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君宁笑笑,撒了个谎,"我也是刚刚才回来,今天外面事多。"
莲生点了点头,也笑,"要是外面生意好,你就不要总是陪著我了。我让别人照顾,也是一样的。"
"怎麽会一样?"曲君宁有些不高兴,"你说说看,谁能有我照顾得尽心?"要不是被甄大小姐缠住,他一定不会让莲生离开自己的视线这麽久,真是越想越窝火。
莲生知道曲君宁下午憋了一肚子不痛快,也不想再跟他争,主动岔开话题,"我出去了这麽久,感觉很饿。"
曲君宁回过神来,赶紧吩咐厨房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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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曲君宁一听他说饿,赶紧吩咐厨房开饭。
夜深人静,莲生睡在床上,他想著白天的所见所闻,竟是难以入眠。
早上军医来给自己复查,告诉莲生他的眼睛大约几天之内就可以完全恢复。如果到那个时候还要装作失明,恐怕是瞒不过精明的曲君宁。
至於失忆,根本是他从一开始就装出来的。
莲生原想这样一来,曲君宁没有了用曼绿母子威胁自己的必要,不久就会放她们离开;即便不能一家团圆,也好过全都被软禁在这里。
那天在後院之内,他听了曲君宁的一番话,一次次死灰复燃的心,终於不再期待。狠狠撞向柱子的那刻,他心里已经彻底对曲君宁失望。他赵莲生是个男人,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具,即使对方是曲君宁,也不可以这样对他。不管曲君宁是如何看他,爱或不爱,他都不再看重。就算为了曲妈,他一命抵一命,从此以後都不再亏欠。
所以那一天,他抱了必死的决心一头撞去,可惜还是没能如愿。
风把白色窗帘掀动了一角,莲生把双手搁在脑後,看著从窗外洒在地板上如银泻玉一般的月光,面色愈发的凝重。
这些天来,曲君宁几乎一直小心翼翼陪伴在他身边。醒著睡著,他听曲君宁在自己耳边说了太多的话,一遍一遍、或哭或笑。
如果是从前,他相信自己会为了其中的任何一句从心底战栗或者激动;
如果是从前,他会微笑著点头或者大笑著摇头;
如果是从前,赵莲生也许早已泪流满面。
可是,毕竟不是从前,他们今日的身份和心情,何止差了千里?
拷问、复仇、责备、煎熬......一轮又一轮,每次经历这些,他就越来越怀疑当初爱上的可是眼前这个‘曲大将军'。那个撑著竹竿在一片莲海中分叶而来的少年,是不是只是他的一个成年旧梦呢?
莲生怕极了这种折磨,每一次在噩梦中,他都听到曲君宁冷冷对他说:"当年是那样麽?你恐怕记错了吧。"
在见面後,那个他执拗地牢牢记住五年之久的曲儿反而如同一阵轻烟,日复一日在他的心底淡去了。
所以当他以为自己会从此失明时,他也选择了忘记。
忘记他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只有这样,才不必要在清醒後就立刻回到先前的尴尬之中。他的百口莫辩,现如今,只需要一句"不记得",就轻易逃开了一切。
即便曲君宁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对待自己,他还是愿意躲在‘失忆'的硬壳里,不用担心云镇、不用操心妻儿。
曲君宁变了,莲生发现自己并不认识现在的他,就好像不愿意跟一个陌生人聊起心里的秘密,他不愿意跟曲君宁分享当年那个少年的回忆。
他们也许,再也走不到一起了。
窗外很安静,月亮已经从枝头移到了西头屋顶上,房间的月光被窗帘遮去了大半。黑暗里,莲生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苦涩的眼睛。
可是,明明说不要、明明说失望,那又是什麽让苏醒後就一向好眠的他,今夜却睡不著了?
那一套子母石印,曲君宁真的还留著麽?
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怂恿著莲生:你去问他啊!你不是很在乎另外那一方石印上,他到底刻著谁的名字麽?
