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楚九辩慢条斯理饮了口茶,才又道,“方才得了消息,说那周姑娘是被人掳走的,不知是何人所为。醉梁王可有什么线索?”
百里燕干笑道:“这,本王也糊涂着呢,许是有歹人瞧上了那孩子的容貌。”
“那倒也有可能,毕竟这京中权贵素来爱些美色。”秦枭嘲讽道。
百里燕垂眼不接话,继续干笑。
秦枭便也笑,盯着他懒懒问道:“若是这掳走周姑娘的人是京中哪家权贵,又或者......”
百里燕缓缓抬眼看他,就听他继续道:“又或者是哪位亲王所为。醉梁王该当如何?”
四目相对,屋内一时静默。
聪明人的交流,往往不用什么都点透,便能互相了解对方的未尽之语。
百里燕正了神色道:“自然是按律处置。今日那殿试之上的学子都知道的事,本王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说的是刑狱科目的学子顾方,对方那严苛的态度,这会儿倒是正拿来用。
“莫管是权贵高官,还是亲王世家。”百里燕肃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强抢民女,实在胆大包天,绝不可轻饶。且对方动了本王封地上的人,本王自然更不会妥协让步。”
这话的意思,就是无论等会谁是罪魁祸首,他都会成为那把针对祸首的“刀”。
秦枭和楚九辩想要这“罪魁祸首”按律处置,那百里燕便为他们冲锋陷阵,达成目的。
这是他在对朝廷,对皇帝一党表忠心。
楚九辩垂眸轻轻摸索着手中茶杯,滚烫的杯壁烫得指腹微微发麻,可他唇角却微微扬起。
能在夺嫡之争中活下来,还得了闵浙这般富裕地区当封地的藩王,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个一心享乐的傻子?
这醉梁王早就知道这是一个套,一个将他与皇帝一党都利用起来对付某个人的套。
但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与皇室交好的时机呢?
醉梁王没有野心,他更不在意自己的子孙后代如何,他只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继续在封地上逍遥自在。
所以,他不想做那挑战权威的一员。
当然,他也几乎是所有藩王中最聪慧的一个。
所以他早早看透了情势,知道如今皇权势大,知道有楚九辩和秦枭在,百里鸿的皇位就稳稳当当一辈子。
且他的封地距离紧邻着南直隶,距离中原大地算是远的,便是其他藩王发动叛乱也波及不到他。
因而他如今就是要对楚九辩他们表忠心,换得余生安稳。
秦枭笑容更深,话里有话地说:“太傅大人说得不错,醉梁王果真是位爱民如子的好王爷。”
百里燕憨笑了两声,并未接话,却也没再反驳。
一切都在不言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百里鸿安静批着奏折。
如今他已经能独立处理许多奏折了,而这一幕也令百里燕心里更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如此小的娃娃,在他府中那都是吃饭都要人追着喂的主,可陛下却已经如成年人一般稳稳当当坐着,认认真真批复着那些奏折。
他忽然在想,有这般皇帝,便是之后楚九辩和秦枭都不管事了,对方也能稳住朝廷,稳住天下。
肩上的担子好似更轻了,百里燕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
这皇帝一党,从上到下,从秦枭和楚九辩,到安无疾和洪福,再到那国子监的一众学子,实在是人才辈出啊。
终于,养心殿外传来了声响。
秦朝阳亲自来了,还带来了身后亦步亦趋的一个姑娘,以及瞧着比那姑娘还虚弱的剑南王百里海。
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位御林军,两人中间架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是驾车的暗卫。
那姑娘走进殿中的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去。
杏眼红唇,确实长得很标志,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那一头白发。
是白发,人类自然长出来的那种。
单看时还没发现,但出现在一起后,便能轻而易举看出这白发与楚九辩染出来的银白色相差很大。
楚九辩的头发带有光泽感,微微发灰,这周姑娘的白发却好似一些老人家才会有的那种纯净的白。
