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多少心思看书,原因是我不喜欢这里的气氛。这里有一种矫揉造作出来的安静:轻轻地走路,轻轻地找书,轻轻地坐下来,轻轻地翻动书页,看书像在举行一个仪式,真假。在图书馆里我有百分之十的时间是看书,百分之五十的时间是发呆,剩下的就是偷偷地看小飞看书。小飞也是那么轻轻的,但是在我眼里一点都不假,而是自然。有时候小飞无意中抬起头来看到我在看他就说:
"你不看书看我干什么?"
"谁规定到图书馆来就要看书的。"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陪你来的啊。作为报答,你就应该让我看。"我故意说得很霸道很不以为然。
"变态!"小飞说不过我,就低下头看书,不理我。他以为我是在故意气他,没有想别的太多。
等到图书馆关门的时候,我就再驮小飞回去。为此我专门买了辆自行车,爸爸问我为什么突然要买自行车时我说:
"我要去图书馆看书,不想坐公交车转来转去的。"
结果小飞走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图书馆,也再也没有骑过那辆车。
和小飞处了这么久,每次驼小飞去图书馆或者驼他回来时我最有恋爱的感觉,就像有些电影里演的纯洁的男主角骑自行车驮着纯洁的女主角,路边是秋叶飘飘或者鲜花朵朵,虽然小飞的坐相有点破坏这种浪漫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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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每个人的心一开始都是敞开的,都是真诚的,受一次伤它就会多一层壳,一开始,壳很薄,仍然有机会不费力地去敲碎它,但是随着伤害的增多,壳越来越多越来越厚,终于心被紧紧地包在了里面,其实心还是存在的,只是它在等待,等待今生唯一能触及它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朋友在网上一个帖子里的话。我看到这句话后感触良多。说"感触"有些矫情,事实的情况是我坐在那里用拳头支着腮帮子在胡思乱想,没有心思工作。我想的不是他的感情经历或者我的情感波折,也不是其他人的,而是别的。感触如下。
每个人的心也许有大有小(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说过一个人把拳头握起来的大小就是他的心的大小,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那个老师的话我一直不敢太相信,因为有一次他还说过再过几年中国会发射一面大镜子到天上用来反射太阳的光,那个时候晚上也会像白天一样亮了。当时还小,就相信了,但是现在也只不过是发展到用飞机装着个人到天上飞了21个小时而已,有人说他是英雄,有人说他是狗猫之类的试验品,在我来说他是人而已),但是组成心的物质总是一样的,化学家们称之为"元素",也就是钙锌镁钾钠之类的。也就是说,每个人的心大小不一,但是坚硬/柔软程度总是一样的。当一个人受到伤害时为了自我保护他的心会慢慢变化,心里均匀分布的"硬物质"会慢慢地渗透到表面,形成了我的那个朋友说的所谓的"壳",伤害越多,这层壳也就越坚硬。但是总的"硬物质"是不变的,当它们渗透到表面的时候,"心"因为失去了"硬物质"就变得柔软了,壳越硬,"心"就越柔软,壳越硬,人就越脆弱。因此说,老天是很公平的,不管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他都给每个人一样的"定量"(有人称之为"术"),你过早用完了,就早死,你慢慢花,就长命。王勃太过才华横溢,不知道节省着用老天爷分给他的口粮,太奢侈,只好早逝。李白也是如此。那些看起来活得还算长久的"英雄伟人"其实只不过是庸人俗子的"英雄"而已,根本算不上是"英才"。
说到公平。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个世界公平,这个世界是由不公平组成的,我们所能够做的其实就是让不公平慢慢公平一点,或者看起来稍微公平一点,把不公平之间的"差距"用一些东西乱七八糟的东西添起来,遮掩起来,不再让我们老是想着这方面而觉得心里堵得慌。我一直在想,如果老天公平的话就不会让同志处于弱势而让非同志处于主流,就不该让人类的繁衍要靠男女之间的性行为来完成。非同志的方式被认为是主导地位,一个非常重要也是不可改变的原因就是繁衍。其实在我心里,异性之间的性行为才是正常的,是老天的美意,而同性之间的任何方式都只是娱乐而已,就像青春期的少年男女的手淫,是可被原谅的小游戏,但不是"正道"。这就像是狗肉虽好吃,但上不了大席。这是我的想法,是我在真正确认也真正接收我的同志身份后还有的想法。不管怎么说,人都是动物而已,繁衍是大计,是责任。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现在对女人没有兴趣了,我指的是性方面的兴趣。于是我开始为自己找一个借口:我不和女孩在一起,不履行繁衍的责任,是因为我不想只有性,不想把我的感情建立在性的基础上,我想找情。这句话听起来要多假有多假,当我产生冲动的时候想到的是胖乎乎的屁股和美观大方的菊花(我还没有为这个奇妙的地方想出一个好名字),以及干干净净没有异味的阴茎。于是我又找另一个借口:我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吃这口菜。但是习惯不是本能,习惯总可以改变。我们这一代比我们的同志前辈幸运的是,不用被强迫去接受治疗,不用被电击或者灌糖水。我们在享受同性之乐的时候不管是出柜了还是仍旧隐藏着,悲悲戚戚永远是可耻的作秀。如果因为和相处的人发生矛盾而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单纯因为自己是同志而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则让人讨厌。我们没接受过长久的电击治疗而不知道是否这样以后真的可以对同性之间的床第之欢退而远之,也不知道吃下一颗药丸后是否可以让我们产生扑向一个异性的冲动,我们选择了"不治疗",那就该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但是既然是个习惯,如果不影响/危害他人,习惯总该被尊重才好。
