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兽我还活着吗？
没有人答理我，周围一片的黑暗。
昏沉中感觉什么人来了……又走了……
每次他来，我全身便火辣辣的疼；每次他走，我都会失去意识……
有时我会感觉到四肢被古怪地扭曲着，身子被吊在半空……感觉到自己被抽打、被割裂、被烧烫……近乎麻痹的疼痛折磨着我，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在作疼，在流血……
而那时我的头脑也会越来越昏沉，每回我晕过去的时候，我都对自己说：你就要死了。
可每当我清醒来的时候，我却总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肚子因为饥饿而发出的咕噜声……
于是我又想着活，想着那个给我痛苦的人来，因为他会先让我填饱肚子，然后再用酷刑虐打我，让我活下去。
我不是受虐狂，也并不喜欢疼痛，虽然血水能够浇熄我的欲火，但我更不喜欢这滑腻的鲜血流淌过我的脸颊和身躯，然后滴到地上的感觉……
那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
我合上了眼睛，发出了叹息：是我自己来的。
没错。是在我头脑清楚，行动敏捷的时候我自己走进来的。
是我自己脱去了衣服把自己交出去，是我自己把手腕伸进了这墙上的铁环中，是我自己选择留在这里的……
为了什么？我又为了什么要留在这地狱？
……
……
为了泽……
为了那个我一直迷恋却早已经死去了的，名叫泽的男人。
为了再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的但真真切切地再见他一次也好。
……
我曾经见过他吗？
事实上也许根本没有。虽然在镜子里，在忘却了的梦中，我可以捕捉到他的模糊轮廓，但我却从没有真正见过他。
因为在我想见他和爱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然而就像那些时常萦绕在我身边的虚幻鬼魂一样，我似乎可以经常感觉到他，触摸到他，看到他……
在这一年里，我总能窥见到他的影子，就像我能窥见外祖母生前惊恐的眼神那样，窥见那坠楼而死的男孩孤单的身影那样，窥见我父母那隔在人丛外幽冷的注视那样……我总能看见泽。
我曾看见他在街对面向我微笑，曾看见他与我在人群中擦肩而过，曾看见他白晰的皮肤、飘逸的头发、深邃的眼……
我曾为了追逐他的身影而险些被急驰而过的汽车撞倒，我曾为了寻找他的影子而随便和别人上床……
那时，是明拉住了我，他紧紧地、死死地拉住了我，把我从死神身边拉了回来，把我从被凌辱的命运中拯救了回来。
“你疯了。”
明说，他曾经深沉的眼眸里蓄满了悲哀，他的手曾如此温柔地抚摸过我的脸庞……
但我却甩开了他，把他狠狠地、决绝地甩开了。
因为他欺骗了我，他试图把我从我的生活中拖出来，他试图驱赶走泽……他伤害了我。所以我也伤害了他，我把他赶走了，永永远远地赶走了。
那天，在金的葬礼之后，我对明吼叫出了自己的想法……
然后，我便看到明面无表情的望着我，看着他转身，看着他离开……那晚，我没有回家，等我回去的时候，明的东西已经都搬走了——他的衣服、他的床垫、他的书……小小的屋子里虽然并没有空闲多少，但我却觉得自己空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明一直注视着我，从坐在桌子前的他突然回过头告诉我他准备报考外国某名牌大学医学院的时候开始，他便这样看着我，即使得不到我的任何回应……
他不经我的允许便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我的房间，他不断地在学校、中国、L国之间来回，即使我在屋内他在屋外，即使我在中国他在外国，即使我在工作他在学习，即使激怒他、挑逗他、欺骗他、玩弄他……即使与他赤裸相拥却不给予他安慰，即使与他共住在同一片屋檐下却不与他相爱……
他却始终在我身边，始终爱护着我。
现在他终于不见了，只剩下了我，剩下了黑暗、遍身鳞伤、空虚寂寞……
……
怎么会变成这样？
……
阴谋……
脑海里有声音这么说。
阴谋？
我抬起了低垂下的头，许久不用的脑子又开始缓慢地运转了起来……
这真的是阴谋吗？
把我诱到这里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吗？
……
泽是阴谋？
金的被害是阴谋？
让我赶走明是阴谋？
使所有人误会我是阴谋？
导致志未婚妻死亡的交通事故也是阴谋？
……
如果这一切都是阴谋？那幕后主使又是谁？
是谁如此憎恨我？要这么伤害我、折磨我？
……
我抑制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沙哑的嗤笑。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恨我，我数也数不清——
被我伤害过的人恨我。
被我抛弃过的人恨我。
被我欺骗过的人恨我。
被我劫掠过的人恨我。
志的未婚妻恨我。
志恨我，为他的未婚妻。
金也恨过我，为他故去的父亲。
我不知道明是否也在恨我。
