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先前说这硝石的用途不止制冰。”秦枭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后日我带你出宫,你再教我一个法子,如何?”
楚九辩停下脚步,侧身面向他。
两人站在一把伞下,距离挨得其实极近。
楚九辩要微微抬着下巴,才能和秦枭对上视线,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问道:“我不教你,你便不带我去拍卖会了吗?”
狗东西,都准备好利用他了,现在还想借这事和他做交易?
想得美。
秦枭垂眼看他,伞面依旧大半都遮在他头顶,自己的后背倒是湿了一片。
片刻后秦枭忽而低笑一声,叹道:“真不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楚九辩已经猜到他准备利用他钓那些权贵,看看那些人手里都有些什么筹码,现在便不可能用“出宫”这个由头再从楚九辩那换来一个法子。
“想要什么?”他问。
楚九辩:“我成日里待得无聊,你不如也给我个官做做?”
这是楚九辩从一开始就想要的东西。
现在的朝堂上看似风平浪静,但早就暗潮汹涌,不多久这些权贵间的政斗就会进入白热化。
楚九辩不能一直躲在漩涡外面,他必须一脚踏进去,和这些权贵,和秦枭,一同掌握住那些最新的情报和政况。
否则,当秦枭将这些权贵打压击溃之后,矛盾就会转移到楚九辩身上。
如今楚九辩已经有了江朔野和漠北军这个保底的势力,未来还会有其他信徒,但这还不够与秦枭平起平坐。
甚至就连打听外面的消息,都需要秦枭同意才行。
所以想要彻底护住自己,楚九辩就必须拥有能与秦枭匹敌的地位权势。
阴沉的云层中闪过几丝电光,雷声紧随而至,震耳欲聋。
雨势也更大了些。
楚九辩注意着秦枭每一寸神情变化,心里其实也很忐忑。
这个要求好似太暴露野心,秦枭不答应也正常。
好似过了许久,又好像才几息时间,秦枭竟就点了头,道:“陛下正巧还缺一位老师。”
“你想让我做帝师?”楚九辩并不太满意。
帝师说的好听是皇帝的老师,但事实上有秦枭这个当摄政王的亲舅舅在,小皇帝根本也不会太听帝师的话。
且帝师就只有教导皇帝知识和礼仪的工作,根本上不了朝,也没有实权,根本改善不了楚九辩如今手下无人,“眼盲耳聋”的状况。
秦枭见他蹙眉就知道他不满意,却没恼,而是笑道:“本王说的是可以上朝参政的一品太傅,公子可满意?”
楚九辩眉头舒展。
看来秦枭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我可真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楚九辩眼波流转,语气也婉转的像是在刻意撩拨谁的心弦。
秦枭扫过他潋滟的双眸,意有所指道:“那就拜托太傅大人,日后多为咱们陛下着想了。”
他在朝堂上孤立无援,得用的文官几乎一个都没有。
若是楚九辩能上朝,那以对方的聪慧和本事,绝对是秦枭手中的一把利刃。
只是这把刀,如今却不知刀刃朝向何处。
秦枭不急,总归到了后日,他就能知道这把刀会落在谁手里了。
楚九辩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觉得对方能给出太傅这个官职也算有诚意,自己也该表示表示,便道:“宁王大人放心,陛下聪慧乖巧,我喜欢的紧。”
先口头上表示一下自己的立场,等后日与其他人见过之后,他就可以在行动上证明自己的立场了。
反正他也从未想过与其他势力合作,他最后到底还是要和本世界的男主百里鸿站在一处的。
秦枭幽邃的双眸中映着青年绝美的脸。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
雁门邱氏,是四大世家中最富贵的那个。
他们本家最初是在雁门关外,通过与塞外草原部族间倒卖盐铁、皮毛等发家,掌控了一整个边境商路。
后来朝廷管控严格,他们便放弃了明面上的生意,转而做的更加隐秘,明面上的生意则开始向中原地区发展。
他们的商队如今已经遍布大半个宁朝,与江湖势力也牵扯甚广。
因为走商,所以邱氏也总能得到些稀奇珍贵的玩意儿。
