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绯红色官袍的下官们下意识避让,为楚九辩空出了整整一排空位,就在几部侍郎之后。
楚九辩走到那排空位处,在靠近中间过道的地方站定,身前就是吏部侍郎赵谦和。
秦枭也已经迈步走上了高位,并未介绍楚九辩是何官职。
大宁朝采用的是察举制选官,官员基本都是朝中上官或者名士大儒举孝廉入仕,还有不少富商会私下捐官给自家小辈。
这整个朝堂中,没有任何一位大人是平民出身。
因此楚九辩这样明显走了秦枭的关系上位,也并不显得突兀。
而他会入仕为官这事,众人心里也早有准备。
只是他这一身绛紫色官袍,最低也该是二品,可朝中好似也没有新的官职空缺……
不,马上就要有一个了。
那些脑子转的快的,当即好似明白了些什么,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楚九辩前面那人身上。
赵谦和也猜到了一些,面色一片惨白。
洪公公立于龙椅旁,扬声高呼:“上朝。”
百官当即拱手作揖,楚九辩也没故意搞特殊,跟着众人一同行礼。
秦枭站在高处,见着楚九辩和其他人一样乖乖行礼,看似融入,实则那头古怪的头发还是显得他格外突出。
而且明明穿着相同样式的官袍,但楚九辩看起来就是不太一样,就好似狼群中混入了一只狡猾的白狐。
秦枭收回视线,转身看向台阶之上。
百里鸿对这套流程已经熟门熟路,他从旁侧的门里走出,行至宽大的龙椅旁,朝洪福伸出胳膊。
洪福就将他抱起放到座椅上,又帮他整理好衣摆。
百里鸿小小一个,感觉那宽大的椅子能坐得下五六个他。
他坐好后习惯性朝秦枭看去,见舅舅也抬眼看他,当即便笑出一口小白牙,软乎乎的包子脸都显得更肉乎。
秦枭冲他点了下头,百里鸿就又立刻板起小脸,脆声道:“平身。”
百官平身,朝前方看去。
上朝时,下官无故不得直视圣颜,因而众人也没有抬头,而是平视前方。
楚九辩知道这个规矩,也同其他人一样向前看,结果就发现这看过去,竟恰好能与坐在椅子上的秦枭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秦枭朝他眨了下眼。
楚九辩:“......”
洪公公开口走流程:“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落,便有人道:“臣有本奏!”
熟悉的声音自过道另一侧响起,楚九辩看过去,就见左侧靠近过道这一排走出一个人,正是户部尚书苏盛。
“何事启奏?”百里鸿问道。
“臣要弹劾吏部侍郎赵谦和。”
一语落,整个朝堂上无一人吃惊,唯有赵谦和面如死灰,脚步踉跄了下才踏出队列,跪到地上大呼“冤枉”。
苏盛头都没回,其他人也并未在意对方的哭诉和恐惧。
因为这人,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昨日那事,明眼人都知道是赵谦和指使女儿赵熙去做的。
所以即便赵熙已经“畏罪自杀”,将所有的锅都背了过去,苏盛也不会放过赵谦和。
这一点,在苏喜儿指认赵熙之后就不可避免。
苏盛能在这世家把控的朝堂中,稳稳占据户部尚书的位置,就足以说明此人绝不简单。
他手里掌握的信息量,足以将赵谦和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而赵谦和也知道自己为官这么多年,手底下并不干净,那些未被揭露出来的隐秘,足够他死一百次。
所以他昨夜才会自请罚俸三年,就是想大事化小,保住官位。
可秦枭没给他这个机会。
将事情挪到今日早朝,便是给苏盛一个晚上的事件整理证据,最好是能将赵谦和从位置上拽下来。
吏部侍郎这个位置,既然已经送到眼前,秦枭也万没有不要的道理。
楚九辩视线落在秦枭身上,眸光微暗。
他昨日就想明白了,赵谦和不是主谋,他也不过是幕后之人用来对付秦枭的一把刀。
昨日之事若是按照正常方向发展,苏喜儿定会殒命,也就没办法拆穿赵熙将她骗去绑架的事。
届时秦枭与苏盛之间有了隔阂,幕后之人的目的便达到了。
不过那人的谋算却不只这些,对方算到了更多,所图也更大。
若是昨日没有楚九辩插手,赵家或许不会这么快倒台,但这位幕后之人却可以把事情真相送到苏盛面前,卖他一个好的同时,将赵谦和推上风口。
以苏盛的本事,他定会让赵谦和得到相应的代价,丢官贬黜都是轻的,说不得直接就将人送入大牢,抄家流放。
届时这吏部侍郎的位置便就空了出来。
吏部掌管官员调度,可以说地方官员的生死富贵都在他们手里,可以见得这位置有多招人眼红。
若是赵谦和下马,那这吏部侍郎的位置,就绝对会成为各方势力厮杀争夺的猎物。
这幕后之人,也就有机会将自己更信任的人推上去。
