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鹤,你今日若敢碰我,我就?恨——”
话?音未落,油膏复又满填至内。
楚常欢呼吸一凛,泪水盈满眼眶。
“碰了你, 你就?要恨我吗?”顾明?鹤语调温柔,但?他的手却凶恶极了, “欢欢,为了梁誉, 你竟要恨我?”
楚常欢竭力反抗,可他的这点力道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无异于螳臂当车。
直到他能充分?适应了,顾明?鹤适才将他掼在笼壁上?(……)
楚常欢浑身僵硬, 唯有被脂膏掠过的地方格外柔和。
他的后背紧贴着笼壁, 被勒出一道道深红的印记。
身子被迫悬空, 已然没了着力之处。
顾明?鹤将他面上?的情绪悉皆纳入眼底,恨也好, 恐惧也罢,全都没有错过。
“明?鹤……顾明?鹤……求求你了……”楚常欢颤声央求,“出……”
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迟来的洞房花烛夜, 竟是在一只巨大?的黄金囚笼里度过。
拴住手腕的链子被楚常欢挣得哗啦啦作响,哭声与哀求声从不间断,可顾明?鹤却恍若未闻。
安神香渐渐燃尽,楚常欢半是沈溺半是清醒,整个人都挂在了顾明?鹤的身上?。
黄金铸造的囚笼,困住了一只羽翼艳丽的雀鸟。
他被顾明?鹤欺负得快要透不过气了,十余年的相依相伴,皆在此刻化为了刻骨的恨。
可楚常欢不知到底该恨谁。
恨梁誉辜负了他?恨顾明?鹤欺凌他?还是恨自己软弱无能,连死都做不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明?鹤总算纾解出来。
楚常欢无力地倚在笼壁上?,雪肤上?全是指印。
顾明?鹤取来一方绡巾,试图将他軆内的东西引出,却在触碰到的一瞬被楚常欢尖叫着推开了。
“欢欢,我帮你擦净身子,若留在里面,你会生病的。”顾明?鹤温声哄着他,“听话?。”
楚常欢脸色苍白地望了过来:“顾明?鹤,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明?鹤强势地把?他揽入怀里,一面用绡巾沾了些黏物出来,一面应道,“欢欢,我一直都爱你,从未变过。”
待清理?殆尽,他又道,“为了你,我不惜割心头肉、放心头血,你怎能恨我呢?若非梁誉将你送入侯府,你也不会被关在笼子里,对不对?”
楚常欢蓦地一顿,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见他如此,顾明?鹤低头,在他额间落了个温柔的吻:“欢欢,我是你的夫君,你应该爱我,而不是恨我,明?白吗?”
顾明?鹤原以为,只要长久相伴,就?能占据楚常欢的心,可谁能料到,半路竟杀出一个梁誉,将他这十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楚常欢目光呆滞,好半晌才回过神,挣扎着从他怀里逃脱:“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顾明?鹤握住他的脚踝,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拽回怀里了,沉声道:“亲不间疏,先?不僭后——欢欢,你可知这句话?是何意?”
楚常欢惊恐地摇头:“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
“亲密者不被疏远者所离间,先?到者不被后来者所超越。”顾明?鹤揉捏他的手指,叹息道,“我和梁誉,我是先?到者,与你亲密之人亦是我,他不该在你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
楚常欢闭上?干涩的眼睛,嘴里抽噎道:“感情一事,本就?是两情相悦,你逼我也没用。”
顾明?鹤道:“你既知是两情相悦的事,又为何对梁誉掏心掏肺,甚至连命也不要了?!”
