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跪坐着,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又问道?:“过两天便是上巳节,宫里准备出游,老师也跟我们?一起吧。”
谭康又道?:“算了算了,我这老寒腿也下不了水!宫中?休沐,我正好在家喝喝小酒、睡睡午觉。上巳节街上人挤人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们?年轻人去吧。”
季恒只好作?罢。
送走了老师,回?到了内室后,季恒想了想,又大笔一挥写了一篇《制狄策》。
他穿过来的这本小说?断更了,他也不清楚在这世界里,姜炎能?否真的像文案中?所说?的一样彻底解决匈奴忧患。
昭国这两年国运不济,匈奴却愈发强悍,还是让他挺担忧的。
这篇《制狄策》大意?便是说?,应对匈奴,品种优良的战马是重中?之重,可鼓励诸侯国与各郡县各凭本事?养马,进献朝廷,又说?诸侯国也应时刻做好准备,等必要之时,对匈奴群起而攻之。
高皇帝当年分封各路诸侯,便是认为?秦二世而亡,是因秦朝“孤立无藩”。秦统一六国,第一次建立了大一统王朝,中?央却无力统辖如此庞大的集权国家,地方又无诸侯王拱卫中?央,导致集权迅速崩溃,天下群雄并起。
高皇帝便分封了姜姓子孙到各地去保境安民,治理封国,而诸侯王手中?兵力,也可在必要之时成为?拥护王朝的一道?屏障。
大敌当前?,天子与诸侯王是利益共同体,又有?高皇帝祖训在前?,他这文章的论调倒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写完通读了一遍,他却又读得心?惊肉跳。
鼓励诸侯国养马,并做好战争准备?
他匆匆把竹简卷上,扔到了一边。
而在这时,小婧走了进来,说?道?:“公?子,殿下来了。”
季恒一抬头,便见姜洵掀帘低头走了进来。
他一袭黑衣,不知是否是增加了骑射课程的缘故,这两年愈发相貌英武、气质神武。纪老将军还说?,殿下眉眼间像极了他的曾祖父,说?姜洵有?高祖之风。
季恒拍了拍身旁的席子,说?道?:“过来坐。”
姜洵便走过来坐下。
季恒说?道?:“阿洵,我想买马。”
姜洵没问他为?何买马,又要买多少匹马。季恒会和?他商议,便说?明这一批马的数量不会少。
这三年来,季恒在偿还吴王债务的同时,也在不断发展齐国的文化、科技与教?育,这两年又逐渐涉猎了军事?,不过是以更加隐蔽的方式。
他从燕地高价购买了一批走私来的匈奴马,与昭国本土的马种做了交.配,又请了数百名匠人,进行马匹的培育、照料、医治等工作?,对外则宣称是供商队运货之用。
毕竟季恒如今是个盐铁商人,需要用到畜力的地方的确很多。
可商队需要用到如此优良的马种吗?
“都听叔叔的。”姜洵双手抱臂,一脸无所谓的模样道?,“对外声明嘛,一来,还说?是叔叔商队所需,二来,也可以说?我姜洵爱马如命,看到什么好马都想要收入囊中?,就爱过这种飞鹰走狗、声色犬马、玩物丧志的日子。”
“……”
季恒垂眸说?不出话。
他在陛下面前?给姜洵立了个什么样的人设,姜洵本人也是知道?的。
姜洵又道?:“叔叔尽管去办便是。”
季恒应道?:“好。”
很快便到了上巳节。
正值人间春日三月三,昭国人有?在这一日到郊外踏青、到水边宴饮的习俗,而春游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从前?天起,齐王宫便在准备出游,假日的氛围开始在宫内弥漫,弄得季恒也无心?工作?。
阿宝更是从前?两天起便开始兴奋得睡不着觉,今天也是一大早便睁了眼。
虽没吵没闹,可耐不住季恒睡眠浅,只听阿宝一会儿又咕噜噜地跑去找嬷娘,一会儿又咕噜噜地跑来看他醒没醒,又问小婧叔叔什么时候醒,弄得季恒心?理压力很大,便也跟着起了床。
他见阿宝头发还没绑,便拿来两条丝绳,说?道?:“过来,叔叔帮你绑头发。”
阿宝日常在头顶扎两个小揪揪,不过这丝绳很滑,很容易散下来。
出门在外,头发散了也怪麻烦的,季恒便绑紧了些,将丝绳往两头猛猛一拉。
阿宝手上抱了个布娃娃,背对着季恒坐他面前?,乖乖道?:“叔叔,我觉得有?一点点紧……”
“是吗?”