想到这里,莲生原本平静的心,不由自主地又起了涟漪。
32、
心事沈沈的一夜过去,天还是照样亮了。
曲君宁梳洗完毕,兴致勃勃过来莲生房里,却看他眼底浮著两只黑眼圈,立刻慌了神,"莲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麽这麽憔悴,我马上去叫大夫过来吧。"
莲生摆摆手,自己撑著额头从床上坐起来,"我没事,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我一会接著补补眠就行了。"
曲君宁半信半疑,"你真的不需要我去叫大夫?"
莲生点了点头,曲君宁扶著他重新躺下去,却在他床边坐著不肯走了,"你昨晚一定是又做噩梦了,我陪著你,你现在好好睡。"
莲生拗他不过,被他看著又实在睡不著,只好说:"你去帮我找份历书,看看今天可是冬至?"
曲君宁出去了一会,拿著历书回来,莲生就指点他查找日子。
"果然是今天,莲生你记性真好。"曲君宁不疑有它,仔细去看那历书上写著的蝇头小字,"上面写著宜祭祀,忌出行......"
"谁叫你看那个?"莲生笑,"我是想说,今天既然是冬至,就该吃顿饺子。你们常年在外走生意,大概顾不上这个风俗吧?"
曲君宁喜上眉梢,"有、有,我这就叫厨房去预备饺子。"这是莲生苏醒以後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
曲君宁正要吩咐外面,莲生却摇了摇头,"我今天想尝尝曲贤弟你的手艺。"
他原是想找个由头把曲君宁支开,好好睡上一觉。等到话一出口,又觉得十分有趣,於是格外坚持起来。
"莲生,我......我不会啊。"曲君宁一个大男人,要说行军打战,那是不在话下。可是说到下厨,就连早年煮熟那些糠菜的手艺,也荒废已久。
莲生心里暗笑,脸上却是一幅失望神色,"唉,果然是我强人所难。曲贤弟你也不要勉强,我不过是一时兴起。"
曲君宁一看他满脸的失望,立刻改口:"不会我可以学啊,莲生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厨房就来。"
莲生听他脚步声在门外去得远了,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曲君宁若早肯这样将就自己,两人何至於闹到如今的境地?
知道曲君宁一时半会绝对回来不了,莲生躺下翻个身,准备去陪周公下棋。
过不大会,他在将睡未睡之间,门外又突突响起军靴脚步。莲生朦胧听到,只当是曲君宁去而复返。
莲生闭眼装睡。来人停在床边,居高临下注视他半晌,这才开口:"莲生,你真的失忆麽?曼绿母子,你也不再记挂她们的死活咯?"
莲生一惊,倏然睁开双眼,"卞寿泽,你还要对她们做什麽?"
两人对视片刻,卞寿泽大笑起来,"赵莲生,你也算聪明,也只有那个傻瓜会被你骗得团团转。"
莲生被他点破,索性披衣走到窗边,"寿泽,若是说谎,我甘拜下风。"
卞寿泽站在他的身後,不由眉角一挑,"哦,你早就知道是我在捣鬼?"
莲生抬手把窗帘拉紧,转过身来,一件一件细数,"曼绿母子明明就被关在後院,你却告诉我那院中无人;你指点我闯入佛堂,偏偏那麽巧,我差点被大帅当作奸细杀死;还有诸多细节......"他顿了一顿,黑眸微沈,"寿泽,如果是你,你可会毫不怀疑?"
卞寿泽回身在桌边坐下,"赵莲生,我虽然早就知道你不是傻子,却实在是低估了你的智慧。"
莲生越说声音越低,他十指紧握看著对方,"寿泽,我们好友一场,你这样做究竟为了什麽?"