为了能卖出高价,邱氏便在京城开了一家珍宝阁,每隔半年,这珍宝阁便会开办一场拍卖会,将那些难得的,珍惜的物件儿拍出高价。
如今又到了上半年的拍卖会。
早早的,邱氏便已经放出消息来,称此次拍卖的珍品中,有不少来自西域和北境,中原地区绝对难得一见。
京中最不缺的就是权贵富商,众人自然是期待万分,甚至就连江南地区的商贾也有来凑热闹的。
到了拍卖会这日,从下午开始,便有各类马车带着各家的名号,络绎不绝。
珍宝阁内部三层楼高,一层留给了普通富商和大小官员,二层包厢则每一间都属于那些普通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的权贵。
像是四大世家,朝中一二品大员,几乎都在这一层。
再往上的第三层,则请了京中各大酒楼画舫里的花魁才女,在这三层之上点茶献艺。
因此,很多来的早的客人便都会去三楼逛逛,喝茶赏艺。
到了傍晚时分,来此处的马车又多了些,不过这会儿来的每一个,单看那车上的旗帜就让人心颤。
朝中同僚们不时碰上,便会相互见礼,谈笑风生。
临安萧氏来了家主萧曜,正巧与武威陆氏的家主陆烬烽碰上,两人都不过三十出头年岁。
萧曜一身青衫,好似个文弱书生,甚至连气质都显得有些阴柔。
陆烬烽则穿着暗色长衫,面容冷硬,宽大衣袍也遮不住他健硕的肌肉,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腰间那柄杀人无数的长刀。
萧曜面上含笑,上前拱了拱手,唤道:“燎原兄好久不见,瞧着更健壮了些。”
“你倒是越发像个娘们儿了。”陆烬烽冷嗤一声。
萧曜面色不变:“这大宁朝谁人不知我萧家女貌美,我若是有一半像我家的姑娘们,也是我的荣幸。”
陆烬烽懒得搭理他。
一家子全靠女子的美貌去巴结权贵撑起门楣,也不嫌害臊。
为防万一,这条街今日是清了场的,能来到此处的都是京中有些门路的人家,普通百姓只能站在街外遥遥看看热闹。
往常办拍卖会的时候,这街上也不至于热闹,人们来了就都会进珍宝阁内寒暄。
可今日这门前却极为热闹,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都三三俩俩地站在外头交谈,时不时还会朝长街尽头看两眼,好似在等着什么人。
夕阳洒落一地金黄,长街尽头终于又缓缓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通体黑金两色,飘荡的旗帜上是龙飞凤舞的一个“秦”字。
是秦家的马车。
更准确一点,是秦枭的马车。
本来还在交谈的众人都渐渐息了声,无数道视线全都聚焦在那处。
所有人都知道,那车里不止秦枭一人,还有那位名动京师的九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楚九辩还没下马车,就已经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视线。
恍惚间,他甚至都以为自己这是回到了现代,马上就要下车走红毯。
外面等着他的是粉丝们激动的欢呼,和媒体们亮如白昼的闪光灯。
他微垂下眼帘,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连身上的气质也变得更加清冷疏离。
他没忘了自己的神设,要高冷。
马车缓缓停下,秦朝阳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公子,珍宝阁到了。”
楚九辩这才起身,秦朝阳也适时掀起轿帘。
四周众人这回也不藏着掖着了,直直望过去。
黑金色的轿帘掀起,一只瘦削苍白的手探出来,轻轻搭在门边,而后是绛紫色祥云滚边的袍角和黑色长靴。
银白色长发从肩头滑落,青年俯身从马车内走下来。
待他站定,众人才发现他身形瘦削高挑,瞧着竟是比一旁的秦朝阳还高了一些。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那头怪异的头发,和那张脸。
陆烬烽抱臂打量了两眼,又偏头看身侧的萧曜,问道:“这位九公子的容貌,比起你们萧家女如何?”
“自是各有千秋。”萧曜眸色格外亮,“不过这位九公子,出彩的何止是容貌?”
