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与壹系列————阿素
阿素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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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分离性癔症,比较偏重神经方面的问题。病人如果不停止自我暗示,不愿从暗示中自己走出来的话,不管多久都还有再发病的可能。」
「分离性癔症?」音乐系高材生皱起眉头。
「你要听专业版的还是幼稚园版的?」贝昨笑著翘起短裙下的腿。
「......幼稚园版的,谢谢。」怎麽一下跳那麽多?
「分离性癔症,学名是Dissociativetype Hysteria,也有人俗称『歇斯底里症後群』,发病的原因有很多,通常分为生理上和精神上,也有可能经由遗传,精神上是病人在早年受过急性精神上的强烈刺激,以致於在脑内产生无法磨灭的阴霾,所以在遇到重覆性类似情境时会复发,从病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种高级神经疾病,特别是第二信号系统的调节和控制功能弱化。」
「......贝昨姊,请问有白痴版的吗?」

回忆之六:000与111

「简而言之,就是要让病人放掉心理压力。这方面是精神医学的问题,发作时轻会震颤、呕吐、过度换气甚至短暂休克,处理不好则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比如精神性遗忘症或神游症,有些案例曾经出现精神分裂,也就是俗称的双重人格,如果放著不管他的话......」
「别说了。」
轻轻打断贝昨的话,小壹的低沉语气却让女医生也不敢造次:
「我不会放著零不管的,我会想办法治好他。」
贝昨摊了摊手,像母亲应付不肯吃饭的小孩,无奈地看了扶疏一眼:
「好吧,既然你这麽说,反正这也不是我的专业。虽然不明白你们从前发生了什麽事,我想就算问你你也不会随随便便对我说,总之,听良医一言,要解决这类精神疾病只有一个秘诀:『解铃仍需系铃人』。」
看小壹严肃地抿起唇不发一语,扶疏不禁好奇起来:
「对了,贝昨姊,那你......到底专门医什麽的?」
感觉这种人应该在泌尿科或是骨科,还是专门截肢那一种。
「小儿科啊,我现在自己开小儿诊所,生意还不错呢。」
「小儿科?」
扶疏有点诧异地眨眨眼,很难想像像施贝昨这样豔光四射的大姊,会是那种哄小孩的料。多半是垂涎美貌的小孩,一想到贝昨笑眯眯地抱起还在发烧的小男孩,温柔地问她要不要脱衣服塞肛剂的情境,扶疏感到一阵阵恶寒。
听房内传来微弱呻吟,似是病人转醒。小壹正想起身照看,茶几上的电话却忽然响了。
「这时候谁打电话来啊?」
烦燥地顺手捞起话筒,扶疏听见对方怯懦地「喂」了一声,小壹对著电话吼道:
「什麽事,你是谁?」对方显然吓到,扶疏听见他迟疑地「呃」了一声,别说小壹天生就没多少耐性,就算有也全给了零,话筒对面又传来声音:
「对不起,我找凌霖......」
小壹现在最烦就是听见这名字,狠狠朝著话筒一瞪:「他没空,找他干嘛?」对方又无辜地「呃」了一声,声音更小了点:
「这个,那可不可以请您留个话给凌先生,我是......」
小壹不胜其烦,加上话筒对面又是男声,而他对零以外的男性从来毫不容情:
「我说没空就是没空,你再打十次他也不会接你电话,你想干嘛我会不清楚,少在那里无理取闹,给我挂了电话去睡觉!再打来就反查你电话号码告你妨害安宁,听见没有!」
来不及了。扶疏阻止的手才伸到一半,电话已传来嘟嘟嘟的断讯声。
「易小壹,看你干的好事!」扶疏狠狠瞪他:
「要是对方有重要的事要找零怎麽办?」
「什麽重要的事,对零来说会有什麽事比我还重要?」
