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他们这六十五人,还没正式成为“同窗”,就已经建立了情谊。
就这般忙中有序。
景瑞二年,三月初一。
期待已久的殿试终于到了。
早间天还未亮,奉天殿中就已经点起了灯,烧起了炉子。
偌大的大厅内,此前站着文武百官也只觉得空旷,今日却一反常态,竟瞧着满满当当。
三层高台之上的龙椅,以及下面两层的宁王座椅都没变。
但再往下的大厅内,距离高台较近的地方,却摆了九张红木宽椅。
左边四张,右边五张,中间留着很宽的过道。
椅子上铺着软垫,是为今日到场的七位藩王和剑南王,还有身为主考官的太傅楚九辩准备的。
按理说楚九辩与六部尚书都是一品,他这般特殊地与亲王并列其实有些不妥,但朝中上下却无一人觉得有问题。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将楚九辩与普通的官员区别开来,认为他的地位就该高出他们。
再往后,此前百官站立的地方已经摆满了桌椅,足足六十五张,井然排列,是给学子们准备的。
这六十五张桌椅两侧,各有一米多宽的过道。
两侧过道之外,各摆着三排高背宽椅,是为大臣们准备的坐席。
今日不比早朝,众人这一站就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所以楚九辩就命人准备了椅子。
不过也只是备了座椅,至于茶点之类就还是算了。
人家学子们考试,如此严肃的场合,这些人可别太惬意了。
除了这些,殿中还有其他变化。
比如此前百官与皇帝在的时候,宫人们不能进奉天殿,只有在大家都离开之后才能进来打扫。
但今日宫殿内两侧的阴影处,不仅站了许多宫人,还有两排御林军。
与平日里处处不同,显出这场合的肃穆和盛大,也更叫人知道楚九辩他们有多重视这次的殿试。
宫门处,百官的车马渐渐行来。
官小些的为了让着前头上官们的车马,所以来的都比较晚。
待他们下了车站定之后,前头那些高官才会从车里下来,站到众人前头。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一大早的天气虽还是生冷,但没有寒风刺骨,倒是叫人好受许多。
百官整齐列队,各个都穿得厚实。
百里鸿是个仁慈的帝王,大冬天的怕臣子们在外头冻着,便叫他们穿厚一些来上朝。
若是披了披风的,也可以进了殿后再脱下来。
因而此刻这些官员们各个都穿得够厚,还捧着手炉,倒也不算特别冷,甚至还有闲情低声闲聊。
不过后面的小官们都不敢聊得太明目张胆,只前头的高官们放肆些,聊得也不过是今日殿试之事,话里话外未说什么坏话。
众人最前头,六部尚书都没开口,只一个个抱着手炉,凝视着面前紧闭的朱红大门。
礼部尚书王致远本就瞧着年轻,近日因为瞧出了少主王其琛的本事,以及自家亲孙子王朋义的造化,身上的重担卸下来不少,瞧着便更是精神矍铄。
反观站在他身侧的吏部尚书萧怀冠,本就佝偻的背更弯了些,整个人双颊凹陷,眼眶犯青,双眸也浑浊迟钝,说是老态龙钟都是轻的。
若是一些不知事的孩童瞧见他这幅模样,或许都会觉得是见了鬼。
王致远一日日瞧着对方的变化,又听着探子们汇报来的不知真假的消息,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
想来这老东西,是真活不久了。
只是不知对方还能挺到什么时候,如今这朝中,萧家的话语权可就在萧怀冠一人身上。
若是此前他能借着礼部员外郎蔡鹏“护送军饷”一事,想办法给其寻了个更好的差事,那身为萧怀冠门生的蔡鹏,也就是萧家的人。
萧家在朝中也能找回些话语权。
可偏偏那日萧怀冠犯了糊涂,从始至终都神游天外,没抓住这个顶好的机会。
王致远瞥向身侧的萧怀冠,神色难辨。
若是当朝吏部尚书忽然死了,那朝中格局就会变得更复杂。
可这,或许就是楚九辩和秦枭他们想要的结果。
所以与其说萧怀冠不知何时会死,倒不如说,是秦枭与楚九辩需要对方什么时候去死。
王致远目光深沉地望向朱红宫门。
宫门缓缓打开。
那一日该是不远了,他想。
与此同时,一行车队也从锦绣坊中缓缓驶出。
因为知道今日是殿试之日,所以很多人都早早起来守在西市,守在青云楼附近想看看热闹。
这一瞧还真不得了,只见那长长的车马队伍,还有御林军护卫,端的是气派非常。
而那些学子们,今日也都换上了楚九辩之前叫人做好的国子监学子服。
