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枯之色by莫寻秋野
莫寻秋野  发于:2025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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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凉云这两天很忙。他早出晚归,每次都后半夜才能回来,两个人说不了一会儿话就得去睡觉,有次徐凉云还拖着一身疲惫收拾了家里,看起来格外令人心疼。
陈述厌见状,就帮他分担了洗衣服的活,但他腿不行,没办法帮徐凉云扫地拖地。
衣服洗好以后,陈述厌看着徐凉云顶着一脸“我他妈好想睡觉”的脸在那里苦大仇深地拖地,觉得他好可怜,忍不住道:“等我好了,我替你收拾家里。”
徐凉云苦笑:“好啊。”
陈述厌也就晚上的时候能看到徐凉云了。这两天他早上醒过来时都看不到徐凉云,每次一醒过来,边上都只有空空荡荡一张床。想来是因为那天徐凉云半夜出警熬夜工作,陈述厌才有机会在第二天被抱着醒过来。
但徐凉云一直都会给他发消息。这两天他逐渐放得开点了,尽管话里话外还是小心得不行,但干点什么都喜欢给陈述厌报备,总小心翼翼地问他吃了什么在做什么。
好好的一个恋爱,硬生生让徐凉云搞得像网恋。
徐凉云晚上回来时总累得不行,脸色也总不见放晴。他不怎么和陈述厌说案子上的事,说等陈述厌好了以后,会把他带到局里详细展开好好说。
陈述厌有点忧心:“说给我听没问题吗?这不是机密……”
“你是关系者,算不上机密。”徐凉云说,“再说警察家属有特权。”
陈述厌就窝在他怀里笑了。
徐凉云回来的时候很累,但每次都坚持把陈述厌从轮椅上抱下来,让他试着站起来走走。
陈述厌很快就能站住脚了,后来也能试着往前走两步,但两腿还是抖。徐凉云总会扶着他,一步一步帮他慢慢恢复。
徐凉云不在的时候,陈述厌就在家里扶着些东西,自力更生地做点儿康复训练。
陈述厌恢复得还算不错,也恢复得很快。等到三天后的晚上,徐凉云回家来时,就看到陈述厌站在家里,手里端着一盆徐凉云前天晚上买回来的蓝莓,正往客厅这边走。
陈述厌好了。
徐凉云站在门口愣了两秒,然后笑了起来,把站在屋子里守着的警察送走以后,就朝陈述厌走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顺便伸长手从他手里偷蓝莓吃,还去摸他的手。
自打那天陈述厌主动要求他牵自己以后,徐凉云就不太忌讳这件事了,很爱主动去牵他,去摸他的手,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揉,和以前一样,又和以前不太一样。
这一次,徐凉云一边摸着他的手,一边问:“没事了吗?腿还疼不疼?”
“不疼。”陈述厌说,“本来也不疼,就是使不上劲,现在缓过来了。”
“那就好。”徐凉云点点头,“那明天跟我一起去局子里吧,我给你看看线索见见嫌疑人讲讲进展,看看你能不能发现什么。我们现在进展还挺大的,争取早点把案子破了。过两天我陪你去搬家,下午我们抽空去看看狗。这几天你就别接单子了,我不放心,我得把你随身携带。”
陈述厌轻笑起来:“随身携带……你把我揣兜里吗?”
“也行。”徐凉云也笑起来,“我去买个大兜,天天揣着你走。”
“别闹。——对了,那去医院还轮椅的时候,我们顺便去看看心理医生好了。”
“……能不能过两天啊。”徐凉云有些犯难,“最近真的不行,在破案呢,我要是这时候心理状态不好了,有点说不过去的。反正你在,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五年都这么过来了。”
“五年都这么过来了”的这个表述让陈述厌有点不适。
但这确实是事实。陈述厌想了想,觉得也是,不太情愿地答应了下来。
他在的这几天,徐凉云确实还可以。虽然睡觉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但只要陈述厌抱抱他拍拍他,他就会好一些,也没有像医院那天被噩梦惊醒过。
“案子破了以后就去看。”陈述厌说。
徐凉云答应了:“好。”
陈述厌又问他:“案子快破了吗?”