季恒说?着扭头一看,发现?这哪里是有?一点点紧,都快把阿宝紧成吊梢眼了,忙把丝绳解开,又系松了些,问道?,“这下好了吧?”
阿宝点点头道?:“嗯!”
季恒又叮嘱道?:“今天在外面一定要牵好叔叔的手,千万不能?乱跑,不能?跑丢了哦。”
阿宝应道?:“好!”
殿外宫人正在准备出行,将吃食、换洗衣物都装上了马车,一阵风风火火的忙碌过后,季恒牵着阿宝上了车。
左廷玉前?前?后后地查看了一番,说?道?:“殿下、翁主都已经上车了,可以出发了。”
季恒便道?:“好,那就出发。”
一行人轻装简行,从王宫侧门而出。毕竟这日城中?百姓也都要出游,街上人多车杂,而侧门那条街道?路况会好一些。
姜洵的马车走在最前?,邓月、皓空也坐在里面,后面是姜灼和?乳母,再后面便是季恒抱着阿宝。
上巳节又被称之为?女儿节,于是每年这时,季恒都会给宫里的嬷嬷、侍女们?放一天假。
大家可以选择公?费春游,也可以自行安排,只留郎卫与内宦们?在宫里看家。
于是马车后又跟了许多身穿便装、三五成群的嬷嬷和?侍女。
只是刚出侧门时,路况还算正常,而刚要汇入主街,前?方马车便开始一辆辆地停了下来。
季恒掀开了侧窗竹帘,见一名郎卫对姜洵说?了句什么,姜洵便干脆跳下马车,走到前?方看了一眼,而后转身向他们?走了过来。
前?面那辆马车内,姜灼也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姜洵?”
姜洵直接无视,径直走向了后方。
姜灼以为?姜洵是没听见,便拍打着窗框道?:“姜洵?”
“姜伯然?”
“姜小黑!”
“喂—!!!”
两个人打从娘胎里就开始打架了,要和?和?美美是不可能?和?和?美美的,隔几天不吵一架,两个人都浑身难受。
姜洵没理会姜灼的咆哮,径直走到了季恒身侧才开始献殷勤道?:“前?面人太?多,马车根本挤不进去。”
其实硬要挤进去也能?挤,叫王宫郎卫出来清道?戒严就好了,但这一向不是他们?齐王宫的做事?风格。
季恒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往年上巳节,街道?拥挤肯定是拥挤的,但稍微等等也能?拐进去。百姓们?看到齐王宫的马车,也会主动让让他们?。
季恒走下马车,远远瞧了一眼,见街道?果真人潮拥挤,人要挤进去是可以的,但马车根本不可能?。
而在这时,姜灼也下了马车走了过来,说?道?:“要不就原路返回?吧?”
季恒是同意?这方案的,毕竟人太?多,他们?又带着小孩,担心?会有?隐患。但他也知道?有?个人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的。
果不其然,姜灼话音一落,阿宝便从马车里走了出来,高高站在车门前?说?道?:“但是我不要嘛——啊——哇——”说?着,大张着嘴巴哭开了。
毕竟某人这辈子只去过一次春游,并且体验感相当不错,这次才第二次,根本还没过够瘾。
姜灼道?:“我可不要自讨苦吃,我要回?去睡觉了。”
阿宝还站在车上哭,季恒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转过身,准备先把阿宝抱过来,姜洵便抢先把阿宝抱在了手上,说?道?:“叔叔累了,哥哥抱。”
阿宝原本已向季恒伸了手,准备钻季恒怀里再抽搭一会儿,不成想竟被哥哥给截了胡,眼泪当即便止住了,一副“不敢动,真的不敢动”的乖巧模样。
季恒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让孩子去春游,有?点过于残忍了,便说?道?:“阿灼、阿洵,你们?要是不想去,那就先回?去休息,我带阿宝去踏青。”
姜洵很可靠地道?:“那我跟叔叔一起。”
于是大家兵分两路,想回?宫的回?宫,想郊游的郊游。而后者则再度精简了装备,马车扔在原地,带了七八个郎卫,手提了些食物便汇入了主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阿宝仍被姜洵抱着,感到有?些不大舒服,便蹬着腿想下来,说?道?:“我自己可以走。”
“不可以。”姜洵义正言辞道?,“这么多人,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季恒跟在姜洵身侧,见状对阿宝道?:“哥哥是有?道?理的。等到了城外河边人少一点的地方,再把你放下来。”
阿宝才道?:“那好吧!”