秦枭只淡淡瞥了眼,便又看向面色苍白的百里海。
楚九辩却定定看着那姑娘,那姑娘若有所感,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晃了下神,又忙垂下眼,瑟缩着好像有些惊恐。
楚九辩勾唇。
脑海中系统正在疯狂亮红灯:【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所处空间有蛊毒!剧毒!请注意!请注意!】
“标注一下。”楚九辩在脑海中道。
系统狮子大开口:【十积分。】
“五积分。”楚九辩道。
系统道:【已扣除宿主八点信仰值。】
楚九辩瞳孔中莹白光亮晃过,再看去,便见那姑娘腹部亮着五六个一闪一闪的绿光。
那些绿光乖乖待在她身上,倒是没乱动。
秦朝阳已经将刚才发生的事汇报了一遍,原来秦川离开酒楼后就跟上了掳走周姑娘的车马。
车马绕了街市一圈后,就走到了剑南王府后侧角门处。
门口一个小厮开了门,驾车的暗卫便扛起这周姑娘进了府。
这种事情几乎每日都在发生,所以府中暗卫和侍从竟无一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这般将人让了进去,叫驾车的人扛着周姑娘一路到了百里海的院子。
而后驾车之人就将周姑娘给了院中的侍卫,自己离开了府邸。
秦川就将这驾车的暗卫抓了,直接卸了下巴没叫他自尽,又转交给了后赶来的秦朝阳。
“竟然是你!”百里燕当即起身,指着百里海怒道,“剑南王可真是胆大包天,如何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朝廷法度你也完全不看在眼里是不是!”
百里海一颤,好似被他吓到了。
他腿一软就跪下来,面朝着小皇帝的方向磕头道:“陛下!陛下臣冤枉啊!”
“臣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定是有人故意栽赃。”
百里海看向那始终不发一言的周姑娘道:“姑娘你快帮本王解释一下,本王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见着你之后本王可当即就准备将你送出府了,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没碰!”
早先百里海也去凑了夸官的热闹,但看完之后便也又回了府,进了自己院子之后才发现竟多了个女子。
一问侍从,他才知道是有人趁他不在时送过来的。
但这种事发生过太多回,当时百里海又不在府中,所以府中侍从便一位是他在宫外看中了这周姑娘,特意将她先行送回了府。
可看百里海这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侍从们也当即觉得大事不好。
百里海想到自己或许是被人算计了,忙好声好气和这姑娘赔礼道歉,又准备把这姑娘悄悄送走。
却没想到刚出府门,就被秦朝阳拦住,将他们二人一起带进了宫。
他急切地看着周姑娘。
可周姑娘好似被他吓到了,哽咽道:“民女、民女不知道.....”
说着,她也跪倒在地,一直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海眸色微沉。
这周姑娘本就是计划的一环,自然不会帮他说话,他本也没抱希望。
只是今早殿试之上,刑狱考核中那些问题,针对的是什么不用别人说,百里海是最明白的。
若他坐实了当众强抢民女,那不说是他的名声,便是他如今的封号都可能保不住,或许只能落得一个无名无分的普通王爷,封地都没有,地位都比不得现在他宫里那两个废物皇弟。
他不能让自己落得那般下场。
所以现在磨磨唧唧,他本也是为了等真正能救他的人。
他在等的,自然是萧家的高官,以及太皇太后萧若菡。
楚九辩他们也知道他的想法,不过并不着急。
今日无论谁来,剑南王的地位都保不住了,他们不会再给他争取皇位的权利。
“孩子莫怕。”百里燕走过去将那周姑娘扶起来,把她拦在身后,指着百里海道:“好你个剑南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这般行为实在丢我们皇室的颜面!你如何堪配亲王之位!”
百里燕好似真气得不行,转身朝百里鸿的方向一躬身道:“陛下,剑南王犯下如此大错,传出去实在毁我皇室威名。臣请陛下褫夺剑南王封号,将他从皇室玉牒中除名!”
百里海倏然抬眼看他,面上的柔弱也扭曲一瞬。
褫夺他的封号就算了,竟还想把他除名?这醉梁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今日这一出,莫不就是此人设的局?