“没。”徐凉云说,“明天跟你说。”
徐凉云正从背后抱着他。陈述厌闻言,就偏了偏头,看向了徐凉云。
他看到徐凉云紧皱着眉,表情严肃。
第二天早上,陈述厌站在七点的冬日清晨里,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天刚亮的时候徐凉云就起床了,陈述厌今天要跟他一起出门,不得不跟他一起起来。
“困吗?”徐凉云哈着白气问他。
“还行。”陈述厌说,“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六点起过床。”
徐凉云笑了两声,牵过他的手,领他往车那边走。
两人吃过早饭,去了局里。
清晨七点半的警察局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大多是负责这件杀人案的警察。每一个从徐凉云身边路过的警察都和他点了点头,打了招呼,叫了一声徐队。
徐凉云点点头,算作回答。
陈述厌看着徐凉云的背影,一声没吭。
跟在徐凉云身后走,警局里的一切就莫名变得更加庄严了,气氛也变得更加不可亵渎。
陈述厌也不知自己这是个什么心理。
徐凉云带他进了办公室,然后让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得不说,刑警队长的位置真的不错,一张大桌子横在最里面,往前几米是十几张并排横着的办公桌。
徐凉云的位置旁边就是立着的大空调,空调旁边是饮水机,还有几个个头不小的绿植。
徐凉云走过去,把空调打开了,调了下温度,又给陈述厌倒了杯热水来。
陈述厌拿起来喝了一口,杯子里一股浅浅的咖啡余味——徐凉云肯定总用这个杯子喝咖啡,哪怕拿来喝热水都有一股苦味。
咖啡余威仍在,陈述厌只喝了一口,都禁不住精神了一下。
陈述厌低头看了下杯子,说:“你肯定总拿这杯子喝咖啡吧?”
徐凉云正站在他边上分拣文件,把一张张资料在他眼前摆好。一听这话,他稍稍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是啊,有咖啡味儿吗?”
陈述厌点了点头。
“奇了怪了。”徐凉云说,“我寻思着今天要拿来给你喝水,昨晚都刷了好几遍了。”
“喝太久了,味道都已经渗到陶瓷里去了,徐队长。”陈述厌说,“已经洗不掉了,认命吧。”
徐凉云拿起张纸来,撇了撇嘴:“你别叫徐队,怎么被你叫这么一声我瘆得慌。”
陈述厌朝他笑了两声。
徐凉云把手上最后一张资料放到陈述厌跟前,开始干起了正事:“好了,看这儿。”
陈述厌低头,循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
这是张个人档案。档案上,吴夏树的照片挂在右上角。
吴夏树不怎么爱笑,照相的时候尤其。这张个人档案的照片上的他表情阴郁,嘴角向下撇着。他白净又瘦削,两眼里几乎没有任何神采,穿的是件黑色的卫衣。
“听说你不怎么了解吴夏树。”徐凉云说,“我也记得你跟他关系不怎么样。”
陈述厌点了点头,拿起这张资料看了起来。
资料上是吴夏树的个人信息。
吴夏树出生在外县的一个小县城里,父母是公司的小职员。大学不在凉城,而且一开始的专业并非艺术,而是口腔医学,在大二的时候转了专业,考研的时候考进了凉艺,读了油画。
后来研究生毕业,他成为了一名画家,还办过几个展子。
这个陈述厌记得,他在网上刷到过几次吴夏树的画,他画画色彩温和,喜欢让画面里的主体自己发光,背景也喜欢搞得灰暗,这种亮暗的对比性算是他的风格。
“我前两天跟他父母打电话了解过。”徐凉云拿着一张纸说,“他父母说跟吴夏树冷战好几年了。吴夏树小时候画画有天赋,在他们家那边得过好多次奖。但是他父母只认为这是一个爱好,画画不能当工作,太上不了台面。所以上初中以后,他们就把他的画具全都扔掉了,初高中都没让他画过画,连高考的志愿都是他们给填的。”
“但是后来吴夏树自己瞒着父母转了专业,父母知道以后很生气,甚至跑到学校去跟他大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当场就口头上断绝了关系。吴夏树后来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或接单子画画赚来的,父母总认为他在外面吃了苦头会回来自己认错,但没想到直到死吴夏树都没回来,甚至得了癌症他都没和父母说过。”
陈述厌表情微微一变。
“他的癌症是脑癌。”徐凉云接着道,“我去医院调了记录。记录显示,他发现的时候是早期,接受了治疗,但是并没有其他人说的什么治疗结果不尽人意,只是出现了一些副作用而已。”
“副作用?”
