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梦三宵————铁小小
铁小小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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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令话渐缓,终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这样的短暂沉默之中,才能感觉到这少年掩藏的疲惫。「...主上是可以救凤郎殿出来。虽然我不清楚,我无权清楚,我也不知道那有几分把握...然而,是的,您说的没错,郭家无法要求凤郎殿验明正身,处死示众。」
「在这短短三天,主上没办法免这个莫须有之罪。但是,可以另想办法...就算是无法见光的手段,主上终究是玉座主人,可以保凤郎殿不死。」他低声道:「主上是真心要帮助凤郎殿的。」
张泽丹安静望着他。
此时,他所能回想的,尽是行刑时候,那祥云吉鹤,五彩流光的华服,在众人睁大的眼中安静而昂然的发散最后一刻繁华。那漆黑真如子夜的头发披散下来,无法梳理,也已经许久都不曾好好冠上发髻,更别提盘入纱帽里了...
「...主上做了什么?死前赐他华袍吗?」
「主上赐酒。」
桂令微微缩起了肩膀。此话一出,张泽丹正是惊疑不定,也没注意到他究竟是不是语音发颤了。「主上赐酒,然而凤郎殿选了斩首...凤郎殿不愿受酒...」
无论张泽丹能不能明了,他都已说出来了。
不、他明知道,张泽丹永远不会明了...
桂令看着他的眼睛,一瞬间,那里只有愤怒与不可置信,却没有那样千回百转的哀伤,桂令便知道他没有懂。然而这已是极限了:他永远不会再说更多了...张泽丹永远不会晓得,那玉瓶里是什么样的东西。
究竟是死药、是活药,都已不重要了。
毕竟那条路,已永远的被抛弃了啊!
他微一恍惚间,只听得张泽丹喝叱的声音如雷响起:
「──傻子!」
「赐衣又赐酒,这是后宫末路──臣子怎能接受?!」
张泽丹觉得气血上涌,然而下一瞬,又是心头发寒了,这几番折腾,让他闭上了眼睛,终于恨恨的吐出一句话:「他也绝不是愿意死在牢中的人,你们难道还不懂?」
此刻连张泽丹都看得出来,桂令掐着自己的手,掐得发红、渗血起来了。他所不知道的是,桂令想起的是:杨空将手伸向银盘,做出抉择的时候,那恍惚之间,最后一次的风华...杨凤郎在那时就已死了,风华已经尽了!
而在南门之前,在千千万万的眼睛前被斩首的,不过是干枯的残枝罢了!是啊,那是残枝了,纵使黑发垂落下来,露出的颈项如此苍净以至惨白,在万众瞩目中缓慢而有力的昂起脖子,瞇起了眼睛,再轻轻的垂下,那么顺从而不吭声。
京城的百姓啊!你们所注视的,你们所为之屏息的,这凋零时仍有华美点缀的一刻,这苍白不见日光的愁败,虽不是杨凤郎的绝世风华,却会永远被记在你们心中...
不知从何而起的强大忧伤,让桂令弯下腰去,掩住了脸。他幼少尝尽悲欢冷暖,已是内敛圆滑,才能常随在主子身边,他已经懂得如何能抑止自己了,让人几乎以为他是从来不会哭泣的,至少不会在人前哭泣。
然而此时,桂令虽没有哭泣,却比哭泣更令人动容。
这伴随着国君,为他整理深夜奏折、为他算计重重人心的年轻人,原来也只是个孩子,那紧紧压抑自己而弯下腰去、不让人看见脸的神态,就像倔强的幼猫。
他能感受到桂令的泪珠了。
那发自内心的干涸泪珠,在还没有滴落之前,便在眼眶里被倔强给蒸得干了。他感受到桂令不能哭泣的哭泣,他感受到这一份感情,烈生生的如一盆火,这在心里一直单薄如纸轻如影子的少年,才忽然活了起来。
在这同时,他也忽然察觉到了一份刻骨铭心:在主上与杨空之间,少年如蛛网交错的悲痛。这已不是一个旁观者的事了!张泽丹忽然想起了杨空,不觉悚然一惊,然而在这冷风之中,似乎能令人冷静。
「...只因为一纸契约,你便对主上忠诚吗?」
在没注意到的时候,这游移不定而飘忽的问话已经抛出来了。张泽丹自己也惊愕得睁大了眼睛,然而随即沉默下来。桂令没有出声,没有回话,甚至没有额外的颤抖──他看得出他的颤抖、悲伤、痛苦全部都是为了杨空、为了主上,没有他自己的。
只有那紧紧纠结的手指能够透露什么。
但是又能透露什么呢?张泽丹又会如何去做联想呢?
桂令似乎不在乎这些了。
然而不管张泽丹会不会知道华家抄斩的事,会不会知道小官曾经是华家的养子,会不会知道当年的东宫就曾在法部手下瞒过一条人命,却仍对今日束手无策──那些种种的。
能够确定的是,此情此景,勾起了张泽丹难以回复的痛苦和泪水。
良久良久,沥去了那么多,他们所想的都只剩下了杨空。他终于抑止不住的流下泪来,喃喃道:「然而、不...自然会有报应的...」
桂令仍然一动也不动的,没有问他是什么报应,他也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他们都安静了下来,各自想各自的事情,或者各自发各自的呆,那样无声的静默,也不知道是多久。
──杨空是永远的失去了,然而郭家也不久长!
杨空不止牵制着世家,更牵制着主上。
只要这个制衡一倒...
这不知是他以理智所预料的报应,或是心所怨恨的诅咒,然而此刻似也不重要了。只有金风煞凉,凉如素挂。张泽丹注视着廊外、庭中,那儿草木虽漠中有苍,然而都禁不住天冷风寒,瞧来一派肃杀。
他恍惚的想起,大后天啊,也便是丧七到了...


