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孝丞听着全身都在发抖。组长对他说的这些,他多少听过一些,以不同的形式听说的,他只是知道冬雨被公司炒、冬雨跟那个穿这黑风衣一副占有态度的男人分手了——这样的结果。他从不曾想过,这样结果的背后是那样龌龊的经过。
有人说,季雨是所有人的Anemone,他也知道。他认为,所有人是好像男人追求女人一样,用那种爱慕的心去追求。即使是冬雨跟那个唐克同居,也是好像男女情侣一样,男人愿意花费大量金钱去讨爱人欢心。魏孝丞从来不愿把这样的一种行为,当作“买卖”。
更何况,冬雨现在已经跟那个男人分手了,独自住在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阿莲莫莲是正当营业,他从中抽成也是正当收入。
“这还没完。”陈组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你以为他改过自新了吗?其实没有。
就现在,他还跟另一个新的‘客人’同居中。是个叫凯文·弗罗丝特的意大利籍男子。这个人是服装设计师,他两就是在阿莲莫莲搭上的。我们查过季冬雨的银行存款,在同居的第一天,这人就给季冬雨账户汇进了20万。
你知道他跟多少同性恋上过床吗?你知道他只是打着同性恋人的幌子,实际上是在从事色情交易吗?搞同性恋的这些人,都是变态,还假惺惺的要旁人体会他们的所谓的爱情。所以我说,小魏啊,你根本就不了解他,这个案子你不要插手最好。”
陈组长不再说话了,静静的离开。他也知道,此刻的魏孝丞已经一句话也听不进了。魏孝丞愣愣的坐在厅里,看着墙壁上的指针转到晚上十点多钟,季冬雨才从走廊另一边的办公室里被带出来。一同走出来的,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维森、一个高大的外国男子、一个四十多岁的戴眼镜的律师。
冯磊把那几人送出来,沉沉的说:“你已经可以保释,但我们将扣留你的证件,在我们调查完结前你不能离开本市,并且随时听候召唤。”
魏孝丞看着他们走出大门,猛的从椅子上蹿起来,奔过去。
“等等!这个人是谁?”魏孝丞指着那个外籍男人,这人就是方才所说的冬雨的新“客人”吧?
“你说啊,他是什么人?是他给你钱,你就跟他上床吗?就为区区二十万,你就那么贱啊!”
本就是夜里,警局外的停车场寂静无人,沉默中才更体现出黑夜的压抑。几人都没有回话,魏孝丞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声音都在哽咽的颤抖:
“冬雨,你跟我说的话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你说同性恋只是性向不同而已,你们也是在用心的去爱的。你爱他吗?爱这个人?你爱他吗?”
季冬雨无言的看看魏孝丞,目光如清冷的月色,带着浅浅的伤。
“你不爱他的吧!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你就这么自甘堕落吗?还说什么每个人都有爱人的权利。你是根本不会爱,不可能去爱!你只会为了钱,上床做爱而已!你会爱上谁吗?即使对方是男人也好,是猪是狗也好,你季冬雨这辈子,可曾用你的心,去爱过谁!!?”
你季冬雨这辈子,可曾用你的心,去爱过谁?
寂静的夜空,一遍遍的回响。
***
我说,我爱上了一个人,很久以前。
在我能够挣脱这样的束缚,寻找到下一个可以让我爱上的人之前,我将一直流浪。流浪,也是被放逐。
“你爱上的是谁?如果你爱着那个人,为何还能轻易的放纵自己与其他男人在一起?如果你爱着那个人,真心的爱,你就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你应该和你爱的那个人在一起。”
你爱上的人是谁?
有人一遍遍的问我,我爱上的人是谁?我为何不跟我爱的那个人在一起?
“我爱上的人,很久之前就离开了,他抛弃了我八年。”
“我爱上的人,他又回来了,可是依旧无法触及。”
“魏孝丞,如果说那个人就是你,你能怎样?”
十四章
烦躁的夏日,就好像店里一遍一遍激昂又颓废的唱着的那首歌。
Heaven’s not enough
If when you get there..
Just another blue
And heaven’s not enough
You think you’ve found it
And it loses you
……
Cause I couldn’t cry
Cause I turned away
Couldn’t see the score
Didn’t know the pain
Of leaving yesterday really far behind
……
“维森,我不知道你也喜欢听这种歌。”
“哪种?”
“…………”我说不上来。
大概是太早就开始喝酒了吧,头昏得厉害,心口也很气闷。就这样趴在冰凉的桌面上,不想起来。酒吧里又渐渐安静下来,来的人渐渐少了。是这样的吧。
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烟,是我路过小杂货店时看见,一冲动就买了的。五块钱的一包烟,壳子上印的图样是很早以前,在魏孝丞他们聚会的小屋里看见过的。那几个人以聚在一起,就叼着这个牌子的毒气弹。
我用客人留在吧台上的打火机点着,缓缓吸了一口。维森皱眉道:“我以为你不会抽烟的。”
我被呛着,一边咳一边低笑:“我是不会……只是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味道。很让人窒息的味道……为什么会有人离不开它呢?”