天青色的锦缎上绣有银色暗纹,白色领口处还用天青色的丝线绣着“国子监”三个字。
男子们着长袍,腰挎佩带,女子们身着长裙,腰间也是同男学子一样材质和样式的腰带,众人还都得了楚九辩用棉花填充过的厚实披风,允许他们每日穿着。
所以这些学子间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发型。
男学子们无一例外,无论及冠与否,都将长发用玉色发冠束起,干净清爽。
女学子们则都梳着最轻简的发髻,用翠玉簪子做点缀,一个个更显亭亭玉立,疏离清冷。
围观众人瞧见学子们身着一样的服饰,从楼中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应接不暇。
此前他们也都见过这些学子,可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般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有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也是到了这时候,他们才隐隐意识到,“科举”是怎样的一次机会。
它给了这些原本穷乡僻壤中的普通学子来到京城的机会,给了他们接近皇帝,接近那些权贵的机会,更给了他们未来获取更大权势地位的机会!
众人看着那被御林军护送着一路远去的车马长队,脑海中纷纷涌起一个念头——
此一去,这些人便与他们彻底不同了。
陆尧按照会试名次排名第一,便坐在最前头的车厢内。
他闭着眼,呼吸均匀,显然是在睡觉。
秦川抱臂坐在他对面,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因为大祭司说过要他睡够时辰,所以陆尧今日起早后,便争分夺秒地想要再多睡一会。
秦川还以为他就是说说,却不想对方竟真睡得着。
不过秦川并不怎么意外,什么离谱的事情发生在陆尧身上都可以理解,毕竟对方是为了试验人能多久不正常睡觉,而真的好几个月不睡觉的狠人。
不知今日殿试,对方表现如何。
秦川朝车外看了眼,勾唇。
好在这宫里他熟悉,也提前叫秦朝阳帮他在奉天殿的宫人中留了个位置。
于是待到学子们下了车架之后,秦川就身形一晃,入了宫去。
并从后殿进了奉天殿,换了衣裳后就跟着其他宫人一起,堂而皇之地走入大殿,站到了大殿一侧的阴影中。
他站的位置刚刚好,没有柱子遮挡,可以一眼看清殿中场面。
百官们已经与高坐上的皇帝见了礼,退至各自的位置前站定,却并未坐下。
洪福公公站在高处,扬声道:“亲王入殿!”
言罢,殿外也有了转达声。
随即便有八道身影先后入殿,绕过大殿中央的桌椅,一路到了最前头,躬身朝皇帝见礼。
百里鸿嫩生生的嗓音叫了起,八位亲王便起身。
“坐吧。”百里鸿又道。
众人齐齐谢恩,而后藩王们才都落座,与他们同排的楚九辩也同时落座,之后才是百官依次坐下来。
楚九辩的位置就在靠近秦枭的这一侧,因而他一抬眼,便与秦枭对上视线。
二人四目相对,又移开。
虽都没刻意表现出什么,但有心人却一眼就瞧出他们之间那微妙的感觉来。
而这有心人,除了隐在暗处看热闹的秦川之外,便是那距离楚九辩最近的剑南王百里海,以及隔了一个安淮王之后的定北王百里御。
百里海此人,自从第一次在这早朝之上见过楚九辩开始,那点小心思就压制不住了。
他甚至时常找些理由进宫找太皇太后,美其名曰是陪伴祖母,但其实他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宫中靠近前朝的地方晃悠。
好几次,他都如愿碰上了从瑶台居出来的楚九辩。
不过楚九辩次次都很是疏离,一个笑模样都没有。
然而他越是如此,百里海就越是想看他露出其他表情,便是恼怒,也显得鲜活,也能叫楚九辩看着不再那般像是神明。
可事与愿违,剑南王觉得自己这个人,根本就激不起神明的一点心神涟漪。
他不甘心。
几次三番地想再亲近些。
可他却惊闻楚九辩竟许久不曾回瑶台居住,反而一直住在养心殿,且出入总与秦枭相伴。
再加上京中盛传的“情劫”之类的传言,百里海几乎可以肯定楚九辩与秦枭已经有了不一般的关系。
如今再次来到了这大殿之上,百里海本还因为能与楚九辩坐在一处而觉得心脏酥麻,可此刻他却又发现了对方与秦枭之间那暧昧的氛围。
当局者迷,那种感觉他们自己或许并不知道,但旁观者清。
百里海垂眼,掩下眸底的暗色。
凭什么是秦枭?