他捏住楚常欢的下颌,双目猩红,“梁誉本就?不喜欢你,若他知道你和我上?了床,只会更加厌恶你。”
已经?流不出眼泪的眸子再度盈了些水渍,疼痛难耐。
楚常欢痛苦地捂住双耳,泣声央求:“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顾明?鹤又把?他搂在怀里了,轻柔地抚摸他的小腹:“欢欢听话?,安心地留在我身边,给我生儿育女,我会永远爱你。”
自那以后,顾明?鹤日日都用安神香温养楚常欢的身子,让一个本该畏惧他的人逐渐被欲念浸染,主动張了腿,与他享衾裯之爱。
后来某日,楚常欢正在熟睡,恍惚间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仿佛在仔仔细细地揉捏。
未几,指尖被一片湿润冰凉的汁水包裹,他徐徐睁眼,就?见顾明?鹤正在给他的指甲涂涂染染,半晌后又用鸢尾叶包裹起来。
十根手指,尽皆如此。
楚常欢的身子已经?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无论顾明?鹤想做什么,他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瞥了一眼,便恹恹地挪开了视线。
带到鸢尾叶蔫去,顾明?鹤方将其解开,又用皂角水擦净指甲四周的脏污。
楚常欢垂眸一瞧,原来指甲被他涂染了蔻丹,绯红妖冶,漂亮靡丽。
顾明?鹤,你真恶心。
同心草仅需三五十日就?能初见成效,但?若想真正驯服一个人,就?得用心头血不断地滋养。
顾明?鹤心口的伤痕愈了又裂,溢出的每一滴血,都喂给了楚常欢。
暑热渐去,仲秋将至。
楚常欢整日被关在笼中,早已忘了春夏四季,只知热了顾明?鹤会给他脱衣,并?用冰给屋内降暑;饥渴之时?顾明?鹤会喂他饭食茶水,令他饱腹;倘若病了,顾明?鹤亦会细心照料,从不假手于人。
一旦入了夜,两人便要在笼中疯狂做.艾,屋内仿佛时?时?刻刻都盈满了婬.昏之气。
九月,西北战乱又起,各地均不安宁。
凉州城已被夏军攻陷,邺军被迫退至兰州。
庆州一带亦是烽火狼烟,四面楚歌,危机四伏。
楚常欢被关在金笼里足有小半载,不知外面天?日几何,更遑论边疆之安宁。
直到那一天?,顾明?鹤打开了囚笼,对他道:“欢欢,出来。”
楚常欢自羽被里坐起身来,怔怔地看向他:“怎么了?”
顾明?鹤蹲在他身旁,握住那双染了蔻丹的手,旋即解开束手的锁链:“陛下派我前往兰州驻军,你随我同去。”
楚常欢眨了眨眼,目光有些呆滞。
顾明?鹤抚摸他的面颊,柔声道:“走罢。”
楚常欢似有些犹豫,怯生生走出了金笼。
久未见过日光的他刚行至门口,就?被一对振翅飞过的雀鸟吓破了胆,脸色惨白地退回屋内,毫不犹豫钻回金笼了。
他裹上?羽被瑟瑟发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顾明?鹤怔了半晌,旋即走进笼中将他拥入怀里,安抚道:“不要怕。”
楚常欢紧紧搂住他,泣声道:“我不想出去,我不想出去。”
素来冷静持重的顾明?鹤罕见地蹙了眉,不由轻抚他瘦薄的背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楚常欢铁了心不肯出金笼,顾明?鹤一面吻他,一面诱哄道:“乖,只要走出这只笼子,夫君今晚就?疼你,好不好?”
