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岑几渊听这些分析听得心里发毛,“我们看到的城堡时间停在四点四十四,看到的根本不是‘原因’……而是‘结果’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这话意味的东西太多,如果故事最高威的怪物力量已经大到足以扭曲空间,那必须要将故事推到崩坏的几人又要怎么才能做到。
“走吧。”严熵打破沉默,语气凝重:“无论是什么原因,祠堂我们非去不可了。”他一顿,扭头道。
“简子羽,技能,留着吧。”
女生闻声点头:“嗯,知道了。”
他们不再犹豫,朝着老姑婆消失的方向走去,那有关时间推断的寒意像巨石,压在岑几渊的心上,他咬了咬牙,看着严熵的侧脸心中下定决心。
这个故事就算再难推,就算前方绝非善地,他们不逃也能活下去。
越靠近祠堂,空气里弥漫的香火味道便更重,低沉、重复地嗡嗡声传来,那是无数人在一起念诵着什么,含糊不清。
祠堂的大门洞开,里面的景象让即使有所准备的几人也瞬间头皮发麻、
密密麻麻的纸人,整齐划一地跪满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深处那烟雾缭绕的神龛前,它们背对着门口,身体一起一伏。
没有声音,它们坐着叩拜的动作僵硬,身体与地面接触的摩擦声沉闷,和弥漫在整个空间里的念诵重合。
老姑婆正站在门内一侧,那双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用口型无声地命令。
“跪——下——”
强大的压力涌来,迫使他们的膝盖软,严熵脸色难看,护着岑几渊低声道。
“见机行事。”
后者解了魂体状态点了点头,众人依言而跪,身侧纸人冰凉的身体偶尔能擦碰到他们,岑几渊目光定在神龛上方层层叠叠供奉着的牌位。
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密密麻麻的线香,烟雾浓的化不开,盘旋上升,模糊掉牌位上的那些字迹。
按照这些故事的鸟性,这些牌位是不是怪物也未可知,岑几渊膈应得跟着周围纸人的节奏叩拜,斜前方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傻逼烧成灰他都能认出来,是樊卓。
他的动作充满了不情愿和恐惧,甚至在颤抖,看起来也狼狈不堪,衣服上蹭着黑灰,脖颈上已经印上生生五枚铜钱纹,他显然也发现了几人。
那眼神惊恐、怨毒,尤其在看到严熵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又迅速把视线挪开。
严熵的眼神冷下去,无声地和身旁的简子羽摇了摇头。
那五枚铜钱纹的痛够他受的。
简子羽明白了严熵的意思,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这个诡异的仪式上。
祠堂缭绕的烟雾在众人再次起身食忽然剧烈翻涌起来,下一刻,无数张纸钱倾斜而下,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整个祠堂。
这叩拜并未停止,纸钱落在纸人身上,落在牌位上,落在所有人的头顶、肩头,空气中弥漫着烧糊的焦味和香火气,这仪式在漫天纸钱的背景下显得更加阴森诡谲。
岑几渊被这荒诞又突然的纸钱雨震撼,不由自主地被这漫天飞舞的白色吸引,纸钱飘落,遮挡视线,模糊掉周遭的一切。
那些气味钻入鼻腔让他有些不适,他微微偏头,想避开一片正要落在他脸上的纸钱。
就在他视线下意识地扫过侧前方,在这纸钱纷飞的间隙,岑几渊的目光猛地定格。
那个本该恐惧瑟缩的男人,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半抬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和严熵所在地方向,瞳孔里的恨意再也掩饰不住。
“严熵!他手里有东西!”他失声,在那人猛地扑来时用力把严熵往旁边狠推了一把。
那张狰狞的脸神色阴狠,将手里的一截断裂的木头狠狠刺过来。
“嗤——”
因为岑几渊那一推,严熵身体失衡侧开,那原本瞄准心脏的致命一击擦着他的肋侧划过,割裂了衣物带出一串血珠。
“艹你妈!那么久没见你原来是他妈去磨木头了?!”伏一凌怒骂着就要冲过去帮忙,然而就在他动作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些原本只是纷纷扬扬飘落的纸钱骤然加速,呼啸着疯狂旋转,一时间祠堂被无数声“噼啪”爆响充斥。
无数纸钱以惊人的速度交织、叠加,瞬间在几人指尖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白色纸墙,他们被强行隔开,甚至看不清对面的情况。