“谁要将剑南王除名啊?”一道威严的女声自殿外响起。
萧若菡不顾外头宫人的阻拦,硬生生闯了进来。
她一进来,便是百里鸿也要起身以示孝道,满屋子的人便都朝她行礼,秦枭也微微颔首。
独独楚九辩连椅子都没起来,老神在在坐在位置上饮茶。
他可以和百里鸿行礼,那是他乐意,对太皇太后,他就不乐意了。
不过也没人说他,所有人都习惯了。
萧若菡先是扶起百里海,在他手上安抚地拍了拍,而后又行至秦枭面前,秦枭便往旁侧移了一步,将皇帝下手第一个位置让给他。
萧若菡坐下来,正对着楚九辩,神情倨傲。
百里鸿坐下,其余人才依次重新落座。
“哀家方才听到什么皇室玉牒。”萧若菡冰凉的视线落在醉梁王身上,如刀般锋利,“醉梁王是要将谁除名啊?”
百里燕好似看不出她眼底的威胁,蹙眉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这......”
他将方才发生的事重新讲了一遍,一五一十。
百里海忙反驳:“祖母,我没有!”
一声祖母,叫得萧若菡心更疼了,看向醉梁王的眼神也更阴沉:“这一环扣一环的,哀家瞧着倒是处处隐情,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醉梁王这般急着给剑南王定罪,莫不是这件事便是你策划的?”
“太皇太后说笑了。”百里燕好像急了,“这件事证据确凿,且剑南王那点爱好外人不知,咱们自己人谁不知道?被他残害的孩子那么多,剑南王府几乎每日都有被悄悄抬出去的尸首——”
“够了!”萧若菡怒斥道,“死几个奴才而已,这京中哪日不死十个八个?如何就剑南王府不能死人了?”
百里燕还要说什么,萧若菡就看向百里鸿道:“陛下。这件事背后定有隐情,哀家觉得还是要彻查一番,揪出背后之人才是。”
“鹬蚌相争,得利的可是那隐在背后之人,莫叫咱们都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百里鸿蹙着眉,有些拿不准主意,不由看向秦枭和楚九辩。
他们二人却也没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那被醉梁王挡在身后的周姑娘身上。
既然背后之人想要除了剑南王,那定不会半途而废。
果然下一刻,始终哭哭啼啼的周姑娘忽然从醉梁王身后走出来,扑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看着百里鸿道:“陛下,求您为民女做主啊!”
萧家主院中。
家主萧曜坐在殿中主位之上,手中茶杯砰地碎裂,瓷片划伤他的掌心,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拿出手帕擦了擦洇出来的血迹。
谋士坐在他下手位置,凝眉看着他,欲言又止。
“蠢货。”萧曜淡声道,“平日里叫他注意着些却不听。”
谋士这才开口道:“那我们可还要再保下他?”
他能这般问,其实心里就已经是不希望萧家再为这剑南王付出什么了。
此前为了这个蠢货,他们已经丢了萧闻道的侍郎之位,使萧家骤然落了下风。
眼下若再要保他,又不知要失去些什么。
萧曜扔了手中纸巾,冷眼看向屋外:“我萧家本也不靠皇储立世。”
之前是他们心太大,想要攀一攀那个位置。
如今看来,先祖遗训不可违,他们萧家就该靠家中女子稳固联姻关系,以此稳定立世。
总归如今宫里还有太皇太后在,暂时萧家的荣耀还在,只不过,他们也该培养一下下一任皇后,以及下一任皇帝了。
自然这皇帝,不可能是百里鸿。
谋士心中一松。
谁都有向上攀扯的心,但不是谁都有那个能力。
他们萧家便不是那块料,早早放弃倒是好事。
“只是剑南王这件事,不知会不会牵扯到咱们。”谋士凝眉道,“而且咱们现在势弱,若是皇帝一党要对咱们动手......”
他小心注意着萧曜的神情,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萧曜上下打量着他,忽而一笑:“先生觉得,萧家今后该何去何从啊?”