话落,他抬步朝楚九辩的方向走过去。
陆烬烽也自然迈步,不想落了人后。
此前众人本以为秦枭会跟着一起来,且时时刻刻盯着楚九辩,免得被其他人钻空子。
为此,包括萧曜在内的许多人可都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与楚九辩搭上话。
却不想秦枭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把人放了出来,他这到底是真的心里有底,知道楚九辩不会被其他势力招揽,还是有其他准备?
至于跟在楚九辩身边的秦朝阳,在众人看来也不过是个下人。
主子们谈话,下人不能指手画脚,自然在和不在都一样。
楚九辩视线淡淡扫过在场众人,从他们的站位和神情上,几乎就能断定哪些人身份高些,哪些人只是来凑个热闹。
瞥见有人朝自己走来,他也不闪不避地看过去。
来人一个纤瘦阴柔,一个健硕冷硬,但他们身上穿着的却都是一顶一的好料子,腰间坠着的玉佩翡翠也都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好货。
而且他们一过来,其余本想凑近的人便都止住了脚步,大多数人也都先进了珍宝阁,只留下零星几位还站在外头。
若是有人能看透楚九辩的想法,便能惊讶地发现,如今仍留在珍宝阁外头的这几位,都是楚九辩方才就觉得身份地位较高的那些人。
二楼临街的包厢内,琅琊王氏家主王涣之一袭白衣,身形如竹般立于窗边,垂眸望着下方几人,手中折扇轻轻扇动。
“可是那位九公子终于到了?”坐在桌边的一位老者轻抿了口茶,丝毫不见浮躁。
王涣之道:“先生可知这楼下还剩了些什么人?”
老者,也就是王涣之的谋士王漳淡淡道:“不过是京中最有权势的那几位罢了。”
“三位尚书,五位侍郎,两位将军......”王涣之轻笑道,“还真是快来齐了。”
“家主不下去见见那位?”
“一个装神弄鬼的能人异士罢了。”王涣之转身回到桌边坐下,“我王家世代清流,与这般人物扯上关系,莫不叫天下大儒学子笑掉大牙?”
琅琊王氏文风鼎盛,多出才子大儒,从前朝时便位于权力中心,几任丞相,十几位尚书侍郎,门生故吏遍布整个大宁朝,在百姓中风评也是四大世家中最好的一个。
凡是提起王氏子弟,便是愚昧百姓都要更敬上一些。
因此,王氏子弟在这大宁朝相当于最大的舆论集团,若是他们想捧一个人,那就是头猪也能捧起来。
相应的,他们若是想要毁了一个人,那吐沫星子便能将人淹死。
所谓口诛笔伐,便是王氏立世之本。
自然王家也是最要面子的,他们时刻端着仪态,一副清高到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
现今这位家主王涣之,更是如此。
王漳为他倒上一盏茶,温声道:“家主莫不是忘了那两首诗词?”
王涣之一顿。
“那九公子确实是个装神弄鬼之徒,可他背后的诗仙和易安居士,却是两位大才。”王漳循循善诱,“这般人物,除了我琅琊王氏,也无谁能接纳的住。”
王涣之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沉思片刻后才道:“先生放心,我王家不能做那趋炎附势的小人,但我那不争气的长子,却是个喜欢凑热闹的。”
他自己不愿意去低三下四结交楚九辩,但他那个长子却可以。
索性那孩子都长歪了,也不是一次两次地丢他们王氏的脸,那便再丢几次又何妨?