【尾声】
于是张泽丹又来到了宫牢。
原本没有囚禁犯人的现在,是没有理由来到牢中的,为了进到这里,他昨晚心意已决,又下了许多功夫,才能在故人所在的痕迹被处理掉之前,过来这么一趟。
一样的囚室,一样是阴晦潮闷,然而已经没有住人了,那也不要紧了。杨空的东西仍然留在这里,丧七一过,就要被收拾掉了,然而张叔告诉他,在那时带来的三层盒之中,置有纸墨。也许是那番谈话触动什么,让他终于鼓起勇气来了,否则,一过了丧七,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或许会留下什么,那样的人,还风华正茂,一定有许多事想要交代...
便是抱着寻找这一言词组的希望的。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们谈了许多,有最后发挥不了效用的口信、年轻姑娘不识时机的风雅、甚至还有改姓归宗的事...那些都还记着清楚,印象鲜明无比。
只不过是这么一些时间...想到此处,张泽丹黯然了下来。像之前来的时候,他坐在石床上,三层盒就在他的脚边,然而却不想急切的去开启了。他害怕失望,也禁不起失望。他见到桂令,然而那些事,甚至是从未听闻的朱砂令,那宫中的利益争斗...似乎到现在想起来,也无关要紧了,他似乎疲惫得不再气愤了。
他坐在石床上,就如杨空几个日日夜夜,在床上度过的。
坐在这里,似乎就能感受到,杨空也曾在这冷硬的石床上睡过,也许他是在死寂的牢中,这样辗转难眠的。手触碰到的如此粗糙,就是这么一张破席,如何熬受得住呢?风候甚寒,尤其在这地下,更是阴森。
就是这些天了,初雪也将来到。
一片竹林也会转为莹白。然而,恬静的后院,主人已经不在了,即使得以暂保,那也不久长。下一个入主的又是哪一张熟识官场风浪的面孔?那样风华绝代的千百凤竹,又将会割舍给谁?
想着这些,明明是平静过的情绪了,却又心酸起来。
他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就如同杨空在这儿思考的时候。但是这里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死域,他的心思当然和杨空所想的不同了...张泽丹忽然觉得冷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哀悼的素挂,是让人发寒而怆痛的颜色吧!
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那么许许多多的事情,现在看来,如真亦假。
张泽丹感到疲倦,他轻轻抚摸着那张破席底,如此的澈凉。那上头轻微的疙瘩,如同漫天漫地的雪里头,凤竹枝干上的节节突起。他想起杨空在竹林里摘下纱帽,张开双手,雪花沾满了头发、领口、衣袖,他已经不记得他们说些什么了,但是杨空在细雪里开怀大笑起来了,那真是难得一见...
他终于倦极了的闭上眼睛。