谋士脸一白,砰地跪下来道:“是属下逾矩了。”
萧曜淡淡凝视着他,半晌才道:“行了,去备笔墨。”
“是。”谋士颤声应了,小心退下,不多时又拿了纸笔回来。
萧曜提笔沾墨,写了两封信,叫人分别送去给湖广王和东江王。
这两位藩王势力大,野心勃勃,且后宅中都有萧家女,是最合适的投资人选了。
待所有人离开。
萧曜才闭上眼,长长呼了口气。
萧家,在他手里只能越来越强大,绝对不可就此没落。
宫里,萧若菡等了又等,却始终没等到吏部尚书萧怀冠进宫,更没等到萧家其他消息,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
她本以为有她撑着时间,萧家会找到剑南王被冤枉的消息。
可没想到这都半个多时辰过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心中不由凉了,总算是猜到了家主的选择。
他们这是打算放弃百里海了。
换言之,他们也打算放弃她这个太皇太后,准备转而培养下一位萧家女。
曾经能把萧家和皇室都玩弄在鼓掌中的后宫之主,此刻又一次感受到了孤立无援的感觉,可她已经没了力挽狂澜的本事,保养极好的脸上竟顷刻间就多了疲色。
她在等萧家的消息,楚九辩他们也在等。
如今大家自然也都意识到了萧家的选择,对待百里海的处置自然就更没了可商讨的必要。
秦枭看向秦朝阳,道:“把证据给太皇太后看看。”
从秦枫与萧若菡在宫中的明争暗斗开始,秦枭就一直在收集萧家和剑南王的罪证,如今时机已到,这些罪证便都能用出来了。
秦朝阳从袖间拿出一叠薄薄的纸页,递给萧若菡。
萧若菡一张张看过去,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到最后,她更是有些失态地抬眼,死死盯着秦枭。
秦枭就冲她笑笑:“陛下仁慈,看在太皇太后是祖母的份上,给您留个最后的体面。”
萧若菡脸色难看极了。
这些纸上,记录的不是剑南王的罪证,对方确实做事还算谨慎,没叫人抓住把柄。
可这上面记载的,全都是萧若菡曾经在成宗和英宗时期,残害宫中皇嗣和嫔妃的罪证。
还有更可怕的,是秦枭将英宗和秦枫的死也惯到了她头上。
在一众事实中加入这一个假象,就能叫所有人都相信这件事是她所为,是她与英宗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想把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孙子百里海捧上位,这才杀了英宗和秦枫。
这自然是假的,英宗分明就是秦枫杀的。
可她却无法自证清白!
秦枭这是在威胁她,若她还要继续保百里海,那这些证据和传言就会传到天下人耳朵里,届时她这个太皇太后定就没得做了。
现在秦枭还愿意给她一个体面,只是百里海保不住了,她本人也定不能继续待在皇宫中。
但她名声还在,萧家女的名声就还在。
待到日后,萧家辅助谁夺了这皇位,萧家女就还有机会成为皇后,成为这后宫之主。
萧若菡闭上眼。
手中纸页被她攥成一团。
百里海抬眸,见她如此脸色微微一变,开口道:“祖母——”
萧若菡忽地起身,她面色冷然坚定地看着百里鸿,道:“陛下长大了,哀家这个祖母也没什么可说的,便先告辞了。”
言罢,她就转身朝养心殿外走去。
百里海终于慌了神,忙伸手去抓她的衣摆:“祖母!祖母您去哪?您不能不管我!”
萧若菡眼眶泛酸,眼底隐有泪光,却还是生生拽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百里海自出生起便贵重,父亲是藩王,母亲是萧家女。
后来父亲成为九五之尊,母亲成为四妃之首,他更是成了这宫里最受宠,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帝王的皇子。
他仗着身份地位,做了许多荒唐事。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为他兜底。
更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萧家唯一的依仗。
但他心里也是怕的,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与正常男人不一样,他没办法拥有常人拥有的快乐,更不可能拥有子嗣。
一个无法拥有子嗣的皇子,如何能成为皇帝呢?
