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再度哑然。
他垂眸半晌才开口道:“那是季家的祖庙,再是‘不好的东西’,也都是叔叔的祖先,怎么会害了叔叔呢?叔叔只是一入春,病情便加重,刚好和季太傅的忌日重叠了而已。加上祭祀也很辛苦,又要舟车劳顿,所以……”
姜洵道:“可叔叔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也不会咳血,明明是从前两年开始……”
季恒打断道:“之前每年入春,叔叔病情都会有所加重,只是没有太严重,所以大家都没有发现罢了。这两年兴许是有些辛劳,所以才会开始咳血,但过了春季也就没事了,不是吗?”
“可是……”
季恒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转而说道:“所以那日你跑出去,究竟是去了哪儿?”
“哦。”姜洵想起这一茬,说道,“我跑出宫后,先在街上逗留了片刻,忽然想起那日恰是十五,便去了日月学宫听讲学。”
“……”
日月学宫是齐国学士们的清谈之所。
先秦时期,百家争鸣,诞生了无数伟大思想的稷下学宫便位于临淄。
季恒效仿之,去年拨款建了日月学宫,除了进行文书编撰、典籍借阅,并选拔齐国境内智力超群的儿童开办免费公学外,也请了诸子百家的学者们坐而论道。
除了聊聊学术,写写书外,也可以对齐国时政自由发表见解,也算是广开言路、博采众长。
每月初一十五,日月学宫还会进行各学派间的辩论会,无论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感兴趣的都可以前去听一听。
季恒有空也会去听听,每次也都有新的感悟。
这样听下来,除了顶撞先生,态度不好以外,姜洵倒也没做错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不起,是叔叔误解你了,还没问清楚,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打你。”
姜洵享受着季恒的道歉,又说道:“我还给叔叔带了一束白玉兰,叔叔看到了吗?”
季恒更加内疚了,说道:“嗯,叔叔看到了。”
姜洵道:“日月学宫院子里的白玉兰,还是叔叔亲手栽种的。我以为叔叔看到了那束花,就会猜到我是去了日月学宫听讲学。”
季恒温声道:“……是叔叔不好,叔叔这几日睡糊涂了。”又问道,“你用过饭了没有?”
姜洵一五一十道:“我下午结束了骑射课刚回来,他们便告诉我叔叔找我,我就直接过来了。还未来得及用饭。”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姜洵眼下正是最能吃的时候,尤其每次骑射课一结束,回来总要狼吞虎咽。
季恒起了身,拍拍姜洵头顶道:“饿了吧?快起来。”说着,叫小婧传饭。
姜洵便“腾—”地起了身,而这一站,便比季恒高出了大半个头。
季恒眼前光线都陡然一暗,连他打在地板上的阴影,都瞬间被姜洵的影子遮得严严实实,一时有些愣了愣。
好像就在三年前,他看到阿洵心情不好,都还想顺手拿个拨浪鼓逗他,觉得阿洵和阿宝自己能一手揣一个……
可不知何时,阿洵竟已这样高了,高到叫他无法平视。
两人在各自的席位入座,宫人将一道道餐食端上来。
等宫人摆好碗筷的空隙里,姜洵又问道:“叔叔给学宫取名为‘日月学宫’,是叫大家看着日月变幻,夜以继日用功读书的意思吗?”
季恒一时失语,顿了顿又一本正经道:“是啊。叔叔原本还想把你那宫殿也改名为‘日月殿’,希望你、邓月、皓空,你们三个都能起早贪黑,看着日月变幻,夜以继日地奋发图强,将来都成为国之栋梁。”
姜洵听出来不对劲,直忍不住发笑,问道:“不是吧?”
季恒道:“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
姜洵胸有成竹道:“我想,应该是伟大的思想与日月同辉的意思。”
季恒有些意外,姜洵便解释道:“我听叔叔说过这话,当时便记住了。”
正说话间,饭菜已经摆好。
姜洵拿起了筷子又问道:“那诸子百家里,叔叔信奉的是哪一学派?季太傅信奉儒学,我父亲也信奉儒学,那叔叔也信奉儒学吗,还是信奉黄老之道?”
季恒也认真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说道:“叔叔其实哪一学派都不信奉,若非要说一个,那叔叔信奉的……可能是‘人道’。”
“人道?”姜洵闻所未闻,问他道,“何为人道?”
