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吉琉璃
吉琉璃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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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小姐眉头微皱,又立即恢复了冷淡的神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你把饭菜收走吧,我不饿,不想吃。"
莲生还要说什麽,卞寿泽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厨房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什麽人都往这里来。小姐都说话了,你还不快滚!"
莲生压低了头,唯唯诺诺走到桌边收拾碗碟,希望不要被卞寿泽认出来。
卞寿泽走到床前,甄小姐换上一张笑脸,懒洋洋撒娇,"寿泽哥,这下人奇怪得很,一来就吵我睡觉,你吩咐厨房把他赶出去嘛。"
一线冷汗从莲生的鬓角滑落,看样子今天凶多吉少,对方是存心不肯帮他。
果然,卞寿泽被她的话一提醒,仔细打量起莲生,半晌笑道:"这个人我倒是认识,你不喜欢,我就替你带下去好好他教训一顿。"
莲生知道事情败露,索性昂首挺胸,直直逼视了回去。卞寿泽一声令下,门外冲进来几个士兵,扭住莲生的双手把他绑了出去。
不一会儿,卞寿泽从花厅出来了,挥退左右,走到粽子一般的莲生面前,"老同学,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莲生靠著走廊的柱子站直,感觉被他的目光盯著,就好像面对一条毒蛇那麽恶心,"卞寿泽,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夥,我瞎眼认识了你这麽多年!"
"这里没有别人,你有力气尽管骂好了。"卞寿泽靠坐在扶手上面,不怒反笑,"我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个好人。是你一厢情愿,被我骗了一次又一次,你跟曲君宁有今天的下场,多半是你自己的愚蠢造成。"
莲生咬牙问:"你从一开始就设计曲君宁?"
"一山不容二虎,他虽然聪明,但毕竟不够心狠。"卞寿泽一脸恶毒,偏又假惺惺地说:"他是个人才,我也替他惋惜啊。"
莲生真想扑过去咬下他的一块肉,奈何被捆得寸步难行,他一字一句问道:"烙饼里毒,是不是你下的?"
卞寿泽摊了摊手,"没错。"
莲生原本以为卞寿泽至少应该有一点点愧疚,可是看对方现在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手骨哢哢作响。
卞寿泽的眼神冰冷,"你不用怀疑,曼绿的确是我的表妹,阿杰也是我唯一的骨肉。不过他们现在挡在我的路上,就不能怪我无情了。"
莲生瞪大眼睛,"你胡说,她们不过是幼弱的妇孺,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卞寿泽摇了摇头,"所以说你目光短浅,成大事者必有痛失。"他啧啧叹道:"你没发现甄小姐现在对我百依百顺麽?今天早上,大帅已经答应要把小姐改配给我。将来他的基业,还不全都是我一个人的?"
莲生觉得不可思议,卞寿泽竟然只是为了权利和地位,他大吼起来,"曼绿不会跟大小姐争,你完全可以让她们跟我走,我会照顾她们一辈子!"
卞寿泽变了眼神,一巴掌扇在莲生脸上,"你有什麽资格抚养我的儿子?我的女人跟了你六年,这份耻辱还不够麽?"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既然是我过去的污点,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拿来威胁我,当然要把隐患清理干净。"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莲生肿著半边脸,看著眼前哈哈大笑的男人,心底生出了恐惧感,"谁会像你这样,整天就想著怎麽算计别人?"
卞寿泽阴森森逼近了莲生,"你说得对,六年前你娶亲那天,我就疯了!"
莲生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被他掰住了肩膀,逃脱无门。肩膀上的指甲好像要掐紧肉里,莲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笑声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一般阴冷,卞寿泽脸颊的肌肉抽动著,"你要记住,所有人的不幸,都是因为你,赵、莲、生!"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莲生觉得自己好无辜,他还记得当年在官学里,同自己最要好的就是卞寿泽。在他的记忆里,还有那个青年依稀的俊朗眉目,一声声亲热呼唤著自己"莲生"。
与狠毒的神情相比,卞寿泽的声音更像是诅咒,"既然你这麽喜欢曲君宁,我就成全你,你就陪他到死吧!"
一直到被士兵带走,卞寿泽的笑声还像是梦魇,牢牢缠住了莲生不放。

 

40、
一直到被士兵带走,卞寿泽的笑声还像是梦魇,牢牢缠住了莲生不放。
卞寿泽没有食言,莲生就被关在了曲君宁的对面。一条窄窄的走道,让他们只相隔咫尺,却无法彼此依偎。
"不是叫你躲起来,怎麽还是被抓了呢?"曲君宁看著对面,闷闷说道:"还说自己不笨,机灵点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从被关押进来开始,莲生就一直无精打采地坐著,连眼珠都不想动。
曲君宁顾不得隔墙有耳,挨著走道一面的木栏坐下,"卞寿泽那家夥,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莲生忽然抬头,"君宁,你如果当初娶了甄小姐,准备怎麽处置我?"
曲君宁想都没想,直接回答他,"她不过是名义上的妻子,我有你一个已经够了,当然是好好对你咯。"
莲生有些不信,"喜欢一个男人,你不怕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最後弄得自己身败名裂麽?你确定自己不会杀了我,以绝後患?"
