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楚九辩才终于肯定,原来秦枭真的不是糙,不是没有洁癖。
对方不是对谁都这般,便是安无疾这个与他熟悉至极的下属兼朋友,他也不会与对方共饮一杯茶。
屋内气氛古怪。
安无疾不敢多待,忙端正神色把昨夜和今早的事都说了。
“你做的没问题。”秦枭道,“传出去,就说陛下要你罚俸三月,算作给东江王的交代。再让洪福拿些赏赐给他们两人,这事就算了。”
“至于约你喝酒的事最好也别去,你对付不了他们,免得上了人家的套。”
安无疾自然也是这个意思,闻言便颔首应是。
藩王入京,城防之事重中之重,安无疾其实也忙得很,本也不能多待。
于是没什么再要交代的,他便起身告辞。
而楚九辩和秦枭也吃过了饭,叫人收了。
窗边的榻上摆了新的桌案,楚九辩与百里鸿对坐在榻上,桌上放着小朋友的纸笔和一摞折子。
秦枭坐在床上,也放了张新的矮桌,上面是更厚一摞的折子。
临近年关,各种请安折子多如牛毛。
好在这类折子百里鸿自己就能批了,看不懂的,或者拿不准的,他才会拿给舅舅和先生看。
楚九辩则拿出了各地学子们的试卷,一个个看过去。
遇上好的,他会拿去给秦枭看。
他没特意找陆尧的试卷,若是对方答的一般,那就可能需要他更费心教一教,若是答得好,说不定他再看其他人的试卷就各种不满意。
因此还是随缘好了。
外头已经不下雪了,宫人们正在打扫,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屋内地龙烧得好,暖融融一片。
三人就安静地坐着,各做各的事,一室温馨。
两位藩王自然进了宫,来了养心殿。
只是百里鸿也“偶感风寒”,没能与他们相见,叫他们拿了赏赐就又回去了。
临近傍晚。
城门落锁前,剩下的四位藩王也终于入了京。
而他们入京的时候,关于湖广王与东江王入住村民家中,临走前还留了很多银钱的“仁善”名声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定北王百里御坐在马车里,闭上眼轻笑一声,不予理会。
其他三位藩王自然也都当听不见。
司途昭翎与司途昭垚坐在一辆马车内,跟在父母车架之后。
她悄悄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看,看到了便民街上的小摊和百姓,看到了与南疆完全不同的红墙黛瓦,飞檐翘角。
一切都那样新鲜。
司途昭垚也掀开另一侧的窗帘,一路走一路“哇哇”叫,见着糖葫芦都要“哇”一声。
马车行过便民街,便到了最热闹繁华的主街。
宽阔的主路将城分为东西两侧,东面平民区虽热闹,但繁华程度远低于西面。
而西面沿路的地方,便有不少酒楼青楼,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铺子,均为二层甚至三层小楼。
司途昭翎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忽而经过一间酒楼时,她若有所感地抬头,便在二楼窗边瞧见了一抹粉色的身影。
那是个披着一头微卷长发的漂亮男人,一双狐狸眼眼尾上扬,正含笑看过来。
是王其琛!
司途昭翎眼睛一亮,但却没有打招呼,就惊喜地看着他。
王其琛撑开扇子挡住唇角的笑,缓缓朝她眨了下眼。
马车远去,直到瞧不见人了,司途昭翎才放下帘子坐回来,激动地跺了跺脚。
“阿姐?”司途昭垚歪头看她,“你是遇见哪位好友了吗?”
阿姐每次要与手帕交们出去玩的时候,就会这般兴奋开心,可这是京里,他们从小到大就没在这里待过,如何会有认识的人?
