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零,别生气了,你看,我带了你喜欢的东西回来。」
晃晃手上的袋子,小壹如愿以偿地看见他的小猫眼睛一亮。
「哇,养乐多!」
瞬间把刚才宁死不让小壹近身的气势抛诸脑後,小零的优点就是好收买。小壹看他朝袋子扑过来,摸索了一阵便和饮料缠绵起来,不禁有点苦意,第一是歌德,第二是养乐多,他堂堂易大少爷岂不是敬陪末座?
「零哪。」
满意地盘腿坐回床上,小零像猫得了鱼一样,一面啜饮小瓶子,一面把刚才抢救回来的精装本重新摊了开来。似乎自己挣扎著又去洗了次澡,近距离的零有股淡淡青草香,上身整整齐齐穿了件熊熊图案的睡衣,短裤下是修长白皙的腿,小壹常感叹,以小零的长手长脚没继续打蓝球太可惜了。
「......嗯?」
似乎沉浸在乳酸菌和福娄拜的双重幸福中,小零也不太在乎情人上床不上床了。小壹双手爬上他背脊,将他环抱在臂弯里,下颚搁在他右肩,零素来爱净,对自己的身体清洁犹重於扶疏,头发似也刚才洗过,挂著几滴诱人的水珠:
「零,我跟你说,我今天瞒著你去见了个人。」不动声色地凑近他耳垂。
「喔。」继续翻书。
「......零,你都不担心我去见些不该见的人?」
「不该见的人?爸爸和妈妈吗?」漫不经心。
算了,要这迟钝的猫为自己吃醋是不可能的。
「我去见了林先生。」
这回小零总算有了反应,而且是出乎意料的大反应,在小壹前跪坐起来。
「林先生?为什麽?小壹,你又做了什麽事吗?还是他们又找你麻烦?小壹,难道说他们觉得你还是应该服刑,所以叫你......」
「冷静点。我已经成年了,林先生也不是观护人了。」
宠溺地抹抹小零的细致的发,小壹镜片下的眼异常温和,稍稍安抚了零的情绪。
「那是......为什麽?」
「想知道为什麽?」似乎略一思索,小壹揽著他腰一笑。
「当然。」
「那好,你吻我我就告诉你。」
本意只是调侃,未料零回头看了他一眼,大眼睛里尽是忧郁的担心,刚才似乎差点就急哭了,眼角犹带水雾。小壹心中一热,那感觉很快窜到小腹,他开始觉得自己玩笑开过火了。
「真的吗?」
「嗯......要心甘情愿的吻。」不行,他快忍不住了。
不满地抿了抿嘴,小零只得把养乐多和书放到一边,双手有点怯懦地搭上小壹肩头,然後慢吞吞地,不太熟练地靠上男人的胸膛,小鸡啄米似地掠过小壹的唇。小壹那容得他如此敷衍,趁机从後方钳制他後退的企图,笑道:
「这那算吻?」
唇边被小猫笨拙的吻挑得痒痒的,小壹感觉到自己仅存的德性在那瞬间全飞了。喔,人要信用做什麽?