自恋是没药医的。扶疏作出昏厥的表情,锲而不舍的电话却再次响了,这回扶疏学乖了,一面用眼神警告小壹不要轻举妄动,一面俐落地捞起话筒:
「喂您好,我是叶扶疏,请问找谁?」
这回对面传来的竟是女声,似乎仍有点迟疑:
「喂?喔......请问一下,凌霖翎还住在那里吗?」扶疏听到对面一阵骚动,好像是女生朝旁边说:「你乱讲,明明就是很和善的女生接得电话,什麽黑道老大?最好你初中同学会跟黑道老大住一起啦!」
「他住在这里,可是现在他人有点不舒服,正在房里休息,可不可以请你留下电话,等他醒了我再请他打给你?」听到话筒那头传来一连串抗议声,扶疏差点笑出声来,回头见小壹满脸不自在,对方又说:
「这样啊,我弟是凌霖翎的初中同学啦,他要我跟他说,下礼拜天有同学会,想请凌同学来参加,可以帮他转告他吗?对了,时间地点是......」
扶疏连连点头,一面用纸笔俐落地抄下细节,心中却有些意外。小零的学校是市内有名的私立男校,从初中部一直到高中部,会考及格便能直升;由於台湾公立初中素质低落,私校的入学名额几乎是抢破头,加上高额的学费,没有一定的背景还很难进得去。而小零和父母归国转学进去时,小壹已经是那所学校高中部的学生了。
「到底是谁?」
见扶疏挂下电话,小壹总算冷静了点,附手坐回沙发上问道。
「小零的初中同学,好像有同学会的样子。」
小壹听了脸色一变,在贝昨的烟圈中挺起身子。
「是冯朝阳那群人?」
「冯朝阳是谁?」扶疏挑眉。
「那些人是......混帐,早知道刚才不该对他们大吼大叫。」
小壹懊恼地一抚脸颊,贝昨缓了缓坐姿,回忆似地侧了侧首。
「就是那时候你常提起的,你们学校初中部那群作风洋派的小伙子?」小壹抓了抓头发,唇角撇起冷峭的笑容:
「哼,我看是凌霖翎後援会吧?」
「後援会?」
「听说小零初中时成绩好,人聪明,又是喝过洋墨水的,加上长得那麽漂亮,活脱脱是个文艺美少年,要不受欢迎也很难吧?」
扶疏依著印象道。小壹冷哼连连,却掩不住脸上些微的骄傲:
「他那里聪明,要是真聪明就不会被我拐跑。」
拐跑别人的人竟然说这种话?小壹若有所思地支颐,喃喃道:
「那个姓冯的很恨我。」
「嗯?」
「因为我毁掉了他们的神。」
他交指胸前,露出的微笑令两名女性微微一寒:
「对他们来说,零是完美无缺的存在。任何人在年轻时都会对特定对象有这样的幻想,把人间所有美好的希望强加在某个人身上,所有正面素质:正直、勇敢、善良、美貌或智慧,他们拒绝睁大眼睛检视完整的偶像,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看见的东西。而很不幸的,零的某些条件就很容易给人这样的揣想。」
「的确,」扶疏笑道:「在我和零还是笔友时,他就给人那样的感觉。」
以致真的见面时,扶疏才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什麽叫幻想破灭。有点新婚第一次以为自己嫁的是莎士比亚,掀开盖头才发现是阿里巴巴那种感觉。
「这麽说来,还是不让他去的好罗?」
「不,他当然得去。」
回绝贝昨的提议,小壹堪称邪恶地笑了笑。
「而且不只他去,我还要和他一道去。」

根据扶疏系上某位热衷於动漫的挚友描述,一如女校是所有宅男心目中的乐园,男校也是所有女性心灵深处的天堂。
在扶疏同学A女的不负责任幻想里,男校应该是充斥著总是抱著玩偶的男孩、脸上写著我是贵公子的网球部部长、笑的时候会露出白牙齿的阳光游泳社长,还有推眼镜时会顺道泛起腹黑笑容的学生会长。而男同学在走廊相遇时会用眼神勾引对方,一到暗处就会把其中一个推倒在墙上,体育课更衣时脖子上有吻痕,宿舍会有彻夜的呻吟声......
然而一但有天你有幸亲眼目睹男生宿舍,这样的想像就会瞬间在脑内炸飞。
吃完七天堆成小山状的泡面碗、沾了不明液体的四角裤裹在吃不完的洋芋片中、叠高的脏衣服因数量不堪负荷而倾倒、还有浸在消夜卤味里的期末报告;浴室是没有浴帘的通间,随时可以看见有人在磁砖上大小便,更别提偶尔现身的四脚妖兽......