所以他就装病,让自己看起来虚弱一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不足,且他还会找很多男男女女凌_虐,显得他好像与正常男人一样。
但他又怕这些人会说出自己的秘密,所以最后都不会留下活口。
他终日在长辈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扭曲阴暗。
他一边想着自己终有一日会成为皇帝,又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被发现,一边想要争取,一边自暴自弃。
终于父皇死了,母妃也死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也落在了百里鸿手里。
他好似松了口气,可又越发愤恨,心中郁气无处宣泄,便撒在那些无辜的男男女女身上。
看着那些人哭求挣扎,他觉得无比畅快,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栽在这件事上。
甚至还是别人陷害的。
他做过那么多次这样的事,虐_杀过那么多人,可却偏偏在最“无辜”的时候得了报应。
何其可笑?
百里海笑了,猖狂而病态,完全没了平日里温和伪善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今日走出宫门,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剑南王,他会连最普通的贱民都不如,他会被所有人耻笑。
与其如此,他倒不如就永远带着荣耀死去。
他站起身,看着殿中这些人,肆意地辱骂,疯狂发泄,状似癫狂,但那些人都冷静地看着他。
便是皇位之上的百里鸿,也眼神淡淡,与秦枭和楚九辩如出一辙。
他看向那始终端坐着,高高在上的“神明”,对方眼底神情无悲无喜,就如庙宇中无数神像那般,冷漠高远。
“神呐。”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神也不渡人,不渡我,算个狗屁的神!”
更多的污言秽语就要倾泻而出,然而秦枭抬了手,对方那些话便都断在喉间,取而代之的是喉颈处深刻的伤口。
楚九辩静静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不知道百里海有怎样的成长环境,有什么难言的隐秘,又有多少悲喜。
他只知道,神渡人,不渡恶鬼。
【景瑞二年三月初一。
剑南王百里海犯下数十起强抢杀掠百姓之案,按罪褫夺封号,除皇室玉牒贬为庶人。
剑南王自戕以谢罪。】
【太皇太后萧若菡伤心过度,移居皇家别院将养,终身再未回京。】
宫中发生的一切又快又迅速。
一位最有机会与百里鸿争夺帝位的亲王,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没了命,却没多少人在意。
殿内很快清理干净,殿中端坐的三人谁都没动。
便是坐在主位之上的百里鸿,也只是最初被秦枭忽然出手惊了一瞬,下意识避开视线不去看倒地的百里海。
不过两息后,他就又抿紧唇,小手紧紧攥着衣摆,抬眼看了过去。
他看得见那人圆睁的双眼,看得见对方脖颈上深刻的伤口,以及喷溅了满地的血污。
这不是百里鸿第一次见到死人,他曾经见过父皇母后的尸体。
彼时母后的脖颈上,也有这般深刻的刀痕。
舅舅从未说过母后为何而死,但百里鸿知道,母后是无奈之举,是为了秦家,更是为了他。
而把她逼到如此境地的,便有萧家,有百里海一份。
秦枭如今以相同的方法杀死百里海,除了不愿听他说出渎神之语,应当也有为了秦枫报仇的想法在。
百里鸿定定看着剑南王的尸体被宫人抬出去,又有人很快清理干净屋内的污浊,可空气中的血腥味,以及不小心喷溅在醉梁王与周姑娘衣摆处的血迹,仍然存在。
秦枭下手后,第一时间便看向了百里鸿。
楚九辩亦是如此。
小朋友那一瞬的惊慌他们都尽收眼底,但谁都没去哄。
百里鸿过于早慧,心智也始终在以惊人的速度成熟,虽他在楚九辩和秦枭面前也总还会撒娇卖乖,但他们都清楚,百里鸿把很多事都看得很清,很通透。
果然,在缓了两息后,小朋友就又抬眼,坚定地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尸首。
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同父异母的兄长,如此轻易就死在了他面前。
皇权面前,人命好似也变得无足轻重。
这就是权力。
百里鸿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
楚九辩看着小朋友复杂的眼神,眉心轻蹙,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秦枭。
对方也恰好朝他看过来。
让一个皇帝认识到自己手中权力的强大,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百里鸿年岁还是小了些,不知道他们这般做法,到底是好是坏。
或许,等之后还是要再好好引导一番才行。
周姑娘垂着头,一副被惊吓过度的模样,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醉梁王擦去手背上溅到的两滴血迹,面色不变。
秦枭这一出,何尝不是给他的警示呢?