“人道便是一切以人为本。”季恒道,“凡有利于民,则不论道家、儒家、法家、兵家,皆可取之用之。”
姜洵提出这问题,想必最近的确是很有思想上的困惑,便也稍微展开了探讨。
他当然没有标准答案,就当是随便聊聊。
他道:“当年高皇帝南征北战,建下大昭时,国家已是满目疮痍。于是推崇黄老学说,主张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因为这可以让国家在短时间内恢复生机。”
“可若一直无为而治,便会让各行各业处于无序、野蛮的扩张之中,等扩张到一定程度,便会出现诸多问题。比如豪强兼并、比如商贾垄断、比如世家做大。此时便需要建立秩序,便更加需要儒学。”
姜洵仿佛听懂了,又仿佛只是一知半解,说道:“可能先生所言也有道理,的确要书读百遍,才能其义自见,要先学,学完才能有更加深入的体悟。否则先生便是解答了,我也未必能听懂。”
季恒道:“能这样想就很好。荣先生那边,叔叔明日亲自登门,先生会回来继续为你们授课的。”
姜洵道:“麻烦叔叔了。”
“没事。”季恒道,“用完饭回去做功课,功课要认真做。下次可不要再惹先生们生气了,先生们年纪也大了。”
姜洵应道:“知道了。”
送走了姜洵后,季恒便回了内室,坐到了书案前,又看起了姜洵这几日批复过的公文。
他一卷卷地看,觉得没问题的便加盖国印发出去,觉得有问题的,便先摞到一旁,准备明日再与姜洵探讨探讨。
而不知不觉间,殿外已是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春季的晚风仍带着些许的凉意,小婧走进来关紧了门窗,又给季恒添上热茶,给白玉兰浇了水。
白玉兰喝饱了水,便与两日前一样水灵。
小婧跪坐在书案边,垂头闻了闻,说道:“公子,这白玉兰好香啊。殿下可真是有心,逃课跑出去,还不忘给公子带一束花回来。”
季恒捧着竹简,笑得眉眼弯弯,说道:“是很香。”
他坐在这儿看公文,那香气就一阵阵袭来。
可提到这花,他便又想起一茬。
日月学宫的讲学一般下午时分便结束了,那么那天夜里姜洵又是去哪儿了呢?还害得左廷玉带着郎卫跑了整整一夜……
季恒道:“你叫廷玉去查一查。”
小婧应道:“喏。”
他又叫宫人把殿内油灯都熄了,只留下他书案上的这一盏,然后回去休息。
油灯熄灭,光线渐暗,宫人们一个个离开,殿内逐渐静得落针可闻。
他借着那豆形铜灯处理公文处理到了深夜,期间只有书案上那丝丝缕缕的花香在陪着他。
直到后半夜,他实在困了,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肩颈,犹豫是继续还是休息,便听偏室里传来阿宝“咯咯咯咯”的哭声。
有时阿宝这哭声,真是让他分不清阿宝是在哭还是在笑……
阿宝半夜醒来有些闹觉,乳母便轻轻唱起了摇篮曲,阿宝又哭着说想找叔叔,乳母便小声说,公子在忙,不能打扰。
季恒便道:“没关系,已经忙完了,把阿宝抱过来吧。”
话音一落,便听一阵小脚丫飞快踏在地板上的声响。不等乳母抱来,阿宝便自己咕噜噜地跑来了,往他怀里一钻,奶声奶气道:“叔叔,我好想你……”
季恒托着他屁股,把他抱到了床上,轻轻拍着他。
阿宝本就半睡半醒,这一拍,很快便要入睡,却又忽然想起一事,迷迷糊糊地告状道:“哥哥下午凶我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哥哥就叫我滚出去……”说着,嘴巴一瘪又要哭,“叔叔,你帮我凶回去好不好?”
季恒哭笑不得道:“好,叔叔帮你凶回去。”
不过他每次这样答应阿宝,却也从没兑现过承诺。反正阿宝还小,还很好骗,阿宝问他凶哥哥了没有,他就说已经凶过了。
毕竟阿宝这哥哥是齐国大王,他轻易也不敢凶呢。
隔日一早,季恒起床洗漱带阿宝用饭,而正吃着,左廷玉便走了进来,说道:“小婧叫我查的那件事我已经查过了。”
季恒道:“所以殿下那晚是去哪儿了?”
