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婚事成了,这位户部尚书就和秦枭彻底绑定在了一起,那对秦枭来说,绝对是一个绝佳的助力。
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事。
只有秦枭被打压下去,他们才有机会掌控朝廷,掌控小皇帝。
他们不能看着秦枭不断壮大势力,因此也绝对不能让他和苏盛走的太近,今日这一出,便是为了毁掉这桩联姻。
苏盛最疼爱的女儿,被人用安无疾的名义骗走。
即便苏二小姐最后完好无事地回来,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与安无疾无关,苏盛也不会再让自己的女儿与他扯上关系,甚至连他自己,也不会与秦枭走的太近了,这是其他势力给他的警告。
自然这是往好处想的结果。
若是背后这人再狠心一些,说不得就会直接害死那位无辜的苏二小姐。
届时苏家与安无疾就彻底没了联姻的指望,甚至以苏盛爱女如命的样子,说不得就会失去理智,记恨上秦枭和安无疾。
即便苏盛保持理智,不去怪这两人,但这条横在他们中间的年轻生命,也会成为一道难以修补的裂痕。
他们在朝堂上的同盟关系,便不复存在。
自然还有第三种可能——
就是苏盛因为此事心力憔悴,彻底退出权力中心,那他身下那把户部尚书的椅子,就可以被其他势力所取代了。
这是明谋。
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背后之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对方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他准备离间苏家和秦枭,他就是在威胁苏盛。
可苏盛却不得不一脚踏进去。
他现在只希望女儿能活着,能平安无事。
她才十六岁,几刻钟前还在和父母撒娇,还说要去找已经出嫁的长姐玩,可现在却下落不明。
楚九辩如同旁观者般看着眼前这些人,却切身感受到了权贵斗争的残酷。
背后之人只需动动手,便有多少无辜之人被牺牲,被抛弃,被玩弄。
这与他看文字看小说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如今也成了这漩涡中的一员。
“安平。”秦枭忽然开口。
“臣在。”
“你与苏二小姐可曾通过信?”
安无疾看了眼苏盛,才沉声回道:“大人,我就不记得自己见过苏二小姐。”
苏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眶血红,却也没说出什么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女儿就是单相思,否则他之前也不会总对女儿说安无疾的坏话,试图让她改变心意。
可在苏喜儿看来,父亲只是和大多数父亲一样,看不惯未来女婿而已。
“这就怪了。”一道温润的嗓音自楚九辩身后传来,众人纷纷看去。
来人是个身着墨绿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气质温润如玉,他主动上前对着众人拱手见礼。
“下官大理寺少卿甄弗,见过诸位大人。”他又单独朝苏盛见礼道,“见过岳父大人。”
苏盛一儿两女,儿子是南直隶汝阳府的知府,小女儿苏喜儿还未出嫁,大女儿苏巧儿早两年时便嫁给了面前这位大理寺少卿甄弗。
“你方才说哪里怪?”苏盛忙问道。
甄弗道:“夫人与我提起过,安澜院是岳母的私产,未来准备送与小妹做嫁妆,因而早早就让她接手管理铺子。若是真有人将小妹约去安澜院,说明对方定是精挑细选了这个地方,知道小妹在那里不会设防。”
毕竟是自己母亲的产业,自己又接手管理了许久,苏喜儿对那里定然很熟悉。
所以写字条的人将她约去那里,她也不会太过紧张。
邱衡道:“这事定是提前预谋,幕后之人想知道苏二小姐熟悉安澜院也不难。”
“是,但还有一个疑点。”甄弗道,“夫人在家里总是提起小妹的事,依下官看来,小妹恪守礼仪,并非是会私会外男之人。”
“对,没错!”苏盛方才心急如焚,竟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他家女儿被夫人教养的极好,性格也更喜静,平日里除非是去打理铺子,否则基本不出门。
除此之外也唯有相好的姐妹邀请,或者推脱不掉的宴会,她才会出去坐坐。
然而即便出门,她也是晚饭前必然回家来。
而且之前她虽心悦安无疾,却从未偷偷出去找过对方,更不可能私相授受。
所以这大晚上,她怎么可能因为那么一句话就跑出去?