楚常欢闻言,心内的恐惧骤然消散,身子不由自主地动了情,当即缠着他撒娇道:“我现在就?要……”
顾明?鹤便与他在笼中又做了一回,待楚常欢神智即将溃散时?,立马把?他按在笼壁上?,迫使他站直了身子。
须臾,一手扶其势,在他耳边道:“欢欢,脲出来。”
楚常欢猛然顿住,耳廓迅速爬满绯云:“明?鹤……”
顾明?鹤轻呷他的耳珠,低声蛊惑着:“听话?,给夫君看一看。”
楚常欢急剧摇头,双手紧扣笼子:“不行,明?鹤,我不能——”
话?音未落,顾明?鹤便用指腹堵住了他,沉声训诫道:“不准身寸。”
楚常欢又急又难受,回过头讨好似的亲吻顾明?鹤的下颌:“夫君,你饶了我。”
顾明?鹤腰下未歇,嘴里淡淡地道:“撒娇没用。”
变着法儿地撒了几回娇后,楚常欢也意识到夫君当真是铁了心不让他纾解,心内委屈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最终,他还是如顾明?鹤所愿,淅淅沥沥淌了一地莹亮剔透的水,连笼中的羽被也被淋透了。
待他虚脱地倒在顾明?鹤怀里时?,顾明?鹤方奖赏般吻了吻他的唇,呢喃道:“我的娘子真听话?。”
楚常欢哼哼唧唧缩进他怀里,不断唤着“夫君”。
顾明?鹤满意地笑了笑:“欢欢这副身子熟透了,贪吃得很。”
楚常欢面红耳热,轻推了他一把?,顾明?鹤忽然敛了笑,正色道,“我是你的夫君,你当忠诚于我,无论何时?都不可做背叛我的事,明?白了吗?”
楚常欢赧然点头,细声应道:“嗯……”
离开囚笼之后,顾明?鹤携妻前往兰州府。
暮秋时?节的兰州城格外萧条,草原业已枯黄,难见生机。
河西风沙滚滚,楚常欢不愿出门,镇日待在屋内困觉,顾明?鹤担心他闷坏,于是着手教他读书识字,若遇晴好天?气,还会带他去草原学?骑射。
许是受体内巫药之影响,如今的楚常欢不再像从前那般聪敏,无论读书识字,亦或是骑射习练,总要愣怔半晌方能反应过来。
渐渐的,顾明?鹤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也因此更加疼爱他,将他照拂得无微不至,免他受分?毫的委屈。
这日傍晚,晚霞如火,两人一骑行至千角滩,顾明?鹤取来长弓交给妻子,对他道:“欢欢,对面那座丘头上?有一匹落单的狼,可要猎了它?”
楚常欢闻狼色变,惊恐地摇头:“不要……我不要……明?鹤,我们?回去,回去好不好!”
顾明?鹤把?他紧紧护在怀里,温声道:“狼再凶狠,终究是畜生,你不该怕它。”
楚常欢颤声道:“可是、可是它们?差点要了我的命……”
“要你命的不是狼,而是梁誉。”顾明?鹤贴在他耳畔,沉声道,“欢欢,你舍命救他,他却视你如敝屣,与狼相比,梁誉才是真正的畜生。”
楚常欢神色恍惚,面上?淌着两行热泪。
顾明?鹤握住他的双手,拉开弓弦,搭上?箭羽,对准了丘头的孤狼,“倘若那只狼就?是梁誉,你会忍心放出这一箭吗?”
血淋淋的往事在脑中挥之不去,楚常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匹狼。
待眼角的泪痕干涸后,他颤抖着手松开弓弦,只听“嗖”地一声,箭羽贯穿狼首,不及惨叫,就?已毙命。
顾明?鹤扬唇,低头舔吻他的手指,赞叹道:“娘子有一双巧手,箭法即将大?成。”
楚常欢心口绞痛,双目通红,狠声道:“我恨他。”
顾明?鹤问?道:“你恨谁?”
楚常欢闭了闭眼:“梁誉。”
顾明?鹤嘴角噙着笑,温声道:“娘子放心,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他。”
入了冬, 兰州终日积雪,寒风益加凛冽。
至夜,屋内地龙烧得极旺, 安神香燃尽, 只余一室婬气。
楚常欢蜷在被中,露出一双光溜溜的手臂,却?因梦魇之故,身上覆了层冷汗。
染了蔻丹的纤长手指陡然抓紧被褥,手背青筋无声?虬突。
“靖岩……”
顾明鹤割了半盏心头血,回到床前?时便听得他如此叫唤那人的表字。
温润的眉眼间闪过一抹戾色,转瞬就爬满了整张脸。
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初。
顾明鹤俯身唤醒楚常欢, 一面替他擦拭汗渍一面关切道:“又?做噩梦了?”