王漳见他如此心中不由轻叹,却也没再劝。
那位少主可早就与王涣之这个家主离了心,便是对方真的和楚九辩搭上了关系,也不见得会把这关系转给王涣之用。
可王涣之自大惯了,从未把那个孩子放在眼里。
自然王漳也没觉得那位少主能有多大出息,不过是仗着老夫人的宠爱,才能在家中留有一席之地。
只是老夫人年事已高,待她去了,少主在这家中便再无倚靠,也影响不到王涣之。
思及此王漳放下心,想着既然王涣之不愿去结交楚九辩,那他们就先看看其他权贵出手后的结果。
楼下,秦朝阳低声在楚九辩身侧介绍道:“那两位是萧家家主萧曜和陆家家主陆烬烽。”
原来是四大世家的家主,难怪其他人都识趣地先走了。
楚九辩淡漠的双眼望着走至面前的两人,好似真是个没有情感,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明。
陆烬烽眉头紧锁,长年累月下来都成了一个“川”字,他锐利的双眸扫过楚九辩的脸,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萧曜倒是笑容温和友善,朝楚九辩拱手行了一礼道:“阁下便是楚九辩,九公子吧?在下是临安萧氏现任家主萧曜萧子美,久仰公子大名,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陆烬烽便也拱了拱手,沉声道:“在下武威陆氏现任家主陆烬烽,字燎原。久仰。”
楚九辩朝他们二人点了下头就当是见过了。
他是神,而且是刚下凡几天,自然不能表现的太像人。
不过等到后面有必要的话,他也会学一学这些礼仪,到时候上早朝也不会太突兀和尴尬。
他这态度差点把对面两人整不会了。
陆烬烽眉头皱的更紧,萧曜则在愣了一瞬后又恢复笑容,道:“拍卖会想必也要开始了,公子请。”
楚九辩理所当然地迈步,走在了两人之前。
萧曜落后一步便跟了上去,走在楚九辩身侧。
陆烬烽却没跟上,而是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户部尚书苏盛、兵部尚书陆有为,以及工部侍郎萧闻道等人都在此处看着,本也想找机会上前和楚九辩聊上两句,可见对方连两位家主的面子都不给,便也不自讨没趣了。
“几位大人,咱们要不也别傻站着了?”萧闻道冲着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侍郎请。”几人互相礼让着,走进了珍宝阁。
他们没在一层停留,全都上了二楼。
楚九辩也被秦朝阳领着,进了主家为秦枭准备的包厢中。
萧曜的包厢就在隔壁,他笑道:“公子若是待得无聊了,可随时来找我。”
楚九辩颔首,神情也好似松动不少。
萧曜眸中笑意深了些,待楚九辩的包厢门被合上,他才转身离开。
“公子,这处视野还不错,能直接瞧见台上的拍品。”秦朝阳帮忙擦了椅子。
楚九辩走过去,发现这说是包厢,其实对着看台的那一侧就只是半人高的栏杆。
不遮挡视野,但也没有什么隐私,别说是谈话,就是你在包厢里撩一撩头发,对面包厢里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双宽大的红木椅子就摆在栏杆前,面朝看台,中间放着一个小桌,上面有茶点和水果。
楚九辩在左侧位置上坐下来,看向正对面的包厢。
那里坐着两个人,一个白衣飘飘的中年男子,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者,仙风道骨,看着比楚九辩还像神仙。
“那两位是琅琊王氏的家主王涣之,和他们本家的族老,谋士王漳。”
秦朝阳低声介绍道。
楚九辩点头,又看向其他包厢。
各形各色的世家权贵,文武大臣,几乎都是男子,只其中两个相连的包厢中,坐着的都是女子。
十来个夫人小姐穿着锦衣华服,脸上却都戴着一层薄纱,遮着下半张脸。
“那些是各家的小姐夫人,是跟着家中老爷少爷出来玩的。”
大宁朝儒学盛行,三纲五常男尊女卑的观念早就深入人心。
加之《女则》《女诫》等书成为主流,这些闺阁小姐夫人平日里也都克己复礼深居简出,只参加一些女子举办的赏花宴等,却极少抛头露面。
也就只在拍卖会、乞巧节之类的日子,才能跟着家中男子出来,却还要戴着面纱。
楚九辩也没多盯着人家姑娘看,但他眼神好,看人也准。
因而只大概扫了一眼,他便记住了她们的眉眼和身形,也通过她们或灵动或温和的眼神,将她们各自的性格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秦枭什么时候过来?”楚九辩问道。
“一个时辰后。”
这一个时辰,就是秦枭给其他人的机会,也是给楚九辩的机会,端看他会不会被其他人说动。
若是楚九辩真的被别人说动了,秦枭也不会在今晚对他动手,以后却不一定。
毕竟没有人比秦枭更清楚楚九辩的能力,若是这样的人不能为他所用,那断不能留。
这一点,楚九辩也非常清楚。
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拍卖会正式开始。
楚九辩不是第一次参加拍卖,曾经为了演好一个拍卖师,他还特意去学过,更现场观摩过几十场拍卖。
此刻看着这与现代大差不差的流程,他一点兴趣都没提起来。
当然也是因为拍卖的这些东西,不是哪位大师的画作,就是什么精巧漂亮的首饰珠宝,间或来几本所谓的武功秘籍,削铁如泥的宝刀......
