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影臣少爷还在桃花镇,旅程即将开始。
第一章
一年一度,春色正浓。
不归山上的桃花再次红遍山头,放眼望去红艳艳的一片,宛若彩霞。
山腰处,一院山庄在枝叶繁茂的地方若隐若现。
此庄名为『桃源庄』,庄主姓『南宫』,本业行医,但因为十年前牵扯进一件大案,被岷亲王取消了行医令,终生不得再操医业。
所以这桃源庄,过的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
季节一到,也会上山采集药草,但只是采集而已,不能贩卖。偶尔有寻药求医的人辛苦找上门来,南宫家虽然不会见死不救,但行为总是偷偷摸摸,不敢张扬,毕竟无证行医是犯法的事。
南宫家当家者南宫文瑞,年届不惑,但精神饱满、神采飞扬,昔日气度容姿依存。
膝下有三子,皆是少爷。
大少爷南宫释臣,今年二十六,无妻无子,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十多年前就取得行医资格,在京城太医院学习过三年,但因为十年前的那件大案,和父亲南宫文瑞一样,行医令都被岷亲王取消,有才学却无法施展,隐没于山岭之间。不过,释臣也不是一个那么有上进心的人,得过且过,无欲无求,不归山上清淡的生活正合他意。
二少爷南宫凛臣,算来今年也该二十一了,但他十年前离开桃花镇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当年,他是南宫家最得宠的一个孩子。一去十年,音信全无,可把南宫夫人想死了,偷偷差人去打探消息,但依然一无所获。南宫凛臣究竟身在何方、身陷何事,南宫家里没人知道。
小少爷南宫影臣,今年刚满十六,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桃源庄被他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他身边还有一名跟班,性质相当于半个保镖、半个保姆。那跟班就是周允承,十年前桃花镇衙门的总捕头,但却因为私自放走要犯南宫凛臣而被撤销职务,从此上了不归山,进了桃源庄,成了南宫家的一员。他人很老实,以前凛臣还在桃花镇的时候,就喜欢欺负他,现在凛臣走了,影臣接班,无聊的时候,老是把周允承欺负着玩。
影臣除了欺负周允承以外,还喜欢欺负小白。
小白是一只大狗,在南宫家已经十多年了,从影臣记事以来,就有小白陪在身边。以前小时候,影臣和小白的关系很好,大概是因为他们都被凛臣哥压着,两人倒有些患难兄弟的感觉;但自从凛臣离开以后,影臣渐渐成长成凛臣那样,有事没事就奸笑着把小白招呼过来,喂它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是把小白吃得上吐下泻,就是把小白吃得四肢抽搐。不过好在每次都没有闹出狗命,影臣少爷总是会在最后关头配出解药,及时解救它的小命。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白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南宫夫人见它总是被影臣欺负得一幅萎靡的模样,有些同情,于是勒令影臣不准拿小白试药,小白这才脱离苦海。
但小白刚刚脱离苦海,周允承究就成了影臣少爷新的目标。
周允承上了影臣几次当后,也渐渐学聪明了。吃饭的时候要准备一根银针查毒,喝水的时候也要仔细观察一番水的成色,如果发现什么异常,立刻倒掉。
后来连这招都不管用了,影臣少爷下毒的功力越发强悍,无形无色连银针都查不出来,周允承只好在每次进食之前,都把食物拿去给释臣去检查一番,释臣说没事了,他才敢吃。
但又过了一段时间,影臣少爷精进之快,连释臣都检查不出他在食物里放什么添加剂没有。
周允承这下可惨了,吃饭跟受罪似的,每吃一口都提心吊胆,害怕把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吃进肚子。
长此以往,周允承越来越瘦、越来越瘦,精神也越来越差。最后还是南宫夫人看不下去了,发布命令,不准影臣再碰周允承一下。
影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娘。
只要南宫夫人眼睛一瞪,他立刻乖得就像一只小兔子似的,嘴都不敢顶一句。
现在小白不能动,周允承也不能碰,影臣便把目光转向其它地方。
从此,南宫家桃源庄可就热闹了,老是有镇民跑上山来告状。
「夫人,你快看看吧,你们家小少爷不知给我们家母鸡吃了什么,它都不下蛋了。」