楚常欢尚未醒神,目光呆滞, 心有余悸。
顾明鹤将他扶坐起来,哄着他饮下自己的血。
血腥之气扑了脸来, 楚常欢本能地作呕,却?被夫君箍紧身子?,不得逃脱。
“乖,喝了它, 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顾明鹤柔声?道, “无论是狼, 还是梁誉,以后统统要从你?的梦境中消失。”
楚常欢拧眉抗拒:“明鹤, 我不想喝……”
“不可以——顾明鹤道,“你?生病了,唯有夫君才能治愈你?, 别让我担心好吗?”
楚常欢记不清自己到底喝过多少他的心头血,每回闻到这股气息,他都要恶心反胃。
可顾明鹤有的是法子?哄他,让他乖乖喝掉杯中的黏稠血液。
纵使有千万般不情?愿,楚常欢最后还是会饮尽,一滴不剩。
待喝完这杯心头血,顾明鹤立刻喂一枚蜜饯与他:“吃点蜜饯,就不会难受了。”
蜜饯虽甜,却?无法掩尽满嘴的血腥气,楚常欢终是难以忍受这股子?味道,趴在床沿呕吐起来。
顾明鹤用绢子?擦净他嘴角的秽物,又?斟一杯温水与他漱口。
楚常欢接连作呕,恨不能将吞进肚子?里?的血全部吐出。
一双眸子?通红湿润,鸦羽似的眼睫亦被泪水浸润,不禁令人怜惜。
他扣住顾明鹤的手臂,泣声?央求:“明鹤,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也?不想喝你?的血,别再逼我了好不好?”
“欢欢,我怎舍得逼你?呢?”顾明鹤抱紧了他,叹息道,“可你?不爱我了,若不如此,我们的夫妻情?分如何延续?”
同心草早已?在楚常欢的体?内根深蒂固,他闻言蓦然一惊,心里?无端涌出几分愧疚,忙抬头看向他:“明鹤,我……”
微顿几息,嘟囔道,“我爱你?。”
顾明鹤笑了笑:“等你?心里?只有我一人时,才是真的爱我。”
河西荒凉,纵然是兰州府也?不及汴京那般热闹有趣,如今又?逢隆冬,更添乏味。
楚常欢在金笼里?关了大半年,早已?忘了坊市之繁华,眼下兰州尚安宁,顾明鹤得闲时便带他至各处瓦肆看戏听曲。
河西的饭食不合他的口味,他总惦记着云生结海楼的菜,顾明鹤又?命人从京城请来几位厨子?,为他烹饪佳肴。
倘若楚常欢偶尔犯懒不愿出府,顾明鹤亦会耐性相陪,教他识文知字,研习笔墨。
今日练了许久的字,手腕有些?泛酸,楚常欢不禁撒娇:“明鹤,我手疼。”
顾明鹤瞧着满桌的鬼画符,轻声?叹息:“为夫头更疼。”
楚常欢嘀咕道:“我胸无大志,又?不用科考取士,读书识字作甚呀……”
顾明鹤无奈摇头,复又?握住他的手,抚平了宣纸:“你?今岁及冠时,岳父曾赐你?表字,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楚常欢道,“清泽——父亲赐我清泽二?字。”
顾明鹤引他沾墨,在纸上落笔:“君子?之泽清如水,欢欢便如这‘清泽’二?字淳澈无暇。”
笔墨晕开,两个遒劲娟秀的字跃然纸上。
楚常欢定睛一瞧,问道:“这是我的名字?”