"你被卞寿泽附体啦?"曲君宁挑起了剑眉,"会那样做的是疯子!杀了自己喜欢的人,亏他想出这样的好办法。"
莲生抓住木栏,"就算现在不会,你是将军,被人背後说闲话,总是不好。"
曲君宁坚定地摇头,"这本来就是事实,有什麽好回避的,谁要说就去说好了。大不了这个将军我不做了,我们去找个远离战乱的地方隐居。"
曲君宁笃定的话语,好像一颗定心丸,从莲生的耳边一直滚落到他的心底。
虽然身在黑暗阴湿的牢房里,还不时从远处传来刑讯犯人的惨叫,莲生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这些天来,他一直被愧疚和自责俘虏,身心都被煎熬得支离破碎。好在曲君宁的坚定,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一刻起,他的身体已被满满的勇气填充起来,再也没有什麽值得畏惧了。
审讯从曲君宁被关的那天就开始了。
皮肉之苦和没完没了的问供,曲君宁总是伤痕累累地回来。每次看到曲君宁身上新添的血迹,莲生的脸色就变得一片惨白,人也特别安静。
曲君宁心疼极了,总是忍著痛哄他,"你别这样,这点小伤不算什麽啊!有你看著我,我就不疼了。"
莲生真的就静静看著他,想象自己的目光就是自己的手,可以越过木栏的阻隔,去抚摸曲君宁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定罪那天,曲君宁本来有意瞒著莲生,卞寿泽却故意让莲生知道:他要在曲君宁枪决的当夜,跟甄小姐成亲。
根本没有莲生的判决,他甚至不能去刑场送曲君宁最後一程。
"我还没死呢。"发现莲生红了眼圈,曲君宁有些不高兴,"你忘记答应了我,以後都要高高兴兴的?"
莲生瞪著他,"你还说要跟我隐居,不是一样食言!"
"有你这样的先生,才会出我这样的学生,害我也没信用了。"曲君宁从地上拿起一根干草叼在嘴里,"是谁当初说要对我‘不离不弃',还不是跑去娶媳妇了。"
"你到现在还记恨啊?"莲生偷擦去眼睛里的雾气,嘴里不肯服输,"现在难道不是?我总是要守著你的,再也不去其它地方了。"
曲君宁听了,笑著转过头来,"莲生,你有没有想过去找甄小姐,也许会死?"
莲生被他问得一怔,眼睛看著地面,不点头也不摇头。
其实不用问,曲君宁也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你真傻,知道干嘛还要去?我倒希望你这次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远远地跑掉......"
"怎麽会一样?我......"莲生猛地抬起头来,他看到曲君宁满是笑意的双眼,这才明白对方是在故意激他。
"怎麽会一样?"看到莲生的窘态,曲君宁大笑起来,"当然不一样啦。以前你每次离开我,都是因为担心我有性命之虞,让我伤心好过让我没性命,对不对?"
莲生嘴唇微颤,嗫嚅著开口:"君宁,你原来都知道......"
曲君宁继续道:"可是这次,我真要死了,你就宁愿到这里来陪我,有机会也不逃,你是打定主意要陪我一起死。"
莲生已经扶著木栏,全身无力地跪了下去。
一席话,竟比莲生还了解莲生;哪怕换了本人,这里面千回百转的心思,也不一定说得这样清楚明了。
"我早说你是个书呆子。"曲君宁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没有尝过心痛的滋味,怎麽就不想想:当初你走,我自然难过,现在你留,我会更加难过呢?"
"君宁,别说了,最後一晚,我们说点开心的好麽?"莲生抬起头来,拼命挤出了一个笑容。
曲君宁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怜爱,"你这个笨蛋,我不说你怎麽会知道?恐怕我明天死了,你还要想,我後不後悔这辈子遇到了你。"
"那你......"莲生定定看著曲君宁的眼睛,好像想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君宁,你後不後悔?"
曲君宁半仰起头,深深吸气,"这个时候,你还说什麽傻话。"他的眼角,似乎有什麽在闪烁著。
莲生眨了眨眼,不相信倔强无比的曲君宁会哭,即便那夜在驿站自己要走,他也只是微红了眼睛。
曲君宁流泪了,是因为,再也留不住了麽?
早在多年前的那个暑假,他在井边第一眼看到少年时,上天就注定了这场缘份,是要以悲剧终结的吧?曼绿、阿杰、甄小姐、杏儿,都因为他们而受到伤害,现在也终於轮到了他们自己。
"君宁,我想摸摸你。"莲生忽然在囚牢边蹲下来,努力朝著对面伸出手去,却只达到一半的距离。
曲君宁连忙也把手伸了出来,但似乎还差那麽半指,"莲生,太远了。"
"我想摸摸你。"蹲立的姿势变成了趴跪,莲生的脸颊被木栏硌得生疼,他还是拼命把手臂向前递出去,一面在心里大叫:一点、只差一点......