“是啊。”徐凉云道,“当时,吴夏树身上出现的副作用是视力减退,肢体麻木,乏力、消瘦,以及——色弱。”
……色弱。
陈述厌眯了眯眼。
“他的主治医生把这事儿记得很清楚。他说脑癌就是颅内肿瘤,是一个肿瘤会压迫脑内神经中枢的病,治疗时用的药物也会多少对神经中枢产生影响。虽然会色弱其实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而且药物造成的影响会是永久性的,病情好转以后也很难消退,并且随着用药的深入,色弱会渐渐严重,大概率后期会完全变成色盲——吴夏树听完这些,转头就出院了,拦都拦不住。”
“来接他的,是他读研究生时候大他一年的师哥,嫌疑人之一。”
徐凉云说到此处,就把陈述厌手边的一张纸拿了出来,轻轻一抖擞,送到了他面前。
这又是一张个人档案。档案上的男人朝着镜头微笑,表情桀骜不驯,尽管是微笑着的,但他看起来相当轻狂自信。
徐凉云道:“闻人玉,天生色弱。”

“认识吗。”徐凉云道,“跟他很熟?”
“还算可以吧,商业交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陈述厌说,“你应该查到了。他不是画家,是画廊的管理人,平常负责管理画作,我想办画展的时候也会拜托他帮忙……我还真不知道他是吴夏树师哥。”
“读研的时候,他们在同一个教授手底下。”徐凉云道,“不过闻人玉说他们专攻不同。吴夏树是油画方向,他更偏理论方向一点。”
陈述厌一听这话,抬起头问:“你去见过他了?”
“还没,只是打过电话。毕竟要判断谁有犯罪心理倾向,所以钟糖在电话里跟他深入交流过,电话都录音存档了,大部分信息我都知道。本来应该上门问话的,不过闻人玉说这两天有事,让我今天再去画廊那边找他。”
陈述厌点点头:“我得跟你一起去吧?”
“当然,你在的话说不定他会说漏些什么。”徐凉云说,“钟糖也跟着去。”
陈述厌:“杨碌那边怎么样?”
徐凉云张了张嘴,刚要回答时,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替他回答了:“和方韵那时候差不多一样。”
徐凉云抬头。
钟糖正拎着豆浆油条,往自己位置上走。
他朝徐凉云挥挥手:“早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放在自己工位上,然后拿着豆浆走了过去,一边鼓捣着吸管一边问:“说到哪儿了?杨碌?”
“嗯。”徐凉云应了一声,伸手按了下陈述厌肩膀,习惯性地下意识在外人跟前宣示了一下主权,道,“刚跟他说完闻人玉。”
“另外两个没说?”
“还没。”
“我觉得另外两个也不用说了。”钟糖道,“我们现在不是认定闻人玉就是真凶了吗。”
陈述厌:“……认定了吗,已经。”
“对。”徐凉云低头看向他,“我跟你说过,其他两个嫌疑人分别是一个唱歌剧的姑娘和吴夏树的研究生教授吧。”
陈述厌点点头,他记得徐凉云说过这话。
徐凉云说:“这位唱歌剧的姑娘是个女网红,在视频平台上很有名气。杨碌失踪的这两天,正好那个平台的一群音乐博主办了线下聚会,还一起拍了很多视频,那姑娘几乎每个视频都在。聚会从四天前就开始办了,她根本没时间去杀杨碌。”
“至于那位研究生教授,杨碌死的时候他倒没有不在场证明,现在也还在怀疑他,但我更倾向闻人玉。”
陈述厌问:“为什么?”
“直觉。”徐凉云说,“而且命案现场不对。”
“……怎么了。”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自称是‘吴夏树’的犯人是把杀人当作自己在创作一个作品。但是杨碌的样子和方韵的样子不太一样,方韵那时候可以说是凄美,但是杨碌……怎么说呢,那个现场比较野。”
……野。
这个形容词未免有点太接地气,陈述厌默了片刻,问道:“是比较有冲击性吗。”
“……对。”
陈述厌问:“有多冲击?”
