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鹤心下一怔,没想到?他竟知道此事,嘴里?恨声道:“若非是你?,我何至于此!你?负他伤他,几次三番都差点要了他的命,哪来的资格同我争抢?!”
这句“负他伤他,几次三番差点要了他的命”令梁誉愣在?了当?下。
此前他便因急火攻心昏迷了好几日?,尚未痊愈,这会?儿?又遭顾明鹤言语分心,已是不敌。
下一瞬,长?刀刺进皮肉,自他的肩胛穿透而出。
顾明鹤目光阴冷,径自转动手腕,那柄贯穿梁誉的长?刀竟然在?他体内活生生地绞了一圈!刃口搅碎血肉,划在?骨头上,发出令人恶寒的“噗噗”声响。
剧痛袭来,梁誉眼前一黑,手中兵器铮然脱落。
“从前是你?不要他,如今他也不会?再爱你?了。”顾明鹤拔出了刀,冷声道,“只要你?死了,欢欢就不会?再被?梦魇缠身。”
锁骨下被绞出一条硕大的刀口,鲜血如注涌出。
顾明鹤又一次挥刀刺来时,刀尖竟对准了梁誉的心口!
梁誉迅速闪身避让,肩胛的伤足以令他痛到?麻木,一面防守一面咬牙道:“常欢本是个有爱有恨的人,如今被?你?弄得像个傀儡,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顾明鹤冷笑一声,手上杀招丝毫未停:“只要他的身心皆归于我,是个傀儡又何妨,我照样疼他爱他!”
方?才还平静祥和的雁门关,不过须臾就已是鲜血染沙、伤残满地。
楚常欢在?马车内缓和良久,方?能听见一点动静,腹部的不适渐渐消散,他掀开幄幔,竟见四周杀乏不休,梁誉和顾明鹤也仍在?缠斗。
梁誉的锁骨旁有一道狰狞的豁口,顾明鹤亦被?利剑所伤,挂了彩。
很明显,这场博弈,高下已定。
“不……”楚常欢吓得面色发白,忙下了马车,直奔两人而去。成永欲阻止,却被?他一把推开了,“住手!别打了!”
他二人闻声齐齐回头,俱是一怔。然而顾明鹤先发制人,趁梁誉分神之际当?机立断地挥刀割向他的咽喉。
“明鹤,不要!”楚常欢疾步赶来,崎岖的路面几乎将他绊倒。
梁誉堪堪躲过这致命的一击,顾明鹤亦不敢再下狠手,两人不约而同地朝楚常欢跑了过去。
“欢欢!”
“常欢!”
顾明鹤赶在?梁誉触碰到?妻子之前一把掀开了他,转而搂住楚常欢,担忧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梁誉内伤未愈,外?伤迭起,猛地吐出好几口浊血。
他强忍痛苦端详着楚常欢,一个多月未见,肚子竟这么大了。
奔波数日?,这一路应是吃了不少苦。
他抹净嘴角的血迹,笑了笑:“常欢。”
楚常欢并未看他,可眼眶却逐渐湿润。
见妻如此,顾明鹤心里?的恨意益加浓烈,失智般握紧长?刀,再次刺向梁誉。
此人一日?不死,他的心一日?不宁!
“明鹤!不——”楚常欢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胳膊,神色哀怜地望着他,连连摇头。
面帘剧烈晃动,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脸。
顾明鹤气得胸口麻木,顿觉眼前一片猩红,连嗓音亦变得嘶哑:“欢欢,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楚常欢的手在?颤抖,但他仍死死地抓住顾明鹤的胳膊不肯放。
素来谦和温润的顾明鹤,此刻被?恨与?怒击碎,颈间青筋虬起,面目狰狞可怖:“你?是在?给这个奸夫求情吗?”
他用力扣住楚常欢的肩,目眦尽裂地问道,“我问你?——可是在?给你?肚子里?这个野种的父亲求情?!”