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在恨我！
……
他们中又是谁要置我于此地？
……
门锁咯啦啦地作响，黑暗中有人走了进来，带着腐烂的臭味和阴郁的气息……
我瞪大了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他穿着深色衣服，面孔藏在暗影里。在我不能视物的黑暗屋子里他却可以看见我，我感觉到他的靠近，感觉到他冰冷的手指触到了我的脸庞…… 疼痛在皮肉上烧灼，我甚至可以听到伤口发出“嘶嘶”的灼痛声音……
黑暗，一片的黑暗，连痛苦的感觉也仿佛离我很远、很远……
全身在昏沉和麻痹中传达着刺痛，胸肋深处也在隐隐作痛。
为什么现在的感觉就和那晚一样？
我讨厌回忆，却仍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天——
……
那天我倒在屋角的酒瓶堆里，酒精几乎屏蔽了我所有的感官，就连胸腔中的脏器也受到了影响而搏动得越来越艰难，可即使这样也隔绝不了我脑海里翻腾起伏的思绪……
金死了，志的未婚妻死了……
而这些真的与明有关吗？
我的癫狂和混乱，真是被明偷偷放在我饮料中的药物所引发的吗？
也许他只是要为我治病……
我转过头凝视着那些摆在桌上的药瓶——明似乎早已看出了隐藏在我体内的病症，他学医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这……他知道我一直在服食硝酸甘油类药物，所以他临走前把这些药物留在了醒目的位置。
明似乎什么都知道，却不愿让我知道他的打算。
我不愿入院检查，他便把医治心脏病的药物放在饮料内。
自从志的未婚妻车祸而死之后，他害怕我会在颠狂和混乱中做出什么伤害自己和别人的事，所以又在我的饮料中加入了使我昏睡、迷乱的药物……
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这样做真的是为了我吗？
有一段时间我曾经说服过自己相信他，必竟我们在一起已经共度了五年。b l z y z z
可是金的死却再一次打碎了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金是在我这前半生中第三个走近我的男人，他有一种能使我平静的神奇魔力。我乐意亲近他，也乐意呆在他的身边。
但是惨事仍旧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在那一天漆黑的夜晚里，金与我走在我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上，当经过一个我们熟悉的街角时，突然有个血淋淋的人撞到我们的面前，促不及防中一把刀子则刺进了金的要害……
金死得很快，也许快得还没有来得及让他感觉到痛苦。我只记得自己抱着他，只记得人群慢慢地围拢过来，只记得他就这样再也无法活过来了……
事后警方查证为误杀。
整件事就是这么巧：一个在这附近转悠的L国人被人抢劫，而这个外国人进行了顽强地抵抗，他夺下了他们的刀，当然他也为此受了伤。可就在这外国人追赶歹徒时候，我们出现在了拐角……于是在慌乱中刀子却捅到了金。
对方是外国人，又是误杀，金在这世上也没有其他亲人，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可却令人怎么想怎么奇怪——
L国人，突然发生的抢劫案，夺下的刀子，金出现在这个特定的时刻和地点……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当初明赶到警察局，看到那个杀人凶手时的表情，虽然这表情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但我还是看得相当清楚——他惊骇了，他瞪大了双眼，他手指颤抖，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认识他！是的，明一定认识那个人！他一定认得这个杀人凶手！
于是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开始在我的脑子里串联了起来：
金被误杀，志的未婚妻因为我而发生的车祸，我看到了死去的泽，明给我服食奇怪的药物……
也许我真的在志未婚妻车祸时出现过，也许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也许我的所有行为都是那些药物引起的……
而这些事件的始作蛹者就是明？
他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吗？他想排除掉所有人的干扰吗？他想排除掉志对我的深厚友情？他想排除掉我对金的依赖之情？他想排除掉泽在我心中的位置？他想就这样作为一名医生与一名病人堂而皇之地在一起？
真的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我无法相信这个说法，我反复地思索，我思索反复：