「你说过心甘情愿的就算。」
「这那叫心甘情愿?」
每次都是这样,等到小零发觉不知不觉又陷入魔掌,早已来不及脱离战圈。翻身的动作快若闪电,彷佛已习练过千遍万遍,小壹光凭双手十指的力量便将小零压入床榻,然後便是侵略性的覆盖,双唇交接的时间极长,直到身下的人发出呼吸困难的抗议,小壹犹不忘轻舔零苍白的唇:
「这样,才叫心甘情愿。」
门外传来吹风机的声音,看来他们的女王已梳洗完毕。被小壹这样一挑,小零警告地瞪了他两眼,却受不住对方近距离的凝视,不安地瞥过头去:
「然後呢,到底林先生找你要干嘛啦?」
听他念兹在兹都是这件事,小壹再没心肝也不禁微微感动。在零身旁轻轻侧躺下来,伸手便将整个身体揽进怀中:
「没事,他只是想看看我们过得好不好。」
「只是这样而已?那你为什麽不找我一起去?」
语气里微带被欺骗的怒气。小壹笑著吻他的头发。
「谁去不都一样?我活得好好的,你一定也活得好好的。」
他搂著他,手开始不安分的下滑:
「再说,要是再聊起那时的事,对你身体不好。」
「话不能这麽说,我也很想念林先......小壹,你的手,喂,拿......拿出来啦!你再不守信用我要喊扶疏了。」
「那种死老头有什麽好想念的?好......好,我不往下摸,只是摸两下又不会少块肉。好啦......不准拿那个什麽少年维特的烦恼敲我的头,那很厚耶!零......扶疏出国之後,你想不想搬出这间房子?」
见零连爱若性命的书都可以拿来当做凶器,小零知道今晚恐难一亲芳泽。没关系,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等小猫撑不住睡著了再来进攻。
「搬出这间屋子?」
「是啊,另外在市区买一间小的,就我们两个人住。」
怀中人沉默良久,小壹想是他在考虑,遂续道:
「我想,这房子太大了些,少了扶疏未免冷清,而且离市区还有医院什麽都远,你又不会开车。不如到外头贷款买间小房子,我快修满教育学分了,等硕士学位一拿到,我就去申请教职。」
臂弯中的人儿微微发颤,小壹以为他冷,於是将零搂得更紧,沉浸在未来的远景中,他继续盘算:
「到时有固定的收入,就不用老看你爸妈的面子,要是能申请到助学贷款,连顾阿姨那一分生活费也可以省了,也少欠人一分情,到时我们有自己的小窝,自己的车,想怎麽样就怎麽样......零?」
终於发现零的异样,小壹将小零按离肩头两呎,随即脸色大变。前一刻还大声抗议的零,此刻脸色苍白,五官竟克制不住地筋脔,很快连四肢也间歇性颤抖起来,牙关不住哆唆,白沫自紧咬的唇齿间涌出。
小壹咬紧下唇,他知道发生什麽事了。将零抱起放回床的正中,顺手扯起床单塞进小零口里,以防他咬断自己舌头,他几乎用吼的朝门外大喊:
「扶疏!扶疏!」
回忆之五:歇斯底里
听出同居人异呼平常的叫唤,扶疏几乎是用冲的进来,似乎刚才美人出浴,头上还包著浴巾,上身只穿了半件小可爱,发尾还滴著水珠,从裸露的肩膀上滑落。才一瞥卧房的状况,她立刻呆住。
「又发......病了?」
「去拿毛巾!还有药......我记得厨房五斗柜里还有一些,不知道有没有扔了,还有,还有......」
「怎麽会这样?不是已经一年好好的,我还以为......」
从呆滞中醒来,扶疏立时向厨房冲,这间宅子最大坏处就是太大,扶疏被拖鞋一绊,差点跌倒在地上。小壹却已等不及,迳自冲出门来,在吧台下的柜子翻翻,又蹲下来翻找拉门下的抽屉,双手不住发抖,弄得一地都是杂物。
「扶疏,你去看著小零,别让他咬断自己舌头!该死......对了,打电话给施贝昨!」
「贝昨姊?不......不送去医院吗?」
「太晚了,医院只剩急诊室,你要是在医院实习过,知道急诊室的人有多粗鲁,我不放心把小零交给那些人,快点打!」
他一心急,连语气也严厉起来,扶疏三五步抓起电话:
「打手机还是家里?」
「可恶......手机吧!施贝昨那女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在那间夜店喝到天亮?」
随手抓了两张毛毯,小壹握著水杯和药袋又冲回内室。扶疏一面打电话一面观望,连浴巾滑落都浑然无觉,只见小零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冷汗不住淌下,四肢筋挛的厉害。