“陛下,两位大人,事情既然已经解决,臣便也告退了。”百里燕面上又挂上了笑。
楚九辩看向他身后的女孩,开口叫人:“周姑娘。”
周姑娘一抖,又忙准备跪下来。
“不必。”楚九辩没叫她跪,嗓音也温和了些,好似聊家常般关心道:“这一遭该是吓坏了吧,回去好好休息。”
“谢大人。”周姑娘头都不敢抬。
楚九辩就又道:“再冒昧问一句,姑娘这头发为何是白的?”
“回大人。”周姑娘小声道,“民女生来有疾,身体不好,便早早白了头。”
“是吗?”楚九辩笑道,“本官还以为姑娘这是炼蛊的后遗症呢。”
周姑娘瞳孔骤缩,倏然抬头看过来。
醉梁王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下意识退了好几步,离得那姑娘远远的。
秦枭则眸色一厉,指尖轻轻摩挲了下扳指。
殿中气氛肃然。
楚九辩定定看了那姑娘半晌,莞尔一笑,说:“随口说的,姑娘莫紧张。”
周姑娘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勉强干笑道:“是。”
下一瞬,楚九辩一句话就叫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姑娘腰间那瓷瓶看着不错,不知可否给本官赏玩一番?”楚九辩语气依旧平静。
周姑娘跪在地上,下意识摸向腰间隐藏极好的瓷瓶,垂下的眼眸中满是惊惶。
她本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却不想竟早就被楚九辩发现了。
可太傅大人是怎么发现的?
想到楚九辩那传得神乎其神的名声,周姑娘的心便彻底凉了。
是了,在神明面前用这些小手段,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此前师父炼制的无影蛊都会被对方发现,何况是她自己这些没什么道行的小蛊虫呢?
周姑娘不敢使什么手段,只能拿出瓷瓶,双手举过头顶,站起身颤颤上前,将那瓷瓶恭敬交到楚九辩手中。
而后,她就又跪了回去。
楚九辩看着这瓶子,可以透过瓷瓶看到里面被系统标记为绿色的蛊虫正在蠕动。
他手一动,瓷瓶便被收进神域。
空间内存不住活物,还是收进神域比较方便。
等之后再交给南疆圣女,对方才是这方面的行家,或许能通过这些东西发现些线索。
而眼睁睁看着那瓷瓶消失在楚九辩手中,醉梁王和周姑娘脸色都是一变。
他们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戏法。
“这东西本官暂且替你保管着,等日后有机会再还给姑娘吧。”楚九辩堂而皇之“抢”了。
周姑娘自然不敢不应,忙说送给大人是她的福分云云。
她本以为自己今日或许出不了宫门了,楚九辩和秦枭说不定会关了她逼问师父的下落,她甚至都做好自杀的准备,却不想他们竟直接把她放出了宫,甚至没多问一句。
可她心里的不安却更重,心事重重。
百里燕知道她身上没了蛊虫,倒是也不怕了,同她一起出了宫,不过分坐了两辆马车。
只是上马车前,百里燕还是不由回身看了眼那高耸的宫门高墙。
剑南王好似死的很轻易,不过是背后之人随手布置的一盘棋,只是为秦枭和楚九辩提供了一个契机,与一位“受害者”的证词罢了,漏洞百出。
可事实上,这个局能成,就是因为秦枭与楚九辩已经不是之前如履薄冰的时候了。
他们眼下手中有人、有钱,有权有势。
朝堂之上有已经投效他们的王家大半官员,还有未来即将入仕的国子监数十学子,朝堂外有秦家手里的兵权,王家的喉舌,还有南疆王的投效以及百姓们的推崇。
再加上如今表明了态度的百里燕,皇帝一党手中可用的“牌”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们不再畏手畏脚,才会在刀子递过来时果断接下。
从在朝中顾忌众人态度,到当众砍杀世家子弟,再到如今光明正大除掉剑南王,这一切都还不到一年时间。
百里燕看得清楚,这都是因为有楚九辩。
自他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起,就坐实了皇权的正统性,此后无论是旱灾、洪灾,亦或是西北塞国的入侵之战,其实都与楚九辩有剪不断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