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飞花(出书版)————吉琉璃
吉琉璃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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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院子人一起笑了起来,飞华终于醒过来,却被大家的神情弄懵了。
璟尔鸢不敢再让主子出丑,连忙过去打圆场,「陛下,你的脸上沾了些泥土。」一面拉了飞华回房间。
大家回到前厅,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飞华带着璟尔鸢一起过来,于是开饭。
隔着饭桌,飞华狠狠瞪向扶风:你这家伙,干什麽这样子戏弄我?
扶风不甘示弱,立刻回瞪过去:游戏是你发明的,我不过是发扬光大!
飞华再瞪:你就这麽睚眦必报麽?
扶风一翻白眼,低头给小月夕喂饭,不再理他。
一桌子人看着他们眉来眼去,想起刚才所见,连忙端起碗来把笑声吃进肚子。
傍晚时分,战魂羽赶到了天水镇,扶风立刻陪着他去疫区各处调查。
原本病情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医治点内的人员已经得到了控制。但一转眼,又会在新的村落里复发,蔓延开来的趋势一次比一次厉害。
十几天过去,调查出的结果令所有人都吃惊:这场疫病根本只是一种烈性食物中毒。扶风从来不学用毒,自然发现不了。
问题是,毒素的来源在哪里?
大家梳理细节,羽忽然发问,「你说只要是收进医治点的人,即使没有用药,也会渐渐好转?」
扶风认真翻阅了日志,肯定地说,「一开始,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治疗方法,药物也供应不上,有一些年轻力壮的年轻人,的确没有用药,也慢慢好起来了。」
羽估摸出八九分,进一步确认,「你先想想,还见过什麽类似的情况?」
扶风凝思想了一想,「陛下刚刚在来这里时,侍从们也被感染,可是好得很快,我们猜想是体质问题,并没有特别留意。」
羽点了点头,「你再好好想想,那些病情特别严重的村庄,有什麽特点?」
「有!几个疫情严重的村庄都在西面,整个南郡的水源都在那些村落附近。」
「越是靠近水源,越是病情严重?」
扶风豁然开朗,立刻找来侍卫,「你们出去调查水源附近出没的可疑人员,再请易辰医师把医治点里处理饮用水的法子交待给各地的医官们,让他们告诉村民水里有毒,不要随便饮用。」

其他人得到消息,立刻聚拢在了议事间。
易辰医师叹息,「如此处心积虑,只可怜我魔族无辜百姓啊。」
扶风表示赞同,「如此有计划的引起一波波中毒事件,造出疫情逐步扩散的局面,好叫消息透露出去,搞得民心动荡、人人自危,的确是很高明的手法。」
夜笙庭一脸愤怒,「一定把主谋揪出来,他的手段实在是毒辣!」
璟尔鸢冷静发问,「是谁会这样做?」
飞华和羽坐在一旁,神色凝重,谁都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天、鬼两界最有嫌疑,一个不小心,也许就会挑起平息不久的战事,到时又是一片生灵涂炭。
大家看看他俩,事关轻重,也都不再言语。
终于,飞华打破沉寂,「我相信,这与天界无关,日升宁虽然讨厌,但绝不是下毒的小人。」
羽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笑着点头,「我也可以替鬼界那边担保。」
大家一怔,随即异口同声,「问题出在魔界内部?!」
飞华拍案而起,「立刻回宫,我要彻查此事!」
第二天一早,羽辞行回谷。
众人往国都出发,为免打草惊蛇,疫情的真实情况暂时不公开。

国都那面,飞华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各府的佳丽已经通过层层选拔送上,经由嘉檀长公主亲自过目,用留在宫中游玩的名义,留下了二十位娇美可人的。她们一起住在宫中,等待魔帝陛下的最后遴选。这使得原本就是一片花团锦簇的华月后宫,更加是处处莺歌燕语、脂粉生香了。

这些女子个个精乖伶俐,谁都不肯将功夫露在表面。每日里去福兮宫和浮华殿中,给长公主、妍姬娘娘请安,大家总是显得一团和气。可是,当魔帝陛下回来的消息在宫中一传开,就好比一阵大风将水面上的浮萍推开,立刻便显露出了隐藏在下面的湍流。