“顾明鹤你?放开他!”梁誉重拾长?剑试图救下楚常欢,可顾明鹤却将兵刃对准了他,两人再次厮杀起来。
楚常欢欲再相劝,忽觉腹部泛过一阵疼痛,他捂住肚子,趔趄着后退了几步,顾明鹤见状当?即停手,疾步奔去将他搂在?怀里?:“欢欢!欢欢!”
梁誉踉踉跄跄地走?近,颤声道:“常欢,跟我走?。”
顾明鹤还想发难,却听楚常欢开口道:“王爷,你?回去罢。”
被?恨意涤平的心在?此刻又有了些许涟漪,顾明鹤瞥向梁誉那张错愕不已的脸,莫名?舒畅。
梁誉启唇,声音格外?嘶哑:“顾明鹤人面兽心,是个伪君子,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他怎会?待你?如初?”
楚常欢道:“明鹤对我如何,我比王爷更清楚。”
梁誉看了顾明鹤一眼,咬牙切齿地道:“你?体内的同心草便是顾明鹤所为,他不仅给你?下巫药、用心头血操控你?,还曾将你?囚于笼中,百般折磨。
“常欢,你?那么害怕看见铁笼,全是拜顾明鹤所赐,你?若跟他走?,定会?万劫不复!”
顾明鹤心尖发颤,佯作镇定地握住楚常欢的手,淡淡一笑:“梁王殿下说我人面兽心,你?也不遑多让啊——为离间我们夫妻,竟捏造出此等荒唐事。”
梁誉哂道:“荒唐与?否,你?心如明镜。”
顾明鹤捏住楚常欢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欢欢,告诉他,你?爱的人是谁?”
楚常欢毫不犹豫地道:“我爱你?,明鹤,我爱你?。”
梁誉脑中嗡鸣震颤,两脚发软,几欲跌倒。
顾明鹤笑道:“梁王殿下,可有听清楚?”
梁誉喉间发涩,鼻翼里?似乎盈满了血腥气:“常欢,你?不能跟他走?……你?不是一直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吗,巫祝已经来到?兰州了,你?随我回去,把这个孩子……”
“拿掉”二字,他实难说出口。
楚常欢始终垂眸,神情淡漠。
几息后,他转过身对顾明鹤道:“明鹤,我们走?吧。”
梁誉不甘心地追了几步,然伤口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几乎疼得他喘不过气。
鲜血早已将大半襕衫都染透了,直教他头晕目眩,双耳嗡鸣。
“顾明鹤!”他厉声道,“你?私交敌国,至邺军溃败,我必不可能放你?走?!”
顾明鹤顿步,回头看向他,含笑从襟内取出一面令牌:“为大邺朝鞍前马后南征北战的顾明鹤早已死在?平夏城了,我如今是北狄的夷离毕郎君,乃萧太后懿旨敕命,你?若想动我,不妨问一问萧太后答应与?否。”
不待梁誉诧异,他便搂着楚常欢上了另一辆完好无损的马车。
梁誉接连咳出好几口血,眼见那辆马车渐行渐远,他不顾自身伤势,从将士手里?夺过一匹马,欲追赶上去。
“王爷,不可啊!”一名?副将立刻拦在?马头前,对他道,“您身负重伤,急需包扎调养,断不能再奔波了!”
梁誉对他的劝告充耳不闻,勒紧缰绳,驭马前行。
那副将疾步追上,再度拦住了他的去路,梁誉心急如焚,怒道:“让开!”
副将拱手道:“王爷,您本该奉圣命驻守兰州,今次私自离开驻地,又无诏出关,等同叛国,此乃诛九族的大罪!王爷三思?啊!”
梁誉眼角通红,心口剧痛,“噗”地一声吐了血。
这场交戈到?此为止。
没了追兵威胁,马车便可缓慢行驶,楚常欢一言不发地倚在?顾明鹤怀里?,直到?梁誉的声音消失在?耳畔,方?垂下睫羽,看向凸起的肚子。
顾明鹤捏玩他的手指,柔声问道:“欢欢,在?想什么?”