上曾失其冠玉凤,至元九年春,左从都令觅其复返,相与长谈,帝望南而曰:「此后凤归。」佩玉不离身侧,食寝亦同;上亲祥瑞,必有仁德之风,此为佳事,广为远传。而南方凤来,以为鸾仪吉兆,是时年后宫立主,赐名瑕凤。瑕凤出安城何氏,至元六年入宫封妃,享三品爵碌,得号朱砂。新后端静,且淑,万民贺喜,彩灯绵延百里,三夜不熄。
来年改元长空,宫中几番丕变,尤人事更替,郭门多亡,何氏崛兴,渐与大家相较。长空六年,镇军将军何鸠平定方州叛乱,此一案起,何氏卒代郭门,与孟、杨相牵。长空以后,朝廷大异,民间传诵:「凤引凤来,改头改面。」惟京中小儿犹唱:「失一凤,得一凤。失凤于南,得凤于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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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会有不懂的地方XD
等一下来贴BBS解惑篇

作者: shantel (铁小小) 广告牌: BB-Love
标题: [自创][补述] 三梦三宵(解惑篇)
时间: Sat May 14 19:28:34 2005

(唔)
好吧那就来解谜?
回文里有问题的通通一起解决吧!XD
(一路谜到底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全部说光光也不是我的本意...
可是如果没人看懂就没意思了XD)
因为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顺序会有点乱...请多包涵。
先说杨空之死,补上【十八】的一段:
有没有看都可以,没有看跳过的话,也许可以抱更多的幻想
(专指BL方面的...?让主角堕入后宫之流不是我的本意
嗯,这个稍会再说)

不过如果看过也许会清楚一点(也许吧)

「在这短短三天,主上没办法免这个莫须有之罪。但是,可以另想办法...就算是无法见
光的手段,主上终究是玉座主人,可以保凤郎殿不死。」他低声道:「主上是真心要帮助凤
郎殿的。」
张泽丹安静望着他。
此时,他所能回想的,尽是行刑时候,那祥云吉鹤,五彩流光的华服,在众人睁大的眼
中安静而昂然的发散最后一刻繁华。那漆黑真如子夜的头发披散下来,无法梳理,也已经许
久都不曾好好冠上发髻,更别提盘入纱帽里了...
「...主上做了什么?死前赐他华袍吗?」
「主上赐酒。」
桂令微微缩起了肩膀。此话一出,张泽丹正是惊疑不定,也没注意到他究竟是不是语音
发颤了。「主上赐酒,然而凤郎殿选了斩首...凤郎殿不愿受酒...」
无论张泽丹能不能明了,他都已说出来了。
不、他明知道,张泽丹永远不会明了...
桂令看着他的眼睛,一瞬间,那里只有愤怒与不可置信,却没有那样千回百转的哀伤,
桂令便知道他没有懂。然而这已是极限了:他永远不会再说更多了...张泽丹永远不会晓得,
那玉瓶里是什么样的东西。
究竟是死药、是活药,都已不重要了。
毕竟那条路,已永远的被抛弃了啊!
他微一恍惚间,只听得张泽丹喝叱的声音如雷响起:
「──傻子!」
「赐衣又赐酒,这是后宫末路──臣子怎能接受?!」

大概是这样。
主上赐假死药是我原来的构想,
增写【十八】的时候,我不想说得太明,只想隐晦的表现出来...
后来想一想还是太暧昧,又新加了这一小段。

不过因为是「死药」「活药」的用词,所以不接受这个说法也可以。

其实没有【十八】和这篇说明的话,故事是比较有选择性的
最后断在抉择「假死药」与「斩首」那里
杨空就可以死、也可以不死,看读者如何决定,
毕竟序文和结文原本就是官方式不可靠的叙述

