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良辰吉日。
由于此番婚仪从简,没有大操大办,所以晨间楚常欢照例带着孩子去私塾授课,正午回家后,方换上喜服,由着姜芜给他梳妆。
从前他从含芳园嫁入王府时,乃是以女子身份坐上了花轿,但今日不同了,婚书上写的是他和梁誉的名字,两人俱是男子,即便成亲也没有男女之分,所以姜芜并未准备太多饰品,只?为他戴上了梁誉提亲时相赠的金簪和金镯。
梳完发,姜芜看向棱花镜中的人,叹道:“公?子生得真好看。”
楚常欢笑道:“贫嘴。”
姜芜挑了一顶发冠,轻轻戴在他的头上,嘴里道:“我跟在公?子身边已有五年了,亲眼瞧见王爷是如何?沦陷的,公?子和王爷能有今日,道一句‘坎坷’并不为过。好在姻缘天定,无论?兜兜转转多少回,最?终还是会长相厮守。”
楚常欢回忆着过往,渐渐失了神,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吆喝,适才回过神来。
“吉时将至,新郎接亲咯!”寇樾的笑声莫名爽朗,似一阵清风飘入屋内。
楚常欢对着镜子梳理鬓发,又慌忙整理着衣襟,并问道:“姜芜,我今日怎的这般憔悴?”
姜芜道:“公?子貌若天仙,哪里憔悴了?快快去拜堂吧!”说罢拉着他起身,将他推向房门。
“咯吱”一声,房门被姜芜由内打?开,寇樾和李幼之不约而同地推了梁誉一把,身体陡然前倾,他下意识抬手,抱住了楚常欢。
“哎哟,还没拜堂呢,就如此迫不及待了!”寇樾起哄,“表哥,可莫要性急啊。”
梁誉哭笑不得,松开了楚常欢,转而牵着他的手朝堂屋走去。
沈太后与楚锦然早已坐在上首等候,而案上则另设辅国?将军梁佑夫妇及楚李氏的牌位。至酉时,梁安清了清嗓,朗声道:“吉时至——新人行礼!”
李幼之将彩缎系成的花结交给他二人,彼此牵巾入堂。
未几?,梁安又喝道:“伏以一团和气,两姓联姻,三生石上,夙缔良缘,今日礼成,福禄鸳鸯!”
“新人拜谢天地!一拜——”
楚常欢和梁誉牵着花结双双转身,拱手向门外一拜。
“再拜高?堂家神!二拜——”
两人再度转身,拜高?堂父母。
“夫妻对面,新人对拜!三拜——”
楚常欢看向梁誉,心跳骤然加快,两人目光相交,各自?噙笑,不约而同地对拜执礼。
梁安笑了笑,继续道:“礼成!送入洞房!”
姜芜手里提着一篮彩钱和彩果?,此刻众人纷纷涌来,掏出一把撒向新人,就连晚晚也凑热闹抓了一捧,用?力抛向空中。
仪毕,暮色将至,新人牵巾行去洞房,姜芜端来事先备好的合卺酒,斟了两盏,含笑呈给楚常欢和梁誉:“伏愿新人永结同好,瓜瓞绵长。”
楚常欢从枕头下方取出一串喜钱放入盘中,乃是她?的赏钱。
姜芜福身施礼,欣喜道:“谢过公?子!”
待两人饮毕合卺酒,姜芜便躬身退下了,屋内猝然变得沉寂。
楚常欢静静地坐在床沿,余光瞥向烛台上热烈燃烧的喜烛,心内顿时百感?交集。
梁誉侧首,察觉到他眼底的情绪,掌心覆住他紧贴膝盖的手,问道:“有心事?”
楚常欢摇了摇头,笑道:“大喜之日,我能有什么心事?”
梁誉沉吟不语,目光沉沉地凝视他。
楚常欢被这样的视线盯得面红耳赤,本能地往后挪去,却发现有什么硬朗的东西硌了他一下,遂用?手按了按,疑惑道:“这是何?物??”