楚常欢抚摸着肚子,问道:“你?会?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吗?”
顾明鹤神色微变,语调却平静温柔:“除了生下来,别无他法。”
楚常欢又问:“可我是男人,如何产子?”
顾明鹤道:“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楚常欢豁然坐起身,转头看向他:“如此说来,我体内的同心草当?真是你?所为?”
顾明鹤微微怔住,没料想自己竟被?套了话。
思?忖几息,他解释道:“成亲之后,你?突然大病了一场,镇日?昏迷不醒,京中大夫俱都束手无策,幸得一游方?大夫赐我一个秘方?,让我把那同心草喂与?你?服下,再以心头血饲养,便可扭转乾坤。
“同心草的确救了你?一命,但它阴寒至极,竟让你?忘了一些旧事。至于能怀上孩子……我也是后来才得知的。”
楚常欢的眼眶逐渐泛红:“梁誉说的笼子你?又要如何解释?”
“子虚乌有之事,我无需解释。”言罢,顾明鹤反声质问,“你?宁可信一个曾经负过你?、伤害过你?的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夫君?”
楚常欢并不言语,只无声地凝视着他。
顾明鹤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心头惶惶,遂低头去吻他的唇,温声说道:“欢欢,你?我是青梅竹马,我待你?如何,你?心里?应是清楚的。请你?相信,无论我做过什么,都是因为爱你?,而非伤害你?。”
第34章
北狄皇都临潢府依政权分设南北二城, 北为皇城,乃北狄王室及诸官大臣之政居所,南为汉城, 是太宗皇帝为汉人兴建。
顾明鹤的先祖虽是北狄人, 但他有一半汉人血统,入皇都时萧太后力排众议,将其安顿在?了北城。
夷离毕郎君的府邸远不及嘉义侯府恢宏,但胜在?敞亮,楚常欢被顾明鹤牵着手来至后院,一众侍婢小厮早已候在?此处,纷纷向他二人行?礼。
北狄的礼节有别?于中原,府上下人的衣着服饰亦是楚常欢未曾见过的。
顾明鹤道:“这位便是夫人, 以后尔等需尽心伺候。”
小厮及侍婢们明显愣了一瞬。
大人入主北狄时,萧太后曾有意将孙女许配给他, 但大人心里只有那位远在?中原的结发妻子。
此番他不顾太后的反对也要把发妻接来北狄,瞧着的确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
但……肚子怎么大了?
听?说大人岁初便诈死了, 那这个孩子……
众人心内惊疑,却面不改色地行?礼,齐声唤“夫人”。
楚常欢颔首应了一声,旋即勾了勾顾明鹤的掌心, 道:“明鹤, 我累了。”
顾明鹤遂引着他朝寝室走去:“那就先歇一歇, 晚会儿?再传饭。”
众人闻声,再一次怔住——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夫人怎么是个男人?!
正这时, 顾明鹤忽然顿步,回头道:“若有人乱嚼舌根,说些令我和夫人都不愉快的话, 我便撕烂他的嘴。”
侍婢小厮们纷纷跪地,一叠声道“不敢”。
行?至寝室,楚常欢便脱了鞋,疏懒地侧躺在?床上。
顾明鹤见他双腿有些浮肿,于是坐在?床沿,替他按摩,一壁道:“临潢府不及中原,你初来乍到,恐有些水土不服,若有任何?不适,万勿隐瞒。”
楚常欢点了点头,旋即合眼小憩,至傍晚方?醒。
用过饭,他在?屋内翻阅临潢府的舆图,忽闻院里传来一阵“咔咔咔”的木质声响,不由起身,行?至屋外。
适逢顾明鹤打书房出来,对他道:“夜里凉,你出来作甚?”