所有?人都在往城外河边的方向走,姜洵抱着阿宝随人流缓缓移动,而走着走着,便见阿宝食指咬在了嘴里,正痴痴望着前?方某个方向,望得有?些失了神。
他随之望去,见是一位父亲把孩子驮在了肩膀上。孩子坐得高、望得远,便显得格外欢喜。
记得小时候上元灯节,爹娘带他和?阿姐出宫看灯,阿爹就是这样把他和?阿姐轮流驮在肩上的。
他低头看了眼阿宝,心?底莫名起了心?疼,问道?:“你……要不要我驮?”
阿宝“唔?”了声,睁着一双星星眼,惊喜地抬头看向他。
季恒便在一旁小声道?:“快说?要。”
生怕阿宝过了这村没这店。
阿宝便大声道?:“要!谢谢哥哥!”
姜洵蹲下身,让阿宝坐在肩头,很轻松地便把阿宝驮了起来,两手拽着阿宝两只脚。
阿宝一下子便成了整条街上视线最高的崽,往上看,是隐在仙雾缭绕处的连绵山脉,往下看,则是一颗颗攒动的脑袋,感到视线是前?所未有?的辽阔!
在拥挤的人潮两侧,还有?一些小摊贩在推着小车卖东西,有?卖馒头的、有?卖糖水的、有?卖玩具的,还有?一个小车上挂满了五颜六色很漂亮的东西,他便指着那方向道?:“唔?那个是什么?”
季恒顺着阿宝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可惜视线被完全遮挡。
他又垫了垫脚,但还是没有?看到。
而姜洵闲闲瞥过去了一眼,说?道?:“那个是风铃。”
季恒道?:“哦,是风铃。”
他最近在街道?上也时常看到这种卖风铃的小推车。
齐国临海,到处都是贝壳,那些风铃便是把贝壳一串串地挂起来,上面再加个陶铃,有?些也会刷成五颜六色的模样,看着很漂亮。风吹过时,发出的声音也很悦耳动听。
他每次都想给阿宝买一个,可每次都有?急事?要赶,便都是行色匆匆地乘车路过,总想着下一次吧,下一次吧,此刻街道?又太?过拥挤。
季恒便道?:“叔叔下次再买给你。”
而阿宝坐在姜洵肩上,目光像是粘在了那挂满风铃的小车上,怎么也挪不开。直到走过了老远,也一直回?头去看。
好在一到小河边,阿宝便又转移了注意?。
每年上巳节的天气都格外好,阳光和?煦、清风徐徐。仿佛只是坐在这绿油油的草地上,晒晒太?阳、吹吹风,便能?够治愈灵魂。
阿宝指着小溪边道?:“我要去那里玩水!”
那里水浅,就是面朝上躺进水里也淹不死人的那一种,去年季恒也只允许阿宝在那里玩水。
季恒道?:“只能?在那里玩,不可以乱跑哦。廷玉、小婧,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两人道?:“喏!”
季恒把阿宝扔给了两人,便从行囊里抽出了竹席。他把竹席铺在了地上,便以大字型躺倒下去。
啊——惬意?!
眼前?是大片的湛蓝天空,鼻尖是带着野花香气的微风,耳边又是不远处小婧与阿宝的嬉闹声。
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彻彻底底地放空自己。
太?惬意?了。实在是太?惬意?了。
姜洵则站在荒草地上看了阿宝一会儿,确认阿宝真不乱跑,这才迈步走了过来,在竹席左下角坐下——一半屁股在席子上,一半屁股在草地上。
季恒便往右挪了挪,拍拍自己身侧的空位。
他仍平躺着闭目养神,阳光有?些耀眼,他便用衣袖遮住了眼眶。
只是等了片刻,没感觉到姜洵躺下,只忽听有?人叫了声:
“云。初。”
季恒一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抬起脑袋,便见四周只有?姜洵一人。而姜洵正立着一只膝盖,两手撑在身后,背对着他大喇喇坐在竹席上。
季恒虽得了这表字,但三年来几乎也没什么人叫过。
毕竟在齐国,他没有?同龄朋友,有?的只有?一堆长辈和?一堆小辈。
大概是他听错了吧。
姜洵看着湛蓝天空中?飘着一朵洁白柔软的云,却忽然在想,他父王给季恒取字时,看到的大概也正是这样一番景象吧。
季恒继续闭目养神,享受着风和?阳光,过了片刻,却感到许久不闻阿宝的声音,便又不放心?似的爬起来查看。
姜洵便说?:“叔叔躺着吧,我盯着呢。”
季恒便又躺了回?去。
于是一整个下午,两人间便反复着这样的对话。
“阿宝还在吗?”