揭开被褥一瞧,床上竟铺满了花生、桂圆、红枣以及莲子。
梁誉道:“早生贵子。”
楚常欢心口一热,赧然道:“我不生了。”
梁誉眼角噙笑,不置可否。
喜烛燃烧,焰苗雀跃,阖屋皆是馥郁的桂花香。
楚常欢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可今夜,他竟被身旁这个男人看得心猿意马,隐隐有几?分局促。
瞬息后,他豁然起身:“我……我去洗澡。”
还未来得及迈步,便被梁誉一把拽回,猛然跌进他的怀中:“穿喜服前已经沐了浴,你还想洗哪里?”
楚常欢耳根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他苍白地解释道:“行礼时出了汗,我再去洗一洗。”
梁誉懒得与他啰嗦,当即将他压在铺满喜果?的床榻上,附耳道:“王妃,良宵难得,莫要辜负。”
楚常欢抿唇望着他,眸中柔情荡漾,却又楚楚可怜。
梁誉失笑,没好气地说:“从前不是夫妻时,咱们什么没做过?怎的今日成了真夫妻,你却对我百般设防,倒真像是我在欺负你。”
楚常欢道:“今时不同往日,何?必拿过去的事做文章?”说罢扣住梁誉的肩,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倒,展眼两人就已更换了位置。
他坐在梁誉身上,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用?腰间的流苏穗轻抚男人的眉眼:“王爷,今晚换我来伺候你罢。”
梁誉眸光一暗,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腰。
楚常欢登时按在他的臂膀上,佯装不悦:“王爷若不依我,以后咱们便分房睡。”
梁誉果?然卸了力,目光灼灼,似烈火烹油。
这个男人是危险的,但楚常欢此刻毫无惧意,他悠悠然解下腰间的束带,用?绳穗绑住梁誉的双手,并系了个死结。
偏厅内的喜宴还未散去,寇樾等人的欢笑声随着满院的桂花香飘入寝室,零零碎碎,欢畅惬然。
灯台上的烛焰竟也应景般跳跃了几?下,在楚常欢的脸上投下两片暗金色的光影。
那件苏锦蜀绣的喜袍不知何?时落在了榻前,朱红艳丽,如火如荼。
梁誉倚在床头,目注向伏于身前的美人。
他的衣襟仍旧齐整,甫一瞧去,倒是个端方儒雅的新郎。
可被楚常欢贴住的地方,却是狼藉如斯。
楚常欢轻轻拨开垂在颈侧的乌发,兰息轻促,朱唇翕启,一如春蚕食桑,绵绵未尽。
梁誉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被红穗紧缚的双手此刻早已泛出了筋蚺。
他被楚常欢严密地裹着,满腔热意,足以将灵魂融尽。
其势若杵,狞然怒狰,楚常欢每每咽进,便会泪流不止。
如此反复数次,仍吃不到珍馐,楚常欢生气地吐掉它,仰面看向梁誉。
因他方才吃了美味,唇上珠光淋漓,宛若施脂。一双星眸满含秋水,纵是无情也有情。
梁誉看得痴迷,俨然忘了自?己?还未得畅快,不等他开口,楚常欢已迈了腿,扶其势,径自?而坐。
凤屏鸳枕宿金铺,绮罗纤缕见肌肤。
霎时间,两人异口同声地呼出一口气。
待完全楔尽,楚常欢方呜咽着唤出梁誉的表字:“靖岩……”
朱红绳穗将梁誉绑得严严实实,令他挣脱不得,他气促地盯着这个妖精,应道:“嗯,我在。”
楚常欢微一后倾,反手撑在他的膝上,似柳絮般晃了几?下。
沾了泪珠的睫羽,此刻更显妖魅。
他温温吞吞、不紧不慢地玩,丝毫未见有半分“伺候”的诚意,反倒像是取;悦自?己?。
梁誉倏地绷紧了下颌,眼底骤然变得漆黑,宛若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潭,可吞噬万物?。
他沉声开口,命令道:“快一点。”
楚常欢撒娇道:“我不要。”
说罢,竟肆无忌惮地夹了两枚熟果?,当着男人的面,提将起来。
突如其来的爽利教他时断时续地申吟,甚至不忘故意逗梁誉,问道:“靖岩,你想吃吗?”