楚常欢道:“我方?才好?像听?见什么动静了。”
正说着,那木头声愈来愈近,楚常欢抬眸一瞧,竟是坐着轮椅而来的谢叔。
他的手筋脚筋俱被皇城司的酷吏挑断,如今已是废人,只能靠轮椅行?动。
小厮推着他朝这边走来,谢叔对楚常欢道:“少君,你总算来了。”
可目光落在?他腹部?时,眼神里明显划过一抹讶色。
楚常欢下意识遮住肚子,唤了他一声“谢叔”。
顾明鹤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你先回房,我与谢叔有话要说。”
待他进?屋,谢叔便开口道:“少爷,少君这是……”
当初入狱之前,他可不曾听?说少君的身子能生养,也未见少君有什么异样,怎的在?梁王府待了几个月,倒把肚子给养大了?
顾明鹤面色阴冷,沉声道:“他是我的娘子,肚子里怀的自然是我的种。”
谢叔诧异道:“少爷……”
顾明鹤道:“此事休要再提,免教他人说闲话。其他的,等孩子生下以后再做决议。”
谢叔默了默,又道:“太后那边你打算如何?回应?”
顾明鹤道:“有欢欢在?,太后应该不会再逼迫我了。”
临潢府的九月已是万物凋敝,晴夜落霜,初晨凝冰,分外寒冷。
至夜,屋内地龙烧得极旺,可驱严寒。
楚常欢梳洗后又觉饥饿,便让侍婢送了两份糕点做夜宵,未几,顾明鹤乘夜归来,见他双腮微鼓,大快朵颐,不禁失笑?:“吃慢些,别?噎着了。”
楚常欢点点头,待他落座后,喂给他一块。
顾明鹤欣然吃掉,道:“你来北狄已有好?几日了,萧太后一直想见你,我都找借口推脱了,长此下去,恐是不妥。明日与我一道进?宫面见太后——如何??”
楚常欢不解:“萧太后为何?要见我?”
顾明鹤沉吟几息,如实道:“太后此前有意将五公?主许配与我,召你入宫,或许就是为了此事。”
楚常欢闻言一怔。
顾明鹤立马宽慰道:“欢欢放心,为夫定不会答应的,如今整好?借你腹中的孩子将此事推诿了。”
楚常欢错愕道:“你想告诉他们,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骨肉?”
他只在?乎孩子,并不关心太后赐婚之事。顾明鹤微有些不悦,面上却笑?道:“人人皆知你是吾妻,即便怀了孩子,也只能是我顾明鹤的骨血。”
楚常欢垂眸不语。
顾明鹤握住他的手,又道,“现下已然安定,你且把身子养好?,旁的就莫多想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楚常欢点点头,把最后一块蜜桂酥塞进嘴里。
冷不丁的,肚皮一紧,他倏地捧住肚子,缓吸两口气。
“怎么了?”乍见他如此,顾明鹤不禁担忧。
楚常欢静默几息,低语道:“孩子在踢我……”
顾明鹤神色微僵,心内五味杂陈。
——倘若这个孩子是他和楚常欢的,此刻无疑是纵享天伦的好?时机。
他可以贴着欢欢的肚皮,佯装恼怒教训腹中的小家?伙,告诫他莫要欺负自己的娘子。
但偏偏是个野种!
顾明鹤平复心绪,淡淡一笑?:“明日太后如果问你这个孩子多大了,你且告诉她已有七月余。”
他是三月初怀上,距今也不过六个月的时间,楚常欢难免疑惑:“为什么?”
顾明鹤道:“只有这样说,才能证明此子是我的种。”
楚常欢心下一凛,点头道:“我知道了……”
翌日晨间,顾明鹤携妻入宫,于蘅宁殿谒见萧太后。
萧太后是太宗皇帝述律英之发妻,辅助太宗治国长达二十余年?,其权势之大,远超人所料。
北狄王室的礼节比中原王朝更为繁琐,跪拜礼便是其中之一。
但萧太后念在?楚常欢身怀六甲,因而没让他行?此大礼,并命人看座,奉来一杯热腾腾的羊乳茶。
萧太后年?过六旬,早已鬓发斑白,可一双凤目却格外有神,执政多年?沉积的权势堆砌在?眉宇间,精明锐利,不怒自威。
她身旁端坐着一名身着绯色左衽窄袖袍、头戴圆顶帽的少女,此刻正好?奇地打量楚常欢。
似乎是头一回见男子怀孕,少女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但无半分厌恶。
未等萧太后开口,她就说道:“伊吉,顾大哥的妻子已有身孕,我不要嫁给他了。”
伊吉是她对萧太后的称呼,汉话之意便是“祖母”。
原来她就是五公?主述律华。
萧太后看向楚常欢,问道:“你腹中的胎儿?多大了?”