“妈的!”伏一凌被逼的连连后退,用手臂硬生生隔开扑面而来的纸钱,小臂上多了几道血痕,简子羽和施哲也被这骤然发难的纸钱风暴逼得寸步难行自身难保。
而风暴的正中心。
樊卓一击落空,身体因惯性前冲,另一只手不管不顾、竭斯底里地抓向岑几渊的喉咙。
“找死呢?!”岑几渊的反应极快,反手就精准无比地扼住了樊卓的手腕。
“你他妈当我吃素的?”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脆响,骨头碎裂的声音与樊卓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同时炸开,岑几渊唇角上勾,握着那截断腕的手猛地向下一扭。
“啊——!!”樊卓痛得浑身抽搐,涕泪横流,另一只抓着木刺的手胡乱地朝着对方腹部捅去,却被一旁的严熵牢牢截住,他五指收拢,又是一阵骨裂声。
“呵……”严熵扭过头,与岑几渊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的杀意如出一辙,同时开口。
“怎么办呢樊卓,你要死了。”
下一刻,严熵双臂发力,将樊卓整个人如同破布般狠狠抡起,重重地砸向地面。
漫天纸钱仍在疯狂飞舞,周围的纸人叩拜依旧,念诵声不休不止,对这瞬间爆发的生死之事漠不关心。
只有近在咫尺却被隔绝开的伏一凌几人,捕捉着那头令人心惊的动静,清晰感受着那股穿透出来的杀意。
“嗤!嗤!”
锋利的纸边割开了严熵和岑几渊的衣服,在他们皮肤上留下从横交错的细密血痕,岑几渊低头盯着横倒在地不住抽搐的樊卓。
后者脸上的笑容扭曲而畅快,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
“嗬…嗬……”他喉咙里嘶响,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脸颊已被飞舞的纸刃划得血肉模糊,狰狞可怖。
“怪物……你们、你们两个怪物!!”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涣散的目光死死钉在两人身上,颤抖着抬起尚能动的手指,带着近乎预言般的诅咒,指向严熵。
“你们以为自己……能逃吗?呵……我们全都逃不了!全都逃不了!你、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拼尽最后力气嘶吼出那个指向所有人的话。
“他……我们全都会死在这个世界,我们从头到尾都只是——!”
恰在此时,一片原本无序乱舞的纸钱,轨迹骤然变得凌厉,不偏不倚,狠狠擦过樊卓的喉咙。
“咔嚓。”
一声轻微的割裂声,樊卓未尽的话语被彻底斩断在喉管之中,鲜血喷涌而出,他眼睛猛地凸出,那双眼睛,惊愕、不甘。
随即他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最终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岑几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割喉震住,樊卓未近的话像个悬顶的钩子,让人心头发慌,他被缓缓溢到脚边的鲜血逼退半步。
是什么……是什么在阻止他最后说的话?
他心神剧震,扭头迷茫地看着严熵,后者沉默着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别怕。”
严熵抬眼环视周围的环境,这纸钱风暴毫无征兆地开始减弱,它们旋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终那道纸墙随之消散,纸钱飘飘悠悠地落下。
身后惊魂不定的三个人看着那具尸体,在这幅场景下仿佛参加了死者当场死亡的丧葬。
伏一凌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猛地看到祠堂门口的矮小身影。
老姑婆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或者她也许一直就在那冷眼旁边,那张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扫过地上的尸体和鲜血,用那双小脚轻轻迈了过去。
她目光最终落在严熵和岑几渊身上。
“申时叩拜,庄严之地,喧哗私斗血溅祠堂?”她的声音依旧干涩。
“污了祖宗的眼,脏了祖宗的地!”
她用手中的烟杆重重敲了敲门框,那些还在飘落的纸钱在声落后彻底失去动力,软塌塌地盖在地上,很快将那血腥的一幕掩去了大半。
“既然还有力气厮打,”老姑婆阴冷的目光如同蛇蝎。
“看来是之前的活计太轻省了。”
她手指抬起,一次点过他们:“你,你,还有你。”她点了点严熵、岑几渊和伏一凌。
“去吧后院的柴房清了,堆积的柴火没劈完不准休息!”