左廷玉道:“那天晁阳和殿下在一起。”
晁阳是姜洵的陪射。
“晁阳说……”左廷玉挠挠头,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道,“说那天晚上的月光格外疏朗,白玉兰开得格外繁盛,殿下就躺在日月学宫的廊下,枕着胳膊,看那白玉兰树看了整整一夜……?”
作者有话说:
----------------------
小姜看了一夜白玉兰,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好难猜啊[眼镜][眼镜][眼镜]
以及再推销一下我的接档文《太子在上》,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点下收藏,感激不尽[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锦衣卫佥事邓翊,长着天使一般的面容,做的却都是阿鼻地狱的事。
宣统二十一年,太子与三皇子夺嫡夺得白热化。
为民请命、高风亮节的太子,却被牢牢笼络着勋贵世家、无恶不作的三皇子压得快要翻不了身。
而邓翊统领北镇抚司,做了三皇子的座下鹰犬。
他为虎作伥、党同伐异,是三皇子最锋利的爪牙,也是三皇子肮脏罪孽的洗地机。
好在老天有眼,皇帝驾崩后,太子绝地反击,将三皇子及其背后势力一网打尽,顺利登基!
在黑暗下群魔乱舞的伥鬼,都将受到最严厉的审判!
“那邓翊一定很惨吧?这种人,不碎尸万段不足以平民愤。”
“不,邓翊不惨。太子登基后,不顾群臣反对强势为邓翊翻了案。”
原来邓翊一直都是太子党。
若不是他只身赴地狱,地狱将永远藏匿于你我身边。
上一世,邓翊身世凄惨,好在得了太子照拂,才得以安度一生。
只不过那一生很短暂,只有二十一年。
后来太子棋差一着,夺嫡失败。
三皇子登基,带来了永夜的黑暗。
他与太子手牵手堕入地狱,是殉情也是殉国。
于是这一世,当太子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愿做我的人吗?”时,邓翊很平静地说了句:“好啊。”
因为他一直都是太子的人啊。
上一世他们输过一次,输得体无完肤、死无葬身之地。
那代价太过惨痛,所以这一世,他们一定要赢。
> 双重生,手牵手改写结局
> 容貌清冷、行为疯批、骨子里热忱的锦衣卫受 X 腹黑憨批正道的光太子攻/双强/绝对双强
> 双洁/1V1/HE
听了这话, 季恒也开始摸不着头脑。
这小子,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风花雪月了,该不会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吧?
他愣了片刻才说?道?:“我知道?了。”
而刚和?阿宝用完饭, 小婧便掀帘走了进来, 提醒道?:“太?傅来了。”
“哦。”季恒忙应着, “让老师稍等一会儿, 我马上过去。”说?着,扭过头,看向了坐在旁边嚼饭的阿宝, 换了张格外讨好的笑脸,问道?,“阿宝宝,谭爷爷来了,你要和?叔叔一起去见见吗?”
教?师身上恐怕天然就带着让小朋友不敢靠近的气场, 每次太?傅来, 阿宝都总是躲在偏室里不肯出来, 唯恐避之不及。
听了这话,阿宝“唔?”地抬头看了季恒,嘴角还沾着饭粒,怔怔想了想说?道?:“但我更想去找嬷娘……”
季恒如愿以偿,帮阿宝摘掉了饭粒, 又拍拍他屁股道?:“那去吧。”
阿宝便端着饭碗咕噜噜跑去了偏室。
季恒则起身更衣, 换了一身白。
这三年来,季恒常穿白, 一来阿兄阿嫂三年之丧未过,二来,白布也能?省点染料, 省一道?工序。
小婧又取来玉冠,季恒接过来自己冠上了,弄完走出了内室。
内室门前?长长的走廊两侧,是随风起舞的青色纱幔,季恒顺着走出去,便看到太?傅坐在殿内的敦厚背影。
他叫了声:“老师。”走到太?傅对面坐了下来,命宫人奉茶。
谭康则道?:“公?子来了。”