楚常欢捧着茶杯,平静地道:“回禀太后,已有七月余。”
萧太后笑?了笑?,道:“听?闻邺朝崇宁帝昔年?也曾怀子,不过他是因一种毒蛊所致。楚公?子你呢——因何?有孕?”
楚常欢不由想起同心草一事,神色微僵。
顾明鹤立马接过话道:“此事说来话长,容臣日后再向太后禀明。”
萧太后没再过问楚常欢肚中孩子之事,转而移开话锋,道:“楚公?子,令尊原是邺朝御史中丞,博闻广识、巧文慧辩,为人更是刚正不阿,却因开罪了朝中权贵而被发配河西,委实是明珠蒙尘。
“北狄广纳贤才,哀家?愿请令尊入临潢府为仕,许他高官俸禄,远比在?河西当一名县丞来得体面,最要紧的,你们父子能再相聚——楚公?子意下如何??”
楚常欢本以为萧太后召见他是为商议五公?主和顾明鹤的婚事,没成?想竟绕到了父亲身上。
他以前没读过书,于政事更是一窍不通,萧太后此番话语也不知是否是在?试探什么,便不敢随意开口。
顾明鹤又接过话,替他回答道:“岳父大人尚不知我已将欢欢接来北狄,待时机成?熟,臣自请赴往河西,向岳父大人禀明太后的旨意。”
自入殿后,楚常欢就鲜少应声,倒是顾明鹤屡屡出面为他解难。
看得出来,顾明鹤对他的男妻疼爱有嘉,非空穴来风。
萧太后不再为难,命人备了些滋补之物赠与楚常欢,不多时,夫妻二人便请辞出宫了。
楚常欢坐上马车,不禁嘟哝:“这些太后一个比一个难缠。”
“这些太后?”顾明鹤疑惑道,“还有哪个太后?”
“沈太后呀。”楚常欢不假思索道,“当初我和梁誉成?亲后,他也带我入宫谒见了太后,那时陛下也在?,他们……”
话音未落,就见顾明鹤变了脸色,楚常欢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住嘴,不再吭声。
回府后,顾明鹤又赶往夷离毕院点卯当值,楚常欢正觉无趣,忽闻下人来报,道是五公?主述律华来访。
晨间方?在?宫里见过,五公?主此刻来访意欲何?为?
楚常欢心内犯惑,但又不想失仪于人,遂更了衣,行?至花厅招待贵客。
述律华悠悠哉哉吃着羊乳茶,余光瞥见楚常欢挺着肚子缓步而来,忙起身朝他走去:“楚……我该如何?称呼你?”
楚常欢对他行?礼道:“殿下随性便是。”
述律华略一思索,于是道:“那我唤你常欢哥哥吧!”
楚常欢愣了愣,旋即一笑?,复又请她入座:“殿下是来找明鹤的?”
述律华摇头道:“我是来找你的。”
楚常欢不免诧异:“找我?”
述律华道:“伊吉打算给我和顾大哥赐婚,你不生气吗?”