梁誉懒得同他废话,兀自?发劲儿,猛颠起来。
“啊!不——”楚常欢失声尖叫,转瞬便捂住了嘴,唯恐自?己?的呼声引来外面的宾客。
他用?力按住梁誉的腹部,语不成调地央求道:“靖、靖岩,别这么……呜……别这么快!”
方才被他肆意对待的熟果?已红得泣血,巍然耸立。
下一瞬,梁誉竟运气震碎了手腕上的红绳,穷凶极恶地抓住楚常欢,一口咬了下去。
“既然王妃邀我尝甘,本王岂有推拒之理?”他一面啜,一面掐住试图挣逃的人,竟颠得更甚了。
楚常欢泣不成声,羞恼地捶打?他的肩:“靖岩,快些停……呜……王爷!”
他的腿上,不知何?时被掐出了几?片玫痕。
楚常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男人自?幼习武,区区一根绳穗如何?捆得住他,顿时懊悔莫及,讨好般抱紧他:“夫君,我的好夫君,你饶了我罢。”
梁誉气定神闲地笑了一声:“新婚之夜,你就是这样伺候夫君的?”
楚常欢哭着说道:“夫君,我错了,你停下吧……”
梁誉福至心灵,果?然停了下来,旋即从缎面上拾起一截断开的红绳,将它系在小楚常欢上。
肿痛来袭,令楚常欢惊骇地摇了摇头,抗拒道:“不可以……”说罢就要解下红绳,却被梁誉拽住腕骨,倾力一覆,人已趴在了鸾被之上。
梁誉再度命令:“抬起来。”
弱兔遇恶狼,终究逃不掉被吞咽入腹的命运。
楚常欢为自?己?方才的举措万般懊悔,却为时晚矣。
他乖乖抬高?,本能地轻缩自?己?的温柔乡,似在无声相邀。
梁誉眸光一凛,毫不犹豫地沉至内里,大力搊扌臿。
喜宴渐散,院中零星传来几?道欢笑声,竟掩不去楚常欢的叫喊。
梁誉俯身,却未停下,一边捣一边贴在他耳畔道:“王妃,寇樾和李幼之等人还在院中,你若不敛声,便会教他们听?见。”
原以为这话会唬住他,启料话音刚落,楚常欢竟蓦地一抖,两眼泛白,将梁誉裹得越发地狠。
梁誉愣了愣,忙解开那截红绳,楚常欢登时纾然,白兮稠浓,如注也似。
他猛烈地舒缩,终是教梁誉也绞毕,倾数灌满。
红烛昏罗帐,佳人醉绮梦。
良久,楚常欢才悠悠回神,无力地趴了回去,
雪白一条,明丽至极,唯有肩胛处的那朵芍药刺青鲜红胜血。
梁誉缓缓搊出,将残余的几?滴洒在楚常欢的腰眼里,目光轻移,见他一舒一缩,压了些东西出来,遂用?绡帕填堵,防止外泄。
楚常欢有气无力地睨他一眼,道:“拿出来。”
梁誉道:“新婚之夜,夫君赠你的东西,岂能浪费?”
楚常欢被他欺负得眼眶通红,不禁埋怨道:“你这样做,我会怀孕的,我不想生了……”
“那就不生。”梁誉亲了亲他的眼角,温声道,“我吃过药了,你安心吞下便是。”
太后在眉州待了七日,过完仲秋便启程回京了,临别前,他对梁誉道:“靖岩,你以后当真不回汴京了?”