他凭什么能得到神明的眷顾?凭什么能占有神明!
百里海知道自己对楚九辩并非什么喜欢,更不可能是爱。
他只是太喜欢楚九辩的脸。
而且征服一位神明,光是想想就让他浑身颤栗。
秦枭能做到的事,他也可以,他一定要得到楚九辩!
与他的想法不同,定北王百里御坐在位置上,视线饶有兴致地扫过楚九辩与秦枭,又收回去。
此二人竟真如传言那般。
此前几次见到他们,百里御都特意观察过,却并未看出什么。
今日却很是不同。
就好似此前秦枭与楚九辩这两人之间还没发生什么,是还能克制情绪的关系,但现在这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才叫那般暧昧藏都藏不住。
是什么呢?
圆了房吗?
百里御眼前又浮现出青年挺拔的身影,以及那头漂亮的银发。
神明竟能与凡人苟且。
这可真是......让人好奇极了。
秦枭淡漠的视线扫过台下这几位藩王,最后只在百里海和百里御身上多看了几眼。
坐在他们二人中间的安淮王百里明,本就胆小,此刻更是头都不敢抬,浑身僵硬,还以为宁王是看他不顺眼。
连他都能感受到秦枭明显的注视,更遑论百里海和百里御了。
百里海抬眼与秦枭对视一眼,就又垂下来,面上带着惊慌,好似被吓着了似的。
但他那双阴沉的双眼,却丝毫瞧不出一点恐惧之色。
百里御则含笑看着秦枭,不闪不避。
学子们还没到,因而殿内此刻有些静谧,所有人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不同的人。
就在这般情形下,秦枭忽然开口道:“定北王方才在想什么?”
楚九辩一顿,抬眸看他。
其他人自然也被他这句话吸引了注意,若有似无的视线投射过来。
百里御没想到秦枭竟会直接问出来,明显愣了下。
“不好说吗?”秦枭勾唇,又看向百里海道,“想来与剑南王心中所想一致。”
百里海凝眉,面上那无助的神情也扭曲了一瞬。
秦枭面上带着笑,可那视线落在谁身上,谁便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张扬的杀意。
“宁王说的什么话?”百里御重新挂起笑,“本王怎么听不懂?”
秦枭就看向百里海:“你呢?”
百里海阴沉的双眸看着他,扯了下唇,说:“本王也不知......”
“既如此就该去找个太医看看,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秦枭声音淡淡,视线掠过二人,“顺便再把眼珠子摘了,免得成日里惦记些不该惦记的。”
百里海咬紧牙关,可到底也只是挤出一抹笑,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御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枭。
宁王怎么会说如此粗鄙的话?
其余藩王也都被震了震,反倒是文武百官见怪不怪。
秦枭如此混不吝也不是第一回了,习惯就好。
“你——”百里御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正想说些什么,就被秦枭一声“陛下”打断,一点礼貌都没有。
“陛下。”秦枭说:“学子们到了。”
百里鸿不知道舅舅怎么忽然和那两位亲王说起这些,但他无条件站在舅舅这一边,看那两人面色难看,小朋友就差挥着小手给舅舅鼓劲儿了。
如今秦枭一开口,百里鸿就知道这是舅舅故意噎那两人,不叫他们反驳。
这种吵架吵一半,对手骂了个痛快,自己还没开口就被噎住的感觉,绝对很憋屈。
于是百里鸿当即道:“那便传学子们进殿吧。”
洪福勾唇,扬声道:“宣国子监学子进殿!”