苏盛道:“今日也是她听闻背出《一剪梅》的九公子来了,这才跟着想来见见。”
可照这时间推算,苏喜儿离开珍宝阁的时间,恰好就是楚九辩正与白公瑾论诗的时候。
为了诗,为了楚九辩而来的姑娘,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那字条上的落款,真的是安无疾吗?
这个疑问同时袭上众人心头。
或者说,真的有那么一张字条吗?
楚九辩朝赵谦和一家三口人看去,那位赵三小姐赵熙紧紧搂着母亲的手臂,眼眶通红,面纱上也有了两道蜿蜒的泪痕,眼里的悲伤不似作假。
字条的事就是这位赵三小姐说的,最初引导众人猜疑安无疾的也是她。
可到底是否有那样一个字条,谁都不知道。
珍宝阁的掌柜匆匆从外面回来,走到秦枭等人面前见了礼,对邱衡道:“大人,咱们家的护卫死了四个,就是守在安澜院附近的那几个。”
“怎么死的?”
“割喉,一刀毙命。”掌柜沉声道,“动手之人武功高强,下手果决。”
邱衡眉头紧锁:“看来是有人杀了护卫,把苏二小姐劫走了。”
御林军去探查的几人也回来了,汇报的内容与掌柜的大差不差。
“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就敢劫人、杀人,胆子不小。”安无疾眼中有杀意闪过。
苏盛的视线从秦枭开始,一个个朝楼内那些权贵看去,从一楼窃窃低语的下官,到二楼包厢中的世家家主。
王涣之与王漳依旧坐在桌边喝茶,姿态优美闲适,好似楼下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陆烬烽正用布巾擦拭着自己的宝刀。
萧曜则与工部侍郎萧闻道一同站在栏杆处,不知道说着什么,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贵女失踪,生死不明,却无人在意。
苏盛紧紧咬着牙关,双手紧攥成拳。
“再去找。”安无疾下了命令,御林军便大半离开珍宝阁,去寻苏喜儿。
这满楼的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秦枭与苏盛结盟,换言之,这楼里几乎所有人都有嫌疑,都可能是幕后主使。
他们不可能把这些权贵都关起来审讯,为今之计,重要的还是要先找到人。
苏盛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再睁眼时,他情绪已经恢复平静,只整个人的气质好似变得更加深沉。
“麻烦安总军了。”他道。
安无疾道:“职责所在,大人客气了。”
御林军统管京城治安,在他的治下有人当街杀人劫人,确实该他来管。
他心里也焦躁的很,即便是他不认识的姑娘,但这大半夜的也实在危险。
他坐不住,便也亲自出去找人。
这一晃眼,便是一刻钟过去。
甄弗和邱衡找了几位大理寺和刑部的同僚,四处去查线索,但一无所获。
楚九辩看向门口。
秦朝阳怎么还不回来?
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之前匆忙离开这里的那两个女子之中,便有苏喜儿。
有秦朝阳跟着,她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
秦枭注意到他的神情,也不由朝门口看去。
秦朝阳去追那两个女子的事,是他应允的,所以他和楚九辩一样,没怎么担心过苏喜儿的安全。
他更想要弄清楚,策划这起事件的人会是谁。
不过如今那个动手之人已经自己跳了出来,就等苏喜儿回来指认了。
珍宝阁的门自方才御林军到来之后就大开着,此前进进出出的也都是带刀的侍卫们,以及忙着查找线索的朝廷命官。
可忽然间,那门口处竟跑进来一道纤弱的倩影。
楼内众人都在各自交谈,本该注意不到,可就在那姑娘进来的第一时间,楼上那几位家主谋士就都朝那边看了过去。
略有些嘈杂的珍宝阁也在此刻倏然一静。
诧异的,不解的,好奇的,若有所思的......各种眼神交错。
视线中心的少女戴着面纱,发髻微微有些凌乱,但还算得体。
她双眸通红,面纱上蜿蜒着数道泪痕,瞧着无措又可怜。
“喜儿......”苏盛一时间呆在原地,反应过来后也顾不得失态,快步朝女儿跑去。
苏喜儿也看到了父亲,刚刚止住的眼泪顿时滚滚而下,她扑进父亲怀里,哭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楚九辩心中的石头落下,看向跟在苏喜儿身后进来的安无疾和秦朝阳。
秦朝阳平日里存在感微弱,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忽略他。
可如今他却存在感十足,与张扬的安无疾一同迈入众人视线中,无声地告诉众人:苏喜儿是他们秦家人找回来的。
楚九辩不由朝秦枭看了眼,发现对方也看向了自己。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下,又各自移开视线。
楼中安静至极,只有苏喜儿低低的啜泣声和苏盛的安慰声。
秦朝阳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到秦枭和楚九辩面前,声音不大不小地汇报道:“大人,公子,属下方才跟着苏二小姐,见有三人杀了陆家侍卫,将苏二小姐劫走。属下追上去与那三人打了一架,但他们都是死士,见势不对便自尽了。”
既然是死士,身上就不可能带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秦朝阳什么都没搜到。
“知道了。”秦枭淡淡应了声,秦朝阳便退到了他身后,又一次变回了那个存在感极低的护卫。
“甄少卿。”秦枭看向甄弗,“你身份方便些,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甄弗应是,走到苏盛和苏喜儿面前,先是安慰了一番,才问道:“小妹,你为何会孤身离开?”