『我宁死也不会再踏进那种地方一步。』
这是进大一的那个暑假,扶疏在陪小零小壹回大学宿舍搬回杂物後唯一的感想。
然而现实归现实,小零当年刚踏进那所私立中学时,倒还真抱有几分美好的理想。八岁开始就因为父母的缘故,七年小学都在纽西兰的奥克兰就读的他,当年还顶著一头淡金色的染发,只会生活最低限度的中文;80年出头的台湾,手机还是违禁品,网友和援交划上等号,短短十年内人们习以为常的科技,对那时候的学生而言,皆如蛮荒初辟。
「我是凌霖翎,之前都在奥克兰念小学,我中文不太好......总之请多多指教喔。」
也因此,小零一转进班上就引起不小的骚动,染发倒是其次。以前扶疏就听零抱怨过,他常无法理解台湾学校为何规定上下课要起立敬礼,对老师竟然不能称名道姓,好像教书的人就高出学生一个阶级,此外还有小零口中神奇的「摸你考」。
「扶疏,他们竟然可以为了一个考试,排出全国名次,还用名次分班和排座位,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做为小零的笔友,当初扶疏就常收到这样的抱怨。
尽管如此,小零天生丽质、性格温兼之擅於笑容。加上傻里傻气的个性,令人无法不照顾的生活白痴习性,在被学校教官勒令染回黑发之後,倒是很快融入本土的圈子里,还加入了在男校大部分人不屑一顾的文艺社。
就连文化冲突点的考试,小壹常说看小零念书会气死人,这个上课总是悠悠望著窗外,被老师点到只会傻笑的笨蛋,偏偏就能在纸上洋洋洒洒,骗取老师满满的分数。就连及时恶补的中文,零也能在短时间内除口音外让人挑剔不出错处。
那年夏天,零顺利升上初中部二年级。而就在同年,小壹直升上同所学校的高中部一年级,一切风平浪静。
据小零的说法,两人虽然小时候模模糊糊地碰过一、两次面,也记得小壹家发生过很不好的事情,但那时听父母说,小壹的舅妈顾阿姨坚持要领养小壹,加上零的父亲又刚好被公司请调国外,最後只得抛下朋友的孤儿高飞远走。
这一调就是八年,而零脑中关於小壹的记忆,在那段时间也几近乎淡去泰半。
第一次唤醒那段尘封往事,是在某一次全校段考排名公布时。小零成绩虽然不错,平常和全年级第一也还有点距离,只是那次考试范围正好涉及零拿手的西洋史地,看见自己名字被列在榜单最高处,零自己还愣了一下,直到旁边的同学推他:
「喂,凌霖翎,你很强耶!」
推他的是零在初中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姓冯名朝阳,而他人也如其名,总是像太阳一样充满活力,和看似文弱的小零恰成对比。
「对啊,干,霖翎,惦惦吃三碗公啊你。嘿,你们看,这不是很巧吗?高中部的新任王者,那个学长的名字,跟你正好是一对耶!」
高中部的王者?零呆呆地将视线往右移,高中部的段考榜单和初中只隔了一个公布栏,因为高三不排名,所以高一的榜单正好和初二的对齐,他喃喃念出最上头的名字:
「易伊毅......」
「对啊,你不觉得超屌吗?那名字念快一点就是一串『一』,正著念倒著念都一样,那不是跟霖翎的名字很像?」
小零永远也不知道父母为何会明知他姓凌,还给他取这种名字,据说当年是给算命先生卜卦,认为这两个字最能大富大贵。是否真的大富大贵零不晓得,但零确信无论是算命仙还是父母,在户政机关登记前都绝对没有自己念过一遍。
凌霖翎,据小壹下流的说法,就是注定小零这辈子「正著摆倒著摆都是个零」。
「对耶,凌霖翎,易伊毅,妈的怎麽这麽刚好?喂,你们该不会是什麽失散多年的双胞胎,用这种方式来相认吧?」
「你脑残喔,人家是高中部学长耶,双胞胎会差两岁喔?」
听朝阳和同学闹成一团,小零却陷入沉思。幼时的记忆在连续剧里总是能以黑白片型式完整拨放,但其实对常人来说,能记得五年以前的事就算不错了。
对方姓易,小零当然常听父母谈起易家从前的事。也知道凌家和易家有多麽好的交情,每回妈妈提到易家的悲剧,都还会一面抓著手帕哭,一面回头叮咛自己独自在家时要锁门云云;他知道易家有个幸存的男孩,却不确定他如今多大,更不知道他身在何方,每回父母提起他,总是以「那可怜的孩子」代称,导致零也不记得他的真实姓名。
这个名字......难道世上真有那麽巧的事情?