这一场选妃大典,与其说是后宫中的争恩邀宠,不如说是一场权利的拼斗,能够入选的,都有权倾朝野的靠山;它让整个魔界的世族王侯们都为之绞尽脑汁。
这样的情况会出现,绝不是没有原因的。仅仅数百年,而今的魔界,已然当之无愧地站在了三界中的最高位置。什麽是最靠近权势的位置?只有帝王身侧的魔后宝座。可惜,飞华不是一个耽于美色的风流君主;如果错失了这一次,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机会才能再来。

于是,整个魔界都轰动了,国都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官员们的府邸早已住满了远方来的亲族贵戚,住不下的,只好将城里的大小酒楼旅店全部挤满;侍从太多的,甚至在院墙下搭建起临时帐篷,这样一来严重影响了国都的安全和交通,更不必提什麽维护秩序。偏偏管理这些的巡卫官,职低人微、敢怒难言,只能接连递上摺子请求陛下亲自处置。

一场选妃闹出这麽多的麻烦,飞华碍于长公主一片慈母之心,实在是发作不得。

这个季节,午后的阳光格外和煦,扶风跟小月夕在庭院里捉迷藏。
从天水镇回到国都,扶风借口要照顾小月夕,坚持不肯进宫,就在璟尔鸢的府邸带着孩子居住下来。
「小月夕,藏好没有?哥哥要来找你啦!」
扶风将埋在袖子里的头抬起来,话音刚落,就听到小月夕从墙角传来的咯咯笑声: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也没有心机。
扶风当然不会立刻把小月夕揪出来,他在原地故意转圈,月夕等不及伸出头来张望,他一转身,立刻看到那个小脑袋嗖地缩了回去。扶风在心里大笑,慢慢朝着墙角走过去,他突然看那露在外面的袖口也收了进去,就知道月夕也看见自己了;等到一拐弯就可以把月夕抓住的时候,扶风却又换了个方向走开几步,这时月夕准备转身逃跑,扶风才从后面一把将他逮住!

「哈哈哈......好好......」小月夕被扶风举得高高的,一面舞动着小手,兴奋得大笑起来。扶风自然也很高兴,脸上的笑容衬着阳光格外明耀。
院子的一角,夜笙庭站在树荫下静静看着这一幕:这样子的扶风公子,没有剑眉深锁时的凝重,没有醉酒吟诗时的失意,更没有为人谋划时的处心积虑......公子单纯快乐着,这样的时刻,要是能够一直延续下去该有多好?可是魔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总有一天,月夕会长大成为一个男子汉,他会有自己的爱人、自己的生活,等到那个时候,还有谁会陪着公子来这花园里捉迷藏呢?

但,公子的幸福,又在哪里呢?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璟尔鸢,「我去书房找你,难怪不见人。」
夜笙庭转身过来,笑,「这麽晚才回来?陛下今天一大早就叫你进宫,究竟说了些什麽?」
看见爱人身上单薄衣裳,璟尔鸢并不忙着回答,伸手到夜笙庭手上握一握,「你在这湿地上站了许久吧?手都凉了。我们回屋里去说,好不好?」
夜笙庭笑笑,顺从地跟着璟尔鸢去了书房。
「这次的事情,看起来就很麻烦。」 璟尔鸢在桌边坐下,「能够留在宫中的女子,不是王侯的郡主,也是世族的千金,个个都是名门之后。」
夜笙庭冷笑,「那不是很好?陛下真是艳福不浅。」
璟尔鸢道,「其中有四位姑娘:紫菀、绢雅、云莲和茉姬,长公主对她们的才貌和修养,最是赞口不绝。」
夜笙庭翻个白眼,「只听名字就知道一定是婀娜多姿,恐怕身份也不简单吧。」
璟尔鸢无奈点头,「绢雅和云莲的家族一直都是皇家的姻亲,家中的父兄也多是朝廷大员,紫菀是北疆小国的郡主,茉姬是南部普萝国王的女儿。」
夜笙庭心中摇头:这样子的身份,也算女孩儿里极致富贵的了,何苦要来这深宫之中苦捱岁月?就算一朝得宠,又有什麽荣华权势比得上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
夜笙庭白了对方一眼,「你叫我来,就为说这些?」
璟尔鸢站起身来,「这些日子,陛下在后宫里陪着长公主脱不出身,上了朝还要应付我们那帮子见风使舵的同僚,过得可不轻松啊。」
夜笙庭听出端倪,「他叫你去,怕不只是诉苦。」
「陛下要我们继续调查下毒一事,现在稍有实力的权贵们都在国都里,这对我们来说,是个不错的时机;另外......」璟尔鸢停住口,转过身来看着夜笙庭。
夜笙庭奇怪他的吞吐,皱起眉来看过去,才听璟尔鸢慢慢说,「扶风公子,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陛下要我送他回宫。」