徐凉云说:“命案现场的照片就不给你看了,形容一下的话,只能说是地狱绘图吧。墙面都是红的,下面还画了手,跟恐怖片一样往上够的那种,连地面都是黑的。”
……那这确实很有冲击性了。
“简直像是两个人在犯案。”钟糖接过话茬说,“所以我们分析了一下,认为有可能是这样的——这个杀人犯把方韵按照吴夏树的画布置了,但在这之后死的杨碌,则是按照自己的风格来的。又或者是,这是他认为的吴夏树的风格。”
陈述厌:“……有点绕。”
“心理嘛,本来就很绕。”钟糖笑了一声,“闻人玉是吴夏树的师哥,研究生期间肯定看他画过画,跟他接触也最多。他天生色弱,在成长过程中,很有可能会对其他拥有正常绘画能力的人感到嫉妒,所以我们认定很有可能是他。”
陈述厌听得一懂半懂。
信息量太大,他脑袋有点昏,于是眨了眨眼,低头翻了翻桌子上的资料。
徐凉云见状,便和他说:“你慢慢看,有什么发现和我说。”
陈述厌点了点头。
除却两张个人档案,这些资料里还有研究生时负责带他们的教授的资料。这教授陈述厌认得,也教过他,是教大二艺术鉴赏的老师,是个脾气很好的小老头,但一生起气来阴阳怪气的,也不好惹。
陈述厌又往下翻了翻,看到了吴夏树死时的案宗报告。
报告上说,吴夏树家里已经被炸得找不到任何细节,但经过牙齿DNA检测,确认了死者就是吴夏树。
“说起来,我当时听到的时候还有点稀奇。”陈述厌一边往下看一边说,“吴夏树居然选择把自己炸死。”
徐凉云一直低头看着他,闻言就问:“为什么?”
“你不觉得他那种人会选择平和一点的方式死吗?”
徐凉云一怔。
钟糖却不觉得不对:“不一定,大概是被癌症给刺激到了吧。而且他人生经历不怎么样,得了病还色弱了,乱七八糟的一加,肯定会精神崩溃,最后选择爆炸也情有可原。而且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是这件案子的杀人犯把他杀死,再引发爆炸的,跟他自己想怎么死没关系。”
陈述厌唔了一声,没多说话,又翻了两页手里的资料。
徐凉云挑拣出来给他看的资料不多,大部分都和吴夏树有关系。陈述厌再往下翻时,几张医院的单子便跃入了眼帘。
“你先看着,等你觉得差不多了以后,我们就去画廊看看。”徐凉云看了眼表,说,“开车去画廊那边得半个小时。”
陈述厌没有多看那些资料,没坐一会儿就选择跟徐凉云出门去见嫌疑人了。
“我真的看不出来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啊。”
“没事,很正常。”徐凉云说,“你看不出来就表示我们查到的信息都是对的,是好事。”
半个小时后,陈述厌和徐凉云以及钟糖一起站在了画廊前。
今天周一,来看画的人不多,门口空着。
画廊门口写着这次展览的名字,还有几个画家的名字。名字被用很有设计感的设计勾勒在墙上,下面还有细密的小字和寥寥几笔勾成的简笔画。
陈述厌被吸引去了目光,想过去看看。
但很遗憾,两位警员并不会被艺术所打动。陈述厌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徐凉云拉着手腕,直接走进了画廊里,和前台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陈述厌嘴角直抽,暗地里叹了口气,心道也是,现在也不是看画的时候。
前台笑着应了两声,然后去给闻人玉打电话联系。
陈述厌抬头看徐凉云。徐凉云查案的时候脸上很凶,连看向四周的时候都很警惕,眼睛狼似的凶狠,抓着陈述厌的手也很用力,像是怕他被突然拐走似的。
徐凉云握着他的力度越来越大,陈述厌站在他旁边,渐渐有点受不住了。
“凉云。”他贴了贴徐凉云,悄悄说,“放松点,我的手真的要断了。”
徐凉云:“……”
徐凉云脸色一僵,把手放松了些。
他往后倾了倾身,对陈述厌说:“抱歉。”
陈述厌贴在他身上,说话很小声:“没事,爱你。”
陈述厌说完,就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前台的姑娘打完电话后,说闻人玉很快就来,麻烦他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闻人玉确实很快就来了。没过五分钟,他就从画廊那头走了过来。
他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领带,脚上一双发亮的黑皮鞋,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简直和护士说的人一模一样。
他还没走到跟前,徐凉云就眯了眯眼。
闻人玉走到三人面前,简单朝两位警察点了点头,在看到陈述厌时,表情疑惑了些,但很有职业素养地笑了起来,叫了他一声:“陈老师,您怎么跟着警察来了?”