接着,她又指向了简子羽和施哲:“你们两个,洒扫祠堂,今日日落前这一地纸钱收拾不完仔细你们的皮!”
她轻蔑地撇了眼地上的尸体,招了招手,两个原本跪在地上的纸人缓缓站起,拖拽着尸体跟着她一同慢吞吞地朝着祠堂深处走去。
简子羽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牌位后,扭头和严熵对视,轻轻点了点头。
空气中的香火味似乎更浓了,混着血腥味和纸钱的霉味,令人作呕,纸人陆陆续续散去,祠堂内只剩下几人。
“走吧。”严熵沉声道,正欲转身脚步却蓦地一顿,目光定在地上。
那堆凌乱的纸钱中,隐约露出半卷泛黄的纸张,材质明显不同于周围粗糙的纸钱。
“这是……”岑几渊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凑近仔细打量了半天。
这纸卷有些念头,边缘磨损看起来是半张,被一种暗沉发黑的蜡牢牢封住,怎么抠都抠不掉。
“嗯?这啥啊,打不开。”岑几渊尝试了一下,将那纸卷递过去。
“是从那个老东西的烟杆里掉出来的。”伏一凌抱着手臂,朝老姑婆消失的方向撇撇嘴。
“快日落了。”岑几渊望着天色。
“唉……走吧走吧,这故事的天黑得阴成啥样啊。”伏一凌搓了搓胳膊,刚准备跟上去身子一顿。
“喂,”他扭头看着祠堂里的两人。
“小心点儿。”
“你也是。”施哲抱着胸靠在门框上,身旁的简子羽忽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伏一凌嘟囔着。
“他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好相处吧。”女生耸耸肩,转身拿扫帚去了。
施哲歪了歪头:“你说我很难相处?”
“嗯,难。”伏一凌被这样拆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没必要不好意思。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唉算了!”他撇撇嘴,转过身挥了挥手。
“走了。”
施哲看着他的背影失笑。
原来你还记得呢。
三人沉默着穿过祠堂侧面的小门,那半卷蜡封黄纸被严熵收了起来,这后院阴森,比想象中更破败荒凉,高墙耸立,墙角堆积杂物。
一件低矮的柴房歪斜地立在角落,门板虚掩,伏一凌走过去一脚将门踹开,灰尘簌簌。
预想中堆积如山的柴火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散落一地的木头玩具。
“她说这是柴火?”伏一凌皱了皱眉,用脚踢开离自己最近的木头小车。
岑几渊蹲下身,捡起一个小木鸟,鸟的翅膀已经断裂,接口处有明显的啃咬痕迹,这些玩具杂乱地堆在柴房的角落和空地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残缺不全。
“好像是小孩儿的玩具啊。”岑几渊眉头微蹙。
伏一凌骂骂咧咧地开始在一堆玩具里翻找:“靠,好端端的木头不砍砍玩具吗?”
严熵目光扫了一遍,弯腰拿起一把靠在墙边的斧头掂量了一下。
“先找找看有没有能直接烧的。”他声音低沉,没有对这些东西发过多的评论。
伏一凌一脸嫌弃地拎起一个破旧的秃头娃娃又扔掉。
“这东西能烧起来?那老太婆存心的吧!”