"为著什麽?"卞寿泽突然一挥手把桌上的瓷杯打到地上,那杯子滚了几滚,停在莲生脚边,"就因为你是赵、莲、生!"他一字一顿,语气仿佛要把莲生撕碎入肚。
莲生满脸愕然,只听卞寿泽继续说道:"赵莲生啊赵莲生,怪就怪你一步错、步步错。在乡间,你娶了我的曼绿表妹;在这里,你被曲君宁百般照顾,却让她们在破败的屋子里受苦!"
莲生跨近过去,大惊失色:"曼绿是你表妹?"
"曼绿和我青梅竹马,若不是叔父棒打鸳鸯,她早该是我妻子。"卞寿泽说到这里,双目一眯,笑容里多了几许恶毒,"你以为她未婚先孕,腹中的孩儿从何而来?我在军营里苦苦谋划,真是为了替你照顾妻儿?"
如同被人在胸口猛踹了一脚,莲生的脸色惨白起来:往事种种浮上心头,自从曼绿出嫁到赵家,这夫妻就是有名无实。他怜惜曼绿,却不知道她所爱之人竟然就是卞寿泽。
卞寿泽坐在一边得意大笑,"赵莲生,你如此聪明,怎麽替我养了六年儿子?"
莲生重重拧了拧眉,忽然上前扬手,啪的一声,十个鲜红的指头印赫然映在卞寿泽的左颊上,"我打你,不是因为你羞辱我。"
莲生指著一窜而起的卞寿泽,清清楚楚骂道:"我打你,是因为你当初该娶曼绿,却让她一个女人来承担一切!我打你,是因为你明明没有尽到为父为夫的义务,却还不知道羞耻悔改!我打你,是因为你只知道责备别人对你不起,却不想想你自己努力过什麽!"
卞寿泽腮帮鼓了又鼓,点头冷笑几声,"好、好,赵莲生不愧是个正人君子,就算你今天怎麽骂我,我也不会跟你计较。"
莲生在圆桌的另一侧坐下,偏开头去不愿理他。
"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跟你叙旧。"卞寿泽探身到桌边,压低了声音,"实话告诉你,曼绿又怀上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再让她留在军中,今晚我就安排她们离开。"
莲生手心微颤,他并不觉得曼绿辜负了自己,"你要善待她们母子。"
卞寿泽嘴角微撇,"难怪她对你满心愧疚,你既然有情有义,我们也知恩图报。她那天在後院亲眼见你触柱,死活要我救你一起走。"
莲生沈默不语,心中百感交集。
"机会只有这一次,你自己想清楚,我今天半夜在後院等你半个时辰。"卞寿泽起身开门离去。
33、
"你要救我?"莲生有些吃惊。
"机会只有这一次,我今天半夜在後院等你。"卞寿泽说完这些,也不等莲生回答,径自起身走了。
房间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莲生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他双眉紧锁,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听到好消息的狂喜。
──你难道不想离开?重获自由不是你一直希望的麽?
莲生慢慢伸手,从地上捡起刚刚被推落的瓷杯,仔细端详:杯子是上好的红釉汝瓷,砸在地上并没立刻破碎,只是裂了一条细缝,如果不认真看,根本不会发现。
"如果只是有了裂缝......"莲生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对著杯子还是对人,"我该拿你怎麽办呢?"
卞寿泽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曲君宁正在厨房里忙得昏天黑地。
说是昏天黑地可能不太确切,厨房的天上和地下,其实都是一片白蒙蒙,连曲君宁本人都沾了一头一脸的白面。
人来人往,大家看著菜案一端忙碌著的曲君宁,都是一头雾水。
"将军,您吃个饺子,吩咐我们就是了,何必自己来动手?"大厨师诚惶诚恐,在一边搓著手说道。
"我就不信我包不好这饺子。"虽说是第一回上场,不过曲君宁自信满满,除了让厨师口头指点,他坚持全部靠自己。
"可是......"大厨师欲言又止,您好像加太多水了。
曲君宁抬起满是面糊的手,用袖管擦了擦汗,"你再给我拿点干面粉过来,这面好像太稀了。"不过忙了一早上,连个饺子皮也没折腾出来,他也果真是没什麽天赋。
大厨师答应著跑开了,一会功夫拿了袋干面过来,"将军,您要多少?"