苏喜儿还在哽咽,闻言却想起了什么,当即朝周围看去。
含泪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而后终于落在一道瘦削的身影上,再不动了。
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就见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指认安无疾的赵三小姐赵熙。
赵熙此刻面色惨白一片,浑身抖如筛糠,本该灵动的双眼中惊慌、欣喜、悲伤无措,各种情绪交错,变得格外复杂。
一旁的赵谦和面色冷沉,胸口的起伏却极重。
赵夫人不明所以,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赵谦和难看的脸色和女儿的情况,也不敢多言。
甄弗眼神微冷:“小妹,是赵三小姐叫你出去的?”
“是。”苏喜儿眼神复杂地看着昔日最好的朋友,“是她说自己丢了贴身的玉佩,怕被有心人捡去,叫我陪她偷偷去找回来。”
女子的贴身之物有多重要不用多说,万一被什么心怀恶念的人捡了去,赵熙的清白名声便就没了。
苏喜儿知道这件事有多棘手,也知道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连楚九辩的论诗都顾不得看,陪赵熙一同出了珍宝阁。
只是出去没多久,她就被人打晕掳走,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赵熙哽咽着对她说:“对不起,我会去陪你。”
所以楚九辩先前看到的两个女子,不是苏喜儿和自己的丫鬟,而是苏喜儿和赵熙。
只是先前在包厢中时,赵熙一身丫鬟打扮,与苏喜儿站在一处,所以楚九辩下意识就将对方当成了丫鬟。
如今想来,赵熙是故意打扮成丫鬟模样,总归大家都戴着面纱,她一直低着头不言语的话,也没人会发现。
当然,与她亲近的苏喜儿定会知道她就是她,可她又有一万种理由,让苏喜儿接受她打扮成丫鬟模样,比如父亲不让她来,比如她觉得好玩,比如懒得和其他夫人小姐应酬等等。
做好伪装,她又找机会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再慌乱地告知苏喜儿自己在安澜院附近丢了贴身玉佩,借着楼中众人注意力都在楚九辩和白公瑾身上时,将苏喜儿带离珍宝阁。
苏喜儿小小年纪,被娇宠着长大,苏家后宅又没有那么多腌臜事,她便较常人少了些警惕心。
而且她也不会无缘无故怀疑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被成功带了出去。
而在苏喜儿被绑走后,赵熙便又回到珍宝阁,换上裙装,以赵三小姐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
等到安无疾接到陌生人的消息赶来之后,她再当众指认是对方叫走了苏喜儿。
“为什么?”苏喜儿哑声问赵熙。
若不是有人救她,她如今已经不知道在哪里,还是否有命活着。
她那样信任的好友,竟然亲手将她交给歹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
赵熙低着头,唇瓣被咬出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根本不敢抬头看苏喜儿。
她没什么能解释的,她就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事已至此,谁都知道这件事与赵家脱不开关系。
能使唤得动三位死士,还能借此离间苏盛和秦枭,这显然不可能是赵熙这个小姑娘能干出来的事。
她与苏喜儿不过都是这棋盘之上,微不足道两粒沙尘,无人在意她们是否痛苦。
二楼包间内,王涣之随口与王漳聊道:“先生觉得这事是谁干的?”