“这些玩具大多都是实木的啊。”岑几渊低低地说了一声,开始将一些看起来相对完整干燥的玩具挑出来堆到一边。
身旁的严熵已经选中了一个掉了漆的木箱子,举起斧头毫不犹豫地劈了下去。
“哐!”木箱应声裂开,碎木飞溅,这声音在从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木箱里的玩具暴露出来,无一例外都是些陈旧残破的孩童玩物,他们机械地重复着挑选、堆积、劈砍,很快脚边就堆起了一堆可用的“柴火”。
“够了吧?”伏一凌喘了口气,总觉得这些东西让人心里发毛。
严熵停下动作,看了看那堆东西:“先这些,咱们去厨房灶膛。”
他率先抱起一捆用布条缠住的木马腿,朝着院角那间冒着微弱炊烟的矮房走去。
厨房里冷锅冷灶,只有一个巨大的灶膛张着口。
严熵面色淡淡地将那捆“柴”塞了进去,碎木和残破的玩具部件碰撞,声响沉闷。
看着那些曾经带给某个孩子短暂欢笑的玩具如今像垃圾一样被填进灶膛,准备化为灰烬,一种难言的荒谬感爬上三人心头。
严熵拿起火折子,吹亮,火光跳跃映照着他的侧脸,岑几渊咬了一下唇,目光挪走。
火焰倏地点燃,空气被噼啪作响的木头声打破,岑几渊就地盘腿坐下,望着这火堆出神。
“想什么呢?”严熵坐在他旁边帮他拨了拨有些乱的头发。
岑几渊摇了摇头,头抵在膝盖上静了许久才开口。
“樊卓没说完的话……他说的不是这个故事,是这个世界,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阖上眼,在这故事里几乎全程紧绷的神经至此都不能缓解,樊卓恨严熵杀了他,那些话却怎么都不像是为了让他们心慌说出来的。
严熵没说话,望着他翕动的睫毛和这张疲惫的脸,叹了口气。
“哎……”伏一凌靠在墙边将这沉默打断。
“我们为什么会掉进这个世界啊,每天和这些怪物打交道,以前还好,那些怪物可怕但从来没有过那么多BUG。”
他撇了撇嘴,嘟囔着:“现在又是非常理怪物,又是什么牌失效,到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故事他干脆别叫童话了呗。”
岑几渊一顿,心里那根紧绷的线被猛地牵动,勒出丝丝缕缕的涩,他嘴角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苦笑,声音低得几乎被火焰的噼啪声掩盖。
“是不是,从我进来开始,才变成这样的……”
伏一凌闻言一愣,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啊渊儿!瞎想什么呢?”
他急急道:“你忘了吗?我们就是在《莴苣姑娘》那里认识的,不可能是因为你的。”
他疯狂地给旁边的严熵使着眼色,示意对方赶紧说点什么来佐证,然而严熵却像是没收到信号一样,只是沉默着看着岑几渊的侧脸,一言不发。
“反正不可能是因为你,”伏一凌只好强调,干脆凑过去一把扑住岑几渊摇来摇去。
“这世界本来就未知,我们掉进来之前也从没想过会有怪物,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技能不是吗?”
他把下巴搁在岑几渊肩上,故作轻松。
“你就当创造这个世界的那个神经病脑抽了,就当这个世界本来就有这一部分,就当我们命里本来就该经历这一遭。”
他顿了顿,摇晃的动作停下,轻轻用额头抵住岑几渊的后脑勺。
“反正,就算是世界的末日来了,也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岑几渊的错。”
灶膛里的货越烧越旺,那些木头玩具在火焰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扭曲、变形,最终化为赤红的炭火。
“嗯……”岑几渊笑了笑。
“知道了。”
在这一片灼热的空气和跳跃的火光中,他目光忽然一凝,还没等他动作身旁的严熵猛地伸出手,不顾高温迅疾地从那堆燃烧的残骸中抽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似乎原本被藏在某个较大的空心木玩具内,被火烧毁了外壳才露了出来。
“毛笔?”岑几渊接过那个东西摩挲,这笔杆明明在烈火中炙烤过,触手却依旧带着一丝凉意,完全没被烧损。
“这用来干嘛的?”伏一凌凑近辨认着笔杆上的符文,毛笔的笔尖毫毛泛红,他看了半天放弃了。
“嗯,反正肯定不是用来写字的。”
严熵没说话,接过这根毛笔沉默了半晌,再睁眼时眸中泛光。
“借物预言的话,”伏一凌皱了皱眉。
“估计对酣睡值影响很大啊。”
岑几渊闻言,目光定在严熵手腕上,红字的波动确实比之前要大很多,他抿了抿嘴,扭头看了眼伏一凌。
“嘶……懂,懂懂懂。”伏一凌识趣地走出柴房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严熵的预言还没结束,岑几渊靠在墙上望着他的侧脸,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岑几渊一时有些晃神。
他能感觉到,严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些变了,其实从前的严熵,和梦中的那个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没人能知道他真实的想法,周身都弥漫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那个严熵,是只在意自己的。
岑几渊犹豫了一下,轻轻将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阖上眼睛。
其实他能猜到一些,只是那念头太荒谬,无法确定,只是他不知道严熵到底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隐瞒。
是不知道吧,应该是的,现在的严熵,和以前早就不一样了。
眼皮隔绝光亮,他感觉到那预言带来的波动散去,周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严熵略显不稳的喘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几渊慢慢抬起眼睫,正好迎上严熵低头凝视他的目光,那眼神复杂,翻涌着他看不分明的情绪。
“你看我很久了。”他笑笑,抬手伸向严熵的眉间,指尖在火光下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
“又皱眉。”他低声说着,用指腹试抚平那蹙起的痕迹,却发现那忧虑刻在骨子里,难以抹去。
他索性起身,在严熵的略显错愕的目光中跨坐到他腿上,这个角度,他能将严熵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情绪都尽收眼底。
“严熵,”岑几渊双手轻轻搭在严熵的肩上,垂下眼睛,声音很轻。
“你还记得你以前的样子吗?”
