给侍卫头领江明,冷着声音命令道:"送夕颜公主回宫,好生照看着!"
"是!"江明顺从地领旨退下。
"将司马戴天押入天牢!"命令里没有一丝情绪,背过身,似厌恶得不想再看他一眼。
"是!"侍卫领旨退下。
"请父皇回宫!"对着玄冉帝命令,自然地就像他才是权倾天下的霸主。
"奚落......"没有在意他的以下犯上,只是担心地看着这个虚无得像似失去灵魂的奚落。
"父皇,请回宫!"加重了语气,冰冷的气息里有了隐隐的威胁。
叹气。玄冉帝在余下的随侍的簇拥下离去。
终于安静了。
瘫软地跌坐在地上。
"真像一出闹剧。"嘲弄地低语。
而自己在这出闹剧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闹剧的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还真令人,期待。
他侧着头沉思,脸上的表情错乱,接着,就痴痴地笑了,还流下了眼泪。
第八章 叛变
这一夜,大雨滂沱。人去楼空后,残灯如梦。
这一夜,在烛火的明灭间,物是人非,事事已休。
这一夜,他发着高烧,烧得天昏地暗,痛苦难当。
在他头晕目眩到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被雨声掩盖的寂寥皇城突然骚动沸腾了起来。
隐隐约约间,听到无数人惊惶地喊:"起火了!"
摇摇晃晃地走出未央宫,愕然地发现:在大雨倾盆的天气里,离情宫居然火光冲天!
全身的血液凝结,明明烫得如火焚的身子,却感到了蚀骨的寒冷。
闹剧的帷幕已经开始拉拢了吗?
恍恍惚惚中,听到平衡正在崩溃的碎响。
失去控制的命轮,在发了疯的旋转中,四分五裂。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疯狂,相似的绝望,在时间的旋涡里,一再轮回。
他下了玄冉帝多年前在东晋祈情宫前下的命令--"敢灭火者,敢擅闯者,斩立决!",然后,在所有人惊惧的抽气声中,头也不回地、走进烈火焚烧的离情宫。
看到奄奄一息的玄冉帝,紧紧地抱着司马宗真的骨灰瓶跌坐在地上,木然的脸渐渐恢复了生气,一抹酸楚浮上眉梢。
走到他的近旁,看到他的脸在火光中逐渐暗淡,看到他脚边玉杯碎裂的地面凹下一角,泪滑出眼眶。
"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眼泪。"玄冉帝惆怅地笑,带着宠溺,带着感伤。
微颤地伸出手,想接住那剔透的泪,却,听见瓶碎裂的脆响。
看看在火中飞扬的灰,又看看伸向他又意图收回的手,泪,掉得更凶。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握,冰凉的感觉令他心颤。"笨蛋!"心痛地斥责,紧紧地将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搂入怀中,却发现,自己和他同样没有一丝温度。
"还没有结束哦,奚落。"玄冉帝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唇边带着抹似欢喜又悲伤的笑,"我一定,不会让你和我又同样惨烈的结局。"
他也笑,笑容里是心死的凄然,"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玄冉帝摇头,然后深深凝望他,带着说服他的期切,"还有最后的机会!奚落,为你,我已经,用自己的性命作赌,所以,奚落,你要用这唯一的筹码,赢得胜利。"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呢?!"粗暴地呵斥。泪腺崩溃,泪水汹涌澎湃。"你以为,你死了,就什么都解决了吗?!你,明明知道--你死后、我是不可能独活的啊!哪来赢的可能!"
不可能独活?玄冉帝愕然的瞪大了眼,死死地瞪视着泪流满面的奚落,眼中掠过希冀的欣喜,然后,瞳眸涣散,失却焦距。
他的泪,一滴一滴地坠进玄冉帝的眼眶里,然后溢出眼角,浸湿了玄冉帝的整张脸。
"混蛋!"他咒骂着,"明明是以死逃避的懦夫,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真正残酷的人,是你!真正无情的人,是你!真正罪孽深重的人,也是你!"
"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我深爱着你啊,父亲!"
我一直都是司马宗真的影,这你会不知道吗?
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烙下了替他赎罪的印记,这你会不知道吗?
我说过我会陪你死,这从来不是玩笑啊!
你以性命作注的赌局,我会连活着去开局的机会都没有啊,怎么还会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的罪人,死后都会到地狱受罚吧!
无论你,还是我,都会万劫不复吧......