“还在。”
“现?在呢?”
“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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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阏氏(yān zhī):匈奴单于及诸王的配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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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黄昏时分, 风微微凉了下来,一行人才踏上了返程。
街道?没有来时拥挤,但天策大街上仍人来人往。季恒牵着阿宝的小手走在前, 姜洵则双手抱臂, 闲闲跟在了两人后方。
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正悬挂在三人背后, 将余晖洒遍了整片大地。
街上熙熙攘攘, 回来得早的人们已经恢复了日常生活。而?在这时,街边有人认出了季恒,道?:“这不是公子?吗?”
话音一落, 大家便纷纷看了过来。
季恒穿一身?白,脚上趿了双木屐,身?姿清瘦,五官秀气,长得玉一般的模样。
人群中有人道?:“哪个?哪个?哪一个是公子??”
一人远远指向?了季恒。
注目过来的人们越来越多, 季恒也不好装没看见?, 便微微抬手, 羞赧地冲大家摆了摆手。
紧跟着,便有一位老妪用围裙兜着一大兜的柑橘走了过来,不等季恒反应过来,他手里便被塞了两颗,阿宝怀里也被塞了两颗。
老妪一边塞一边道?:“这是我们家自己种的, 可甜, 公子?快尝尝。”说着,又塞了好几颗给他。
季恒有些不好意思, 连连道?:“太多了,谢谢婆婆。”
那婆婆又道?:“我老伴儿,三年前得了瘟疫走了。不过还?是多谢公子?给我们发粥发药……”
季恒听了, 想起三年前的那些事,心里也有些难过,又问婆婆如何生活,身?边可有人照顾?
婆婆便说,自己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儿子?媳妇都很孝顺,就在这附近开?面馆。她身?子?骨还?很健朗,会帮忙带带孙子?,也会在家里种种菜。
季恒便也放心了,又问面馆开?在何处,说有空了过去尝尝。
而?一抬头,便见?四周已被拿着一筐筐板栗、芋头、馒头、梨等各种食物的人群包围。大家盛情难却,纷纷说他太瘦了,得多吃一点,又感谢他在三年前给大家发药,而?后库库往他怀里塞东西。
季恒一时也受宠若惊,忙说道?:“其实不用谢我,我也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谢就谢……”说着,开?始寻找姜洵。
毕竟花的都是齐国?公帑的钱。
而?一回头,便见?姜洵双手抱臂,已经躲得远远的。
直到百姓往季恒怀里塞了太多东西,季恒实在拿不下,姜洵这才侍卫一般走上来,说道?:“给我吧,我替公子?拿着。”
百姓根本没认出他来,看他人高马大,以为真是侍卫,便纷纷把竹筐往他手上摞,越摞越高,直摞到了他下巴颏。
还?好他手臂够长,否则还?真拿不住。
而?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混乱之中,小婧挤过人群走了进?来,看到季恒空空如也的身?侧,忙问道?:“公子?!阿宝呢?”
季恒心下一惊,忙看向?身?侧,见?刚刚还?站在他脚边拽着他衣袖的阿宝,不知何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忙四处查看,叫道?:“阿宝?”
小婧也大声道?:“小殿下!”
她生怕人多混乱,公子?一个没看住再把小殿下给弄丢了,这才挤进?了人群里,想要把阿宝抱走,不成想阿宝竟已经不见?。
季恒一边四处寻找,一边问道?:“有谁看到刚刚站在我旁边的那个小孩子?,大概这么?高!”
只是场面实在混乱,谁也没注意到那个矮到不在视线范围内的小殿下。
姜洵扔下了手中的东西,也开?始找了起来,叫道?:“阿宝!”
“姜阿宝!”
百姓也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也跟着找了起来,叫道?:“小殿下!”
“小殿下!”