「没事没事,」南宫夫人把母鸡抱起来检查了一遍,「我给它开点药,吃了就好了。」
谁料刚刚送走一个,立刻又来了一个。
「夫人,你快看看吧,你们家小少爷不知给我们家公鸡吃了什么,它不打鸣,光下蛋。」
「没事没事,」南宫夫人又把公鸡抱起来检查一遍,「我给它开点药,保证它以后又打鸣,又下蛋,一只鸡当两只鸡养。」
送走了第二个,第三个又接踵而至。
「夫人,你快看看吧,你们家小少爷不知给我们家猫吃了什么,它不抓老鼠,光看门。」
「没事没事,」南宫夫人把小猫抱过来,笑眯眯地说,「你稍微等一下。」
等了一会儿,果然又有第四个人上山。
「夫人,你快看看吧,你们家小少爷不知给我们家狗吃了什么,它不看门了,专抓老鼠。」
「没事没事,来得正好。」南宫夫人把小狗抱了过来,和刚才的小猫一交换,「这只不抓老鼠专看门的猫你带回去,以后就让它给你家看门;这只不看门光抓老鼠的狗你带回去,以后就让它给你家抓老鼠。」
......
送走了一批一批的客人,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南宫夫人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地往椅子上一坐,大喊一声:「小兔崽子,你给我滚出来!」
「娘......」影臣果然滚出来了。
「跪下。」南宫夫人指一指地面。
「哦......」影臣乖乖跪下。
比起十年前,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四肢也修长了不少。小时候圆乎乎的脸,也变得狭长,下巴瘦削,脸型非常漂亮。不仅是脸型,五官搭配在一起也非常清秀。眉毛微微皱起,眼巴巴装可怜的模样,也煞是惹人疼爱。
「知道你今天犯了什么错吗?」南宫夫人气得直喘。
「娘......我做的全是好事。」影臣大言不惭地回答。
「好事?什么好事?」南宫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给人家母鸡搞得不下蛋了是好事?」
「我......我是看那只母鸡肌黄皮瘦,每天还要下蛋,太辛苦了......所以干脆让它不能下蛋,好好养身体。」
「那你让人家公鸡下蛋是什么意思?!」
「我......我是看那只公鸡屁股生得漂亮,不下蛋真是太可惜了......」
「你让人家狗抓老鼠、猫看门又是什么意思?!」
「我......我是看那只狗的牙齿尖、爪子利,抓老鼠正好......而那只猫呢,叫声大,每天晚上精神都特别好,拿来看门正合适......」
「胡闹!」南宫夫人听不下去,一拍椅子的扶手,把影臣吓得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
「小混蛋,你立刻给我去面壁房思过!」
「娘......面壁房的墙壁早就被我面穿了,你换个新鲜的好不好?」
「好,今天为娘就抽死你。去把鞭子拿来。」
影臣早就准备好了,把鞭子奉上。
「小兔崽子,你真是要气死我!」南宫夫人长鞭一挥,只听『啪』的一声,一鞭子落到地上,她狠狠瞪了影臣几眼,鞭子一扔,气呼呼地扭头走了。其实,她还是有点舍不得用鞭子抽影臣。
过了一会儿,南宫夫人又冲回来了,神色惊慌地问道:「小兔崽子,你看到我放在房间里的那个白色小瓷瓶没有?」
「是不是这个?」影臣从腰带里掏出一只食指大小的小瓶子。
「对对对。」南宫夫人急忙抢到手里,揭开瓶盖一看,「空了?!」
「我喝了......」
「你喝了?!」南宫夫人差点被气得昏倒,「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你都敢喝?」
「我闻着味道挺香的,好像果汁......」
「小混蛋,这是毒药!」南宫夫人把瓶子一摔,皱眉蹲到影臣身边,担心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喝的,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肚子有没有痛?头晕不晕?眼花不花?」
「我三天前就喝了,一点感觉也没有。娘,你这毒药肯定是放过期了,药都变质了。变得像果汁一样,又酸又甜,喝了还想喝。」
「小兔崽子,小心哪天喝死你!」南宫夫人拍了影臣的脑袋一下,似怒非怒地低喝。
「娘你放心吧,家里各种各样的药我全喝过一遍,身体早就免疫了,普通毒药毒不死我的。」
「那可不是普通毒药......你小兔崽子命真大......」
「娘,你不生气了?」
「怎么不生气!」南宫夫人的眉毛一下又竖起了起来,「我气得真想扒了你小子的皮!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到处捣乱!」