第007章

第七章

「樱桃落尽春将困,秋千架下归时。漏暗斜月迟迟,在花枝。彻晓纱窗下,待来君不知......」扶风念到这一句,放下了诗集,慢慢走到窗前。
黑蓝色的天幕上,星光黯淡,全都被那永晖大殿上空的一片橘黄的璀璨光芒遮住。
明明知道他不愿意,还要将自己硬拉回来关在这冰冷的宫苑里,就是对他在南郡尽心尽力照顾病患的回报麽?
扶风冷笑:帝王就是帝王,是因为再一次看到了羽的能力,所以更不敢轻易放走人质吧。
加封他一个御前长侍,这在外人看来莫大的富贵前程,就可能笼络得住自己麽?一想到每天还要陪着那人进出后宫,不时看着他和那些女人卿卿我我,扶风就觉得火冒三丈!
从大殿那面传来的乐曲断断续续,听在扶风耳中无异于鬼哭狼嚎。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昏了头地将月夕留在司昭府,再跟着璟尔鸢回宫来。
为什麽不一走了之?还对这皇宫有留念麽?还是对那人有幻想?
这些念头从他心底冒出来,就好像从平滑的绢布上突然刺出来一根根针,再也忽视不了,却一触生疼。
虽然极力否认,扶风却悲哀地发现,南郡里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时光,飞华的镇定自若,飞华的爱民如子,特别是他抱着小月夕、酣睡在阳光下的那一幕,都让自己心动......
不知不觉,他居然眷念上了这个人。
承认了这一点,扶风颓然垂下眸子,退到桌边,无力滑坐下来。
多麽荒谬,多麽可笑?为他死了一次还不够,居然迷迷糊糊再一次掉进了一个名叫『飞华』的漩涡?!
而且,这份感情,也已经被对方看出来了吧。
可他不说,他居然不说,他在等什麽?
扶风只觉得自己真可悲,自己又在期待什麽?留在这里,是等着那人来忽视、来嘲笑?或者再次给他利用?
心底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迁怒,是迁怒吧?扶风啊,你是明明知道今时今日的飞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野心勃勃、把权势当成一切的男人......你何苦把自己的沦陷算在他的身上?
院外传来金漏之声,梆、梆梆--
扶风愣怔,竟然,这才二更时分?远处灯火通明,那人还在明亮的殿堂之上,香围艳绕、满饮佳酿,离宴会散去还有那麽久......
突然,天顶爆出闷的一声巨响!大殿那边,放起了助兴的焰火;扶风抬头望去,只看见窗外半片黑夜都被金色焰花照成了白昼。
明明、灭灭......
一朵接一朵升上去的烟花,开在寂夜了,也开在扶风的眼底;他怔怔看着那些让人惊艳的火树银花、五彩斑斓,仿佛一声声可以看见的娇笑、一场场分不清楚的暧昧,一段段不能忘记的回忆......

既然说不清、道不明,你为什麽不能一走了之?
忽然,扶风感觉到了脸上的一片冰凉,是夜风冷了?还是露水寒了?他伸手放下窗扇,阻断了一切喧嚣和精彩,强迫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