“岑几渊,”严熵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犹豫和沙哑。
“如果…是说如果,以前的那个我,才是真实的我,你……”
“不会爱上你的。”岑几渊没等他的话说完,俯下身在严熵的眉间落下一个极亲的吻。
“因为那不是完整的你。”
严熵身体微微一僵,环在岑几渊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想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用这种方式汲取一丝安全感。
他语气里透着一股自己都不理解的委屈,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现在就完整了吗?”
怀里的人没有立刻答,岑几渊沉默着直起身,指尖抚上严熵的唇瓣,轻轻揉了揉,然而下一刻,这手指微微用了些力,按压了一下。
严熵猛地一颤,这个动作,是梦中那个“他”对岑几渊做过的。
惊愕羽一丝慌乱尚未在严熵眼中化开,岑几渊已经俯身吻了下来。
这吻并没有梦中的强制与冰冷,也没有丝毫戏弄的意思,岑几渊的唇瓣柔软、微微泛着凉,小心翼翼地试探,轻轻贴合在严熵的唇上,缓慢着深入。
严熵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环在岑几渊腰后的手收得更紧,另一只手下意识扣住他的后颈,无比认真地回应这个吻。
灶膛里残余的柴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将相拥的人影投在墙上,交织、缠绕成一个温暖的剪影。
岑几渊留恋着轻轻将唇移开,又轻轻蹭了一下,溢出一声微弱的低喃。
“我爱这样的你,够了……”
里世界的夜来得很快,远比白天时更为骇人,岑几渊刚准备说伏一凌在外面会不会不安全,下一刻。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
伏一凌像个炮弹一样冲进来,惊魂未定地看着两人,也完全不管现在进来合不合适了猛地把门合上,背死死抵住了门板,像是看到了特别恐怖的东西。
正被严熵揽在怀里的岑几渊吓了一跳,红着脸从他怀里挣脱起身,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
“怎么了?看到鬼了吗……”
伏一凌咽了口唾沫,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声音都变了调。
“我草……我草,外、外面天黑了……”
他双腿打着颤,觉得这样有点丢人,干脆蹲在地上压低声音。
“走廊里有鬼啊,一大堆啊!!和白天不一样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呜啊啊啊啊——”
凄婉尖锐的女子哭声毫无征兆地紧贴着门板想起,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刻。
“哗啦啦——哐!!”
沉重无比的铁链猛地拖过门外的地板,发出摩擦声,最后重重地砸在门板上,震得整扇门都在响。
门内的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岑几渊原本还想说“我们在这里见到的鬼还少吗”,话一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严熵站起身,将两人护在身后,死死盯住那扇不断被撞击的木门,灶膛里的火堆已经快灭了,他们带来的木材不够。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门外那哀怨的啼哭、锁链的拖拽撞击声,以及三人沉重的心跳。
岑几渊浑身的血液僵滞,他下意识攥紧严熵的手。
简子羽和施哲他们,还在祠堂里……
第100章
祠堂内,简子羽正费力地用扫帚将那些之前归拢到一起,施哲则在一旁沉默着清理香案上的香灰,这里的命令不容违抗,即使是现在已经入夜了。
浓郁的黑暗从窗缝涌入,吞噬着祠堂里仅有的光线,简子羽目光落在牌位后,刚才它们把尸体拖进去到底去了哪里?