梁誉道:“梁誉早已战死兰州,不会再涉朝政。”
他的双腿虽已治愈,可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到底还是落了病根。
一名武将,若身体有疾,与废人无异,纵然上了战场,也只?会拖将士们的后腿。
更何?况,他现在有了妻儿,有了牵挂,再无心朝野之事。
太后本也没打?算劝他回京,闻及此言,淡淡一笑:“若是得闲,就带着常欢和晚晚来京城看看姑母吧,小住几?日便好。”
梁誉道:“姑母放心,侄儿定会回京探望您的。”
寇樾俯身,捏了捏晚晚的小脸:“乖孩子,以后和父亲回到京城后,一定要来表叔家玩,表叔家有两个弟弟,可以与你作伴。”
晚晚一听?说有伴儿,立马看向梁誉:“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城啊?”
梁誉板着脸说:“你现在就可以随表叔去京城。”
晚晚努嘴,嘟哝道:“真凶……”
太后和寇樾离开后,李幼之也请辞离去了,热闹的小院顷刻间又恢复至往日的宁静。
梁誉如今和楚常欢成了婚,便鲜少再回另一个家,一应用?物?也俱都挪至此处,最?后索性转卖出去,免教它发霉腐烂。
这天夜里,楚常欢不知误食了何?物?,腹部微痛,隐隐作呕。
思及自?己?此前怀孕的症状,他心惊胆战地让虢大夫诊了脉,虢大夫言其并无大碍,多饮几?杯热水即可有所缓解。
他回屋后接连喝了三杯热水,仍未见好转,躺下后依然恶心想吐。
这时,梁誉正在围屏后沐浴,嘴里哼着瓦舍新排的时新小曲儿,可见心情一斑。
楚常欢心烦意乱,噌然起身,赤脚走将过去,气恼道:“梁誉,你今晚去睡书房。”
梁誉愣了愣,不解道:“为何??”
楚常欢道:“让你去你便去,莫要多问。”
见他转身要走,梁誉忙把人拉回,仔细问道:“常欢,我究竟做了什么惹你动怒了?”
楚常欢道:“我今日莫名犯恶心,想是怀孕了。早跟你说过莫要弄在里面,你非但不听?,每次做完还要堵着,诚心让我怀孕!”
梁誉道:“当真是冤枉了我,我早已吃了药,不会令你受孕,平白无故的,你怎会怀呢?”
楚常欢一听?,顿时来了气性:“依你所言,莫非我偷人了不成!”
梁誉失笑,说:“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怎会这样想?”
楚常欢眼眶一红,泪珠子成串滑落。
梁誉骇了一跳,立刻起身去哄他:“错皆在我,我今晚睡书房,别哭了好不好?”
如此一来,梁誉竟也起了疑,唯恐此前服的药并无效用?,令楚常欢受孕。
他的身子因同心草而生变,可终生受孕,梁誉不愿见他再受此般折磨,便主动服了药。
哪成想……
但那药是虢大夫所配制,绝不会出差错。
梁誉惊疑未定,楚常欢已赌气离去,他匆忙去拉楚常欢的手,却被对方用?力推开。
“扑通”一声,坠入桶中。
楚常欢折回床前坐定,再没听?见梁誉的话声。
等了半晌,围屏后仍无动静,甚至连半点水声也听?不见了。
他蹙着眉,试探道:“靖岩?”
无人回应。
“靖岩?”楚常欢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得到回答,瞬间慌了神,于是疾步绕过围屏,竟见盛满热水的浴桶里漂浮着一片乌发!
“靖岩!”他趴在桶沿,探手打?捞,忽然——一股莫大的力气盘住他的手臂,登时天旋地转,未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落入水中。
梁誉从水底浮出,将他拥在怀里,蛮横地吻去。
楚常欢没有挣扎,任他索吻。
良久,两人喘吁吁地分开,梁誉捧着他的脸,笑道:“分明这么在乎我,却还要生我的气。”
楚常欢垂眸,面上尽显委屈:“我也不想。”
梁誉不再逗他,温声道:“把心放回肚子便是,你不会再怀宝宝了,我今晚一定不再给你堵着。”
楚常欢用?力捶打?他的肩:“你今晚睡书房!”
“明晚呢?”