回忆之七:不赶快放进去会软掉......

「喂喂喂,霖翎,干,就是他,就是那个人啦,看到没有!」
才愣愣地想到一半,同学忽然不客气地抓著他头发往右一扳。初时零还头昏眼花,分不清人群里的东南西北,好半晌才捕捉到对象。
那个人全不如在榜单上起眼──这是小零的第一印象,静静伫立在穿堂的一角,那是个瘦瘦高高的少年,脸上戴著瓶底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他大半脸庞,身上的制服寒酸地皱成一团,一面看榜单一面绞著双手,对一旁同学的赞誉报以含蓄而腼腆的笑容。
「啧,什麽嘛,一看就知道是个书呆子。」
冯朝阳在旁边弹指,似乎颇为失望。一旁同学跟著附和:
「就是说,哇靠,这时代还有人戴这种眼镜啊?他是那个什麽『人间四月天』里走出来的活鬼吗?」
「我听说他从初中开始就禅联了三年的榜首耶,奖学金拿到连教务主任都认得他了,怎麽还长得一副穷酸样?」
小零静静地旁观那位陌生的学长。好苍白的人,零从他身上感觉到熟悉的颜色,从皮肤到眼神,从举止到情感......彷佛他从很久以前,就认得这个人的颜色。
「总之这种人,老子看著就不顺眼。」
被朝阳一扯衣袖,零正想得专心,被同伴捉著穿过穿堂,耳边却忽然传来争执声。原因是他那群死党竟有意无意地撞开了学长身边的友人,连带也把那人撞出两步。
零现在回想起来,他那群狐群狗党确实可以用「嚣张」形容,然而那时大家都年轻,一句年少轻狂,似乎什麽罪过都能一笑置之:
「喂,学弟干嘛,撞人不道歉是不是!」
苍白的学长没有讲话,倒是旁边几个学长老大不爽,长得高大的一把就捉住了冯朝阳。朝阳肩膀一振,学长应声退开,零听说过这位友人的家开和气道馆,朝阳本身更是靠全省青少年和气道亚军的头衔挤进私校的窄门。
「靠贝,是你们自己看榜单看得太专心,得意到连路都忘了看好不好?」
冯朝阳扬起头,一脸的挑衅样。零扯扯他衣领,却被朝阳直接忽略,旁边的学长摆出大人架子,附手说道:
「学弟你几年几班,撞人不道歉,我们找训育组长来。」
「干,你几岁了,还跟老师打小报告?你不害羞我都替你丢脸了好不好。」
虽说学校里干架事十常八九,但是这种大庭广众下公然挑衅学长毕竟不多见,大家乾脆就在走廊上围成一圈看好戏。
零知道冯朝阳对所谓「优等生」一向超级不爽,之前有多次集体欺负同学的不良纪录,一直到零来了之後,才让他对所谓「会念书的人」稍稍改观。不知道背後原因为何,零已经听到旁边一串窃窃私语声:
「那来这麽狂的学弟?」
「初中部那个金发小子的同伴吧?长得一脸娃娃样的那个,干超屌,全校就只有他一个人敢染头发在训育组长前面晃,上课还跟老师呛,据说老爸还是什麽跨国企业的主管。他的同伴也一样,别说学长,连主任都敢顶撞咧!」
「铁仔,不要这样啦,不要跟学长起冲突......」
「铁仔」是朝阳的绰号,还是他得意洋洋自封的。自零转学进来以後,其实他也从没刻意标新立异,对他而言国外的校园生活就是这样,但或许是脸蛋加上漫不经心的念书态度,竟让他身边聚集了一团崇尚前卫的伙伴。
而且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和他的朋友竟成了学校「不好惹」的代名词。
「没,没有关系。弘毅,学弟不懂事......他们应该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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