参与竞价的人寥寥无几,卖出的价格也都高不到哪去,这才两刻钟,就已经拍出了二十几样物品。
这其中自然也有楚九辩的原因,今日来到这里的人,一大半都是为了他而来,不是为了拍到什么东西,自然也就没心情凑热闹。
只是这些人一个个都一直在观望,除了最初那两位家主之外,就没人来搭讪过。
楚九辩意兴阑珊,想着既然没有人主动来找他,那他就出去碰碰运气好了。
“我出去走走。”他起身对秦朝阳道,“你不用跟着了。”
“是。”秦朝阳听话地留在包厢里。
明面上不带人,不代表暗地里没有。
楚九辩很清楚,即便秦朝阳不跟着自己,也还是有秦枭的暗卫跟着,所以即便有其他人要对他动手,他也是安全的。
不过秦朝阳不跟着他之后,他这个独身一人的目标就变得格外明显。
最先发现他的,就是一直在隔壁注意动静的萧曜。
几乎是楚九辩刚出了包厢,没走两步萧曜便跟了出来,还一副惊讶模样道:“好巧,公子也觉得无聊吗?”
“嗯。”楚九辩应了一声。
萧曜走在他身侧,笑道:“公子应当还没去过楼上,上头有不少文人雅士,还有花魁娘子献艺,要不要去瞧瞧?”
看来这位萧氏家主要出手了。
楚九辩从善如流道:“走吧。”
萧曜面上笑意更真诚了些,引着他一路走上三楼。
一上来便有丝竹管弦之声,袅袅焚香。
这第三层与楼下两层都不同,更多了一些闭着门的包厢,包厢里时而传来琴弦声,时而又有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不知公子可听说过公瑾先生?”萧曜问道。
“姓周吗?”楚九辩下意识问道。
萧曜摇头:“姓白。”
楚九辩方才是下意识想到了那位三国时期的“周公瑾”,眼下便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没在原文里找到相关人物,便道:“没听过。”
萧曜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楚九辩这样一个仙风道骨的公子,说话竟会这般直白。
不过想着对方或许是某个隐世家族或者势力中的人,常年不入世,便也觉得颇有野趣。
事实上,楚九辩只是不太习惯古人说话的方式,总会按照习惯使用一些比较现代化的表达。
不过他给自己的身份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索性便不改自己的说话方式,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萧曜带着他一路向前,朝着最中间,且最大的那个包厢走去:“这公瑾先生两年前从江南而来,未及弱冠,文采斐然。据传他三岁能作诗,五岁便与大儒辩经,不过十岁便被举孝廉入仕,可他嫌官场沉浮桎梏,又辞了官四处逍遥。”
“如今他来了上京城两年,始终坐镇珍宝阁。论起诗词,京中这些所谓的才子文豪皆败于他手,众人都说他就是这珍宝阁的镇阁之宝。”
楚九辩颔首道:“那确实厉害。”
他知道萧曜要做什么了。
这人是想再亲眼见证一下,他这个“神仙”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投资价值,他的背后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诗仙和易安居士。
其他神迹如今不好验证,唯有这个,省时省力。
这应该也不是萧曜一个人的想法,其余权贵方才一直观望着不行动,想必也是等着看一眼试探结果呢。
这些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精。
不过,和他比诗词底蕴吗?
楚九辩眸光幽深。
既然如此,那就不怪他再收割一波信仰值了。
楚九辩与公瑾先生见面的消息很快传开。
众人听得两人好似是要比赛作诗,当即按捺不住好奇心,全都朝三楼涌去,使得拍卖会都不得不先暂停下来。
珍宝阁掌柜的听着头顶那咚咚咚的响声都心慌,忙跑上楼挤进包厢,高声道:“各位!各位请听我一言!”