“不论是谁干的,瞧着是都没用了。”
“是啊。”王涣之轻嗤一声,“千算万算,没算到人竟然被秦枭的人救回来了。”
策划这件事的人,目的就是离间苏盛和秦枭。
本来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阳谋,无论苏喜儿最后是否安好,幕后之人的目的都能达到。
可偏偏苏喜儿完好无损不说,还让秦枭白白得了个“救命恩人”的头衔。
这之后即便苏盛因为担心再次发生同样的事,而不敢与秦枭走的太近,但也绝对不会与秦枭为敌。
甚至在朝堂上,他还有可能会为秦枭说话。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涣之轻摇折扇:“如此拙劣的手段,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也算不得拙劣。”王漳的视线落在楼下那道一言未发,却始终存在感十足的身影上,“对方只是少算了一个变数。”
刚才论诗之时,别人或许没在意,但他却看到楚九辩与秦朝阳说了什么,之后秦朝阳便不见了。
一直到刚才,秦朝阳重新出现,竟就带回了苏喜儿。
“一步棋,就毁了背后之人大半的谋划。”王漳轻叹。
也不知是这九公子太幸运,还是心有沟壑,在这权势倾轧之中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大半的谋划?
王涣之侧头看他,电光火石间忽然想通了一切,心中一沉。
是啊,那幕后之人算的可不止这些。
他垂眼看向楼下。
楼下,赵熙已经泣不成声。
她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不停喃喃着:“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都是我做的......”
赵夫人被吓坏了,她抱着女儿,心疼地泪流不止。
她拽着赵谦和的衣摆,哭求道:“老爷你救救熙儿,救救咱们的孩子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赵谦和闭上眼,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过很快,他就长呼口气,重新睁开眼。
他将衣摆从夫人手中拽出,反身朝秦枭等人所在的方向深深作揖,哑声道:“臣未能教育好女儿,竟使她嫉恨他人,做出这般天怒人怨之恶事。”
“老爷!!”赵夫人惊叫。
赵熙绝望地闭上眼,唇瓣上被咬破的血迹晕染开纯白的面纱,她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赵谦和声音艰涩,一字一顿道:“小女有罪,请大人按律处置!”
“唆使手下杀人、劫人,这是死罪。”刑部尚书邱衡冷声道,“赵侍郎,你应该清楚。”
“下官清楚。”赵谦和眼中的挣扎彻底消失,只剩下冷静,“下官教女无方,恳请宁王大人禀告陛下,臣愿罚俸三年,以此谢罪。”
秦枭垂眸看着他,强大的压迫感使得赵谦和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楼内静的落针可闻。
“时间不早了。”秦枭淡声开口,“都回去吧,此事明日早朝再请陛下定夺。”
话落,赵谦和面无血色,脚下一个踉跄便跪坐在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发了话,当下也没人再逗留,纷纷应是。
很快,众人便陆陆续续出了珍宝阁,各回各家。
不过他们心中都很清楚,这场闹剧不可能到此为止。
明日早朝,才是真正的刀光剑影。
苏盛冷眼扫过浑身瘫软的赵谦和,转身带着女儿缓步出了门。
秦枭与楚九辩也打算离开,出了门后,却发现陆烬烽正等在他们的马车旁。
见他们二人出来,陆烬烽便上前两步作揖。
秦枭也回了个礼:“陆家主有事?”
“我找九公子。”陆烬烽双眸灼灼地盯着楚九辩。
楚九辩面色不变:“何事?”
陆烬烽有些忐忑地问道:“我就是想问问公子,那位周瑜先生可还在世?”