我看着自己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烟,左右摆弄着,把手伸到灯光下不同的位置、角度去看,一边想象着魏孝丞可以轻轻的夹住烟还同时拿杯子、翻报纸的样子。他的手指比我粗,又黑又粗糙。他夹着烟的时候,两指微微分开,好像松松的随时就会掉下来,但那根烟始终稳稳的在他的手指间。
维森从吧台里探过身来,把我手里的烟收走,在烟灰缸里掐死。“对你的气管不好。”
有时候觉得父母去后,维森就是我的亲人,很沉默的关怀,很体贴的照顾。虽然他能禁止我抽烟,但很多事他也管不了。所以他只能看着我烂醉,看着我被人带走。
被收走了烟,我又把回我的酒杯,“对了……亦言这些天,还是下午都来喝茶吗?”
“他也只是偶尔才来一次的。”和维森对话,他总是回答得很缓慢,好像在心里把话吞了好几遍才说出来。
“他以后大概也不会来了吧。”
维森不吱声,我独自低沉的念白:“如果不是注定相爱的,得到了尴尬的表白之后,就只能避而不见了吧。”
他不会想要再见我,就好像他不愿让维森告诉我他的事。我也不想再见他,因为我根本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什么“再见是朋友”,那种不负责任的话,留到五十年后也许才能说得出口。
那么我跟魏孝丞呢?当我对他说出了那个“爱”之后,我是否也就只能避开不见,就此永别?我想起了那夜,我对他说,魏孝丞,我爱的那个人就是你,你能怎样?
他才勉强接受我是同性恋的事实,如果我爱的是男人,那就和这个男人相守,不要再在不同的人之间流荡。可是,如果那个人就是你呢?你会怎样?我想不出。
魏孝丞他也想不出吧,所以他听了我的话,就那么直愣愣的僵在那。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我更不敢等待他会说出什么回答,我转过头就走了。我想他大概在我离开后,一个人在空地上站了很久吧。
***
魏孝丞请了两天的假,第三天还是复杂矛盾的步进了检察院的门。他连自己的办公桌都没去,还拎着公事包就找进了林处长的办公室。
“如果是下级的公安机关对本不需要的案子立案了,检察机关可以勒令撤销吗?”
“不需要的案子立案了?”处长抬起头看了看魏孝丞。
“呃……是的。”
“只有过应当立案的没有立案,勒令调查。倒还没同说不该立案的被立案。公安机关不是闲着没事干,如果不需要他们察,他们自然不会立案。他们既然开始侦察,就是有了一定的证据、理由。”
“可是……如果他们所持的证据是错误的呢?他们根本不该怀疑那个人啊!”
“那么等他们察清楚,自然会还当事人一个清白。”
“那要是因为这段时期的侦察活动给当事人造成了伤害,怎么办?”
“如果当事人认为自己的权益受到了损害,他可以依法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
“但是……”
“好了,小魏。我知道你说的事哪件案子,这不是你能插手的。国家有国家的机关运作方式,你要是想光凭一面之词给他撤案,这法律也是白读了。”
魏孝丞不说话了,他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底要去为季冬雨作辩护。林处长说的对,他的确是想徇私而已。一早就强耐住性子,低声下气的好言询问,现在得不到满意的结果,他本就烦闷的心里更加不痛快,甚至有点不顾场合的怪责起处长来。
“原来处长你果然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和警局里配合的那么好,故意隐瞒我的吧!你们有什么权利隐瞒我?!”
处长对他的口气很是不满,略沉下脸:“这是陈组长跟我要求的,怕你阻碍他们查案。而且,你大伯也多次关照过,不要让你闯祸。你看看你现在这像什么样子,还跟我谈权利。你跟本一点都没有明确好自己份内的责任!回去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魏孝丞本就没什么底气,被提起自己的伯父,也蔫了似的垂头丧气的走出办公室。摊在自己的椅子上,他用力用双手盖住脸,又喘了好大口气才垂下肩来。冬雨,冬雨……我要怎么办?你想让我怎么办?
魏孝丞现在虽然偶尔还会苦恼着疑惑,陈组长跟我说的那些冬雨的事是真是假?但更多的精力却在痛苦着,无论那些是真是假,造就这些的根源其实就是自己。
曾经,魏孝丞对季冬雨还会有愧疚,那是因为他自己对同性爱的好奇与尝试,诱发了冬雨的同性恋的倾向。因为有了和魏孝丞的经历,使季冬雨不能正常的和异性交往,所以才会选择爱上男人。他以为自己只是个诱因,一个导火索,一个启发器。但结果,这并不是全部。他,是季冬雨作为一个同性恋的全部爱恋。
冬雨说,同性恋,恋,是要用心去爱的。
冬雨还说,魏孝丞,如果那个人就是你……
冬雨说自己是同性恋,只是因为,他在爱着魏孝丞。
从八年前起,束缚着他,改变着他,逼迫着他的,就只有魏孝丞一个人而已。
魏孝丞独自在家里闷了两天两夜,他还是没有想通。冬雨说,如果那个人就是你,你能怎样?