“睡大街。”
“王妃好狠的心。”
“别碰我,唔……我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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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爆哭]一口气写了这么多,错别字什么的明天再修改,晚安宝宝们
今年二月又?逢倒春寒, 寒食节那日,皇城汴京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梁王府早已荒废多年,不见半分人气, 轩宇楼台俱被新雪覆盖,凄零凋敝。
饶是如此?,仍能见其昔日的辉煌之景。
暮色渐沉, 雪势稍缓, 梁誉孤零零地站在草木丛生的院子里,肩头的裘绒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连鬓发亦被染白。
倏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自抄手游廊传来, 他警惕地回头, 借由雪光瞧去,一个?披着青色斗篷的男子正摸黑缓步行来。
两人相距甚远, 但梁誉一眼便认出来者是楚常欢, 瞬刻朝他走近,问道:“你?怎么来了?”
楚常欢笑道:“你?许久未归, 我?料想你?应是在王府,便过来瞧瞧, 误打误撞, 倒真遇见了。”
雪夜清寒, 梁誉恐他受凉, 忙去握他的手, 然而彼此?接触时才惊觉他双手奇暖, 自己却冷如坚冰,于?是立刻缩回,却被楚常欢紧紧握住, 捂在胸口,逐渐驱散了寒意。
楚常欢瞥见他鬓角的雪沫,又?环顾庭院,焦急问道:“晚晚呢?”
梁誉道:“他与大皇子玩得难分难舍,便被太后留在宫里了。目下?寒食节禁火,我?思量着趁夜来此?走一走,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滞留太久,教你?担心了。”
楚常欢打量着这所?他曾生活过数日的高门宅邸,眼里闪过一抹惋惜,转而牵着男人的手道:“夜里寒,咱们回去罢,别让寇樾等太久。”
梁誉含笑点?头:“好。”
此?番两人携子回京是为了清明祭祖,因王府早在他“战死兰州”时荒芜下?来,如今便借住在了寇府。
汴京城夜不闭市,但在寒食节这样的特殊日子里,街道上却鲜见人迹。梁誉一手执伞,一手牵着发妻,无声行走在积雪的御街上,途经贡院时,余光瞥见门口那株光秃秃的杏树,不由顿步。
楚常欢回头,循着他的目光瞧去,亦驻足不前。
他二人之间的缘分,便是源自这株杏树下?的惊鸿一瞥。
梁誉道:“其实当年春闱大考前,我?也?看?到你?了,你?给顾明鹤送狐裘,还喂他吃暖烘烘的甜糕,他看?向你?的眼神里满是爱意,胜似夫妻。”
楚常欢微怔:“你?……”
梁誉笑了笑:“过去之事?,不提了罢,外面天寒地冻,咱们快些回去。”
寒食节虽禁火,但寇府的暖厅却光彩耀日,寇江氏当年陪嫁了两颗鹅蛋大的东海夜明珠,今夜正派上了用场。
见他二人归来,寇樾当即令人呈来两碗热腾腾的羊奶酒为他们驱寒,笑说道:“去年年尾我?奉旨前往河西驻兵,从兰州带回一名厨子,他擅煮羊奶酒,拙荆畏寒,每晚临睡前都要喝上一盅暖暖身子。”
楚常欢忍不住尝了一口,乳味甘浓,口感绵密,甜酸交织,与当年在临潢府吃过的并?无二致。
未几,寇樾道:“皇长子赵樱聪慧,圣上有?意立他为储。”
梁誉不知他为何提及此?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未接话。
寇樾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很快便略过这事?儿,又?问道:“表哥表嫂这次回京可?要长住?”
梁誉道:“此?番回京,只为祭祖。”
寇樾笑道:“圣上不止一次同我?讲,想请梁王回朝,恐怕这次不会轻易放你?离京。”
楚常欢道:“靖岩的腿已无法再上阵杀敌,回朝后能做什么?”