捱过了长长的一夜,扶风早早去到御书房。
「你说,你要离开国都?」飞华看着垂着眸子无比恭顺的扶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扶风的脸上看不出什麽特别情绪,「是的,希望陛下看在我在南郡立下的功劳,让我离开。」
「你一再跟我提出这个要求,存心让我为难麽?」飞华冷下脸来,「我说过,不会答应。」
「臣这一次,也很坚决!」扶风一直没有抬头,「陛下知道,如果臣要走,您是拦不住的。」
飞华一怔,似乎被迫认同了这个真相,轻声说,「是,你一直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从来就不曾被束缚。」
轻轻一句话,却让扶风心中猛地一疼: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包括当初为他去死。
将头压得更低,扶风勉强自己平静,「多谢陛下恩典,今晚之前,臣会跟内庭长官交接好一切并且离开。」
他转身离开书房,不再看飞华半眼......也就错过了,宝座之上那人眼底的痛苦和愤怒。
傍晚,扶风在房里收拾东西,一面吩咐小玉好好照看这鸿凤殿里的一草一木。说不定哪一天,他或者羽还会回到这里来;毕竟,这是他在魔界常住的第一个地方。
扶风本来就不准备带走什麽,无非是几本书卷手稿,很快就能坐在窗前等待天黑。一想到立刻就可以见到白白胖胖的小月夕,他的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久违的微笑。
就在这时,小玉推门进来,「公子,陛下的亲随请您过去桂馥阁。」
扶风刚想拒绝,小玉又怯怯开口,「来人说,陛下请公子务必过去一趟。」
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去似乎不妥。扶风无奈,只好换了套洁净衣衫,示意来人带路。
桂馥阁是华月皇宫里一个较为安静的偏殿,倨着御花园的东南一角。飞华特意挑了这里,显然是不希望有太多人注意到这场送别。
三进的小院,主阁四面绕着小桥流水,院子里种满了蜜金桂花,很有人间江南府邸的情趣。有人将扶风迎了进去,飞华已在阁内等他,面前放着一壶酒,坐在临水露台上。
「你来了,快过来坐。」他招呼他过去。
扶风坐下一会,飞华挥退宫娥,笑笑,「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忘了我是陛下,当我们还在天水镇吧......」
扶风打断他,「陛下,这是皇宫,您是魔帝。」
飞华不气不恼,只是苦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麽说。」
扶风坚持,「原本尊卑有别,陛下不该强求。」
飞华却摇头,「扶风,我的心,你不该装作不知道。」
扶风恻然,他不敢也无法肯定飞华在想什么,如此『离开』才是个明智决策。
飞华替他添酒,「陪我多喝几杯再走,可好?」
气氛还是不要太僵硬吧,扶风笑笑点头。
飞华开始斟酒,「第一杯,是我感谢你心甘情愿留在宫里这些日子,让我遇到第一个可以痛痛快快陪我斗嘴怄气的人。你时常严厉,可也真诚亲切......」
扶风黯然举杯,虽然做帝王很孤独,但清醒着的飞华不会抱怨,自己并非不可缺少的人。
飞华再举杯,「第二杯,是我感谢你救助了南郡的魔界百姓,他们既是我的子民,你就是我华月的恩人。」
「陛下,解毒的是羽殿下,您谢错人了。」扶风低声说道,「我只是略尽了绵薄应尽之力。」还是把酒喝了下去。
飞华不置可否,继续道,「这第三杯,我想等你喝下去,再说理由。」
酒不醉人人自醉,扶风没想太多,一饮而尽。
飞华看着扶风的眼睛,慢慢的、清楚吐字,「这一杯,是为我喜欢的人送别。」
扶风浅笑的眼睛,好像一面平整而华丽的镜子,下一刻,一点点裂开缝隙......千万点的碎片光芒后面,那些藏得深深的真情实感,几乎就要迸裂出来!
千钧一发,他移开了双眼,云淡风轻地开口,「陛下,您醉了。如果可以,臣也想要告退了。」
飞华黯然垂眸,「是,也许真是醉了......」话到嘴边,他还是退缩了:如果宫外的自由是扶风想要的,即使心如刀绞,也该成全他吧。
扶风想要提起的脚步,却为着对方的落寞表情而迟疑了,他的心中又恨又痛--
『喜欢』二字,可以是这样子随随便便说的麽?他一再撩拨自己这个满腹心事、五劳七伤的人,难道只是好玩?
飞华将酒杯倒满,端在指尖,「今天下午,我将你和我的关系想了又想,我原本以为,你跟璟尔鸢、夜笙庭一样,是我的忠臣挚友。」他抬手将酒倒进口里,「可是我错了,你跟他们分明不同。」声音突然低得几乎听不清楚,「君臣之谊,也只好骗骗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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