阿宝胆子?小,不是那种会趁家长不注意四处乱跑的性子?。相反,季恒每次带阿宝出门,阿宝都生怕季恒把自己弄丢,总是叫季恒牵紧自己,可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人贩子?”三个字,季恒登时感到后背发凉。
姜洵四处找了一会儿,无果,便又折返回来对左廷玉道?:“先?封锁临淄城门,东南西北四道?城门全?部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
左廷玉领命,应了声“喏”便翻身?上马,奔向?了南门,同时又派出另外三个人去往剩余三道?城门。
阿宝刚丢没多久,哪怕是被人贩子?带走,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太远,城门一封,恐怕也插翅难飞。
而?稍一松了一口气,季恒便又猛然想起一茬。
“风铃……”
他鬼使神差走到了街道?左侧,隐约见?前方停着一辆卖风铃的小车,只是中间被其他摊贩遮挡,看不太清。
他快步走了过去,走着走着又开始跑了起来。
姜洵见?了,便也跟了过来。
而?刚走到一半,便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尖站在风铃小车前,指着车上五颜六色的风铃问:“这个要多少钱?”
卖风铃的老爷爷道?:“这个要一个铜板。”
阿宝又问:“那这个呢?”
“这个要两个铜板。”老爷爷有些无奈道?,“小公子?啊,你每一样都问了三遍,你到底看中哪个了没有?你爹娘呢?”
阿宝抠着手道?:“可是我没有爹娘……但我叔叔就在那里!”他说着,回身?指了指身?后的人潮,“老爷爷,你可不可以先?等我一会儿,先?不要走?我去叫我叔叔过来。”
老爷爷欣然道?:“好,那你快去把你叔叔带过来吧!”
看到这一幕,季恒鼻尖一酸,见?阿宝要跑回刚刚的位置找自己,便连忙叫道?:“阿宝!”
阿宝回过头来,在人群中寻找季恒的身?影。
虚惊一场,季恒也不想多说阿宝什么?,只想帮他把风铃买了,回了宫再跟他讲讲道?理,便摸出荷包走了过去,说道?:“叔叔在这儿,叔叔给买。”
阿宝有些错愕,不知道?叔叔是怎么?找过来的,但总之先?回头指了指自己看中的风铃,欣喜道?:“爷爷,我要这个风铃!”
老爷爷便把那风铃解了下来。
而?在这时,姜洵大跨步地走了过来,说道?:“不许买!”说着,一把把阿宝拽到了身?前,“叔叔刚刚有没有说过下一次再给你买?谁叫你乱跑的!”
那一下把阿宝拽疼了,阿宝用手捂着肩膀,仰头看着姜洵,有点害怕、又有点想哭,只是又强忍着看向?了姜洵身?后的季恒,坚持道?:“叔叔,我想要这个风铃……”
说着,刚想要跑向?季恒,便被姜洵拽回了原位,说道?:“不准买!”
阿宝看着姜洵,下嘴唇颤了两下,“哇—”的一声便哭了,再度看向?了季恒道?:“我要叔叔抱!”
姜洵挡在了阿宝面前,凶巴巴地道?:“不准抱,你自己走回王宫去!”
阿宝哭得更?加绝望,问道?:“我自己怎么?走!”
“你自己跟过来。”
姜洵说着,径直向?齐王宫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一回头,见?阿宝仍别别扭扭地站在原地不肯跟过来,便眼神警告道?:“姜阿宝。”
迫于姜洵的淫威,阿宝挣扎了一会儿,便委屈巴巴地跟了上去。
姜洵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他道?:“拽着我的衣服。”
阿宝伸出肉嘟嘟的一只手,从身?后拽住了姜洵的衣袖,跟在姜洵身?后走。
姜洵已经放缓了脚步,但对阿宝而?言还?是有些快,他便紧紧扯着衣袖的一角,脚步不得不迈得飞快。
一边走,一边又想起哥哥毫不留情拽自己的那两下,想起自己没能得到的风铃,便又开?始抽抽搭搭了起来,且越哭越大声,很快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宝身?后跟着郎卫,各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小殿下再次走丢。
季恒则跟在了郎卫后面,听阿宝哭得伤心,便有些不忍道?:“阿洵……”
姜洵面无表情道?:“叔叔你不要心软,今天是看到了风铃,明天又看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这么?自己跑了,万一哪天真跑丢了怎么?办?”
