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然叹道:“一枝独秀难撑春日?胜景,万枝齐开方为山河锦绣。”
晚晚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哦。”转身见爹爹也来?到了院中,当即抛下手里的草木枝,撒丫子奔向楚常欢,抱住他的腿撒娇道:“爹爹,你病好?了吗?”
楚常欢并未纠正他将自己坐月子一事认作“生病”,笑道:“嗯,爹爹病好?了。”
晚晚欢喜地拍了拍手:“太好?了,爹爹没事了!”
楚常欢躺进摇椅里,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姜芜和梁安则贴心?地把晏晏的摇篮也抬至院里,将其放在楚常欢身旁。
不?多时,梁誉呈来?一碟橙子,剥了皮喂给楚常欢:“这橙子我用热水温过?,不?凉,你吃着正好?。”
楚常欢欣然尝了一口,甜如蜜糖,紧忙咽下,又道:“还要。”
梁誉继续喂他,直至食尽。
楚常欢吃得餍足,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问道:“当年河西之乱后,圣上犒赏三军,提了李幼之入仕,后来?我回到眉州,便?没了他的消息,你可知他如今做到什么?官位了?”
梁誉道:“李家祖上曾荣耀一时,极至落寞,仍有武将风骨。李幼之身怀李家之旷世?兵法,因不?愿其落入贼人之手,方依附于我,做了我的幕僚。如今大夏已向我朝称臣,河西安宁,他便?无?心?朝野功名,将唾手可得的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一职推脱了事,顺道将李家的兵法书写成册,交给了圣上,自此闲云野鹤,逍遥无?边。”
楚常欢闻言,不?禁唏嘘:“如此良才,失之可惜。”
梁誉识趣地闭了嘴,没有应声。
楚常欢偷偷瞟了他一眼?,揶揄道:“难怪当年你为了救他,不?惜将我拱手送人,若没有李幼之,恐怕河西早已为大夏所有。”
梁誉不?接话,便?是害怕他提及此事,可千防万防,还是教他说了出来?。
微顿片刻,梁誉问道:“常欢,你还怨我吗?”
楚常欢淡淡一笑,悠悠然摇着椅子:“我曾经确实恨过?你,但前尘已过?,世?异时移,再想起此事,心?里已然平静。”
更何况,梁誉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楚锦然不?知与晚晚在说什么?,其乐无?穷,祖孙二人的笑声漫在院中,足以拂散所有阴云。
楚常欢被日?光晒得昏昏欲睡,正欲合眼?,倏然,一簇葳蕤的桃花从天而?降,飘在他的眼?前。
灼灼花香沁入鼻翼,令人顷刻清醒。
顾明?鹤将折来?的桃花簪入他的鬓角,笑说道:“真美。”
赞此花,亦赞其人。
正这时,姜芜从厨房走出,对院中众人道:“开饭啦!”
梁安麻利地置好?桌椅,帮着姜芜从厨房呈来?几碟热腾腾的菜。
楚锦然放下绿篱剪,拉着晚晚去洗手,这厢顾明?鹤也将摇篮与孩子一同?搬入堂屋,静候用膳。
“今天可是公子出月子的大喜日?,也是小?少爷的满月宴,咱们应当喝一杯庆祝庆祝,老爷——您说是也不?是?”姜芜捧着一壶酒,笑盈盈地看向楚锦然。
楚锦然附和道:“对对对,丫头说得是!”
姜芜不?禁窃喜,待众人落座后,着手斟酒。
楚锦然是吃酒的行家,乍一闻到这味儿便?觉得不?对劲,甜香之气扑面而?来?,哪里有半点酒味!
“这分明?是醪糟汁,怎配称酒!”楚锦然忿忿道。
姜芜笑说道:“醪糟汁也是酒,老爷可别太挑剔了。何况公子眼?下还不?能饮酒,唯有此物是他能吃的,老爷难道忍心?看公子在如此喜庆之日?单独饮茶?”