这个被推上去的人,或许就是对方的同族亲人,总归比赵谦和这个外人更亲近一些。
这手段,当真滴水不露。
只是楚九辩这个变数,却救回了苏喜儿,让她拆穿了赵熙和赵家所做之事,打乱了他的一部分计划,但大方向却没错。
他虽然不能再因此卖苏盛一个好,也没能离间苏盛和秦枭,但却仍然推着众人去对付赵谦和。
不是苏盛一个人对付赵谦和,而是所有人。
这是楚九辩觉得最可怕的地方,那个隐在暗处的人,精准把控了人心。
对方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局瞒不过这满朝的聪明人,于是他就直接打明牌,摊开一切告诉大家,他不打算保赵谦和。
“吏部侍郎”这个位置,是他摆到众人面前的一块鲜肉。
这样的一块肉,毫不意外地使得其他所有势力都如同恶狼般撕咬上去。
所有人,都成了帮凶。
是政敌,但某一时刻也会达成无言的默契。
楚九辩几乎能猜到都有谁在暗中配合了这个计划——
比如邱家。
拍卖会办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可偏偏昨晚,那么多的邱家护卫,竟无一人发现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偷溜出了珍宝阁,还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被绑走。
这可能吗?
邱家定是早就知道拍卖会上会出事,也是他们主动放水,促使这个计划进行下去。
还有秦枭。
在他察觉到这一切的时候,就将计就计,果断绝了赵谦和的生路,配合这些人将事情推到如今这个场面。
他,也是这场棋局中的一员。
“陛下,这是臣收集到的吏部侍郎赵谦和的罪证。”苏盛将昨夜整理好的文书证据呈上去。
洪公公快步走下来,拿过证据后又小步跑上台阶,交给百里鸿。
百里鸿哪里看得懂这些,只草草翻了翻,做了样子后便又让洪公公把证据转交给秦枭。
这种时候,小皇帝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众人不由感叹秦枭对这个外甥,还真是用心良苦。
秦枭接过证据,一页页翻看。
同时,苏盛也开口控诉道:“赵谦和罪行有三。”
“其一,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他在任十一年,在地方明码标价,以高价售卖地方官职,收受金银财宝达数十万两白银之多。”
“其二,纵女行恶,纵容族中子弟在地方欺男霸女,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其三......”
说到这苏盛却顿了下,抬眼看向秦枭,沉声道:“构陷忠良!”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满朝寂静,众人神情各异,赵谦和哑然,连冤枉二字都说不出来。
楚九辩蹙眉。
这是什么回事?为何说到构陷忠良的时候大家要看秦枭?
这忠良,指的是秦家吗?
可秦家人不是都死在战场上变成英烈了吗?
楚九辩很想知道这事的原委,但让他失望的是,苏盛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而秦枭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秦枭只是慢条斯理地将那些证据叠放整齐,而后才看向已经浑身瘫软,瑟缩颤抖的男人。
“赵谦和贪赃枉法作恶多端,证据确凿。”秦枭语气淡漠,“来人。”
大殿左右忽而走出来两位御林军,一言不发地将赵谦和拖了下去。
赵谦和也没再开口辩解一句,更无力反抗。
他双腿无力,才穿了两次的新鞋被拖拽着掉了一只,从奉天殿长长的石阶上滚落,官袍衣摆磨在地面上,精巧的祥云绣纹也抽了丝。
赵家祖上的荣光早就不复存在,就连这吏部侍郎的官职都是靠先祖荫蔽。
赵谦和知道自己想要继续坐稳这个位置,继续荫蔽家族,就不能再做什么所谓纯臣,他要投靠一颗大树。
然而他忘了,大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不需要一片外来的根叶。
他最后一次,长久地凝望着那巍峨的殿宇,直至越来越远,奉天殿三个字也变得模糊,最后再也瞧不见。
秦枭又叫了安无疾来,道:“去查抄赵家,赃款全部充入国库。”
“是。”安无疾领命退下。
大殿内陷入沉寂。
苏盛回到文官队列之内,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畅快。
想弄死一个下官如此容易,那其他人想弄死他,是否也同样轻而易举?