眼下第一场科举,大家还没习惯“秀才、举人”等等称呼,因而洪福称的还是“学子”。
话落,刚刚行至殿外的学子们,便当即捋了衣袍,排成五列十三行的队伍,从殿外走进来。
一众身着天青色衣衫的学子踏进门来,众人纷纷侧目,而后视线便都有些移不开。
倒不是因为这些人都长得好,而是因为他们的精气神都格外不同。
那挺胸抬头,双眼含光的模样,就好像一簇簇烧起的火焰。
不少大臣都有瞬间恍惚,这般模样,好似与他们年少时刚入官场时一样,满腔热情和抱负。
可岁月荏苒,他们早在这权势的浪涛中沉浮,忘了初心。
也有人面色深沉。
他们其实并未看过原版的科举答卷,但也听过大大小小的消息,知道这些学子确实有本事,但他们也并不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可现在,看着这些本该身在穷乡僻壤蹉跎一生的学子,以如此精神样貌出现,不少人都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危机感。
端看这些人殿试表现如何了。
便是那坐在前头的六部尚书和侍郎,瞧着这些人也都心情各异。
他们都知道楚九辩设置这个殿试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彰显这些学子的才华,借此机会替这些学子扬名。
如此,待到之后朝中有什么位置缺人,这些学子便能理所当然地顶上来。
只是不知这用科举手段选上来的学子,到底有几个得用的。
藩王们也各有心思。
科举出现后,他们就同世家一样扩大了招收人才的途径和数量,从本来报名科举的人里挖走了许多。
如今站到这里的,可以说都是他们挑剩下的。
当然,也有些不愿与藩王世家扯上关系的,比如谈、严两位大儒。
今日他们更关注,自然也是这两人。
楚九辩看着这些学子,却没什么复杂的想法。
这就是他们之后要培养的人才了,瞧这一个个的,不说年轻的陆尧和谈雨竹等人,便是年岁大些的谈济几人,也都瞧着年轻了许多,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众学子以排名靠前的陆尧、谈雨竹与张二等五人为首,一路行至最前方的位置,躬身朝上首的皇帝见礼。
楚九辩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看到秦枭正也看着学子们。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秦枭便朝他看过来,可楚九辩竟下意识避开,没看他。
楚九辩很清楚方才秦枭为何会忽然发作,找剑南王与定北王的茬。
但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知道该如何看待秦枭。
然而他这般时不时的别扭和疏离,以及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对秦枭的亲近,甚至偶尔放任男人对自己做些越界举动的行为,其实在外人看来就是若即若离,好似是在耍秦枭玩。
秦枭望着青年微微绷紧的下颌,指尖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
皇位之上,百里鸿叫了平身。
众学子便礼仪姿态极好地起身,便是有人手都因为紧张激动而在抖,可表现出来的模样仍然是镇定的,是完美无缺的。
这都是此前他们在青云楼中的,从那些侍奉的宫人身上学来的规矩。
他们中许多人不知朝中局势,但这么长时间互相聊天交流,自然也知道了些内情。
比如皇帝与宁王,还有仙人转世的楚太傅是“皇权党”,他们与把控朝堂的世家党,以及地方上的藩王实力,三方对垒。
皇帝开科举,为的就是培养他们这些学子去替换朝堂上的世家权贵。
他们中有些人知道其中凶险,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且此前都已经拒绝过藩王和世家的招揽,自然就是想要为皇帝、为大宁效力。
而更多的人则根本不知其中凶险,但却已经天然地偏向了给他们创造改变命运机会的皇帝,便也想要表现得更好些,不给皇帝丢人。
学子们纷纷落座,殿试便算是开始了。
只见隐在暗处的宫人们鱼贯而出,手中捧着崭新的笔墨纸砚,放到诸位学子面前的桌上。
当然,得到这文房四宝的只有经义、算学、刑狱、工学与女医五个科目的学子。
前三个不用说,都需要正常答题,也必须要懂文墨,更要会写字。
百里鸿手里早就准备好了,殿试第一轮时,需要这三门科目的学子回答的问题。
此刻他将三张字条从袖间拿出来递给洪福,洪福便拿着字条高声唱读其中内容。
算学题的内容,是以河西郡为例,提供了一块农田的具体数据,叫学子们算出需要缴纳的税,以及将这块地分成几份才公平,按照大宁律,这么多的田地该属于多少人口等等。
刑狱题,则是一段真实案例和一段虚拟案例。
真实案例便是说,有两位富家子弟在朝廷命令禁止使用曼陀罗,可他们却还是用了,还大言不惭说无人能治得了他们等等,如此,该如何判?