顾明鹤点头道:“对,是你?的表字。”
这两个字有别于他的鬼画符,令人赏心悦目,楚常欢看得愣神,旋即对顾明鹤道:“明鹤,你?再教教我。”
顾明鹤故意?拿乔:“不是不想学了吗?”
楚常欢赧然道:“可是你?的字好看……”
顾明鹤含笑捏了捏他的脸:“行,那就再教教你?。”
冬月初,夏军自北面的寞钴草原进犯,顾明鹤与老侯爷父子?齐上阵,虽能防守,却?无法退敌,两军之战力悬殊着实有些?差距。
年底,小皇帝一纸诏书将驻守雁门关的辅国将军梁佑调至兰州,与嘉义侯父子?共同退敌。
前?线战火连天?,顾明鹤已有好几日没回驻军府了,楚常欢忧心忡忡,一闭眼便被噩梦缠身,夜不能寐。
又?过了四五日,顾明鹤风尘仆仆返回驻军府,楚常欢着急忙慌地迎了上去:“明鹤,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外面战况如何了?听说此番大夏派的是天?都王野利良祺为主帅,你?和父亲可还安好?”
顾明鹤在他眼底瞧见了担忧,顿觉疲惫消散,于是轻轻拥他入怀,因而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和父亲一切都好。”
楚常欢虚虚地搂住他,迟疑片刻后又?问道:“梁老将军也?来河西了?”
顾明鹤神色微变,心头愉悦一扫而光,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肉:“你还记挂着梁誉?”
粗粝的指腹紧贴柔嫩雪肤,令楚常欢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他连连摇头否认:“没、没有……你?们两家是世仇,我只是担心……”
顾明鹤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少顷淡淡一笑:“外面风大,回屋罢。”
楚常欢察觉到他在生气,遂解释道:“明鹤,我当?真没再想他了,只是担心和父亲因梁老将军而分神。”
顾明鹤道:“嗯,我知道。”
这天?夜里?,沐浴后,顾明鹤呈来一份刺青工具,旋即点燃了安神香,不消多时,楚常欢便动了情?,缠着他要行房事。
顾明鹤用嘴替他纾解了一回,而后令他趴在被褥中,掌心覆上他的肩胛,问道:“欢欢,你?还记得这片伤痕是如何来的?”
楚常欢眸中欲念未散,思绪回转,恍惚间又?想起了昔日为救梁誉,被成狼撕咬的画面。
他的腿、肩胛、臀部、小腿等处均留了伤痕,唯有肩胛那一片最为狰狞可怖。
定了定神,他喘吁吁地应道:“狼咬的。”
“我今日为你?抹去这咬伤,如何?”
“……怎样抹去?”
顾明鹤道:“刺青。”
楚常欢本该拒绝的,可一想到拒绝会让顾明鹤不愉悦,顿时又?沉默了。
顾明鹤抚摸他的伤痕,温声?说道:“我记得你?喜欢芍药,不如就在这里?纹一朵芍药罢。”
芍药……
那年殿试放榜后,小皇帝赐宴琼林苑,梁誉在席上所簪之花便是芍药。
他本就生得好看,簪上此花,更为出挑。
楚常欢喜欢的不是芍药,而是簪芍药花的人。
但那都是前?尘往事了,他不想再与梁誉有瓜葛,便道:“我不喜欢芍药了。”
顾明鹤抹了脂膏,一面进一面问道:“为何?”
楚常欢哼哼了几声?,颤声?道:“没、没有为什么。”
顾明鹤取一支被黄酒浸泡过的针,继而点了红墨,刺在那片狰狞的伤疤上:“是因为梁誉?”
针扎的刺痛令楚常欢猛地一缩,浑身战栗不堪。
顾明鹤被他咬痛了,不由抬手,拔了针重新点墨。
楚常欢惯来怕疼,刺青时的痛楚教他一叠声?地申吟着。
偏偏顾明鹤又?在作弄,趁他咬紧势儿时挣动起来。
红墨染透了伤疤,一朵芍药初见雏形。
楚常欢不知夫君如何得知他喜欢芍药皆因梁誉,此刻亦不敢出声?辩驳,只顾着喊疼。
顾明鹤问他:“哪里?疼?”