曲君宁一愣,也立刻拼命从木栏的缝隙里把身体挤了过来。
终於,属於另一个人的体温从指尖传了过来。仿佛等待了千年之久,指尖相抵的霎那,莲生的眼泪刷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笨蛋,不是摸到了麽?"曲君宁笑了笑,比了个擦泪的姿势,"你闭上眼睛,把你的左手想成是我的,这样我就可以帮你擦眼泪了。"
莲生不好意思地低头,"你好懒,这个都要人代劳,下次你自己来!"
"我才不要呢。"曲君宁故意在莲生的惊讶中停顿了一下,慢慢露出憧憬的笑容,"干吗要让你哭,我要你开开心心的,一直对著我笑!"
"我......等著。"莲生也笑了起来,笑得又要留下泪来。

即便再怎麽不情愿,天还是亮了。
一队士兵进来,几下把曲君宁绑紧了往外带。莲生看著他们消失在走道那端的身影,再没有一滴眼泪。
曲君宁刚刚的那个笑容,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提醒他记得昨晚的约定?
"莲生,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著。我不信我们的缘分就只有这样,你要等我回来!"
清晨的微光里,莲生挺直了脊背。他想知道,那个踏莲而来的少年,可会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尾 声

清明时节的雨水,总是多且缠绵。
莲生这麽想著,弯腰把手里的竹篮和油伞搁在门里。他转身拿起门边放著的干净布巾,低头拂去身上的水气。
柜台的那边,一老一少正在争执著。
"大叔,我都说了那把洒金黑骨的扇子太老成。我要是你家的小少爷,一定会更喜欢这把竹青宣纸的白扇。"
"你又不是我们家少爷,怎麽知道他不喜欢?是不是这黑扇不好,你怕卖给我砸了招牌。"
"大叔,我们这里的扇子每一把都是从杭州运过来的上等品,你哪只眼睛看见它不好了?"
"我两只眼睛看见你不肯卖给我,一定是不好!"
曲君宁手里拿著几把扇子,显然是遇到了难缠的顾客。看他满头大汗又发作不得的样子,莲生拼命压著笑意,几步走上前去。
那人一见莲生,立刻转怒为喜,"赵先生,亏得你回来了。你看看你家的夥计,真不会做生意。"
"喂!我才是老板耶。"曲君宁一拍柜台,有些按捺不住了,"是你自己眼光不好,我可是好心帮你,怕你回去挨你家少爷的板子。"
看到客人变了脸色,莲生连忙用眼神示意曲君宁进去。
送走了客人,莲生挑起布帘走进了後堂。曲君宁坐在桌前算账,见他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
莲生笑著走过去,伸手按在他的帐本上,"怎麽,生我的气?"
曲君宁故意把算珠拨得山响,嘴里嘟囔道:"谁是生你的气,我是气刚才那老家夥,他不会挑东西就算了,招牌上可是用斗大的字写著‘曲氏扇坊'!"
莲生看他为了这点小事如此在意,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兴许人家不识字呢?再说谁的店不都一样。"
曲君宁啪一声把算盘推开,脸上有不容置疑的倔强,"不行,说好是我开店来养你。"
原来他在乎的是这个。莲生暗笑,一年前的事情又浮现在了眼前──
那天曲君宁被押去了刑场,莲生还留在了地牢里。到了半夜,狱卒们都去前厅讨卞寿泽的喜酒喝,军医和侍卫小陈忽然闯了进来,把他带到了山下一间茅屋里。
一进门,莲生看到曲君宁笑意盈盈的脸,就什麽都明白了。
原来曲君宁早就洞悉了卞寿泽的一举一动,他本想借著甄小姐的事情把对方扳倒,可是莲生的去而复返,却让曲君宁突生了退隐之意。
时局纷乱,想到自己只要留在军中一日,就有可能战死沙场。曲君宁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真有那麽一天,莲生还活不活得下去。至於卞寿泽,他作恶颇多,既然已经无心跟他一教长短,就留给上天去收拾好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莲生和曲君宁在山下躲了不过一天,就传来消息:洞房花烛,卞寿泽被自己的新婚妻子亲手杀死在了喜榻上。据给卞寿泽收尸的人说,他的头颅几乎被花瓶砸成了肉酱,身上血窟窿无数,死状可说是惨不忍睹。
想到这里,莲生长叹了一口气。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卞寿泽究竟为什麽会变成那个样子。如果只是因为自己娶了曼绿,他大可以只报复自己一个人。
曲君宁见莲生又在发呆,起身过去把他抱住,叫著他的小名轻声嘀咕道:"莲官,我只是想证明曲君宁不是一个只会打战的莽夫,我能靠自己的双手来照顾你。"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现在很开心啊。"莲生感觉到爱人的不安,笑著转过脸来,"我刚刚去祭奠你母亲,还说让她安心,她的小曲儿已经长大了呢。"
曲君宁的眼睛迸出了亮光,"那你有没有跟她说,你现在不再是我的先生,而是我的老婆?"
莲生红了脸,"你这麽想告诉她,为什麽不跟我一起去?"
曲君宁嘴角一撇,"谁叫你把曼绿的骨灰也葬在我娘旁边?我才不要让她看见我们幸福的样子,我怕她会半夜来找我麻烦。"
正说著这话,外面又来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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