楚锦然不?止一次上这丫头的当,偏偏又奈何她不?得:“罢了罢了,醪糟汁也是酒。”
晚晚趴在摇篮旁打量熟睡的弟弟,转而?来?到楚常欢身旁坐定,好?奇道:“爹爹,弟弟何时长?大?”
楚常欢笑道:“你想和弟弟一起玩吗?”
晚晚道:“等弟弟长?大后,我要教他读书识字,习武练剑!”
梁誉道:“你如今识得几个字?会耍何种剑式?每每要你写字练剑,你便?偷奸耍滑,可别把晏晏教坏了。”
“孩子尚小?,不?必过?分强求。”楚锦然道,“阿欢幼时不?学无?术,我也没逼过?他,晚晚这么?刻苦,怎就偷奸耍滑了?”
世?人皆言“隔代亲”,倒真在这对祖孙身上应验了。
顾明?鹤接过?话,替楚常欢解释道:“但欢欢聪慧,无?论射御还是书法,一学就会。”
楚锦然笑了笑:“今天乃阿欢出月的大喜日?,莫再说从前的事了。”话毕举杯,对楚常欢道,“旁的话为父便?不?再赘述,伏愿即此以往,棠棣同?馨,常欢常乐。”
楚常欢起身,回敬了父亲:“谢谢爹。”
梁誉也举杯道:“常欢,愿尔自兹,履祉延禧,顺遂无?虞。”
顾明?鹤接道:“百事顺,千忧绝,万般皆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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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一家子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两个坏男人也终于放下戾气和平相处了。不过为了符合晋江的标准,后面还有两章分结局的复婚番外,不喜欢分结局的饱饱就止步于此吧,福利番外会有你们想看的(80%订阅可免费阅读)
这本文写得挺坎坷,我今年也过得挺坎坷,没能正常日更,真的非常抱歉(前面也说过一大堆,就不再啰嗦了)
另外,再推推下本要写的[可怜][可怜]究极冷题材《我当卧底那些年》,本人的所有xp都会在里面放飞,喜欢的话请动动发财的手指点个收藏吧[爆哭]
附文案:
受视角:
温瑾奉命前往西南执行卧底任务,途径泸州,命路见不平,救下一名被歹人追杀的书生。
那书生有伤在身,面冷话少,温瑾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并与他结伴南下。
久而久之,温瑾对书生好感倍增,并拉着他拜了关公,结为异姓兄弟。
后来两人分别时,温瑾握着书生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弟此行肩负武林盟重任,势要潜入执天教,杀了兰玉朗那个魔头!待小弟旗开得胜,再来探望兄长。”
书生好奇:“魔教高手众多,你如何杀掉那位教主?”
温瑾赧然:“听说那魔头喜好男色,我……”
书生眯了眯眼,道:“哦。”
攻视角:
兰玉朗刚登上教主宝座,就惨遭几位祭司联手迫害,筋脉受损,形同废人。
逃至泸州,命危之际,幸得一位面容秀美、武力超群的青年拔刀相救,才保全了性命。
数日之后,他重回执天教,决意肃清门户。
可就在这时,温瑾顺利潜入魔教,意外撞见了他,惊诧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兰玉朗思索片刻,应道:“我也是来当卧底的。”
温瑾:“……”
这、这么巧?
教众视角:
教众每日例行发问:“教主是否处决了武林盟的那位卧底?”
教主心腹答曰:“没有。”
教众又问:“那……教主马甲掉了吗?”
教主心腹:“也没有。”
教众疑惑:“教主杀伐果决,从不心软,为何对一个卧底如此仁慈?”