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身上毫无错处,谁都无法在这权势的浪涛中踽踽独行,唯有更多的力量集合在一起,才能在这暴风雨中站得更稳。
楚九辩看着面前空出来的那个位置,那个属于吏部侍郎的位置,抬步向前,将其补全。
他抬眼,看到身前的吏部尚书头发花白,腰背略有些佝偻。
“咳咳……”
吏部尚书萧怀冠低咳两声,打破了沉静的氛围。
他不太好意思地捂着嘴又咳了两下,这才哑着声道:“陛下,臣失态了,望您看在老臣年事已高,莫要怪罪。”
百里鸿看着他好像随时会断气的样子,有点担心,建议道:“爱卿年纪这么大了,要是太累以后就别来上朝了。”
小朋友声音稚嫩,其中的关心和担忧也不是假的,可正因此,场面便显得有些滑稽。
礼部尚书王远笑出了声,道:“萧尚书好福气,竟得陛下金口玉言的关心,还不快谢恩回家颐养天年?”
楚九辩朝他看去,见这人与萧怀冠差不多年岁,同样花白头发,却精神矍铄,气度非凡。
不愧是王家子弟,就是老了也风度翩翩。
“劳陛下担心,是臣的不是。”萧怀冠都没理王远,继续对百里鸿道,“如今大宁朝正值盛世,臣也想再为陛下分忧几年。”
话说的漂亮,可谁不知道如今大宁朝内忧外患,千疮百孔。
他年近古稀却还死死霸着这个位置不放,还不是舍不得权势?
“不过臣虽有心,但毕竟年事已高,有些时候忙起来也实在力不从心。”萧怀冠叹气,“如今罪臣赵谦和已下狱,臣恳请陛下为臣再择一名副手。”
他们这一群人,一大早在朝堂上演这一出,可算要进入正题了。
如今看的就是哪一方更胜一筹,能将自己的人推上去。
换言之,就看谁的条件能打动秦枭,能让他心甘情愿把这个位置交出来。
至于秦枭为何不将自己的人换上去?
当然是因为他手下真的没人。
他总不能从军营中随意抽一个将领过来担任吏部侍郎,就算他真这么干了,没几天也会被其他人换下来。
因而昨夜众人通宵达旦,都选出了自己想要推举的人选,也准备好了能打动秦枭的条件。
只是如今这朝堂上,其实还有一个变数,以至于众人一时都没当那个出头鸟。
楚九辩看向前方,与秦枭四目相对。
下一刻,楚九辩就走出队列,清冷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陛下,臣请暂代吏部侍郎一职。”
数道探究的目光投射过来,压迫感十足。
这变数,就是这位九公子了。
一早见着他出来上朝,又穿着一二品大员才能穿的紫袍,众人心里便大致有了猜测,想着他应该就是秦枭中意的人选。
如今看来没错了。
百里鸿看到秦枭抬手,指尖轻敲了三下耳后。
“朕准了。”小朋友当即开口。
这是他和舅舅的暗号,百里鸿记着呢。
从楚九辩自请暂代,到皇帝同意,前后不超过几息,压根没给别人插话的空档。
等反应过来后,众人也没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权衡利弊。
如果秦枭要送其他人上位,他们定会反对,但这是楚九辩,是他们挖空心思想要招揽的“神明”。
昨日楚九辩言语间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和信息量太大,如果可以,没人想与他为敌。
至于楚九辩会不会已经和秦枭站到一条绳上,大家心里也有杆秤。珍宝阁的包厢没有隐私,许多人可都看到楚九辩生生捅了秦枭两刀。
这种能捅两刀的关系,怎么看也不像是同盟,反倒能看出秦枭有多想巴结楚九辩,被捅两刀一声不吭,也是豁得出去。
今日楚九辩想要吏部侍郎这个位置,秦枭会鼎力支持,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蠢到当众让楚九辩难堪,思来想去,他们甚至觉得让他上位也比让政敌上位强一些。
于是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出来言语。
秦枭望着楚九辩,眸光幽暗:“那就辛苦太傅大人多操劳了。”
楚九辩微微颔首,退回队列中,却留其他人心中微讶。
所以秦枭此前就给了楚九辩一品太傅的身份?