楚常欢哼哼唧唧地回应:“上面,疤。”
顾明鹤丝毫未见手软,每一针都落得极稳,待点墨时,便動了腰:“倘若当?初受伤中毒箭的是我,你?也?会像待他那样为我搏命吗?”
楚常欢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会——即便你?我不是青梅竹马,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但我绝不让你?涉险。”顾明鹤肃然道,“如果为了救我,你?必须遭受野狼的伏击,我宁可死。”
楚常欢猝然顿住,可灭顶的爽利和刺入骨髓的痛疼交替而来,教他神识几近溃散。
顾明鹤一针一针地刺穿那道旧疤,用红墨掩其原本的丑陋:“但梁誉不一样,他只会百般地糟践你?——糟践你?的身子?、糟践你?的真心。
“所以啊,欢欢,这朵芍药是为了让你?记住,令你?痛苦不堪、噩梦不断的人究竟是谁。”
待芍药刺成,楚常欢业已?晕死过去,顾明鹤给他擦净身子?,旋即俯身贴耳,在他颈侧落了个蜜意?柔情?的吻。
自那之后,楚常欢鲜少再做噩梦,同心草被顾明鹤用心头血养熟了,不用安神香也?能让楚常欢主动張开腿求夫君的疼爱。
顾明鹤每日与他行房事时都要温言软语地哄他,说些?恩爱情?话,久而久之,楚常欢便忘了曾经在金笼里?受过的苦,打心眼儿里?认定他与顾明鹤是一对恩爱夫妻。
他有多爱自己的夫君,就有多恨梁誉。
同心草,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不过尔尔。
梁誉紧扣楚常欢的手,用回梦术看尽了他的过往。
半年的金笼囚禁,足以磨断一个人的傲骨。
那些?为世人所传诵的,嘉义侯与楚少君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佳话,不过是顾明鹤用邪术操控的谎言。
他用荒唐淫-乱的手段驯服了楚常欢,令其臣服,又?不断用言语哄骗,编织出一个至死不渝的梦。
梁誉心口绞痛,眼底爬满了血丝,猩红而又?狰狞。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过自己。
倘若当?初肯听楚常欢多解释一句,便能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他救的。
如果没有听信顾明鹤的献计去救人,他也?不会把楚常欢带回汴京,亲手将他推上这条不归路。
阿诺绾用烟斗敲了敲梁誉的肩,提醒道:“王爷,时辰到了,快把王妃叫醒罢。”
梁誉侧首看向枕边人,那张白净漂亮的脸上不知何时淌满了泪水。
他二?人同梦,所见所闻,俱都一样。
那般水深火热的日子?,楚常欢已?经切身经历过一次,如今又?在梦里?回溯,于他而言,属实残忍了些?。
如今他身怀六甲,若让他再回想起那些?痛苦,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了。
梁誉用力握紧楚常欢的手,沉声?道:“让他再睡会。”
阿诺绾不由诧异,嘴里?呛出一口血烟:“你?说什么?!”