楚常欢似乎没有生过气,即便昨日听?顾明鹤如此说,他也异常平静,仿佛笃定了顾明鹤不会爱上别?人。
“你放心,我对顾大哥没有儿?女之情。”述律华粲然一笑?,“本公?主不会给人做小,他亦舍不得让你受委屈,与其大家?为难,不如就此作罢。”
楚常欢不明白这位小公?主究竟想说什么,索性沉默着,由她继续。
须臾,述律华招来随行?的一名宫仆,从?他手里接过锦盒,递与楚常欢:“这是我从?前搜罗的一些小玩意儿?,甚是有趣,常欢哥哥不妨收下,闲时能解解闷。”
楚常欢含笑?收下,道了一声谢。
述律华坐直身子,叹息道:“我的阿翁——也就是你们中原人称呼的‘祖父’,他年?轻时曾去过中原,说中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尤其是皇都汴京,真?真?是百般的好?。
“可惜阿翁走得早,未能带我去中原瞧一瞧。常欢哥哥是汴京来的,可否同我说说汴京是何?等样貌?与临潢府相比,谁更气派?”
原来这丫头是来找他解闷儿?的。
楚常欢笑?道:“汴京之大,非三五时日能详述得尽。”
述律华双眼一亮:“那我每日都来找你,你慢慢讲便是!”
楚常欢道:“殿下尚未出阁,此举怕是不妥。”
“出阁?”述律华道,“什么意思?”
楚常欢道:“出嫁。”
述律华思忖几息,恍然道:“我们北狄人不讲究这个!”
因着这个小公?主的到来,楚常欢不再整日对窗发呆,脸上也多了些生气。
小公?主性格直率,知无不言,楚常欢从?她口里对北狄王庭逐渐有了了解。
十月将近,临潢府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调养一个多月,楚常欢的身子大有好?转,不再似从?前那般畏寒,人也丰腴了不少。
是夜,新雪簌簌,楚常欢披着一件裘绒大氅于廊下观雪,顾明鹤端来一杯热水,并一枚褐色药丸递给他。
雪片落在?掌心,转瞬消融,只余零星水渍。楚常欢收回手,看向他道:“这是什么?”
“香脂丸。”顾明鹤道,“服下此药,可助你顺利产子。”
楚常欢顿时愣住,下意识摸了摸鼓起的肚子:“孩子尚不足七个月……”
“这药是给你养身子的,需提前服用。”顾明鹤温声哄道,“听?话,吃了罢。”
此前得知他怀有野种时,顾明鹤气到疯魔,差点要了他的命。
大夫说,他孕初时动过胎气,曾熏艾强行?保胎,后又经他威胁一番,实在?太伤元气,腹中孩子极有可能早产。
眼下胎儿?已经快七个月了,不知哪一天就要瓜熟蒂落,他必须提前替楚常欢养一养身子,届时便能正常分娩。
楚常欢迟疑几息,终是将那药丸就水服下了,顾明鹤捏了捏他的面颊,笑?道:“外面冷,回屋去罢。”
待合上房门,顾明又想起了什么,对他道:“明日中原要来几位使臣,百官相迎,我早朝后便不回来陪你用膳了。”
“中原的使臣?来北狄做什么?”
“我也不知。”
楚常欢暗自揣测了一番,没再多问。
待洗漱毕,顾明鹤便将他抱放至床头,旋即欺身吻了过去。
有孕的身子比从?前更熟更敏-感,不过吻了片刻,楚常欢就软在?他怀里了。
顾明鹤就势解開他的衣,低頭吃上一只飽滿的汝房。
染了蔻丹的手指陷进?男人的发间,小声申吟起来。
顾明鹤一面品尝,一面抬眸端详他,楚常欢不经意对上夫君的视线,顿觉耳廓一热,忙用手捂住他的双眼:“明鹤,你坏……”
顾明鹤便惡劣地合上齿关,去咬那粒鋌翹的汝頭。
楚常欢不堪如此,放聲大叫起來。
北狄的雪宛如鹅毛飞絮,尽数浇在?一支疾驰的队伍身上。
风雪掩去了为首那人的面颊,却遮不住他眼底的期盼与焦急。
而夷离毕郎君的寝室里,却是暖意融融,无尽缱绻。
楚常欢被夫君逗得泣声连连,不知讨了多少次饶,嘴里央求道:“明鹤,别?玩了,快进?来。”
顾明鹤便如他所愿,扶勢而至,挺崾大动。
他的肩头和臂膀上有几处新伤,早已结痂,楚常欢迷离望来,恍惚记得这是那日在?雁门关外,他和梁誉缠斗时所伤。
几条轻微剑伤尚且恢复得如此缓慢,不知梁誉那道被刀刃绞穿的豁口又如何?了……
楚常欢眼神游移,转而又凝在?顾明鹤心口的旧疤上。
「你体内的同心草便是顾明鹤所为,他不仅给你下巫药、用心头血操控你,还曾将你囚于笼中,百般折磨。」
梁誉的话猝不及防地盘旋在?脑海里,教楚常欢混身一僵,眼底欲念全无。
察觉到他的异常,顾明鹤骤然停了下来,俯身看向他:“欢欢,怎么了?”