有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去当个科学家,因为我总是喜欢把那种微妙的感情变化用完全的生理变化来解释,这是我在上学的时候和同学聊天养成的习惯。那时候我们像一切意气风发的青年学子一样埋头读书,然后在聊天的时候不停地讨论我们学到的看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互相打击,或者互相吹捧。我们用完全生理的概念解释爱情、伦理,用生硬的哲学术语解释男女的鱼水之欢,用物理方法解释什么是美,我们还讨论中国民主选举的不可行性,我们还看各种各样的色情图片,当然是那种"正常"的色情图片,有个同学会指着电脑上的女性那个器官的特写告诉我们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对这个地方的了解程度懂得比同龄的女孩都多。但是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们谁都还没有过性经历,不管是同性的还是异性的,我们唯一可以称得上与性相关的无非就是每周末去录像厅看色情电影或者晚上熄灯后在被子里偷偷手淫还要注意不要让床摇动太大以免上铺或者下铺有所觉察,但是我们仍旧讨论得乐此不疲,那是除了体育运动外发泄我们过剩精力的另一个途径。但是这样的结果是我开始认为一切东西不管是感情还是其他都可以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来测量,来解决。这就是我的大学收获。基于这样的"高等教育",我到现在也还是认为同性恋是可以改变的,是可以改变为异性恋的。电击之类的根本就不应该算是治疗方式,这就好像为了防止强奸的发生而把一个人阉掉一样毫无人道。但是除了电击之外,总应该会有一种科学、合理并且令人愉快的方式让我们对异性产生兴趣。但是问题的关键是,这种改变是否有必要?我们有权力选择"不治疗"。
46
下班后我在公司旁边学校的食堂吃过饭,然后收拾好东西戴上帽子戴上墨镜往回走。在经过学校后门的时候听到了门房老头和一个抱孩子的中年女人的对话。
"你每天要喝多少酒啊?"
"一斤多。每顿二两。"
"每顿二两,那才六两啊?"那个女人想了一会儿说。
"还有晚上呢。喝二两睡两个小时,喝二两睡两个小时。"
老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穿着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衣服,端着酒杯,眼睛在镜片后面不停地眨着。每次经过这里都会有两个景色可看,一个是早上旁边树林空地里拉着琴唱京戏的老头老太们,另一个就是他。只要是吃饭时间或者吃饭前后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段内经过这里,都会看到他坐在路边的凳子上喝酒,旁边的凳子上则放着一个盛着好几样菜的饭盒。门房老头和那些唱京戏的老头老太们的年纪差不多,活动地点也只是隔了一座很小很脏的水塘,但是他们好像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互不往来。老头喝得是劣质酒,但是每次经过我都忍不住要提提鼻子。酒香诱人。
我曾经试图猜测出他以前的职业,但是后来发现每一种猜测都有可能是对的,甚至无法排除任何一种男人可能会从事的职业。这种没有结果的猜测让我感到沮丧,进而甚至发展到讨厌他,好像是他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在经过这个门口的时候会产生这种情绪连我都觉得奇怪,但是这却是真的。我在慢慢地对身边熟悉的人失去感情,包括父母,包括小飞,包括苏瑾,包括老张,包括上海唐,包括我的第一个男人,还包括青岛的老高,他们在我的生活中都曾经是那么重要,但是现在我却慢慢地在忘掉他们,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却开始对一些不认识的人产生情绪,有时候我坐在桌子边发呆的时候想到的是陌生人,比如在新街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对我伸出满是污垢的手的乞丐,比如这个门房老头,比如Ryan。
我开始对Ryan产生了一种依赖情绪。如果有某一天没有收到 Ryan的信,我的情绪会变得非常糟糕。 我不喜欢自己的这种情绪变化,但是却没有办法控制。这种身不由己的状态让我感到很不舒服,在这种情况下控制住我的不是我的理智,而是情绪。Ryan基本上可以每天给我写一封信,如果忙了没有给我及时写,他会在下一封信里向我道歉。说真的我不喜欢道歉这种方式,因为Ryan本来就没有义务和我通信,况且有时候我不想写的时候会一连几天都不会给他寄去半个字,我从没有想到过要为自己的这种做法道过谦,这样说起来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对,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是个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的自私的人。