前朝时,太傅、太尉并御史大夫为三公,太傅位同丞相,是真正的权利集团,大权在握。
太祖打下江山后,便废了这制度,改为六部主事分化权利,真正的权柄握在皇帝手中。
只是从武宗之后,接连两任帝王无为无能,这才给了六部主事壮大权势的机会。
到如今,他们几乎已经架空了皇帝,若不是有秦枭在,皇帝已经形同虚设。
如今秦枭重新启用太傅这个官职,到底只是想给楚九辩一个地位高一些的职位撑脸面,还是想给他等同“丞相”的权柄?
这会是秦枭给楚九辩的招揽条件吗?
若这位九公子的胃口如此大,那他与他背后的势力所图之事……
众人心头思绪千回百转,但都暂且压了下去。
事已至此,他们能想到的,秦枭也一定能想到,他敢给出这样的条件,定然就有压制楚九辩的法子,他们不若就先观望着。
“诸位还有别的事吗?”秦枭目光扫过众人。
身着藏蓝色官袍的户部郎中走至过道中,俯身作揖:“臣有本奏。”
“说。”
“近日四川、湖广等地仍未降雨,庄稼长势不丰,河塘水位也有降低,饮水渐缺。多州知府都上了奏折,恐有旱情,恳请户部拨款打井取水,疏浚河渠,以免旱灾发生。”
楚九辩蹙眉,暗暗呼唤系统。
天气预报能向后看一个月,前几日他看的时候南方无雨,北方小雨,不知道新更新的几天如何。
此前比起旱灾,他更担心洪涝,因为原著中有洪涝灾害,百姓甚至都涌到了京郊的县城,还是秦枭败了秦家不少家底才安抚住流民。
而洪涝发生的原因是连日大雨,秦枭没能拿出足够的钱去维修堤坝,剑南王没去地方,下面的人便贪的贪,扣的扣,堤坝没能加固,一冲就决堤。
不过如今资金到位了,剑南王也被派去维修堤坝,最容易洪涝的河西郡便该是保住了。
不必再担心洪涝,这干旱之事就凸显了出来。
楚九辩查看了天气,心忽然一跳。
新更新的几天里,南方依旧没有雨,北方却已经是连日的大暴雨!
工部郎中上前道:“陛下,宁王大人,臣请派都水司官员下至地方,疏浚沟渠指导抗旱。”
这几日靠着冰块生意,国库倒是丰盈了些,可大多数都被拿去修了堤坝。如今抗旱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只会更多,若是一直不下雨,旱灾在所难免,届时就需要朝廷开仓放粮,又是一笔大支出。
秦枭一直担心的也是这事。
朝廷国库空虚,粮库也没好到哪去,南方数百万百姓的口粮,哪里是说放就能放的?
“湖广王和平西王是吃干饭的吗?”御史中丞齐执礼冷声道,“自己治下百姓受苦,他们就只会问朝廷要钱要粮,往年丰收时倒也没见他们多纳多少米粮。”
此人言辞犀利,语气冷硬,带着御史特有的攻击性。
楚九辩回头看去,却微微惊讶。
这位齐中丞三十岁左右,与他的首位信徒江朔野长了六七分的相似。
楚九辩按下惊讶,转回头却见秦枭竟正在看他。
他眼神询问,秦枭却移开了视线。
楚九辩:“?”
不会是又想让他想办法搞钱了吧?
不是还有从赵谦和那查抄的几十万两吗?虽说眼下重要的还是米粮,但这些钱用来买富商家里的陈粮应该也能买不少。
至于富商们是否愿意卖,那毫无疑问。
士农工商,如今的商人可不敢与朝廷作对。
“刘峻棋。”秦枭开口。
工部郎中当即应是:“下官在。”
“从都水司选几个人去受旱的地方走一趟,帮着确定一下打井位置,疏浚沟渠,你全权督办。”
“是。”
“苏尚书。”秦枭道:“户部先拨一批款下去打井,其他事先往后放一放。”
苏盛应是。
秦枭问众人:“还有别的事吗?”