楚常欢逐渐回神,目光柔柔地看向他:“没事。”
顾明鹤吻了吻他的眉心,温声道:“那就继续。”
雪下了一夜,天明时满城皓白。
楚常欢贪睡,至巳正方?才转醒,侍婢打来热水供他梳洗,旋即呈来热腾腾的饭食,毕恭毕敬地道:“夫人,您请用早膳。”
饭毕,楚常欢披上氅衣来到院里赏雪,几株青松翠柏皆覆了白。
府上的侍婢们闲来无事,在?院里嬉闹着堆起了雪球。
雪天鸟影浓密,时不时飞来一群觅食的麻雀,片刻后又展翅无影。
他在?檐下驻足良久,欲回屋时听?见石门外传来一阵动静,仔细一听?,正是五公?主述律华的声音。
述律华踩着积雪朝他奔来,嘴里喊道:“常欢哥哥!”
楚常欢忙道:“殿下慢些着。”
述律华步履轻盈地来到他身前,帽檐上尤挂着几片新雪。
楚常欢将她请进?屋内,命人看茶,问道:“今日宫中盛宴,殿下怎跑这里来了?”
“不过是接待几个中原使臣罢了,并没开筵,无趣烦闷,我不想凑那个热闹。”述律华喝了半杯热茶暖身子,又搓了搓冰凉的手,“还不如来这里听?你讲讲汴京的异闻。”
楚常欢微微一笑?,又问:“殿下可知此番来北狄的是什么人?”
述律华道:“一个长得挺俊俏、但看起来很凶的男人,他们唤他为‘梁王’。”
第35章
顾明鹤曾想过, 梁誉或许会追来?北狄,但没想到他竟来?得这么?早,甚至以使?臣的?身份到访。
徵政殿内, 萧太?后与璟盛帝述律阮宗并坐上首, 以北狄最高礼仪迎接邺朝的?异姓王梁誉。
明堂高台,百官齐聚,纵使?顾明鹤此刻恨盈满腔,也只能压下杀心,以礼相待。
如?今北狄政权尽数掌握在萧太?后手里,璟盛帝则更像是个陪衬,与邺朝梁王相谈一事,皆由他的?母后一人为之。
一番寒暄后, 梁誉就?道明了来?意:“岁初平夏一战,我朝折兵惨重, 如?今河西动荡,夏人意图举兵侵犯, 邺军恐有不敌。
“臣奉圣命出使?北狄,谨献岁币十万,愿太?后及王上念及两国之盟,出兵协助一战。”
话?毕, 梁誉将随身携带的?一枚匕首交给殿中的?宦臣, 宦臣接过, 转而呈与萧太?后。
萧太?后接过匕首仔细一观,不由笑道:“哀家记得, 这把?匕首原是先帝之物。昔年先帝还没登位时,曾遭其兄长迫害,被柳柒——也就?是大邺朝的?崇宁帝相救, 并将此物赠予先帝做防身之用。
“后来?崇宁帝登位,万国朝贺时,先帝便派使?臣前往汴京,将这把?匕首归还,并与大邺签订了百年盟好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