虚拟案例大概就是说一位位高权重者常年贪污受贿,但他对朝廷也确实有些贡献,可他又残害忠良,证据又隐藏地极好没被发现,该如何判?
如此两道题念出来,殿内绝大多数人都变了脸色。
那算学题名为算税目,其实是直指世家兼并土地、隐瞒税赋之事。
而那刑狱题,直接又把萧家和陆家的脸面拿出来踩踏,而后又以“位高权重者”指代,说他们贪污受贿之事。
这都是秦枭与楚九辩的明示,他们是要告诉所有人,他们就要开始清算总账了。
洪福继续,念了经义题目。
这题目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就是叫学子们想一想要如何提高大宁百姓的生活水平,要求是主要从经济方面来说。
大宁经济可以说是一个格外矛盾的发展。
重农抑商,但世家权贵、各地豪族,乃至于皇室,都在做生意,商人的地位低下,但他们的生意却没受到影响。
甚至大宁的宵禁都很晚,京中甚至还开放了早市和夜市。
因而大宁的商品经济其实是发展的不错的,只是还未形成一定的模式,一切就都显得很混乱。
经义科目的学子们这一路考上来,其实都知道这“策论”该如何去写了。
他们细细思考,便知道这题目到底问的是什么,不多时便纷纷落笔开始整理思路。
这三门需要纸笔的科目都已经开始答题。
洪福又读了工学科目的考试内容——要他们改良耕地用的犁,或者画出一座可以建成且稳固的大型桥梁,需要横跨运河的那种。
二选一即可。
念罢,已经有宫人抬了大宁现在常用的犁放到殿中,需要的学子可以过去细细查看。
工学的学子共十人,但其中读过书的只有包括严瑞在内的两人,剩下八人只是会写字罢了,之所以给他们纸,是为了让他们画设计图。
眼下这些学子便有的去研究犁,有的已经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个个眉心紧蹙。
三位女医也都识字,不然也不可能学得会医书。
楚九辩念及她们的水平到底不算太高,便只考她们辨认十种较为小众的草药,而后又请了三位嬷嬷出来,请女医给她们把脉,瞧出她们的病症,再对症下药开方子。
以上都是需要用到纸笔的科目。
剩下十三位女红科目的学子们,得到的就是崭新的南疆绸缎庄的丝帕,以及丰富的针线。
又提供了几张图纸,需要学子们在规定时间内绣出图中某个花样即可,唯一的要求,是她们要对花样进行改造,加入自己的创造。
最后的农学学子共十人,都是地里出来的庄稼汉。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的都不愿冒险,因而这农学学子们竟都是青壮年,捂了一个冬天倒是比此前白了些,但还是一个个瞧着就皮肤黝黑,健康又精神。
因为不识字,所以他们这一路考上来,都是考官口头问关于农学的知识,他们就口头回答,再有专门的人在一旁记录他们说的话,最后呈到楚九辩手里。
眼下,依旧是需要人问,他们才能口头作答。
而此次问他们问题的,不是考官,也不是皇帝,而是楚九辩。
殿内炉火烧得旺。
楚九辩身着一身绛紫色官袍,从一众身着亲王朝服的亲王之间起身,抬步行至大殿中央,向上迈了一个台阶,与秦枭共处在同一处平台之上。
楚九辩转身,看向台下一众学子。
所有科目的学子们都已经开始作答,只有农学的学子们还安静坐在位置上,微微垂眸,不敢抬眼多看。
第一排位置上就有一位农学学子,还是本次总排名中排行第三的那位张二。
这些学子们的信息早就送到了宫里,所以楚九辩对这些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比如这个张二,此人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家中甚至可以算得上贫困。