梁誉道:“不要唤醒他,让他继续睡。”
阿诺绾道:“九黎族巫祝一生只可使用一次回梦术,此乃族规,若王爷此刻反悔,小女子?日后就帮不了什么忙了。”
梁誉眼眶微红,嗓音近乎嘶哑道:“无妨。”
记不起来也?无妨。
只要杀了顾明鹤,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一场饱经磨难的梦令他神色枯败,双眸凝滞,良久方缓过?来。
他侧首看向梁誉, 对方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目光幽深,教人摸捉不透。
少顷,梁誉把他扶了起来,佯装不知?情地?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楚常欢垂眸,拧眉沉思,半晌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想不起来了。”
梁誉没有说话,须臾开了口:“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备些夜宵。”
如此?突然转了话锋,反倒让楚常欢起疑, 他看了梁誉一眼,又掠过?视线望向阿诺绾。
阿诺绾用烟斗轻轻触碰他的肚子, 解释道:“胎儿月份大了,影响小?女?子做法, 没让王妃记起过?去的事,是小?女?子无能。”
楚常欢猜测他二?人定是隐瞒了什么,却罕见地?没有过?问,而是倚在床头, 兀自发呆。
不多时, 梁誉命人呈来一碗金玉羹, 并一碟炙肉蕈。
金玉羹乃是用羊脊骨汤炖煮鲜山药片而成,冬日吃一碗, 可驱寒气,佐以炙蕈,再合适不过?。
楚常欢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 此?刻的确有些饥饿,便没有推拒,待吃饱喝足后,对梁誉道:“天色已晚,烦请王爷送我回府。”
梁誉神色微变,握住他的手问道:“能不能别回去?”
楚常欢不答反问:“王爷这是何意?莫非不打算放我走?”
梁誉道:“有些事你虽然没有想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顾明鹤是个?正人君子。”
楚常欢道:“我说过?,从前?的真相是什么我已经不在乎了,只要明鹤待我好,就足矣。”
梁誉一怔,心?口酸胀难忍:“常欢……”
楚常欢抽出手,淡淡地?道:“王爷若不肯相送,就请借我一盏灯,我自己走回去。”
梁誉目不交睫地?注视着他,继而从襟内取出一只小?药瓶塞进?他手里?:“阿诺绾说,同?心?草育子,只能生下?,其间无法落胎。这孩子已有七个?月,再过?些日子就要临盆了,服下?此?药,可助你顺利生产。”
楚常欢道:“我已经吃过?此?药。”
“吃过??”
“明鹤给的。”
梁誉眼底闪过?一抹戾色,握紧拳头,冷笑道:“他倒是做足了准备。”
一想到这个?孩子出生后极有可能遭顾明鹤的毒手,梁誉又道,“常欢,三日后我就要离开北狄了,岁末孩子出生时,我定会赶来临潢府照顾你们,待你把身子养好,我就带着你和孩子一起离开。
“但是依顾明鹤的性子,绝不会放过?你我的骨肉,所以——拜托你想法子保住孩子的性命,务必等我来接你们。”
楚常欢冷笑道:“王爷只担心?明鹤会不会放过?这个?孩子,可有想过?我是否愿意留下?他?”
梁誉蓦地?一怔,冷不丁想起楚常欢曾经为了落胎,不惜勾-引他行房事。
如此?看来……这个?孩子的确太过?多余。
梁誉的整颗心?猝不及防沉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占据了整个?胸腔,足以令他窒息。
楚常欢起身道:“夜已深,我就不叨扰了。”
见他径自往外走,梁誉把一拉住了他。楚常欢以为这位王爷想挽留自己,正欲开口,却听他说道:“对不起。”
楚常欢觉得自己定是幻听了,不由顿在当下?。
梁誉忽然抱紧他,贴在他耳畔重?复着方才的话语:“常欢,对不起……”
楚常欢眨了眨眼,淡淡地?道:“王爷这声‘对不起’,是说给从前?的我听,还是说给现在的我听?”
梁誉道:“从前?是你,现在也是你。”
“若是从前?,王爷如此?说,我定然欢喜。但现在不一样了——”楚常欢轻笑一声,“早在王爷送我坐上喜轿的那一天,我就不需要王爷的歉疚了。”
他推开梁誉,神情格外平静,“靖岩,不必再为我做什么了,从前?我是心?甘情愿爱你,如今亦是心?甘情愿放弃爱你,以后——别再见了。”
“常欢!”梁誉突然万分后悔没让他想起那些往事,眼里?俱是不甘,“你打算跟顾明鹤过?一辈子吗?”
楚常欢道:“我和谁在一起、要做什么,都与王爷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