温度骤然降低,呵气成霜,油灯的火苗开始疯狂跳动,拉出扭曲诡异的影子。
简子羽动作忽然一顿,猛地抬起头眼神瞟过院落。
“来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祠堂外的院落和回廊中,骤然响起了无数女子的啼哭声。
这些声音哀怨、凄凉,交织在一起由远及近,更让两人心惊的是其中还混杂着沉重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哗啦啦——哐啷——”
这些声音沉闷而规律,每一次都像踩在人心上。
简子羽将手里的扫帚“啪”一声丢在地上,扭头和施哲对视半晌刚准备回头再看那是什么东西,被猛地一拽。
“别看!”施哲的反应极快,将她拉离祠堂中央那片空地,他目光急扫,最终锁定在祠堂的最深处。
那层层叠叠供奉着无数牌位的神龛后是唯一一个能藏身的地方。
他当机立断拉着简子羽绕过香炉,一个闪身躲了进去,下一秒,祠堂那两扇沉重的、虚掩着的木门被一股巨力“轰”地一声吹开。
刺骨的阴风灌入大堂,卷起地上堆积的纸钱,在空中乱舞,紧接着一致无声的“队伍”,缓缓地流入了祠堂。
她们身形模糊,大多穿着破旧的白衣,长发披散遮住面容,一声声啜泣着,简子羽被这幅场景怔在原地,目光下移。
她们脚踝上都拖着沉重无比的巨大铁链,像是被推动着,缓缓地飘过祠堂的正中央,对这些密密麻麻的牌位毫无反应,只是不断地哭泣。
阴风呼啸,纸钱乱舞,鬼影幢幢,锁链声声。
两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因为恐惧发出的粗重呼吸,后背被冷汗浸湿,隔着衣物贴着冰冷的墙壁让人打寒。
这支队伍像是在游行,缓慢地穿过祠堂又从另一侧的门飘了出去,直到那片白和那些哭声锁链声融入黑暗,祠堂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一地狼藉的纸钱和两个惊魂未定的人。
简子羽猛地吸了口气,强行按压住因为恐惧发颤的手给自己灌了瓶药,这些怪物的等级不高但聚集在一起,不敢想如果被她们抓到会变成什么样。
“这到底是要传达什么……这些女人……只是在哭,一直在哭。”
施哲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刚才那些东西游行过的路径,以及一地的纸钱,最终落回那层层叠叠的牌位上。
“哭泣…锁链…”他低声重复,思维飞速运转。
“她们除了游行没有做别的事情了。”简子羽抿了抿发干的嘴,对上对方的视线后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束缚行动的锁链,看起来是刑具。”施哲顿了顿,忽然转向简子羽问道。
“还记得那个老太婆说的《家规》吗?”
简子羽皱了皱眉,恐惧被脑中的思考渐渐驱散:“轻伤不下役,小痛不绝工,”她顿了顿,抓住了关键。
“裹脚,她说过自己骨头折了也没耽误伺候人。”
两人沉默,心中有了定论。
极致的身体束缚和摧残,针对女性,将他们指派去绣花拉磨,奴役,和对性别的刻板印象。
简子羽靠住墙低头看着被疗愈过都没痊愈的烫伤,冷哼一声。
“难怪那么应激,因为我是女生啊。”
她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牌位:“祠堂,供奉祖先之地,通常只记载家族男性成员的名字,而女子往往只是附属,甚至没有名字。”
那些密密麻麻的排位上,几乎皆是男性的名讳,极少出现女性称谓的也前缀着夫家的姓氏。
“你倒是不怕。”施哲目光欣赏地看着简子羽,顺着她的话往下分析。
“纸人明明需要叩拜这些牌位,但是刚才游行的女子只是拖着锁链哭泣,”他顿了顿,冷哼一声。
“她们忽略这些代表父权宗法制度的牌位,大概是想重现被这家族体系奴役、忽视甚至是被迫害的女性痛苦吧。”
简子羽浑身发凉,作为女性她现在反而不觉得这凉意来源于恐惧,而是对这场悲剧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