「娘,我知道错了。」影臣变得分外乖巧。
「哼,你知道错?」南宫夫人才不吃他这一套,「如果你会知道错,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娘......」影臣可怜巴巴地叫唤了一声,还跪在地上。
「好了,起来吧,不过今天的晚饭别想吃了。」这是最低程度的惩罚。
「哦。」影臣应了一声,无所谓地走了。
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天边一片昏黑。
不归山上树影摇曳,不知名的鸟雀『呱呱呀呀』的乱叫,把气氛衬托得格外诡秘。
影臣走到院子里,喊了一声:「小白。」
院子里静悄悄的,小白不见踪影。
「小白。」影臣又喊了一声,「你再不出来就没有骨头吃了哟。」
这次,才终于听到一阵『啪达啪达』的脚步声,小白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在影臣脚下摇着尾巴转来转去。影臣蹲下身子,摸摸小白柔柔的毛,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一天就知道吃!听到有骨头才出来,不然就躲着我呀?实话告诉你,本少爷今天都没有晚饭吃。」
「呜......」小白好像很失望似的望着影臣。
「不过,」影臣嘻嘻一笑,「我们可以下山去吃更好的。」
「汪汪!」小白立刻响亮的吠了几声,以示响应。
「嗯,乖。」影臣揉揉小白的头,带着小白找到南宫夫人,「娘,我带小白出去散步了。」
「早点回来,不要跑得太远。」南宫夫人回了一声,同意了。
平时散步都在山里转悠转悠,但是今天,为了晚饭问题,影臣带着小白跑下了不归山。
等他们来到桃花镇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边行人很少,稀稀拉拉两三个,小摊小贩们早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小白见到这幅冷清的景象,有点失望似的,『呜呜』发出几声抗议。本来肚子就饿,大老远跑下山来,本以为可以买到一点什么吃的填饱肚子。谁知下山一看,才发现街道上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买东西吃了。
「笨小白,」影臣似乎看出小白在想什么,揪起它的耳朵说,「不要这么快就失望,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呜......」小白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影臣。
影臣朝它神秘兮兮地一笑,「跟着来就对了。」
穿过几条巷子,拐过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刚才逼仄拥堵景象全都看不到了,街道宽广,路面平坦,打扫得也很干净。街边一幢豪宅矗立,门外两只石狮倚门,很有气派。大门匾额上,『宁府』两字闪闪发亮,光彩夺目。
「到了。」影臣抱着小白的脖子,告诉它,「带你进去吃顿好的。」
说罢,影臣上前和守门的侍卫交谈起来。那侍卫也认得影臣,知道他是少爷的朋友,经常来宁府找少爷,所以脸色格外和蔼,说起话来也格外方便。两句话后,他便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大门重新打开,宁无淮走了出来。
「无淮哥......」一见宁无淮,影臣立刻换上一幅可怜的表情。
「又怎么了?」宁无淮皱了皱眉。
「我娘她不给我饭吃......」影臣眼巴巴地望着宁无淮。
「所以你来我家蹭饭?」其实宁无淮已经被蹭习惯了。
「嗯嗯。」影臣立刻点头。
「进来吧。」宁无淮带路,把影臣带到他的房间里,又吩咐丫鬟通知厨房准备几道菜端来。
「无淮哥,你真是好人。你的大恩大德,小弟我永世不忘。」影臣坐在桌边,感动万分。
「少说这些漂亮话。」宁无淮听这些话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了,「如果你真要感谢我,就......」
「我知道,我知道。」不等宁无淮说完,影臣就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呀,不过我哥他行踪漂浮不定,很难联系上嘛......」
「什么很难联系上......」宁无淮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根本就是从来也没有联系上过。」