教主心腹:“仁慈?倒也未必,昨晚我路过教主寝殿时还听见温瑾在求饶,他说‘受不了了’、‘我不要了’、‘你快点拔走’云云,可见教主动了怒,正在惩罚他。”
教众:“…………”
“嘭——”
熊熊燃烧的火油顷刻便将整座营帐吞噬殆尽, 夏军兵吏将盛在瓦翁里的火药抛进烈火之中,顷刻间,爆炸声震天撼地。
楚常欢远远望着腾升入空的炽热火焰, 以及弥漫在河西上空的硫磺味,眼眶蓦地泛红。
“王妃,咱们……咱们走罢。”姜芜的声音幽幽传来, 语带哭腔, 令人心口泛起一股子撕裂般的剧痛。
楚常欢目光呆滞,泪水如注,他僵硬地迈开步伐,往前走去。
姜芜一把拉住他, 央求道:“王妃, 别去了,王爷死了, 他已经死了……”
死了……
楚常欢脑袋嗡麻, 胸口滞闷,仿佛没了知觉般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 姜芜却紧紧拽住他的手不肯放:“王妃!奴婢求您了,快些离开兰州吧, 别让王爷死不瞑目!”
楚常欢陡然僵住, 手脚冰冷。
他妄图辩驳, 告诉姜芜梁誉还活着, 可他的嗓子却像是被一把利刃给搅碎了, 疼痛入肺, 难以发声,良久方撕心裂肺地喊出一个字:“不!”
“常欢?”
遽然,一道沉稳的声音悠悠入耳, 令楚常欢得以从梦魇中脱身,艰难转醒。
他的眼角淌有泪痕,两鬓的乌发也被泪水浸湿,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夜色沉寂,昏黄烛影将那张秀丽的脸映得格外苍白,梁誉单手撑在枕间,一面替他抚泪一面问道:“做噩梦了吗?”
楚常欢呆呆地望着他,好半晌才回过神,心口愈发酸涩,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靖岩……”他扑进梁誉怀里,浑身因余悸而微微颤抖。
当年离开汴京后,他几?乎夜夜为梦魇所困,一闭眼便是梁誉殒身的画面,即使两人再次相逢,他也会时不时梦到河西的那些事儿。
梁誉搂紧这具瘦薄的身躯,没有追问他究竟梦见了什么,只?柔声宽慰道:“别怕,我在。”
楚常欢贴在男人怀中,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逐渐平复了心绪。少顷,他胡乱擦净眼角的泪痕,转而倚在床头,目光渐渐变得凝沉,宛如陷入了沉思。
梁誉勾了勾他的手指:“在想什么?”
那双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一瞬,楚常欢倏而回神,摇头道:“什么也没想——天色尚早,睡觉罢。”
进伏之后,气温趋渐炎热,但眉州因地势之宜,远比四川境内其余州府要清凉得多。
晚晚已到了上学的年纪,虽然楚锦然和梁誉每日在家教他识文知字,但稚子天性,活泼好动,有同伴作陪,心境愈发开阔。
故而楚常欢将他带去了私塾,每日随自?己?一道上下学。
今逢梅雨季,连续数日的阴雨将这座小城笼罩在烟色之中,街市上行人稀少,偶可见因长江洪涝致灾而逃难至此的百姓。
午间私塾下学,梁誉照例来接这对父子。
他背着晚晚,与持伞的楚常欢并肩而行。走出小巷,晚晚贴在他耳畔,指着前方一家糕点铺道:“父亲,我想吃松黄饼。”
梁誉道:“好,咱们去买。”
松黄饼亦是楚常欢的心头好,他买来两份尚有余温的新鲜饼子,随楚常欢继续往回走。
今日逃到眉州的流民似乎又增加了不少,街角四处的瓦棚之下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身影。
楚常欢瞧在眼底,眉峰不自?禁地拧紧,他对梁誉道:“靖岩,明日旬休,我闲来无事,打?算在城中开粥布施,你陪我可好?”