曲君宁皱了皱眉头,又看看面盆,终於叹了口气,"你看著加吧,我来揉就行了。"
太阳很快就走到了头顶,侍卫小陈一进厨房的院门,就闻到了一股诱人垂涎的饺子香。他抽了几下鼻子,看见曲君宁端著一大盘子饺子正从灶间里走出来,连忙跑过去,"将军,我来帮您端。"
"我自己来。"曲君宁把盘子往上托了托,又问:"你不守著那边,跑过来干什麽?"
小陈嘿嘿一笑,指了指天,"先生说,‘你去厨房看看,要还是饺子皮呢,就改吃面片得了。'所以我就过来啦。"
曲君宁汗颜,"先生还没有吃午饭?"
小陈"哎"了一声,曲君宁已经端著盘子像飞一般朝前面奔去了。
"莲生、莲生!"曲君宁一迭声叫著从外面进来,就见莲生笑眯眯抱著碗碟,正坐在客厅的饭桌边上。
莲生打趣他,"别叫那麽大声,我还没饿晕呢。"
曲君宁脸红了一下,"我做得太慢,你饿坏了怎麽办?"
"那麽多废话,反正我今天就是要吃你做的饺子。"莲生用勺子敲著碗边,露出满脸笑容,"闻著挺香,你拿过来我尝尝。"
曲君宁立刻献宝一般把盘子送了过去,夹了一只到莲生碗里,看他拿到嘴边咬了一口,才惴惴不安地问:"好不好吃?"
莲生也不说话,继续把那只饺子吃完,才心满意足开口:"总算没白等,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你也一起来吃。"
曲君宁高兴不已,也拿了碗筷过来,一面吃一面跟莲生诉苦。他说到自己差点拿佩刀用来剁馅,大厨师被弄得哭笑不得,莲生已经捂著肚子笑弯了腰。
曲君宁又给莲生碗里添了佐料,趁机哄他多吃几个。
莲生一本正经问他,"我这麽捉弄你,你也不生气?"
曲君宁握住莲生的一只手,习惯性在自己滚热的手心里摩挲著,"吃完了饺子,你还想要我做什麽?只要我做得到的,绝没有二话可说。"
莲生只觉得心中一痛,眼睛里已经有泪滑了下来,他连忙抽回手去,胡乱掩饰道:"这蒜泥太冲人,我都吃不习惯。"
曲君宁一愣:油碟里根本没有蒜泥,莲生失明後嗅觉灵敏,今天这是怎麽了?
"我还是觉得发困,很想再睡一睡。"莲生忽然站起身来,扶著桌子往里间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你出去办正事吧,我真的没事。"
曲君宁过来扶他,见他双眼通红,神色里有掩不住的疲态,心里著急起来,"莲生,我看你还是病了,我得叫大夫过来一趟。"
军医过来检查了一番,只说病人情绪有些激动,开了镇定安神的药物,也主张莲生多多休息。
曲君宁送军医出门,看到外面站岗的小陈,他心里一动走了过去,"先生今天一直都在房里?"
"报告将军,先生没有出去过。"小陈不敢含糊,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您出去以後,卞参谋过来了一趟。"
曲君宁面色一沈,"他来做什麽?"
小陈连忙说:"卞参谋拿了份文件过来,说是要给将军过目的。"
曲君宁点了点头,走进书房就看到桌面上摆著一份急件。他拿起来看看,却不急著拆阅,嘴角忽然勾出抹莫名笑意──
按照惯例,只有第一时间收到的加急特函,才需要由参谋亲自送过来。卞寿泽似乎没留下任何的把柄,可百密一疏,这份文件昨天就在曲君宁办公桌上出现过,他只是为了回来陪莲生没来得及拆开而已。
凭这一点,曲君宁已经可以肯定:莲生刚刚的失常,一定跟卞寿泽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