兵部侍郎欲上前,但被尚书陆有为一个眼神制止,便按下不提。
无人启奏,洪公公便喊了退朝。
百里鸿和洪公公从侧门回了内殿。
秦枭走下台阶,见楚九辩正与吏部尚书萧怀冠说话,脚步一顿,又转身与他人一同出了大殿。
楚九辩刚上任吏部侍郎,有必要去吏部转悠一圈熟悉工作环境,便与看起来格外好脾气的萧尚书并肩而行。
他余光瞥见了秦枭踌躇的那一下,但只当没看见。
“听说昨日拍卖会上,九公子可谓大放异彩。”萧怀冠步履有些蹒跚,笑眯眯道,“可惜我这年纪大了,都没能亲眼见识。”
楚九辩面色冷淡,闻言也只道:“不过是转述仙人诗作罢了。”
“我说的不是诗作。”
楚九辩侧头看过去,萧怀冠笑容依旧温和,如同慈祥的长辈:“苏家那丫头能平安无事,还要多感谢你才是。”
“举手之劳。”楚九辩道。
“你有勇有谋,还有同情心,这很难得。”萧怀冠感叹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样好的孩子了。日后在吏部,有什么事就和我说,犯了错也不怕,我替你担着。”
楚九辩:“这就是萧家的诚意吗?”
萧怀冠愣了下,摇头失笑:“误会了。这是我的诚意,我是真的很欣赏你这样的小辈。”
“哦。”楚九辩随口道,“你也是这么和赵谦和说的吗?”
身边人蹒跚的脚步彻底停下来。
楚九辩回头看过去。
萧怀冠浑浊的双眼注视着面前形如谪仙般的青年,对方无机质般的浅色瞳孔,好似能看穿一切。
奉天殿外的长阶下,百官们渐行渐远。
楚九辩看着萧怀冠,从对方浑浊的双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萧尚书怎么不走了?”他问。
萧怀冠面上温和的笑意丝毫没变,他重新迈步跟上楚九辩,道:“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让太傅大人看笑话了。”
短短几句话,他对楚九辩的称呼就从“九公子”,变成了“太傅大人”。
若是方才他还在以长辈的姿态,表现的宽和慈祥,那现在他就彻底将自己摆在了与楚九辩平等的位置上。
他们不是高官与需要招揽的门客,他们都是在这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一品实权大臣。
感受到对方态度的转变,楚九辩唇角带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说:“大人不是年岁大了,是阅历丰富,对人心更是钻研的透彻。我还有不少需要向你请教的地方。”
“楚大人少年英才,看事情也清楚,反倒是我这老眼昏花的,该同大人讨教才是。”
楚九辩:“大人客气了。”
两人话里有话,神情皆是自在熟稔,外人瞧着倒是觉得他们相谈甚欢。
可内里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楚九辩缓步配合着萧怀冠的步伐,眼帘轻垂。
看来他猜的没错,昨日之事的幕后主使就是这位萧尚书。
对方身为吏部尚书,是赵谦和的顶头上司,也是最常接触到他的人。
楚九辩只与他交谈这两句,便知晓这人极其善于伪装。
他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年龄弱势,促使目标放松警惕,再用温和慈祥的外表迷惑目标,辅以一些不痛不痒的所谓对小辈的照拂,最终再引导和利用对方为自家人谋福利。
赵谦和本就不是什么太过谨慎聪慧之人,否则也不会给别人抓住那么多把柄。
所以日久年长之下,他怕自己在这权势倾轧之中被碾作尘埃,就动了投靠某个势力的心思。
而有萧怀冠所在的萧家,显然就成了他最优的选择。
他说不得已经为萧家做过不少事,想要借此得到萧家的庇护,然而与虎谋皮,最后害的只能是自己。
思索间,他已经同萧怀冠行至神武门。
楚九辩透过大开的宫门,看到门外有几顶小轿,小厮和轿夫都安静垂首立在一侧。
不远处则有几位身着绯红或藏蓝官袍的官员在说着什么。
其中一位楚九辩认得,是此前在朝堂上怒斥湖广王和平西王的御史中丞齐执礼。
“这位齐中丞可是位人物。”萧怀冠道。
楚九辩侧头看他:“怎么说?”