他想不通,自己该怎样。
他有个正常而严格的家庭,有个漂亮且亲密的女友,有个正当又光明的工作。他能怎样?放弃所有接受冬雨吗?他做不到。若是以往,爱上他的人多着呢,他才懒得理会。可是如今,这个人是季冬雨。而魏孝丞对冬雨的那份感情,那段念念不忘的心情,又算什么呢?他能给冬雨什么回应?冬雨需要的是爱的回应,不是怜悯。
可是,放着冬雨不管吗?冬雨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学历工作,没有人帮助。这一切,都是由他魏孝丞而起,若没有他自私的一夜放纵,季冬雨的人生还在他的正常轨道上。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但他知道他现在要做的事——
“我绝不能让冬雨出事!绝不能让冬雨吃上官司!不能让他再因为我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
“我在美丽的神话故事里发现了一只高傲而寂寞的迷途小猫。”
那晚,凯文并没有送我回家,我也没有再去和他同住的那个家。凯文说没想到中国政府对同性恋还是这么保守,他还有他的事业不想因此而受到影响,虽然还有些不舍,但他最多也只能提供这次的帮助了。
我是无所谓,到如今,我也已经没兴趣再跟他继续我们的情人游戏了。他的律师已经坐上车,他为我打开车门要送我,我说不必,丢在你那儿的东西你直接寄去我家吧。
他耸耸肩:“猫儿寻找的人果然还是不是我,上帝只创造了一个Adam。祝你好运。”
临别一吻,他潇洒的转身上车。我看着那辆白色的宝马远去,黑夜里格外显眼。有一点羡慕,凯文才是真正洒脱的人。
这就是最后的离别吗?和凯文,和魏孝丞。我甚至没有看清当时的魏孝丞的脸,我也没有勇气再见他了。
想着那一晚,维森的表情其实没有太大的波动,我对魏孝丞的感情,其实他一早就看出来了吧。于是我说,“维森,你不是问过我可否真正用心恋过谁吗?”
维森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趴在台子上烂成一滩泥的模样,他的声音很缓很轻柔:“嗯。你也说过,当你期待的那个人回来,就会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你很用心的去爱他。”
“连你也能看得出来,为什么他没有自己猜到?”
“你们两个……是不会表达自己和不会观察对方的人。”
你的感情深藏在平静的表面下,他无法从外部看得到。他会看着你的脸,你平静的表面,接触不到你的真心,他所关怀的你的内在,是他自己捏造出来的十六岁的季冬雨。可以说,他在借着你现在的这个躯壳,在连接那个早已成为历史的你。
维森说着,雨,你有多久没有因害羞兴奋而脸红了?你有多久没有开心得畅快大笑了?你有多久没有放肆的流泪哭喊了?你太拘谨自己的感情了,你怕慌了神而故做冷静。你虽然有职业级的自律本事维持无时无刻的完美优雅,但不要忘了,那种完美,那种优雅,也是冷淡和疏落。
是吗,因为压抑了太久,胸口才会这么闷,这么痛吗?我趴在吧台上,脸埋进手臂里,身体忍不住的颤抖。脸上湿湿糊糊的,在手臂上擦都擦不去。
“反正……一切都结束了吧……都已经结束了吧……”
维森宽大而厚实的手掌盖上来,轻柔的抚摸我的后脑直到颈项:“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难过?雨,与其这么痛苦,不如放任自己去争取。你跟我不同,你还有可以争取的,不用守着一朵枯败的银莲花,期待明知是永远不会到来的绝望。
去找他吧,把他夺回来。”
我拼命的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但维森的语调是那么凄苍,我想抬头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抽搐的那一瞬间,真正的夜,却骤然降临。
***
魏孝丞在处长那里行不通,又一方面去警局探状况,另一方面也四处找法律界的同人,看能不能帮上忙。可是,他却不敢走进阿莲莫莲。
魏家知道后,急急叫回魏孝丞老宅去,一家人狠狠训斥了一顿。“他是什么重要人物?这不过是个小案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你有必要为他和上司犯冲吗?”“林处是亲自打电话给我了,警局里的人也反映你妨碍调查,你不要太胡闹了。”“孝丞,你已经跟钱家定了婚的,不要在这时候再闹出毛病来,跟个同性恋瞎搅和,你教我们魏家人的脸往哪放?”“就是。就算,钱家其他人不说,钱敏会怎么想?那个男的是个同性恋!不要再跟他来往了!”
魏孝丞无言,他只能暗自愤怒。他说不出口,冬雨是因为自己才会走上了这条道路。他没办法告诉别人,更没办法寻求别人的帮助,浑浑噩噩的连班也不去上。反正家里肯定早给他准备好借口,请好了假了。魏母担心的一天七八个电话。最后没办法,把钱敏给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