小壹颤抖著将他抱在怀间,小零却双眼一张,在他胸前乾呕起来,小壹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尽其所能地平复语气。
「零,把药吃了,快点,乖,先把药吃了......」
扶疏无意识地翻动电话簿,连按键的手指也浑然无觉。小零的病从她和两人认识时就有了,似乎是宿疾,扶疏也不很确切知道是怎麽回事;
上一次发病是她大三暑假发表会,本来两人约好要来当观众,连九十九朵玫瑰都准备好了,孰料小零半途在车上倒下,小壹只好紧急转往医院,玫瑰花於是也成了零的床前摆设。
「没事了......没事了,深呼吸,零,深呼吸,别怕......不要怕,别吐出来,来,喝水......」
电话那头传来语音信箱的声音,扶疏见零依旧不住乾呕,似乎是胃抽筋,在小壹宽大的臂弯里抖得像只淋雨的猫,刚灌下的温水从唇角淌出。
小壹皱紧眉头,搀著他下颚便把唇堵上去,直到零喉头微微一动,做出吞咽的动作才分开:
「别怕......别抖,乖,小零,没事了,有我在这里,一切都没事了......」
时间彷佛静止在一时,扶疏看著小壹低头啜水,抱紧小零,喂水,然後低声安慰,不断不断地重覆,像一首古老的轮旋曲,在两人间低回。
自己在语音信箱里说什麽已经不记得,直到小壹轻轻地搁下湿透的零,抚过他微微发颤的浏海时,扶疏才挂了电话。
「没,没事了吗?」
「贝昨呢?联络到了吗?」
用毛毯紧紧裹住仍旧不断发抖的零,小壹不敢惊扰,压低声音探出卧室。
「她......她好像没接,我在她语音信箱里留了话,小壹,零他......」
两人口中的贝昨其实是小壹高中时友校社团的学姊,在校时成绩就很好,後来进了医学系,和小壹在同一家医院实习,现在已是独当一面的诊所医生。据说曾经追求过小壹不成,扬言要成为小壹第一个女人,还多次偷袭夜归的小壹未遂。
「臭女人!当什麽医生!每次都找不到人,该死!」
暴燥地一扔手上水杯,塑胶杯在墙上一擦,裂出一道口子。似乎犹不泄恨,小壹拿过整袋的养乐多,重重往地上一摔,小瓶子滚得到处都是,小壹举脚踩扁倒楣离他最近的一个:
「该死!该死!该死!」
他每喊一声就踏一下,里头液体溅得到处都是,洒了小壹一身。
「小壹......」
「为什麽是零?为什麽?为什麽不是我,不是你?为什麽偏偏要找上他?为什麽过了这麽久还会发病?为什麽还不放过我们......」
「小壹,别那样......」
「妈的......」
用力一踢,被踩爆养乐多罐远远飞了出去,落在冰箱旁,发出空洞的声响。小壹也像被这声响抽乾了力气,捂住面颊往下一倒,身子深深陷沙发里:
「为什麽?为什麽......都过了这麽久了,为什麽还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的罪过......」
陪著在ㄇ字型的沙发对面坐下,扶疏看著小壹烦燥地抓动一头短发。眼镜已被他扯了下来,细长的眼瞳里全是血丝,扶疏把浴巾从头上取下,从旁边覆住他紧握的拳头,血丝从掌心滴落,当事人却浑然无所觉:
「为什麽......还要这样折磨他,我不懂......」
扶疏重重一叹,学著小壹的口气。
「深呼吸,小壹。」
「我不懂,扶疏,我真的不懂......难道一个人曾经犯过错,他就再也没有翻身的馀地?我这几年想得无不是替小零赎罪,替自己赎罪,只希望过去所不足的,能用未来弥补,难道上天连这样都不允许?连这样微小的幸福都吝於给予?扶疏,我不懂,到底要我怎麽样......」
「小壹,深呼吸,我说深呼吸。」
「扶疏,你知道要从观护所考进大学,再拿到学位,我受尽多少白眼?你知道小零他父母怎麽说我?你知不知道被喜欢的人的亲人拿水泼的感受?你知道我在之前那所大学,他们知道我有少年犯罪的案底时,竟然不问我成绩有多好,就找了细故开了惩戒会要开除我?扶疏,你知道......」
「小壹,不是你的错,好吗?不是你的错,你深呼吸就对了。」
冷不防将同居人揽入怀中,扶疏像个母亲般紧紧抱住小壹的肩。虽然知道眼前是个大自己四岁的男人,扶疏还是丝毫不吝啬自己的体温。
淌血的掌握紧再放松,小壹像终於被人从洪流中扯回来似的,身体仍是颤抖,双颊已埋入掌中:
「扶疏,真可笑,我怎麽还能计画未来?我没有未来,像我这种人,不配拥有未来......」
低首望著小壹,扶疏抿紧了唇,看著同居人像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我没有未来,也毁了小零的未来,我不配成为零的未来,扶疏,我只会伤害零,不断地伤害,扶疏,我没有办法给零一个未来。」