寇樾道:“表哥久征沙场,有?勇有?谋,无需披甲,亦可?制敌。”
梁誉似乎不愿再谈此?事?,饮了半碗羊奶酒,对寇樾道:“你?明儿还要上朝,早些梳洗入睡吧。”
寇樾笑了笑,道:“你?真是倚老卖老,竟管束起我?来了。”
清明这天,梁誉带着妻儿前往辅国将军的陵地,祭拜了亡父亡母。
他虽多年未回京,但梁佑夫妻的坟墓却没有?荒芜,太后时常命人来此?清理杂草,也?曾先后修缮过几次陵墓,令其常新。
梁誉和楚常欢扫完墓,便与孩子一道敬香焚纸钱,晚晚跪在墓前,伏身叩首,嘴里念道:“孙儿拜见祖父祖母。”
梁誉亦叩首道:“爹、娘,不孝子今携妻儿拜望二老,伏以告慰先灵。”
楚常欢跪在一旁,道了声“爹”“娘”便无后话。
晚晚虽随了他的姓,但也?是梁誉的骨肉,今番来此?扫墓,更有?认祖归宗之意。
倒春寒的那场雪早在昨日就已消停,只是郊野仍覆着白,凛风一吹,寒意浸骨,也?将纸钱灰拂至虚空,飘飘扬扬,宛若英灵归来。
扫完墓,三人乘马车回城,还未行出两里地,就被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阻截了去路,梁誉掀开幄幔,但见一名内侍官立于?马车前,向他拱手揖礼:“下官见过梁王殿下?、见过王妃、见过世子。”
楚常欢认出此人乃太后身旁的近侍官,便知是太后来接他们了。
但梁誉似乎不想入宫,冷声道:“这里没有?什么梁王,大人想是认错了。”
楚常欢拉了拉他的袖角,低声道:“靖岩……”话犹未落,猛然想起了寇樾那晚说的话,登时闭嘴。
——当今圣上子嗣稀薄,毋庸置疑,立皇长子为储乃板上钉钉之事?,可?立储之后呢?
内侍官笑道:“王爷莫要拿下?官逗趣儿,下?官奉太后懿旨请王爷王妃还有世子殿下入宫用膳,若请不到王爷,下?官实难交差,还请王爷莫要为难下官。”
梁誉冷声道:“荆妻体弱,不宜再奔波,且让他带世子回寇府歇息,我?随你?们入宫。”
内侍官面露难色:“下?官……”
楚常欢用小指勾了勾梁誉的手,低语道:“太后待你?如亲子,定不会为难于?你?,倘若是圣上的主意,想必太后也?会帮你?说话。你?如此?拒绝,只会教太后难堪。”
梁誉看?了他一眼,须臾道:“好。”旋即抱着晚晚,拉上楚常欢的手,坐进那辆四马宫车。
至延福宫,庆元帝赵弘果然也?在此?处,夫妻二人携子向赵弘见礼,赵弘笑说道:“今日乃太后设家宴,我?也?是沾了表兄的光才能来此?吃顿便饭,表哥表嫂无需行君臣之礼。”
皇长子赵樱亦在此?处,见了晚晚,立刻向他奔来,拉着他的手道:“晚晚哥哥,你?和我?坐一起吧!”
晚晚抬头看?向楚常欢,得到爹爹的应允后适才随赵樱落座。
因是家宴,御厨所?烹之菜肴极其素简,与当初太后前往眉州,在楚家所?食无二。
晚晚虽顽皮,但用饭时分外安静乖巧,赵樱往他碗里夹菜,小声说道:“晚晚哥哥,这是你?最爱吃的莲花鸭签,你?多吃点?。”
晚晚也?小声道:“劳谢殿下?。”
太后笑道:“今日这桌菜肴全是照着你?们的喜好来做的,敞开了吃,莫要拘谨。”
饭毕,赵樱拉着晚晚去庭院玩耍,太后令人看?茶,席上一直未说话的赵弘开口道:“晚晚和阿樱倒是合得来。”
太后道:“阿樱自幼长在深宫,身旁并?无年龄相近的玩伴,如今见了他哥哥,自然欢喜。”
楚常欢瞧向院里的两个?孩童,心底隐隐有?了一个?不实的猜测。
赵弘笑了笑,问道:“嫂嫂在眉州设有?私塾,想必晚晚的诗书已有?所?精进。”
楚常欢道:“小儿顽劣,只粗认得几个?字,不敢谈论诗书。”
赵弘道:“此?子聪颖,若是能留在阿樱身旁做个?伴读,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楚常欢心口一紧,忙起身拱手道:“犬子性?劣,不服管教,焉敢陪伴皇子殿下?!”