鼎沸的人声总算小了些,掌柜的这才又往包厢中间挤了挤,看到了站在长桌前的楚九辩和白公瑾,以及几位气度非凡的上官。
他忙笑着作揖:“扰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抱歉。只是三楼位置狭小,诸位大人公子不若请移步至一层,咱们也好松快些。”
一席墨蓝色衣袍的白公瑾看向楚九辩,问道:“九公子,咱们要不到了楼下再继续?”
“可以。”楚九辩道。
先礼后兵。
楚九辩见到白公瑾后,对方就先谈起了《行路难》和《一剪梅》,说了他有多喜欢这两首诗词,有多崇拜李白和李清照。
又说他一直很想和楚九辩见上一面,想知道还有没有如此神作可供品鉴。
怕楚九辩不乐意,或者有理由推辞,白公瑾便提出他自己先做一首出来,抛砖引玉。
他都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了,楚九辩若是再不答应,就好似是怕了他。
周围这么多观众可都是送上门来的信仰值,没有不要的道理。
而且如今在座的这些权贵,都等着看他这位“九公子”有什么本事,他若是不表现一下,还真就叫他们小瞧了。
这样等他之后上了朝堂,说不得也会被瞧不起。
更重要的是,今晚发生的所有事,秦枭都一定会知道。
他还要和秦枭继续合作下去,太窝囊了也不利于他和秦枭之后的相处。
于是楚九辩根本没犹豫,直接答应与白公瑾“探讨”一二。
见事件中心的两人下了楼,其余人自然也都跟下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掌柜的命人在楼中各处点起了油灯。
灯不少,但碍于火光明灭微弱,所以只能算是看得清路和人。
这是珍宝阁惯用的手段,傍晚开始拍卖会,等到了晚间灯一亮,再普通的东西都能多出一些氛围感。
白公瑾引着楚九辩来到一楼,准备直接上台论诗。
不少权贵们见状就直接留在了二楼,回到自己包厢里向下看去。
更多的人则是跟着来到一层,或坐或站,但都出奇地安静。
今日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是为验证楚九辩的身份而来,身负重任的白公瑾自然一清二楚。
与楚九辩一同站上台后,他便对众人作了一揖,温声道:“未曾想我与九公子二人的论诗竟扰了拍卖会,扰了诸位的兴致,实在惭愧。”
楚九辩静立在一侧,抬眼朝二楼那些包厢望去。
借着昏黄的光影,他看到楼上包括萧曜在内,所有有权有势的上官们都悠然坐着。
这些人垂眸看他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反而是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秦朝阳安安静静站着,没什么存在感,但又好像存在感十足。
这一刻,楚九辩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秦家人与楼上那些人并不一样。
他甚至能猜到若是秦枭此刻也在场,定会抱臂站在台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要如何应对,但绝不会摆出那般打量货物的神情。
楚九辩觉得自己或许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与秦枭确实地位不平等,但秦枭一直没小瞧过他,也从未轻贱过他的生命。
否则早在登基大典那日,他的脖子就已经被秦枭拧断了。
楚九辩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平静无波。
“先生多虑了。”台下不知道谁说了句,当即有更多人开口。
“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才子,能亲眼看到您二位论诗可是我们的荣幸。”
“是啊。哪里谈得上打扰,先生真是折煞我等。”
楼内气氛一派祥和,偏这时有道突兀的嗓音响起。
那声音含着笑,懒懒散散道:“到底比不比了?”
楼内嘈杂为之一静,众人全都朝声源处看过去,楚九辩也投去视线。
只见在大厅右侧的朱红石柱旁,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青年抱臂而立,微卷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发间隐约还有细碎的银链,在烛火下明灭如星辰。
在注重礼仪规制的大宁朝,已经及冠的青年还这样披头散发,实在稀奇,也实在怪异。
楚九辩甚至觉得比起这人,自己都更像是本地人了。
但不得不说,这人长得还真挺帅。
五官精致,还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一颦一笑都带着风流浪荡的气息。
此刻对方那双眼便落在了白公瑾身上。
白公瑾似乎是认得此人,脸色都有些僵硬。
那青年见状轻嗤一声,道:“最烦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的,你不就是想为难这位抢了你风头的九公子吗?装什么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