当年圣上赐他万金,足够他此生挥霍了,买些米粮救济灾民也动不了多少银子。
梁誉点头道:“好。”
次日破晓,两人动身前往东市,雇佣的工人早已在此处搭好了粥棚和灶台,并将买来的米粮运到此处,准备生火熬粥。
布施之事不胫而走,待天明时,有不少流民来此领粥吃饭,渐渐的,人数愈来愈多,就连城中的乞丐也闻讯而至,楚常欢和梁誉忙得不可开交,已有一两个时辰不曾歇气了。
梁誉担心楚常欢累着,欲开口令正在烧火的梁安来替他一把,姜芜适时赶来,从楚常欢手里接过舀勺,承下施粥的活儿。
楚常欢道:“这里无需帮忙,你回家照顾晚晚吧。”
姜芜道:“老爷在教凤哥儿练字,我闲着没事,过来帮一把手。”
楚常欢手臂泛酸,的确有了疲累之态,遂从旁歇息,片刻后又接下梁誉手中的活儿,让他也喘了口气。
三人轮番施粥,轮番休憩,约莫到了午时,衙门的官爷闻讯而来,向布施之人致以谢意。
及至傍晚,米粮耗尽,今日的布施也到此为止。
楚常欢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整个人似一摊烂泥般躺在美人榻上,连指头都在发颤。
梁誉在他身旁坐定,轻轻揉捏他的手臂,打趣道:“咱们的楚大善人还有力气说话吗?”
楚常欢掀开眼皮,有气无力道:“你为何不累?”
“我自?然也累,但不至于像你这般。”梁誉道,“瞧你这副模样,明日定然去不了学堂,不如休沐一天,在家蓄养精力。”
楚常欢道:“不可以,施粥乃我私举,学生们断不能因此落下课业。”
梁誉道:“那我代?你一天,如何??”
楚常欢道:“若我明日起不来,便由你去罢。”
梁誉应道:“好。”
不多时,李婶将烧好的热水送入房内,梁誉把人剥了个精光,继而抱进浴桶,耐心地伺候他洗沐。
楚常欢肤白,经热水一泡,宛如暖玉,任何?瑕疵都能清晰显现。
他左侧腿腹的狼牙咬痕沉积了多年,如胎记般根深蒂固,而肩胛处的伤疤虽被芍药刺青遮住了,但若细瞧,还是能辨出些许痕迹。
梁誉托着他的腿,指腹落在狼牙上,下意识摩挲了一番。
当年在含芳园时,他却大言不惭,将楚常欢满身的伤痕归咎于顾明鹤,怎料这些皆是因他而起。
一想到楚常欢为救他差点被狼咬死,心中顿时无限愧疚。
——倘若当初自?己?不那么固执,愿意多听?几?句解释,两人便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楚常欢倚着桶壁,双目微阖,疲态尽显。
梁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常欢,我们成亲吧。”
楚常欢浑浑噩噩地应道:“嗯。”下一瞬,他豁然醒神,睁眼看向男人,“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吧。”梁誉将他的腿轻轻放入水中,温声道,“此前在汴京时,因形势所迫,我虽迎你入府,可婚书上落的却不是你的名字,正因为此,你一直不肯承认我们的夫妻关?系。如今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下聘,以三媒六礼,娶你为妻?”
楚常欢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被水汽洇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道:“我……”
“你不愿意?”梁誉蹙眉,“还没原谅我吗?”
楚常欢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梁誉问道:“那是为何??”
楚常欢抿紧唇角,忽而倾身,向他贴近:“怎的突然想起要与我成亲?”
梁誉抚上他的面颊,低语道:“因为我想要一个名分——先生可愿给我?”
他以学生的口吻这般唤楚常欢,令楚常欢耳根滚热,忙推开了他,羞恼道:“不给。”
梁誉厚颜无耻地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道:“当真不给?”
楚常欢没有挣扎,沉吟须臾,将掌心贴在他的胸口,正色道:“真要娶我?”
梁誉点头回答:“嗯,娶你。”
楚常欢问道:“可会负我?”