这三年来,齐国也发生了许多事?。三年前?那一场瘟疫,让所有?属官都现?了原形,季恒才看清那文德殿内,究竟谁是为?民请命之人,谁是挺身而出之人,谁是咬牙坚持之人,谁又是趁机搅混水之人。
他当时并未多说?什么,直到瘟疫结束才开始清算,找了些由头将心?术不正之人统统一网打尽,又吸纳了些新?鲜血液进来。
而他选进来的人,自然大部?分都会听他的。
他处世一向温和?,唯独那场人事?调动谈得上是大动干戈。不过此番调整过后,效果的确也立竿见影。
如今他想办点什么事?,也不会再遇到莫名其妙的阻力。哪怕有?,也只是直臣们?的秉公?直言,属于对事?不对人。
哪怕意?见不合,但只要在文德殿里掰开了、揉碎了讨论清楚,最终达成了共识,政令便能?够上通下达地执行下去,效率极高。
这种与志同道?合之人做志同道?合之事?的感觉,也让季恒感到自在。
申屠景仍在齐国担任国相,毕竟国相由天子委派,不由他做主。
不过季恒觉得,这倒也是件好事?。
毕竟三年时间相处下来,他对申屠景为?人做事?的风格已了如指掌。申屠景手段并不高明,党羽一清除,如今便是只没牙的老虎,根本不足为?惧。
这三年里,齐国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吴王两亿钱的外债,他们?如今已还了六千万钱。虽还有?一亿四千要还,但情况已让季恒感到十分满意?。
毕竟这三年来,他们?除了上上下下追求降本增效,过得朴素了一点以外,其他方面倒也没怎么耽误。
投资未来文化与人才的日月学宫已经建成了。
季恒还请了些匠人,针对齐国的地理条件改良农具与水利,请了农学专家来改良和?选育种子,便也相当于投资了科技。
不过齐国能?在偿还外债的同时,还有?钱开展这么多工作?,也得益于季恒赚了些外快,补贴了齐国财政。
他把齐国境内无主的矿山及适合晒盐的海域,以个人名义从姜洵手中?租赁了过来,雇人炼铁煮盐,当起了盐铁商人。
那山川河泽的租赁契据上,租赁方是他代姜洵画的押,承租方也是他自己画的押。
虽然所产生的全部?收益,他都用来补贴了齐国公?帑,相当于左口袋倒右口袋,但这些钱,名义上都属于他个人财产。
那么无论他是想用来偿还债务、开仓放粮,还是给百姓买天价药,也就没人再能?管得到他。
如今若说?齐国境内,有?谁是勾结诸侯王监守自盗、横征暴敛的豪强,那季恒当首屈一指!
但若问齐国境内,哪位世家公?子过得最捉襟见肘、囊空如洗,那么季恒也没有?对手……
季恒在屁股下给自己加了个支踵,调整好坐姿,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师此行还顺利吗?长安近来可好?我听说?匈奴又打过来了。”
“是啊,又打过来了。”谭康面露忧愁道?,“打进了边郡,进城后又是一番烧杀抢掠!可依匈奴人那尿性,往年抢完了也就走了,今年却像是料定了我们不想把战事扩大,迟迟也不肯退,在城中?驻了军,叫陛下进献公?主和财宝!而朝里还真商讨起了和?亲之事?!”
“和亲?”季恒惊讶道?。
自高皇帝建国以来,骑着马在昭国头顶跑来跑去的匈奴,便就是昭国一大心?腹大患。
高皇帝一朝便打过匈奴,胜过也败过。
最后一次,匈奴率十三万大军长驱直入,直接打入了关中?,在长安头顶驻扎了两个多月也不退,给朝廷带来了极大压力。
当年高皇帝又已是暮年,卧病在床,实在打不动了,提出了和?亲赔款之策才让匈奴先退了兵;也自此让匈奴尝到了甜头,每每赢了战事?,便让朝廷和?亲赔款。
而一打不过便送公?主的做法,又在昭惠帝一朝得到了“发扬光大”。昭惠帝在位十六年来,共送出了三位公?主、一位皇子,实在是窝囊至极。
直到昭惠帝之子,也就是今上登基,才让局势发生了扭转。
当年姜炎登基没多久,匈奴便试探性地袭扰了边境。
而在朝臣们?说?,陛下才登基不久,国本未稳,提议先议和?再从长计议之时,姜炎却大发雷霆道?:“朕宁死,也不和?亲,不赔款!”并给出了强势反击,最终击退了匈奴。
这些年来,两国边境冲突不断,姜炎也从未退缩过。谁提出主和?的论调,谁便是摸老虎屁股,导致无论前?线战况如何,朝臣们?也不敢提出“议和?”二字。
季恒问道?:“那么陛下对此事?又是何态度?”