但他确实是种地的一把好手,每年属他们家的地产量最高,可他们之所以还要饿肚子,便是因为家中田产在他父辈时期,就被当地县城里一姓“邱”的豪绅霸占了一大半,只剩了三、四亩地在他们手里。
事情起因便是张二的父亲趁着农闲,去这邱老爷家里做短工。
邱老爷知道张家人种地好,且他们手里的地也肥沃,每年都能种出最多最好的粮食,便动了歪心思。
他仗着张二父亲不识字,以“短工合同”为名,骗对方在好几个不同的文书上盖了手印。
那些文书就是说明张家是自愿把田地给了邱老爷,还要以极为低廉的工钱,为邱老爷种地。
种的便是曾经张家的那些地。
第一年的时候,张二父亲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勤勤恳恳带着家人种地。
可收完粮食之后,邱老爷忽然带了一众护院和多架驴车过来,强行将张家大半的粮食都收走了。
村里人不敢招惹邱家,可张家族长也能任由自家人被这样欺负,就在邱老板离开之后,带着张二的父亲和祖父,以及另外几位有点地位本事的族老一起去了县城。
众人去了府衙,击鼓鸣冤。
张二的父亲被打了二十大板,众人才能面见县令陈情。
县令就叫了邱老爷过来,两方人在堂上各自诉说事情经过。
邱老爷手中有张二父亲盖了手印的文书合同,明明白白写了这地就是张家主动送给邱老爷的,也自愿以低廉的工钱为他长期种地。
所以眼下,邱老爷最多算是拖欠了张家的工钱。
那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县令便是想帮张家都没办法,更何况这县令本也与邱老爷沆瀣一气,这件事便被轻轻掀过,只叫邱老爷将工钱结给张家。
几十文钱的工钱,邱老爷随手就给了。
于是最后,张家便只得了这几十文钱,以及二十大板。
所谓公道,所谓律法,在当地豪绅权贵眼里什么都不是。
这不是第一例,更不是最后一例,大宁各地的豪绅地主,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
普通百姓求助无门,只能一日日被压榨。
如张二这般的还好些,他争气能干。
短短十几年,他带着自己大哥一起,靠着种地和做短工,再时不时进山打猎,不仅把原本剩下的三、四亩地扩大到了如今的七亩,还能在朝廷举办科举之后,毅然卖了三亩地,凑了些银钱,开始了自己的科考之路。
前段时日,他考中的消息传到县里的时候,那已经年迈的县令和邱老爷都慌了神。
可他们也不敢再对他做什么,毕竟在此前第一轮科考开始的时候,就有宫里的人过来警告过,不准任何人动这些学子,否则杀无赦。
他们在地方上横行霸道,但面对宫里来的人,自然是大气不敢出,只能暗暗乞求自己曾经欺凌过的人不要考上。
但越怕什么就来什么,这张二不就走出来了吗?
那县令与邱老爷,楚九辩都没叫人处理。
这种事情,自然是交给张二亲自去做才算是报了仇。
而今日殿试之上,楚九辩要问这些农学学子的问题,自然也绕不开这两样。
一样是“地”,一样是“民”。
“请诸位农学学子上前来。”楚九辩面上没什么表情,显得疏离高冷,但他语气却比平日里温和些。
学子们第一次见到楚九辩,知道他就是提出要科举的楚太傅,心中自是敬仰。
十几人都走上前,在距离楚九辩几米远的位置站定,全都垂着眼,不敢看人。
在他们身后,便是六十五张桌椅,以及其他正在作答的学子们。
殿试本就有皇帝和高官问问题的流程,所以众人心里都有准备,私下里也都联系过。
农学学子们这一路考试都是以“问答”形式走上来,自是更熟悉这个环节,眼下第一批上前作答,虽心里确实慌乱紧张,面上倒还表现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