——难怪那天晚上寇樾有?意无意提到了圣上立储之事?,一旦晚晚做了太子伴读,梁誉夫妻就不得不留在京城了。
圣上有?意让梁誉回朝,可?他知道梁誉不会答应,于?是就从小儿下?手,利用孩子留住他。
赵弘笑道:“稚子顽皮实属天性?,而非什么大事?,将来有?太傅教导,他们兄弟二人定能奋发有?为。”
梁誉道:“陛下?,臣的这双废腿实在不争气,前两年好不容易适应了蜀地的气候,一旦离开,便要霉痛,几乎彻夜难眠,此?番回到京中?亦不能避免,纵使晚晚有?幸做了殿下?的伴读,恐怕我?这个?父亲也?无法陪在左右。”
太后沉默饮茶,鲜少开口,想必让晚晚做伴读一事?她亦赞同。
赵弘道:“兄长不必妄自菲薄,尔之功绩,可?承千秋,一双腿,焉能拂业?”
眼见赵弘油盐不进,铁了心要留梁誉在京,楚常欢福至心灵,忽然捂嘴,做干呕状。
太后蹙眉,担忧道:“怎么了?”
梁誉尚未反应过来,便听楚常欢颔首道:“臣……又?有?了。”
太后面上渐露喜色,梁誉立马接过话道:“可?要回去歇息?”
楚常欢点?了点?头,却没出声,似在静候天恩。
既如此?,赵弘也?不便再提留京之事?,于?是令他夫妻二人带着孩子返回寇府,并?派宫人送去几份滋补之物。
寇樾打量着摆在厅中?的补品,揶揄道:“表哥厉害啊,出去一趟,连孩子都有?了。”
梁誉淡漠道:“若非如此?,陛下?大抵会强行留下?我?。”
寇樾道:“表嫂怀了,陛下?就会放你?离去?”
楚常欢道:“陛下?总归不会为难一个?有?身孕的人,我?想回眉州生孩子,但又?离不开夫君,难不成陛下?要棒打鸳鸯?”
寇樾笑道:“表嫂当真机敏。”
是夜,梁誉吹息油灯,把晚晚哄睡,转而搂住楚常欢,掌心贴在他的后腰,渐挪至下?,不甚安分。
楚常欢一巴掌拍走他,低声斥道:“这可?是寇府,你?莫胡来。”
梁誉轻笑道:“你?编出这么大的谎言欺君,来日陛下?问你?要侄子,你?如何解释?”
楚常欢愣了愣,道:“情急之下?,我?并?未考虑这么多。”
梁誉道:“不如趁热打铁,实打实怀一个?。”
楚常欢面颊滚热,道:“你?都吃过药了,哪里还怀得上?”
梁誉并?不言语,只淡淡笑了两声。
楚常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诓了,登时不悦,捶打道:“你?戏耍我?!”
梁誉抱紧他,温声解释:“即便我?没吃药,也?不会让你?再怀了。放心吧,孩子的事?我?自会解决。”
次日,太后又?传召两人入宫,依旧设有?家宴,只不过今天的桌案上多摆了几道酸口小炒,还未走近,楚常欢便嗅到了一股令人牙齿打颤的酸味儿。
太后道:“孕初之时,口味不佳,哀家也?是过来人,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所?以今日的菜肴皆是用素油烹饪,你?且捡自己爱吃的,随意些。”
桌上除了酸口小炒之外,另有?两道加了胡椒和芥末的时蔬,味道偏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