谭太?傅道?:“陛下早年间南征北战,落下了一身伤病,这两年大病小病不断,明显是力不从心?。加之镇守边疆,常年与匈奴作?战的两位老将军,这两年又接连病故,陛下无将可用……朝臣提出和?亲之策,陛下似乎还认真考虑了一番。”
季恒道?:“那陛下可曾说?过要送什么人去?”
陛下只有?一位公?主,今年才六岁,哪能?和?亲?且即便年龄合适,又有?几个皇帝会把自己的亲女儿送去和?亲的。
要么就是从宫女中?选一个,要么就是从宗室女中?选一个,而好巧不巧,阿灼又刚好适龄……
谭康忧心?忡忡道?:“其实陛下还曾问起过咱们?翁主。”
季恒道?:“都问了些什么?”
谭康道?:“问翁主近来如何,可曾婚配了没有??我一听,这是动了要选咱们?翁主去和?亲的念头!我便说?,先王与先王后薨逝后,翁主像是受了点刺激,导致性情大变,脾气也愈发古怪孤僻,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不出门……”
如此性情,若是送给了匈奴单于,恐怕只会对两国关系产生不好的影响。
“陛下听了这话,笑了笑便过去了。”
“后来一次宫宴,太?后也问起了翁主,我便又原话照搬了一遍。我又怕陛下派人打探虚实,便又说?,公?子担心?翁主这性子,传出去了将来会找不到好人家,便不准宫人向外人透露这些。”
“陛下便开玩笑说?,姜家的女儿,陛下的亲侄女,还怕找不到好人家不成?叫翁主随便挑,将来由陛下指婚。”
“而又过了几日,边境便传来了捷报,说?燕王从燕地起兵,成功从右翼袭击了匈奴,匈奴退兵了,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
季恒道?:“还好是有?惊无险。”
可怕只怕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次匈奴人倒是退兵了,可万一又有?下一次呢?
太?傅也道?:“翁主年十六,若一直待嫁闺中?,下次匈奴人再要求和?亲,朝臣们?便会再次惦记起咱们?翁主!”
“要我说?,翁主就是留在齐国嫁一个民夫,也好过到那蛮夷之地去给匈奴单于当阏氏!至少至少,在齐国还没有?人敢欺负翁主。”
季恒在齐国,便相当于阿灼的监护人。
做媒这种事?,季恒虽万分不擅长,每次去找阿灼他也非常不好意?思,但太?后、陛下若是迟迟不发话,那也只能?由他张罗,再去请示太?后和?陛下。否则外人便要说?他不上心?,耽误了女儿家的终身大事?。
可他精挑细选推荐给阿灼的人选,阿灼总是一个也看不上。
且太?傅“编造”阿灼的那些话,其实也并非无中?生有?。
阿灼性子的确“古怪”,不过是古灵精怪的那种古怪。
她也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因为?她很宅,每天在她的紫瑶殿吃吃喝喝睡睡觉,她便很开心?。
阿灼也问他说?:“我就非要嫁人不可吗?”
一下把季恒问住了。
看着阿灼怡然自得的模样,他也在想,阿灼就非嫁人不可吗?
他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年,思想便也封建得和?古人一样了吗?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为?此事?找过阿灼了。
而正想着,一抬眼,便见太?傅用莫名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说?道?:“恒儿你倒是……年龄、家世、相貌、学识,方方面面都配得上翁主……只可惜又差着辈分!”
季恒无奈地摆摆手道?:“我不行的……”
不过听宫宴上太?傅与太?后、陛下的那一番谈话,季恒倒是觉得,陛下真想送阿灼和?亲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毕竟太?后还健在。
阿灼是太?后的亲孙女,阿兄薨逝后,太?后对这三个孩子也很是心?疼,总时不时从长安送来赏赐。
此次太?傅回?齐,也是大车小车地回?来的,车上全是太?后对孙子孙女沉甸甸的爱。
阿灼本就年幼失怙,又有?太?后反对,陛下若强行送阿灼和?亲,便显得有?些不仁不义、刻薄寡恩了。
想着,稍许放下心?来。
他端起漆杯又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老师,药带来了吗?”