陈述厌倒毫不忌讳,伸手指了下徐凉云:“跟着男朋友来。我也被盯上了,他不放心。”
闻人玉一愣,看向徐凉云。
徐凉云表情不太友善。
刑警队长对内是条乖狗狗,对外就是头狼。闻人玉不敢多看他,只看了一眼眼神就抖了一下,干笑了两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了解,没再多说什么,说了句这里说话不方便以后,就请他们进了一间茶水间。
闻人玉给他们一人上了一杯热茶。
“实在不好意思,这礼拜去外地见了位画家。”闻人玉说,“事情我都在电话里听说了,也都把知道的都交代了,您还有什么要问的?”
陈述厌坐在徐凉云旁边,把茶拿了过来。
茶的温度不烫,是很温和的温度,拿在手里能暖手,还在腾腾往上冒热气。
陈述厌低头吹了两下茶,抿了一口,又悄悄转头去看徐凉云。
徐凉云居然正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以后,徐凉云收回了目光,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头也不抬地问:“去见了哪位画家?”
闻人玉眨了眨眼,显然对这个问题有点猝不及防。
“……王铭,画山水的那一位王铭老师。”闻人玉说,“怎么了吗?”
钟糖前倾着身翻看着自己的手机,问:“你在电话里说,是去了安城?”
“对。”
话说到这儿,闻人玉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问这些了。
闻人玉有些哭笑不得:“你们不会在怀疑我吧?”
“干的就是这种怀疑人的工作嘛。”钟糖笑眯眯道,“有我们在怀疑,你才能安心生活啊,闻先生。”
“……警官先生。”闻人玉说,“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得纠正您一下,我不姓闻。”
钟糖:“……”
闻人玉笑了起来:“我姓闻人,这是个复姓。”
钟糖脸上的笑有点垮。
眼看钟糖的面子要挂不住,徐凉云赶紧清了清嗓子,说:“抱歉,是我们失礼了,你别在意。”
闻人玉朝他温和一笑:“不会。”
徐凉云说:“你只是在被怀疑的范围内,也不用那么有压力。很多事情电话里没办法说清楚,所以需要面对面聊一聊。不用紧张,我们先来随便聊聊吧。”
“好啊,聊什么?”
“当然是吴夏树了,他是这件案子的关键。”钟糖很迅速地调整好了状态,又笑眯眯了起来,问,“聊聊你是怎么认识吴夏树的?”
闻人玉有些许无奈:“之前在电话里您不是都跟我聊过这些……”
“再说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吧。”钟糖说,“还是说您之前是跟我撒了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编的了,所以没办法再说一次?”