英语中一些表示情感的话语翻译成汉语总给人感觉有些过分,尤其是书面语言,就像是古汉语中两国的国书。Ryan就是用这种语言和我通信的,很文绉绉的。我的回信则是另一种风格,中间会夹杂着一些最通行的国骂,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有时候写完了再回头想想的时候甚至怀疑Ryan是否能够看懂我在说什么,因为信里的话太乱了,没有条理,甚至由于写得快而有许多错别字,我都不会去重读一遍,把错字纠正过来,把话说得通顺一些,而是立刻点击一下SEND键,尽快地让这些乱糟糟的或郁闷或高兴的话一古脑儿给Ryan寄过去,让他去猜测。在和我保持通信的人当中Ryan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不去考虑措辞的人,随便,轻松,无话不说,无所顾忌。小飞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和Ryan保持着联系,小飞离开我后我和Ryan保持着联系,苏瑾进入我的生活然后又离开的过程里我一直和Ryan保持着联系。我感觉上瘾了,就像抽烟,就像回忆。
我排斥一切会让我上瘾的东西,但是生活中这种东西却又无处不在。瘾在我的生活中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框架,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去填补那些框架中的空白。因此可以说在瘾的控制下我只是一种填充剂,与中学化学课上学到的化学反应中的填充剂没有任何区别。这让人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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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我不停地在出差,每次回来呆不了一天又要拎着包去下一个城市,有时候甚至还没有回来就接到领导的电话立马赶到别的地方,弄得自己疲惫不堪,但是没有办法,要养活自己总要作出点牺牲听领导的话。出差要见很多人,让人心烦,唯一的放松自己的方法就是去当地的同志酒吧。那些酒吧和这座城市的酒吧没有什么大差别,还是一样气质的人。我运气不好,一直没有在酒吧碰到合适的人,因此也觉得非常郁闷。
这种状况持续了大概两个月,我终于可以停一下了。我向领导推掉了周末的加班,准备好好地休息一下。我一直睡到中午,然后起床自己弄了点吃的,吃完饭后看了两个小时的书,准备再躺在床上眯一会儿,养足精神晚上去酒吧。我已经憋了两个月了,这简直是个奇迹。但是还没等我躺下,电话就在响。
"喂,我是老马。你回来了吗?"
"我知道是你。回来了,现在才下午,你不会现在就约我去酒吧吧?还是想请我吃饭?"
"不是约你去酒吧。也许请你吃饭吧,看情况。我找你有点事儿,下午你有空吗?"
老张说话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的,这可不是他的作风。他做事情一直干净利落,直来直去的,即使在酒吧勾人也是如此。在酒吧他看到喜欢的类型从来都是指直接扑过去,如果一拍即合就立马丢下我们和那个人去浴室,如果你情我不愿他就再回到我们桌上和我们一起喝酒同时再四处寻觅。小小、棋子他们这些在酒吧混了这么久的超级烂人都有可能会矜持一下,担心一下被人拒绝会没面子,而老马从不担心,不是他优秀到让人没法拒绝,而是他从不认为被人拒绝会没面子。他说他是个讲究做事效率的人。
"下午我没事。什么事情?"
"见面再说吧。我在壶笑天茶馆等你。"
挂了电话我边穿衣服边想,老马今天表现得太奇怪了。我从热烘烘的太阳下钻进凉飕飕的茶馆里,感觉一下子舒服了很多。小姐过来问我几位,我站在门口的空调下不停地揪着自己的衣服防止它们贴在身上同时四下打量着茶馆里面说找人。酒吧里人还蛮多,全是为了躲避外面的热空气没有别的事做而进来耗时间的。没有老马。
"你是不是找一位姓马的先生?"
"是啊。"
"他在楼上的夜听风包厢。"
我在小姐的带领下上楼。小姐一打开包厢的门我就看到老马一个人佝偻着身子盘腿坐在那里。老马看到我来了,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对我说:"坐吧。"然后他又扭头对小姐说,"再来一壶龙井,一包长寿。"
我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来笑嘻嘻地说:
"还算你有良心,记得我爱喝什么茶。现在你可以说有什么事儿了吧?在电话里还搞得神秘兮兮的。"我向前探着身子故作夸张地盯着他说,"靠!你怎么这么瘦了?"
老马让我吓了一跳。包厢里的灯光有点昏暗,因此刚进来时只感觉到老马气色好像有点不好,现在才看清楚这两个月他瘦了很多很多,一脸病容。
"你怎么搞得?不要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只是因为纵欲过度。不过再怎么纵欲也不可能这么瘦。"
"我是不是瘦了很多?"
"废话。现在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这么说有点夸张,但是老张的确瘦了很多。我压低声音说,"你不会是吸毒吧?我听说吸毒的人会很快变得很瘦的。"
老马没有回答,点上一根烟吸着,吸了几口才苦笑着说:
"你见过吸毒的人抽烟吗?"
"那倒是,好像吸毒的人都不抽烟的。"我边说边去抓桌子上的烟。老马一下子把烟抓了过去,说:
"你还是抽长寿吧,我抽不惯那种烟,这包红南京没几根了,你省给我抽吧。"
"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接到你的电话马上就赶过来了,烟都忘了带还遭受这种待遇。"我故作气愤地说。这时正好小姐端着我的茶来了。我打开那包长寿看小姐给我倒好茶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