季恒无言以对。
一行人就这样回到了齐王宫,期间除了阿宝的哭声,其余人都噤若寒蝉。
而?刚到长生殿,左廷玉便前后脚地来了,禀报道?:“回殿下,公子?。临淄东西南北四道?城门皆已封锁,但我听说小殿下已经找到了?”
季恒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已经找到了,又叫左廷玉再跑一趟,恢复城门通行,顺便看看他们刚刚放在街上的东西还?在不在,在的话都拿回来。毕竟是百姓一片心意,还?是要认真对待。
左廷玉便又不厌其烦地去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姜洵在长生殿盯着阿宝洗漱、换衣,又站在榻前,看着季恒和阿宝双双躺下,见?阿宝还?是很难过,像是又要哭哭啼啼,便说道?:“不准哭,也不准缠着叔叔讲故事,自己闭眼睛睡觉,一句话都不准说。”
阿宝委屈巴巴地点头应了。
季恒躺在阿宝旁边也不敢插话。
殿内熄了灯,此刻正静悄悄,姜洵这才离开?,留二人休息。
阿宝眼泪快要憋不住了,但还?是不敢出声,生怕姜洵再来一个回马枪。
直到小婧送走了姜洵,回来小声道?:“走了走了。”
阿宝这才“哇—”地哭了出来,侧身?搂住了季恒的脖子?。
季恒也赶紧抱住阿宝。
姜洵衣袖上的金丝绣有些粗粝,磨得阿宝手心有些发红。他一肚子?伤心难过,一边哭一边解释自己难过的原因?,说道?:“我不是觉得哥哥凶,我只是觉得,哥哥是不是一点也不喜欢我……”
也不知是不是从小带到大的缘故,每次听阿宝哭,季恒都会本能地与之共情,心里也开?始难过,问道?:“阿宝为什么?会觉得哥哥不喜欢阿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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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奶茶][奶茶]
阿宝便把打自己记事以来, 哥哥凶他、嫌弃他的事迹一一都罗列了出来。
季恒则一一开解,说?哥哥生性?如此,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并非是针对阿宝。又说?阿宝小时候哥哥对他简直是爱不释手, 每天都要来抱抱他。
只是这几天来积攒的委屈, 已经让阿宝伤透了心?, 听了这些话,阿宝也还是缩在季恒怀里抽抽搭搭,说?道:“一定是叔叔骗我, 哥哥才?不会?抱我,哥哥根本就不喜欢我!哥哥只喜欢叔叔,每次都只对叔叔有好脸色!”
“哥哥对叔叔有好脸色,是因为叔叔是长辈呀。”季恒抱着阿宝劝慰道,“如果对长辈都没有好脸色, 岂不是太没礼貌了吗?”
而阿宝根本不信, 只道:“才?不是呢!”
这一晚的阿宝格外难哄, 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宝也是个内心?敏感的小孩,哥哥凶他时,他总是笑一笑也就大度地过去了,可事后又会?记很久。加上今天的事,便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
季恒也开解了许久, 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地复盘了一遍, 告诉阿宝乱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阿宝便也意识到了错误。
可阿宝却仿佛发热一般, 还是缩在季恒怀里哭哭啼啼个不停,已经不知道是在为什?么事情哭了。夜越深便越是如此,仿佛心?底有哭不完的委屈。
而在季恒即将碎掉之时, 阿宝又用哭得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想要阿爹阿娘……”
给了季恒最猛烈的一击。
姜洵一出长生殿,便听到了阿宝的哭声,而又走了几步,便见殿内刚熄下去的灯又呼啦啦地亮了起来,照得整座殿宇灯火通明,装都不多装一会?儿?。
他继续走向寝殿,见姜灼居住的紫瑶殿也未熄灯,估计是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回到了自己的寝殿时,邓月、皓空已在偏室歇下,他洗漱更衣后也躺下了,却又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他下了床走出殿门?,站在廊下,远远瞧见紫瑶殿的灯仍还亮着,便回房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紫瑶殿庭院内的紫藤花已爬满了藤架,在疏朗的月色下显得更加繁盛。
姜洵闲庭信步地走过了石板路,又走上了殿宇石阶。
门?口守职的宫人见了他稍感惊讶,不知他为何会?在这个时间过来,叫了声:“殿下。”
姜洵说?:“通报一下。”
宫人应了声“喏”便走了进去,过了片刻又走了出来,说?道:“殿下请。”
姜洵脱履入殿,听姜灼正在内室和几个侍女叽叽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