这说法太过犀利,陈述厌在旁边听都觉得有些不适了。
作为当事人的闻人玉显然更加不适,脸上那很有职业素养的笑意都消失了些许。
但闻人玉还在笑。尽管笑意浅得略显凉薄,但他还是在笑的。
“您这话说得很没有礼貌。”闻人玉说。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了起来。
陈述厌一个画家,真是没怎么见过这种气氛,只感觉空气都在燃烧,烧得他都口干舌燥。
他抿了口茶,转头看向徐凉云。
徐凉云的目光像两把刀,像要把闻人玉从里到外都看穿。
闻人玉坐在这种如刀般锋利的怀疑目光里,却丝毫不显害怕。
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闻人玉忽的又笑了起来:“想怀疑的话,尽管怀疑便是,毕竟我没有干这种事,想让我重复多少遍问题的答案我都可以说,毕竟我没有撒谎。”
“我和夏树在办公室里认识的。”闻人玉说,“在松赴教授的办公室里,作为研究生。”

“松赴教授是凉城艺术大学的教授,我那年刚升研二。”
闻人玉说:“教授不爱多带人,每届只收两三个人,教油画鉴赏。可以跟他学画画,也可以跟着他学理论,他是个很博学的人。”
“我那天是去交论文的。和别人不同,我走的是艺术理论方向,作业全部是研究论文。恰巧那天夏树刚来找教授报道,带了一幅油画去见教授。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格子衫,戴着帽子和眼镜,还戴着口罩背着画板——那时候戴着口罩是很闷的,但是他戴了口罩。”
“他穿得很干净,但是很不起眼,见到我还不敢跟我对眼,看了我一眼就低头了,像网上常说的社恐。”
闻人玉说完,看向钟糖:“然后教授在办公室里介绍我们两个认识,说他是我师弟——我就是这样认识他的,我在电话里也是这样说的,您应该记得。”
钟糖点了点头,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我去帮他搬宿舍。”闻人玉说,“他行李都是寄过来的,还在快递站那里,教授说他不认路,让我帮忙照顾一点,我就帮他去搬了。夏树好像很不舒坦,一直说用不着我,赶我走。我嘛,我比较热心,跟他说这是教授让我办的,用不着跟我客气,就帮他都搬完了。”
“再然后呢。”钟糖不肯放过他,“你们两个的关系怎么样,他有没有因为你天生色弱看不起你?”
“……”
听到这个问题,闻人玉很微妙地顿了一下,喉结微动,声音空白了好几秒,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才伸手去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热茶,说:“没有,我们关系还好。”
“是吗。听医院的人说,半年前他出院的时候是你去接的他?”
“对,他跟我说他色弱了。”闻人玉说,“他说只有我能理解他了,所以我就去了。”
“听说你帮他搬东西出院,”徐凉云接下话茬问,“你为什么会同意他在癌症治疗期间出院?”
“我并没有同意,也一直在劝他。但他说他需要回家缓缓,怎么都不肯继续治疗。我看他精神状态不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没什么办法,只能和医生商量先回家冷静冷静,我来劝劝他,等他冷静下来之后再回来办住院接着治疗——我能理解。一个画家突然色弱,以后还可能会变成色盲,确实没办法冷静。”
“然后他就在当天夜里自杀了吗。”徐凉云道,“可根据邻居的证词和监控来看,你送他回家之后没过几个小时,就突然暴怒,大声骂着他摔门离开了?”
“因为他怎么都不肯回去治疗,”闻人玉淡然回答,“生死攸关的大事,我也没那么有耐心。他固执得要死,给我气得不行,就对骂了起来。那天我回去本来想着第二天叫教授去看看他,毕竟教授教了他三年,说话肯定比我有重量——可没想到,他都没活到第二天早上。”
徐凉云有些不信:“真的吗?”
闻人玉朝他笑:“当然。”
这些回答毫无破绽。
徐凉云无话可说,只好转头看向钟糖。
钟糖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了根笔来,正前倾着身在那转着笔玩,表情很严肃。
闻人玉的话从头到尾都很有逻辑,也和他在电话里说得一模一样,钟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但很显然,他和徐凉云有同一种感觉。
“好,闻人先生,最后一个问题。”
钟糖收起转笔的手,一字一字缓慢又沉重地问:“他真的真的,没有因为你天生色弱看不起你吗。”
闻人玉平静看向钟糖。
钟糖目光锐利地盯着闻人玉。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了很久,目光交合间电光火石,空气里满是无味无形的硝烟。
最后的最后,闻人玉笑了起来,对他说:“没有。”
“——我们感情很好。”
十几分钟后,钟糖拎着一袋子水,从附近的便利店里出来了。
他走向徐凉云的白车,开门坐到后驾驶座上,长哈了一口寒冷白气出来,把一瓶咖啡递给徐凉云,又把一瓶水递给陈述厌:“喏。”
陈述厌道了声谢谢,伸手拿过了水。
徐凉云从他手里把咖啡拿过来,拧开喝了一口。
钟糖问他:“怎么看?”
徐凉云答:“没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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