听方才那诗中的意思,好似是这位周瑜先生已经故去。
楚九辩还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回道:“神仙不会死。”
陆烬烽面色一僵。
楚九辩觉得挺好玩,见过了这么多老狐狸,忽然见到这么一位把什么都写脸上的家主,还真不容易。
陆烬烽不相信什么神不神的,但楚九辩显然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便猜测那位周瑜先生应是不在了。
“那其他英豪呢?还有没有更厉害些的?”陆烬烽又打起精神,“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他们切磋一番武艺。”
他可能确实没别的意思,但也确实让楚九辩很难回答。
“陆家主。”秦枭适时开口道,“时间不早了,咱们改日再叙。”
陆烬烽看出楚九辩不想说,便只得压下心底的战意,拜别两人。
待人走后楚九辩就上了车,秦枭也跟上来。
马车不算小,两个身高一米八一米九的男人坐进来也不挤,两人一人坐一边,谁都没说话。
油灯放在马车里不太方便,所以如今的车厢内黑成一片,只能隐约从窗帘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彼此的身影轮廓。
秦朝阳赶着车,马车摇摇晃晃,朝着距离最远的皇宫赶去。
一路上并行的权贵马车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宽阔的石板路上只剩下他们一驾马车。
耳边只有马蹄声,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和车架不时发出的“吱嘎”声响。
沉默一路的车内,忽而响起青年微凉的嗓音:“疼吗?”
秦枭幽邃的目光描摹着对面人模糊的轮廓,闻言道:“有点。”
那两刀扎的很实在,险些就要给他肩头扎个对穿。
楚九辩伸手,把两粒消炎药递过去道:“吃了,伤口好的能快些。”
秦枭接过来,摸了摸,是两个扁扁的药片。
“这又是神物?”他问。
楚九辩抱臂靠在车壁上,淡声道:“放心吧,没毒。”
秦枭定定看了他一阵,才抬手将药片含进嘴里,干咽了下去。
楚九辩轻笑一声:“都吃了吧,没人能学会怎么做。”
“这都能看见?”秦枭伸手在楚九辩面前晃了晃,被楚九辩抬手拍开。
秦枭就笑,把藏起来的那一粒药片也吃了。
“你对我好一些,这种东西我有的是。”楚九辩似乎是困了,说话尾音拉长,声音都温和了不少。
秦枭也自然放轻了声音:“我要怎么对你好?”
“你别总言而无信就行了。”
先前说好给他太傅的官职,让他上朝,结果两日过去还是没动静。
今日楚九辩也算是在那么多权贵中间再次选择了秦枭,对方若是再不知足,可就不知好歹了。
秦枭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欣然应好。
马车驶入宫中后,两人都没再说话,更没有说起今晚的事。
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心里都如明镜一般。
显然是那位自诩纯臣的吏部侍郎赵大人,投靠了某个势力,但人家却只把他当猴耍,利用过便要弃了。
马车在宫道前停下来,两人下了车。
小祥子早早等在这处,见人过来忙上前见礼。
秦枭对楚九辩道:“好好休息,明早本王来找你。”
楚九辩应了声好,若有所思。
秦枭回了养心殿,楚九辩也和小祥子回了瑶台居。
瑶台居众人都还没睡,已经备好了热水和茶点,方便楚九辩洗漱喝水。
“都去歇着吧。”楚九辩让众人离开,这才进了里间。
一进去,他就看到屋里多了一副衣架。
成大字型的红木衣架上,此刻正挂着一套绛紫色的官袍。
楚九辩走上前,抬手抚过光滑的布料和上面精细的祥云绣纹。
今日是小银子守夜,他往浴桶里加了一桶热水,见楚九辩看到了官袍,便笑道:“公子,这官袍是傍晚那会儿送来的,奴才们瞧过了,规制和绣样都没错。”
衣服的尺寸都是按着楚九辩本来的衣服做的,保准合身。
“奴才听说大人两日前就命尚衣局加紧赶制了,绣娘们不敢敷衍了事,这才绣的慢了些,不然昨日就能送来。”
楚九辩方才在车里还在暗示秦枭这事,没想到人家连制服都准备好了。
难怪说明早来找他,还真是要带他一起去上朝。
楚九辩心情不错,看来今晚那两片消炎药算是没白送,明天可以再送两片。
卯时初就要上早朝,也就是早上五点来钟,所以楚九辩四点左右就要起。
今晚想再吸纳一个信徒的事算是泡汤了,还是先睡觉养精蓄锐,明日早朝还有事要做。
楚九辩这一觉睡得不错,但京中却没多少人睡的安稳。
受到惊吓的苏喜儿一整晚都在惊醒,苏夫人含着泪陪了一整夜。
苏盛则在书房里,与谋士范和一起忙了一整夜,整理了许多信件和文书,每一纸信件上都有“吏部侍郎”“赵谦和”等字样。
夏日天亮的早,四点多钟就已经蒙蒙亮。
靠近皇宫的“二环”路也热闹起来,百官们乘着车马,陆陆续续来到神武门外,按照品阶站好队。
低低的交谈声中,神武门缓缓由值守的御林军拉开,以六部尚书为首的百官走入皇宫。
楚九辩换上崭新的官袍,吃过早食便踏出院子。
才走过一条宫道,转角就与秦枭迎面碰上。
“吃过饭了?”秦枭问。
他开口总是这么自然,好似与楚九辩有多熟稔般。
“吃过了。”楚九辩与他并肩朝奉天殿去,“伤好些了吗?”