俯下头,去亲吻他冰冷的唇,连同他嘴里的血腥及残留的毒酒一起,纳进自己的口内,咽下,唇边盛开一朵凄绝的笑靥。
奇异的芬芳,奇异的香甜,这毒酒,却以‘绝望'为名,无药可解,无人可解。
当夕颜带人冲进离情宫的时候,他正高坐在龙椅上,一脸死静,仿佛料定了他们会来。
看到夕颜骇白了脸,看到她步履不稳地走到玄冉帝的尸身前,看着她巍巍颤颤地伸手去探玄冉帝的鼻息,看着她跪下来哭喊:"父皇--",他,面无表情。
"拿下弑君逆贼--慕容奚落!"有人尖着嗓子喊。
他的眼珠微微转动,扫过拔刀向他的士卒,嘴角扬起一个冰冰冷冷的笑,反问:"真正的逆臣贼子,究竟是谁?"
"是你杀了父皇?!"抖着声责问,夕颜慢慢抬起头来,陌生地瞪视着他。
再一次面无表情。
他从龙椅上站起来,白色的衣襟在火光中翩跹如鬼魅。
他缓缓地走下宝座,步履沉稳,气势磅礴,无懈可击。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可怕且霸道的势气所骇住。
到夕颜面前止步,在她责难的眼神中,毫不逃避地承认:"是!"
哼笑着扣住夕颜扇向他的手,冷冷地道出事实:"如果玄冉帝还没有死,那么,将弑君、将弑父的人,该是你了吧?!"
"我并没有要父皇死!"她苍白着脸辩驳:"我只是要求父皇放过戴天而已!"
摔开她的手,他笑,笑容中的冷意让人毫发直竖。"那你以为,你带来的这些人,会放过父皇吗?"
"......"在他锐利的逼问视线中退缩,她别开脸,不敢再看他。
"你会不知道这些人是玄武门事变中残存的余孽吗?"声音更冷。
"......我知道。"她咬着唇说,声音带着无奈与矛盾,"可是,只有他们能救戴天!"
"为了不让戴天死,你就舍得父皇和我死?"他的笑容令人恐怖。
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才抬眼迎向他犀利如箭矢的视线,她用坚决地近乎冷酷的声音说:"人,为了保护所爱,往往会不惜一切!和我一样的你,会不明白?!你不也为了救戴天,而犯下了弑父的罪行吗!"
和我一样?是啊!你和我是一样的呢!一样都陷入了罪之恋情,身不由己!
"那么现在,戴天得救了吗?"
"是的!"
"那么我呢,你打算怎么做?"他哼笑着问。
"拿下叛贼慕容奚落!"她突然高喝着对身后蠢蠢欲动的人下命令。
"你以为他们拿得下我吗?"他笑得放肆。
"至少,可以借机肃清余孽。"她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音量如是说。
然后,她退到后面,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情看着他们把他团团围住。
你果然和我一样呢,夕颜!他的眼中闪过激赏及一抹莫名的情绪。
在他们猝然挥刀扑向他的瞬间,拔剑出鞘。寒光一闪,剑气所过之处,鲜血淋漓。
人头,断肢,残体,不断地在他四周滚落。
嘶吼,哀号,惨叫,充斥整个离情宫。
在火光与血光的明暗间,他月白的衣服再次猩红,他手中的白刃耀动着妖异的色泽。他血腥的杀戮,嗜血的笑容,邪魅美丽的宛如浴血的修罗,让看到他的人,无一不心惊胆寒!
蓦然,空气像死般凝结。
结束。
他踏过鲜血及残骸,把剑搁在她的脖子上,笑,问:"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呢?"
她也笑,没有惧怕,只是一派平和,仿佛料定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等戴天救我。"笑容自信而张扬。
他笑得佩服,笑得遗憾,"够胆识!够气魄!可惜错生了女儿身,不然,定会是称雄天下的霸主!"
"不,我要感激上苍给你我女儿身!"她的笑意更甚,笑容倾国倾城。"只要我是女人,我就可以一直赢你。"
他微怔,然后,笑得歇斯底里。
"我们一直在竞争,不是吗?"第一次卸下单纯无辜,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他。
"无论是父皇,还是戴天,我们时刻都在争夺他们的爱。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地,爱上同样的东西。因为,我们由一个灵魂分裂而来。甚至,我们还争夺自己对另一个自己的爱,不是吗?可是,你从来没有赢过我!"
他战栗了一下,不笑了,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因为我是女孩子,在所有人眼里,我都是纯洁无暇的。你不也是、为了不想看到我去掠夺去嫉妒的丑陋样子,才把一切都让给我的,不是吗?可是你总是忘了,我们其实是一样的这个事实。早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一起被烙上了罪孽的印记,不是吗?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如表面般纯洁?"
"你染血,我亦染血!你疯狂,我亦疯狂!你犯罪,我亦犯罪!唯一不同的是,我可以用我柔弱的面具去赢得父皇的怜惜,我可以替戴天留下你永远给不起的子嗣,所以,只要我是女孩子,你就永远都赢不了我!"
她突然不说话了,唇边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