但是在写的时候只着重于时间的合理性,有时候就会忘了这是宫廷
宫廷里的利益斗争要算进去
所以为了解释宫牢不可破和主上的用心(什么)
【十八】和结文都为了这些修改过了

(举个例子:
原本的结文中让何氏独大百家,但真的是写到得意忘形昏了头去
前面才说过历朝以来,百家相衡,否则就是主角死了主上太伤心要颠覆王朝了...orz)

我考虑满久的,大概的问题应该都有顾到(好多不确定啊)
不过还是有一个漏洞:

郭家如果是这么厉害深谋远虑,难道会短视近利害死杨空吗?
朱砂令只有一枚,只能使用一次

郭家是最后被策封的门世,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王牌,
所以照理说,郭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当然不包括主上)的除掉一名心腹大患
但是他们的王牌却被主上藏起来,等于没有

郭家也许不甚在意这个特权
世家高门至此,如郭家之流,也碰不上什么机会使用
(郭家已到了权力的顶峰,若不是孟杨异军突起,可能还会扩张下去)

朱砂令看似无理,却不是随时可以用的
朝廷的环境中,郭家死了人(若没有地位的也没有人在乎)也还得查出凶手来才行
别说平日没人惹他,就是惹了他,也大半是深谋远虑不上台面的斗争
绝不会有这样对他们全盘有利的状况,连主上都无法说话
郭家完全是受害的一方

这样子闹大事情的机会很少

在这个节骨眼,朱砂令回来了
郭儒也即将交棒,他老了,在他即将退下位子之前,让他遇上了这样的事:
于是他急了。

郭儒老于官场,他会精打细算
既然只能杀一次,杀得越多越好
杨空死了,牵连无数,对于郭家是有利的:
但是撇开这点不说,因为文中只有杨空的视野,却没提到郭儒的视野
郭儒是「老一派的官人」,杨空则属于「新一派的官人」

杨空曾经有这样的独白:
他看见郭儒微微笑了起来。
不,也许对方并没有笑出来...而是他感受到他笑了。他感受到这个郭家权力顶峰的老人
对着眼前的后辈小生笑了,他知道如郭儒这样有名望的官场老马是不屑说任何一个同侪坏话
的,但他知道,他和他相对行礼、和他应酬对话、和他在同一个宴席上饮酒。
他知道郭儒一向是看不起他的,认为这小子凭旁门左道讨取君王欢心,没有真才实学,
并不可取。他知道长者都是怎么看他的,但是他又能拿他们怎样?
不过他也知道,郭儒看不起他,所以不想去接触他。权势最高的郭上丞反而是郭家中最
不和他有所相关的,明的暗的都是,但是郭儒老了,总有一天会退下,而郭家还有大量的新
血亟待灌入这个朝廷。
宫中流传,自从出了杨凤郎,孟家杨家就要开始飞黄腾达,赶过其它早早就扎根的世家
,甚至要追上前朝到先王都屹立不摇的郭家。京城人对这个杨凤郎也是耳熟能详,人们说是
凤凰投胎带来了用不尽的财宝,以至孟贵妃、忠武将军、上骑都尉、太从傅...一个一个权贵
新宠不断出现。
不管口耳之谈是否夸大,不管一个人的影响是否真正重要,郭儒都必须要为新一辈的着
想。所以郭儒要除掉他。
人说凤飞九天的杨凤郎。

就算是主角也不可能完美。

杨空当然不是完美的,甚至他所看到的事情,我也无意把那些都变成「对的」
本来这篇就是想写发觉什么又错失什么的过程
如果他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欠缺,那么除了时间与性命,也没有什么会错失的了。

杨空是个固执的人,他固守一切自幼被教导的
然而也像主上所说的,他有点自命清高
他明明对郭家有偏见,然而却又告诉自己:有偏见的是对方,我也不要与他们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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