明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这样做！
可是五年了，已经整整五年了，他并没有从我这里得到更多……也许时间和嫉妒会完全改变一个人？！
……
我痛苦，我忧虑，我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在无人的殡葬大厅里，在金的遗像前，我揭开了他的阴谋。
那时，周围的气氛因为我恶毒的话语而凝固，我们的呼吸因为我激动的情绪而战抖，明没有说话，他只是笔挺地站在那里。
他没有反驳。
是的，他已无法反驳！
我只记得他面色是如此的苍白，我只记得他毫无表情的目光缓缓地略过我因为愤怒而颤抖个不停的身躯，我记得他的嘴唇开合过但却没有吐露出一字半句。
然后他就这样离开了……
而我则慢慢地被酒精所淹没……
直到我被那男人的抚摸所惊醒。
……
恍惚间，他便已来到了我的身旁。他的触摸和呼吸带着丝丝的凉意，我被他朦胧的容貌所迷惑；我被他模糊的声音所俘虏；我被他虚幻的身影所引领……
有声音问我：想见泽吗？想见吗？……
想见的话就跟着他……跟着他！
我便在半梦半醒中跟随着男人来到了这……
我在自己意识的决断下，毅然走进了这黑暗，走进了这屋子……
我把自己留了下来，把自己彻底交了出去。
为了泽，为了这我魂牵梦绕多年的男人……
为了得到安宁，为了能与他相见，为了能摸到他的一缕发丝，我甚至可以与魔鬼做交易。
可事情真的会如我所想吗？
我无法肯定。
……
周围一片的宁静与黑暗，我觉得有些累了，眼皮沉重得就好像灌了铅，我忍不住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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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自己在一个昏沉的梦中飘游。
我感觉到有重重的人影围绕着我，许许多多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在我眼前飘浮……消失后再出现，出现后再消失……但有一张面孔却怎么也挥灭不去，我仔细地辨认着他，最后终于认出了他——他是金。
他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还是他临死时的样子。
他的身上依然带着斑斑血迹，他的面色仍是这么苍白，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的身上，他的嘴角上始终挂着难解的笑意……
……
那天晚上躺在我臂弯中的金已经无法再说出什么遗言，他只是颤抖着凝望着我的眼睛……
而在他的注视下我开始发抖，异样的悲哀在心中翻腾，在那一瞬间我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意。
我也和我的父亲一样……
他说，那心声飘渺得像风。
他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凄凉的微笑：希望你能原谅我……
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越来越细微……在最后一缕道别的凝视中，金吐出了终止他生命的呼吸。
……
这个总是沉默不语的男人……
这个曾经擦拭过我肮脏躯体的男人……
这个只在我睡着时温柔看着我的男人……
这个对我说：“我叫金，金子的金，是个只爱金子的男妓。”的男人……
……
他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像他当初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样，他再次出乎意料地从我面前消失——
我们的邂逅开始于暴力与罪恶的阴暗巷子里，也结束于暴力与罪恶的肮脏巷子前……
那天，在赴约后回家的途中，我被人推进了这条我曾经相当熟悉的黑暗小巷中。
我认得这条巷子，也认得抓住我的这些男人……
在这个地方我曾经诈骗抢劫过无数的男人，而现在在我面前的男人们都曾经被我诈骗和抢劫过。
我没有想到自己也会遇到这样的事，就像我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过去的老同学辉，会被他邀请去一家同性恋酒吧，会被他求爱，而我又会在喝第一杯酒的时候拒绝他一样……
我就在这么个郁闷的倒霉日子里被那些带着“你也会有今天”的坏笑的男人们逼到了墙角，他们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围拢过来——我没有想到事隔多时，竟还会有人记得我，还记得我所犯的罪；更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些曾经被我招惹过的男人们竟几乎全部聚集到了这里……
问话、嘲弄、被揪起的衣领……
有无数的腿脚往我身上招呼，有无数双手在我身上摸索，有无数张嘴向我喷着臭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