梁誉笑道:“定然不会,若是相负,你就把我的心掏出来喂狗。”
楚常欢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许是怕他反悔,翌日一早,梁誉便开始着手准备纳彩之物?,他不愿亏待楚常欢,精心列了一份纳彩及纳征的清单,以王侯迎亲之仪落聘。
眉州奢物?匮乏,部分精贵之物?难以采买,他便亲身前往成都府,耗费几?日光景方购得所需之物?。
六日后的清晨,他和梁安两人登门提亲,并将纳彩之礼逐一搬入院内。
晚晚瞧着满屋琳琅,好奇地拉着梁誉的袖角道:“父亲,这些东西是什么呀?”
梁誉含笑道:“今日父亲向你爹爹提亲,这些是纳彩之礼。”
“提亲?”晚晚疑惑不解,“你们不是夫妻吗,为何?还要提亲?”
楚常欢沉吟不语。
楚锦然轻咳一声,道:“晚晚,过来。”
晚晚立刻行至祖父身旁,梁誉亦紧随其后,对楚锦然拱手一揖:“岳丈大人,小婿虽与常欢做过夫妻,却无实名,今日斗胆提亲,以结秦晋之好,还望岳丈成全。”
楚锦然瞥向自?己?的儿子,见他神情自?若,于是道:“虽说姻亲乃父母之命,但携手百年的却是你们自?己?,只?要阿欢应了,就无需我来成全。”
梁誉遂转身来到楚常欢身旁,复又揖礼:“常欢,可愿嫁我为妻?”
楚常欢双颊浮粉,耳根微赤,点头道:“我嫁。”
姜芜在一旁欢喜地拍了拍手,晚晚有样学样,也跟着拍手:“太好了太好了!”
六礼之二乃问名,即询问楚常欢的姓名及生辰八字。梁誉虽早已知晓,但还是照例过了一遍礼,待纳吉后,婚事就此敲定。
又过了两日,梁誉携媒人与婚书纳征,此番所赠之聘礼远比提亲时更为繁复,楚常欢道:“一切从简即可,家宅本就不大,你送这么礼,往哪儿搁啊。”
梁誉笑道:“与当年的十里红妆相比,眼下已是委屈你了。”
既已送到,便无退还之礼,楚常欢只?得令姜芜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将这些聘礼与前几?日的纳彩礼一并妥帖存放。
未几?,姜芜从里间走出,瞥向桌案上还未启封的婚书,道:“公?子,这是王爷与你的婚书,不打?开瞧瞧吗?”
楚常欢眼底有几?分羞赧,低语道:“一份婚书,瞧与不瞧有甚要紧的。”
姜芜撺掇道:“那可不行,一定要瞧清楚,看看婚书上所写是不是公?子和王爷的名字,若是弄错了,月老会生气的。”
晚晚坐在祖父腿上吃着冰镇过的葡萄,闻言立刻跳下来,小跑至桌前,取来婚书道:“你们不看我看!”
他虽年幼,却已识字,婚书所写于他而言并不难。
晚晚打?开那封朱红色的婚书,念念有词:
伏以秦晋相联世尊玉帛,朱陈永好今始姻缘,谨依媒议,敢不告盟。
愚男梁誉,丁酉年四月廿二日申时生,拜启大德望翁楚锦然老丈人位前,以仰慕贵府之郎君楚常欢,坤造己?亥年正月十八日戌时瑞生。
凭媒郭李氏执柯,谨备聘礼如下:
聘金:黄金千两
金簪:捌对
金镯:捌双
玉如意:捌对
红罗:捌拾匹
苏绢:捌拾匹
紫酒:捌拾壶
茶饼:贰拾盒
右谨具呈,永偕伉俪,共盟鸳蝶。
允诺,永结姻缘。谨启。
时,邺庆元十年六月十五日吉辰
待他念完,便将婚书交给了楚常欢:“爹爹,给你。”
楚常欢接过婚书,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
楚锦然道:“备纸笔,我来写允帖。”
梁誉双亲早亡,此番聘书上并无双亲之名,但他拜敬了楚锦然,所以这份结亲的回帖自?当由他这个父亲来执笔。
至此,两家正式结姻亲关?系,上承大邺律令,下启媒妁之约。
而两人的吉日则定在八月十二这天,离婚期还有将近两月,梁誉特意从成都请来两名绣娘缝制喜服,为苏锦蜀绣式。
白驹过隙,乍眼已入秋,院里那株丹桂正自?怒放,芳香可及十里。
眼见婚期在即,姜芜便把去岁埋在树下的那坛桂花酒挖了出来,于阴凉处静置几?日,再启坛时会更加醇香。
她?缚着攀膊在院里忙来忙去,忽闻有人叩响了院门,不禁纳罕,心道这门白日里从未锁过,无论?公?子也好,王爷也罢,回家时从不叩门,莫非有贵客到来?