没有答话。扶疏只是安静地任由小壹宣泄:
「要是小零没有遇到我的话......他的家世、他的聪明才智,他应该在原来的高中顺利毕业,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然後出国留学,或许继承他父母的事业,取个正常的妻子,生一窝可爱的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爸断绝父子关系;连本名也得避免使用,怕被人知道他是企业家的长子......」
终於听从扶疏的建议,小壹深深呼了口气,忽地将脸从掌中抬起。扶疏从未见过这样哀伤的眼神,没有泪痕,却坚定的令她痛心:
「可是我爱他,」
他停顿了很久,彷佛要确定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爱他,扶疏,我爱小零。」
扶疏站起来,再次将他的头拥入怀里。
「我知道。」
她轻轻地道。
「叩叩叩,有人在家吗?」
玄关传来的扣门声惊醒了二人,扶疏和小壹一起抬起头来。
门内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女人,身高超过一百七,穿著大红色的连身短裙,外面只粗粗罩了件及膝白色羽绒大衣,头发随随便便盘起,脸上浓妆豔抹。带著轻蔑的神情,一手提著大大的公式包,涂了绿指甲油的手不耐烦地倚在柱上,好让她扯下脚上的高跟鞋:
「我按门铃按到手快断了,还好门没锁。拜托,是一屋子都耳聋了,还是这就是你们对待夜诊医生的习惯?本姑娘一接到你们的留言就从夜店冲回诊所办公室,你们知道这些器材有多重吗?」
「施贝昨!」
首先反应过来,小壹对这女人从来连名带姓叫,虽然是他叫过来的医生,他却好像对方是债主要来讨债一样,警戒地起身後退两步:
「为什麽不接电话?」
「哟,易大少爷,你又不是本姑娘的男朋友,凭什麽我得随call随到啊?」
甩掉右脚剩馀的鞋,似乎懒得撑伞,身上淋得半湿,女人一面走一面脱下大衣,随兴地甩在沙发靠背上。小壹一面骂一面瞪人,匆匆抢过她的公事包。
「听留言说,小零又发病了?有火吗?」
看见卧室的门开著,贝昨眼一眯,小壹狠狠扯下她才拿到指尖的香烟,往旁边一扔:
「认真点。我刚喂他服药,现在似乎有点虚脱......」
一面确认病情,贝昨看见站在一旁的扶疏就笑开了唇,弯下腰来捧著她下颚,形状姣好的胸型近在咫尺,扶疏保守地瞥过视线。
「我的小扶疏,好久不见,要不要来个晚安吻啊?」
「......不,不用了,贝昨姊。」不动声色的後退。
自从上回扶疏感冒,被小壹擅自做主请来贝昨看诊开始,这位长她六岁的大姊似乎就对扶疏很有兴趣,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那种兴趣。至少在发烧中被她抢去初吻後,扶疏就非常怀疑,贝昨追求小壹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你该不会拿一年前的药给零吃罢?喔,易大少爷,就算没执照也要有常识啊,亏你还是药学出身......什麽?事态紧急?还怪我太晚来,那你就嫁给我啊,要是你嫁给我,我就......」
「......麻烦不要对病患家属动手动脚。」
「这麽凶,每次只要是凌霖翎的事,你就对我凶巴巴的......」
「施贝昨,给我专心看诊!」
好在医生终究对病患比较有兴趣,虽然总是口没遮拦,贝昨的医术是小壹认证的。隔著半掩的门看不清楚,扶疏不敢进门打扰,只依稀看见小零在一阵打针、安抚又换了外衣後脸色平复许多。一直等到贝昨被小壹赶出卧房,关上夜灯。扶疏已在厨房倒了两杯水,回客厅重新坐下。
「隔了一年还复发,这还满少见的,我劝你们明早还是带凌霖翎去医院检查一趟。」
刻意凑近不断往隔壁沙发挪的小壹,贝昨终於点起了烟,和递水来的扶疏摇了摇手,虽然说的是病情,却随兴的像在閒聊。
「会跟著......零一辈子吗?」
「这很难说,」
在茶几上搜寻一阵,发觉没有烟灰缸,贝昨乾脆在扶疏的水杯上抖落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