「谁说的?我可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到处在打探我哥的下落,上次不是才带给你一封信么......」
「别跟我提那封信!」宁无淮一听到信,火气一下就烧旺起来,把桌子猛地一拍,大嚷起来,「你说西山那边有个樵夫有凛臣的消息,让我出路费,你去打听一下。我给了你二十两银子当路费,可是你回来的时候,居然两手空空,说全都用完了!......」
「谁说我两手空空,我明明就带了一封凛臣哥的信回来嘛。」影臣顶了一句嘴。但声音很小很小,一听就知道他底气不足。
这时,宁家的小丫鬟们已经把饭菜端上来了,影臣急忙抓了一只又香又酥多鸡腿大口大口啃了起来,生怕待会儿宁无淮翻脸不认人,不准他在宁家吃饭,那自己可就亏大了。所以要趁在宁无淮发怒之前,多吃一点。
「你慢点吃,别噎着。」看来宁无淮没有影臣想像中那么小气,不但没有禁止他进食,反而还给他碗里夹菜,把影臣感动得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影臣问道:「无淮哥,你说我哥那信......」
「是假的。」宁无淮睨了影臣几眼,「你当我们宁家是干什么的?我们是专卖字画的,笔迹鉴别这些事情可是我们的拿手好戏,你随便拿一封信来就想冒充是凛臣的,你当我白痴呀!」
「唔唔......」影臣急着扒饭,嘴里塞得满满的,说不清楚话,只发出『唔唔』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宁无淮皱了皱眉道:「慢点吃,慢点吃。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唔......」影臣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那一口饭给咽下去了,伸一伸脖子,用无比真诚的目光望着宁无淮道,「无淮哥,你说那信是假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我也是被那个樵夫骗了。他知道我在找人,所以才随便写了一封假信卖给我!」
「一封信就二十两银子,这钱也太好赚了吧?」宁无淮才不上当。
「我也是寻兄心切,才没有看穿他的诡计嘛。」影臣可怜巴巴地望着宁无淮,「我发誓,下次一定会看清楚那是不是凛臣哥的笔迹再付银子。」
「还有下次!」宁无淮拿出当哥哥的威严教训影臣道,「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记得三个月前,你说南村有个什么什么人见过凛臣,让我出路费,你过去打探消息。结果呢?你说你中途被强盗打劫了,银票全被洗劫一空!」
「我说的是真的嘛......」影臣小声嘟哝道,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上次我真的是被打劫,差点连命都丢了......」
「头可断、血可流,就是银票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山贼懂不懂?」
「哼,铁公鸡!」
「下次再遇到山贼,你就告诉他们『劫色可以,劫财免谈。』」
「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古怪的要求。
「废话。」宁无淮表情一凶,煞有介事地解释道,「色是你的,财是我的。山贼打劫的是你,当然应该劫你的东西--凭什么劫我的银票!」
「你、你、你居然这样说,算我看错你了!」影臣抓起还没有吃完的烤鸡作势要走。
「等等,影臣。」宁无淮起身拦在门口。
「干什么?」影臣现在已经连吃烤鸡的心情都没有了。
「从小到大,我看着你长大,比你亲哥还亲。这十年来,你从我这里骗走的银子,少说也有三千两。你给我老实交待,你骗我的钱干什么去了?」
「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不是被打劫,就是被其他人骗走了。」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信了?你是什么鬼精灵脑袋,怎么可能整整被骗了十年银子还不学聪明?天底下哪有这么笨的人!」宁无淮板起脸来教训人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凛臣离开的这十年里,他可是代替凛臣充当了一个好哥哥的角色。不过比起凛臣,影臣对宁无淮要随便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