思及此,她?立刻放下盛有桂花的簸箕,道一声“来了”,大步流星地朝院门走去。
甫然开门,一张清俊带笑的面容映入眼帘,来者向她?拱手道:“姜芜姑娘,别来无恙。”
姜芜愣了一瞬,立刻福身施礼:“奴婢见过寇大人!”
寇樾朝她?身后瞧了一眼,道:“我表哥可是住在此处?”
姜芜这才想起请人进屋,忙挪至一旁,恭声道:“此处乃我家老爷和公?子的住所,王爷他也经常过来——寇大人里面请。”
寇樾提着礼物?撩袍迈进院内,左右打?量了几?眼,径自?朝堂屋行去。
楚锦然听?见动静,从里屋走出,寇樾见了他,拱手道:“世叔。”
寇樾如今乃从一品枢密院指挥使,兼秦凤路经略安抚指挥使,执掌十数万兵马,饶是楚锦然在仕,也得毕恭毕敬地唤他一声“大人”。
此番得他一声“世叔”,想来是看在梁誉的面上,楚锦然回礼道:“寇大人折煞草民了。”
寇樾笑盈盈道:“世叔言重了,令郎乃我表哥之妻,小侄理当唤您一声世叔。”
客套一番后,两人相继落座,姜芜烧了一壶沸水,为寇樾点茶。
吃茶毕,寇樾道:“听?闻表嫂在眉州开了一家私塾,想必这会儿还在学堂罢。”
楚锦然道:“是。”
寇樾已然竭力与他套近乎了,可楚锦然还是一副疏离死板的姿态,令寇樾颇觉无趣,他又吃了半盅茶,转而笑向姜芜道:“你家王爷呢?”
姜芜应道:“王爷和公?子的婚期将近,这几?日都在忙着采买婚宴用?物?,估摸着就快回来了。”
半柱香后,梁誉携妻儿一同回家,见到寇樾,不由一怔:“你怎么来了?”
寇樾挑眉:“听?表哥这语气,好像不太欢迎我。”
梁誉知他是在打?趣,便没接茬,又道:“你是京官,无诏不得离京,此番来眉州莫非有公?务?”
“既是公?务,也是私事。”寇樾笑了笑,旋即向楚常欢拱手道,“见过表嫂。”
楚常欢亦拱手道:“寇大人有礼。”
寇樾瞧着他身旁的稚童,招手道:“晚晚,过来让表叔瞧瞧。”
晚晚抬头望向爹爹和父亲,得到应允后方举步而去,毕恭毕敬地揖了一礼:“见过表叔。”
“真乖。”寇樾笑呵呵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当年在河西时,你仅有半岁,没想到乍眼已这般大了,瞧着比我家那两个猢狲更伶俐更懂事。”
梁誉目注向他,问道:“瑾安,你此番到底因何?来到眉州?与你同行之人又是谁?”