“吃了你的药,已经痊愈了。”
楚九辩:“......”
他那是消炎药,不是仙丹。
秦枭就笑,侧头看他。
青年长得好,又白,穿什么颜色都合适,如今这一身略沉闷的绛紫色官袍穿在身上,也比其他人穿起来更好看。
“看什么?”
“没什么。”秦枭面上依旧带着笑。
楚九辩却觉得他笑不达眼底,心情应该不怎么好。
“出什么事了?”他问。
秦枭沉默片刻,道:“昨夜来的消息,赵三小姐畏罪自杀了。”
楚九辩脚步一顿。
苏喜儿折腾了一晚上,后面直接就不睡了,依偎在母亲怀里发呆。
待到天蒙蒙亮,正准备起床去外头,就有个嬷嬷从前院送来一封信,说是苏盛让她转交给苏喜儿。
苏喜儿接过信。
封口开着,定是苏盛检查过才让人送来的。
而信封上的落款,是赵熙。
苏喜儿的视线瞬间就模糊了,她又恨又难过,颤抖着手拿出信纸展开。
薄薄一张纸,短短几句话。
【喜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
被拉入局中,我无力反抗,只能被推着向前。
害了你,我也从未想过独活。
我对不起你,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珍重,求你远离京城,切莫步我的后尘。】
奉天殿大殿。
百官站作六排长队,分三三之数立于两侧,以六部尚书为首,中间一条九尺宽的过道。
再向前便是层层台阶以及最上面的龙椅,龙椅和台阶之后还有一间内殿,往常皇帝来了都是先在里面休整,待到百官到齐了,皇帝便会从内殿的台阶直接上到龙椅所在的位置,而后从龙椅旁侧的门中走出来,直接就能坐到龙椅之上。
既避免了在百官面前爬台阶的尴尬,又能坐于高位俯视众人。
卯时初刚过,内殿厚重的木门便被人打开,有脚步声从内传出,由远及近。
众人当即理了理衣袍站好,应是秦枭从殿内出来了。
在确认百里鸿地位这事上,秦枭总是不厌其烦,所以他虽然会先在内殿陪百里鸿待一会,但上朝的时候依旧会从内殿出来,再一步步踏上台阶,在台阶中层的位置前站定。
与此同时,洪公公也会从龙椅旁侧的门走出来,等秦枭归位后,他便会高呼上朝。
百官便要口念万岁,拱手作揖。
小皇帝就在此时坐上龙椅,坐稳后再叫众人平身。
此时听着内殿门开,众人便觉得是秦枭来了,只有那些耳力好的武官,听出殿内的脚步声好似是两道。
随着脚步声越走越近,众人的视线也终于绕过巨大的盘龙石柱,看到了来人。
随后不少人都没维持住脸上神情,就连六部尚书眼中也有诧异之色闪过。
来人确实是秦枭,但不只是秦枭。
在他身侧,竟然还跟着一男子。
那人身着与秦枭相同的绛紫色官袍,留着细碎的黑色短发,后脑处的长发却是银白色,长长垂下触及腰部。
不是别人,正是楚九辩。
几十道视线落在身上,楚九辩却恍若未觉,缓步走至大殿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