“哦对,带来了!”太?傅说?着,忙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檀木盒。
宫人接过,捧到了季恒面前?。
季恒大拇指微微摩挲,便郑重地打开了金属扣,看到精致的檀木盒内井井有?条排列着的十二粒丸药,暗自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药,未来一年的命便算是续上了。
这药名叫“丹心?丸”,乃是天子所赐。
他与这药的渊源也由来已久,第一次服药是在他六岁那年。
当时正是因蝗灾事?件,民间纷纷传说?齐国出了个神童之时。
阿兄与季太?傅并未料到此事?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响,一开始对此事?的态度是,没想声张,但也没想到要去刻意?隐瞒。
总之也不知是何人传了出去,一传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很快便传到了天子耳中?。
如此奇闻怪谈,天子也闻所未闻,便下了道?诏令给齐王,叫齐王隔年入都朝觐时把这神童也一起带来。
天子并未直接召见季恒,而是叫齐王带季恒入都,便有?那么一丝“听说?齐国出了个宝物,于是叫齐王献宝”的意?思在里面,让阿兄与季太?傅惴惴不安了好几个月。
隔年正月,两人带他入都,而天子与百官在未央宫宣室殿召见了他。
那整个过程,季恒不想再回?忆,只记得在漫长的两个时辰时间里,他整个人都处在应激状态,感到全身的血液一阵阵涌向头顶,而头皮阵阵发麻。
结束时,天子问他愿不愿意?留在长安做太?子伴读?
他知道?自己的余生,都将取决于自己对这问题的答复,他便硬着头皮说?,季太?傅是老来得子,只有?他一个独子,季太?傅又年事?已高,他不忍心?离开老父亲,借口婉拒了天子的美意?。
昭国以孝治国,季恒摆出孝字,天子便也不好再强人所难,只好作?罢。又听闻他自幼多病,便请了名医为?他配药,而配出来的便是这“丹心?丸”。
这药季恒月月服用,已服用了十多年,早已经离不开。
天子会在齐国每天入都朝请之时,赐他们?这么一盒,也就是一年一续,多了没有?。因为?这药用材稀缺,一年也只能?配出一盒。
季恒取出了一粒,用铜刀切下了三分之一,用帕子包好,递给了小婧道?:“拿去给范侍医。”
小婧小心?翼翼地接过去,便去找范侍医了。
如今他这条命,全靠这每月一丸的丸药与每日两顿的汤药吊着。
尤其这丹心?丸,一旦停药,他便会病得死去活来。
这么多年来,每当齐国入都朝请,天子都会和?颜悦色地命宫人赐药,根本无需他们?开口。
但命被人捏在手里,只能?一年一续的感觉又怎会好?
他这两年拿到药,便会切下一小块拿去给范侍医研制。
两人又聊了许多事?,长安的事?,齐国的事?,末了谭太?傅又道?:“陛下免了大王三年朝觐,今年是最后一年,明年大王便要亲自入都。我此番前?去,太?后还专门召见了我,说?自己对这三个孩子很是挂念,希望明年,大王能?带翁主和?小殿下一起入都,她老人家也好见见。”
对于明年起,姜洵便要亲自朝请一事?,季恒一开始也是有?些担忧的。
归根结底,还是怕天子猜忌。
于是每次太?傅入都,他都会叮嘱一番,说?天子若问起阿洵,便叫太?傅说?,阿洵喜欢飞鹰走狗,享犬马之乐,不怎么爱读书,对政事?也不大过问;若问起他季恒,便说?他身子不好,动不动吐血昏倒……总之就是藏锋,总之就是示弱。
不过阿兄离世后,他们?齐国也是真的弱,不仅一穷二白,还常年负债累累。
如今匈奴又已猖獗成了这样,齐国又上有?手握重兵、镇守边疆的燕王,下有?富可敌国、养门客三千的吴王,陛下又身子不好、精力不足,何来功夫猜忌齐国?
这样一想也就坦然多了。
他端起陶壶给自己满了一杯茶,说?道?:“我知道?了。阿宝三岁,还没见过这些亲戚们?呢,也给去认认人了。”
谈完了所有?正事?,季恒也感到心?情舒畅。
他不饿,但又莫名想吃点什么,看面前?一盘麻糍不错,便拿起来咬了一口,说?道?:“好吃,老师您快尝尝。”
谭康却如临大敌,连连摆手道?:“啊不不不,不不不。这麻糍这么黏,得把我老牙给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