京官外出事关?重大,且他又是枢密使,若无重任,圣上绝不会轻易放他离京。
寇樾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太后得知你要成婚了,特意从京城赶来吃喜酒,圣上担忧太后的安危,遂令我贴身保护。”
“既是贴身,此刻为何?不见太后?”梁誉蹙眉。
寇樾道:“太后便衣出行,无人知其身份,不过来蜀地后略有些水土不服,此刻正歇在客栈。”
楚锦然道:“客栈总归不安全,靖岩、阿欢,你们去把太后接过来,若太后不嫌弃,就让她?在敝舍落脚。”
于是寇樾领着楚常欢和梁誉前往客栈谒见了太后,经由梁誉一番劝导,太后方肯移驾楚家。
当年楚常欢离开汴京时,沈太后不过是个三十又六的妇人,如今年过四旬,即使容貌依旧美丽,可眼角却生出了几?条褶皱。
楚锦然欲向她?行礼,却被她?抬手制止了:“我与靖岩的母亲乃表亲姊妹,亦是闺中密友,与你当属亲家关?系,不必再行君臣之礼。”
楚锦然踟蹰几?息,僵硬地道:“是……”
沈太后淡淡一笑,又道:“姐姐走得早,姐夫亦战死疆场,所以我待靖岩这个孩子格外亲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视他如己?出。如今他要成亲了,却没有父母坐堂,我这个表姑理当履长辈之责,证其姻亲。”
梁誉虽然向圣上和太后禀明了他的亲事,却没想到太后竟不惜跋山涉水来到眉州,只?为坐堂证亲。
一时间,他心内莫名酸涩,亦感?动万分,当即拱手道:“侄儿谢过姑母。”
“自?家人,何?必言谢。”太后笑了笑,旋即看向晚晚。
楚常欢对晚晚道:“去拜见姑祖母。”
晚晚从未见过这位妇人,但见她?面容慈祥亲切,倒也不惧,揖礼道:“承凤拜见姑祖母。”
沈太后含笑把他拉入怀里,眼眶蓦地涌出了泪水,哽咽道:“你祖母若还活着,不知该有多高?兴……”
用?过午膳,太后便去客房歇息了,楚常欢和梁誉着手清算婚仪用?物?,少顷,楚常欢笑道:“太后倒真把你当亲骨肉来疼。”
梁誉道:“他也疼你。”
楚常欢轻叹一声,说:“当年太后得知你在兰州战死后,哭了整整两个日夜,后来我离京时携晚晚向她?辞行,太后抱着晚晚又是一阵痛哭。”他无奈一笑,复又道,“那时太后若说几?句挽留的话,兴许我就心软留在京城了。”
梁誉手中动作一顿,旋即放下红绸,轻轻揽住他的肩,柔声道:“太后仁慈,她?深知你留在京城会难受,所以才放你离去。”
楚常欢转身,双臂缠上他的脖颈,低语道:“你如今有太后撑腰,以后若是欺负我,谁替我做主啊?”
梁誉笑道:“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欺负你?”
楚常欢冷哼道:“这可说不准。”
梁誉搂着他的腰,手臂微微发力,便将他抱了起来,轻放在桌案上,倾身问道:“你说的‘欺负’,莫非是指床笫之欢?”
楚常欢耳根一热,推他道:“我并无此意!”
梁誉轻笑一声,就势亲吻他的唇,一面吮-咬,一面道:“就算我真欺负了你,你也无处伸冤,这种事,太后不会管的。”
楚常欢被他吻得呼吸不畅,连声讨饶:“靖岩……不要,太后和寇樾都在这里,你别太放肆了。”
梁誉最?后用?齿尖摩了摩他的唇瓣,方依依不舍地放过他。
大婚前夕,又有一位旧友登门拜访。
李幼之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眼底的笑意更是炽烈。他向太后等人见了礼,方行至楚常欢身旁,拱手道:“王妃。”
楚常欢道:“你怎知我和靖岩在眉州?又从何?处知晓我们成婚之事?”
李幼之笑道:“机缘巧合罢。”
见他不愿祥说,楚常欢亦不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