“楚大人有所不知,这齐家乃是武宗时期江南的首富,在武宗打天下的时候,便是齐家一直在背后出钱出粮,这才让武宗打下这偌大的天下。”
楚九辩前两日听小祥子说起过武宗时期的事,能以“武”为号的帝王,能力不用多说。
据说南疆以及四川等地,前朝时被赔给了鞑靼几个部族,太祖皇帝推翻前朝暴君统治之后,一心就想收回失地。
直到这位武宗上位,才以杰出的军事能力收复了失地,大宁版图也扩大了将近三分之一。
且为了能更好地震慑虎视眈眈的女真部族,武宗还将国都从南直隶迁到了如今的北直隶,形成了类似于“天子守国门”的现状。
也是那时,四大世家纷纷从原籍地赶来新的国都,为的就是能离权势中心更近一些。
萧怀冠好似来了谈兴,便多说了几句道:“齐家有功,武宗便给他们族中子弟开了先例,允许他们以商人身份入仕。此后经过齐家的运作,齐家子弟便不少都入了官场。
只是走到权势中心的,这么些年也就一个齐执礼。”
“那这位齐中丞定然能力出众。”楚九辩望向齐执礼,见他已经与另外两位同僚告辞,上了软轿。
“确实出众。”萧怀冠眸色深了些,“但他所依仗的,可不止本身的才华能力,还有他那位表弟。”
楚九辩心念微动。
“楚大人。”萧怀冠点到为止,拱手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暂时不去吏部上值,你一会到了地方就让王郎中带你熟悉熟悉吧。”
楚九辩也拱手回礼:“萧大人慢走。”
萧怀冠笑眯眯转身,微微佝偻着背出了神武门。
神武门外,萧家的软轿已经等着,小厮见到他后当即迎上前搀扶,小心将其扶上软轿。
早在门内一侧候着的小祥子这时才敢跑过来,对楚九辩拱手见礼,笑得见牙不见眼:“恭喜公子再得一份好差事。”
“你倒是消息灵通。”楚九辩有些好笑。
“奴才也是方才站这的时候,听别的大人说了一嘴。”小祥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道,“公子,昨晚大人命奴才给您准备了软轿,轿夫是安总军找来的,有力气,还有武功,正好您以后宫里宫外上值也能安全些。”
楚九辩方才就看到了那顶软轿。
结实的木材用料,暗色绣纹的轿帘,轿沿处还有明黄色的流苏坠子,无不透露着精致,瞧着比方才萧怀冠那顶还要好。
轿夫也同小祥子说的一样,是四个精壮的青年。
秦枭在这种事情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贴心。
只是这轿子竟昨日就准备好了,今日还就等在宫门口。
这个秦枭,想必昨天就知道楚九辩会主动兼职吏部侍郎了。
……可真行。
楚九辩上了软轿,小祥子没有跟着出宫,只留在神武门内遥遥目送他离开。
神武门外三条大街,往南的是神武大街,一路向前会经过京城的二环三环,基本都是住宅,住的也都是京中的达官显贵。
四大世家的府邸就都在这条街上,只是并不相邻,中间隔出老远。
再往前走进入三环之外,才是普通百姓们的居所。
但百姓也分贫富,以神武大街为中线,西边住的便基本都是富户,城中最热闹的西市就在这,此前售冰的锦绣坊,和珍宝阁所在的茶青街便都位于西市。
向东住的便基本都是普通百姓,东市里的铺子和摊贩,售卖的东西也更便宜简单一些。
这是向南延伸的神武大街,而自神武门出来后,向西向东也各有一条长街。
东街名为长安街,六部衙门便设在此处。
西街名为长宁街,除六部衙门之外的办事地点,比如大理寺、御史台等则都在这边。
轿夫抬着软轿朝长安街而去,他们步伐很稳,几乎没有什么颠簸。
他们脚程也快,不多时轿子就已经被抬到了吏部衙门门口。
楚九辩下了轿,衙门当值的小厮见过礼后,便引着轿夫们去往专门的停歇处,待到楚九辩何时需要用轿,也能随叫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