“阿弟。”司途昭翎笑眯眯道,“进宫请安之后就陪我出来逛逛吧。”
家里人还不知道她在京里也有铺子,阿弟也不知道。
晚些时候她要亲自去铺子里看一眼,到时候阿弟肯定很不可思议。
当然,她肯定也能在那里见到王其琛。
虽然她与王其琛在神域中也见过很多次,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们要在现实中相见,她就兴奋不已。
宫中小皇帝偶感风寒的事已经传了出来,但南疆王等人也还是要意思意思,先进宫与皇帝见上一面。
毕竟明日他们就都要出发去庙里,再见面就直接是年节宫宴,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且他们也都想见见这位三岁大的小皇帝。
至于秦枭和楚九辩,他们收到的消息是两人还是在养心殿中,没有任何新消息,秦枭好似也还没治好。
甚至已经有人在说,秦枭应当是病重难治,便是楚九辩这样的转世仙人也救不了了。
而他们也都知道了秦枭受伤的原因,是对方最信任的副将背叛,刺伤了他,险些当场毙命,能活着回京都已经是秦枭命大。
至于对方为何会背叛秦枭,倒是没有具体消息,只说是无论用了何种重刑,对方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当然这消息也是秦枭特意让人传出去的,就是为了让背后之人放松警惕。
南疆王百里灏与另外四位藩王一起进宫,他还带了妻女一起。
养心殿外,他们没见着陛下,待了一阵聊表心意便往外走。
侍奉百里鸿的太监小玉子亲自领着几位藩王朝宫外去,路上,小玉子始终跟在百里灏身侧。
出了皇宫,众人各自上了马车。
百里灏也与妻子司途安黎上了车。
车子渐渐远离皇宫,算上司途姐弟的车架,共五辆马车缓缓朝各自的府邸而去。
到了主街,司途昭垚就下车追上前头父母的车架,说想和姐姐出去逛逛,晚些再回去。
姐弟俩都聪慧早熟,且身份贵重,身上又有可保命的剧毒和蛊虫,自然安全的很。
因而两人便放心叫他们去玩,只叮嘱不要太晚,以及不要喝酒。
司途昭垚应下后回马车找姐姐,两人的马车便没跟着其他车架一起转弯,而是直直继续向前,去往西市的锦绣坊。
而百里灏与司途安黎径直回了京中府邸。
一路到了主院,确认院子里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后,百里灏才从袖间拿出一张字条。
上面是笔锋凌厉的字迹,写着:【疑程硕受蛊虫所控,望南疆王与王妃帮忙辨认,必有重谢。】
又写了程硕被关的位置,落款人是楚九辩。
“楚太傅的信?”司途安黎凝眉。
百里灏颔首,这是小玉子悄悄塞给他的,他一路都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程硕此人他们知道,就是伤了秦枭的那个副将。
此前他们就私下里聊过,觉得程硕这般忽然背叛,若非是被威逼利诱,就很可能是受外物所控。
如今看来,楚九辩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楚九辩为什么会相信他们?难道不应该最先怀疑是他们所为吗?
还是说,眼下就是对方在试探他们?
“相公,我们该去。”司途安黎握住百里灏的手,小青蛇从她发间探出小脑袋,吐了吐信子。
百里灏点头:“待夜深些。”
因为藩王们全体入京,又到了年节,各大酒楼戏坊都变得更加热闹。
便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朝廷命官们,这几日也因为休沐而出来的多了些,不时就能遇上同僚,寒暄客套几句。
不夸张地说,这几日走在西市街上,随便撞一个都可能是当官的。
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官们顾忌着朝中各方的态度,会尽量远离是非,便是知晓今晚明月楼中有藩王设宴,他们也不敢过去,全都离得远远的。
反倒是那些官职低些的,或者某些家族子弟,却敢过去瞧瞧藩王们的风采。
而今日设宴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江王百里赫。
众所周知,百里赫封地粤赣,母族也是当地豪富,因而靠着瓷器和铁矿等资源,很是富饶。
且他素来喜欢享乐,吃喝玩乐样样在行。
他在封地上广建园林,还建了百兽园,其中珍惜动物不计其数。
这般人物,来了京城繁华之地,自然不可能安分待着,这不早上刚到,夜里就设了宴。
而他邀请参宴的,其实就是另外几位藩王,以及四大世家的家主与朝中高官。
他丝毫不避讳与这些人的来往,不过也没有荒唐到当众拉拢这些人,不过是一起见个面,聊些有的没的就算见过,等之后若真有什么合作的想法,也好实施。
他的请帖发出去后,半数人都给了面子。
除了朝中高官之外,藩王们大致都来了,只差了平西王百里征和南疆王百里灏。
不过这两人素来喜静,与其他藩王来往也不多,今日不出现也在情理之中。
四大世家的家主,则都来了个齐全。
便是此前因为冲动易怒,而被家中大哥和大伯严格管束的邱家家主邱玄铮,今日也来了。
不过他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求空阔手下的谋士,时刻能注意着他的言行举止,不叫他闯祸。
明月楼偌大的大堂内,歌舞升平。
众人分席落座,几乎无主次之别,全都绕着大堂中央的舞池。
百里赫侧头看去,身侧便依次是几位藩王。
比他们小一辈的安淮王百里明坐在最远处,在他身侧,则是尚未离京的剑南王百里海。
百里海笑容温和,正和百里明说着什么,两人年岁相仿,面上也都属于较软弱的性子,倒真像是能聊得来的。
除了藩王之外,便是几位家主。
百里赫抬眸,就见面容秀丽的萧家家主萧曜正面上含笑,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百里赫笑容不变,举起酒杯,隔空与对方碰杯。
萧曜笑意倒是深了些。
两人俱是干了杯中酒,百里赫的视线就又移开,缓缓掠过另外三位家主。
神情冷淡、姿态端方的王家家主王涣之,气度威严的陆家家主陆烬烽,以及姿态懒散,但身形健硕的邱家家主邱玄铮。
陆烬烽虽是武夫,但却仍有着世家子弟的矜贵,身上带着“正气”,与他身侧正倚在凭几上大口饮酒的邱玄铮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
只这一眼,百里赫便能瞧出这些人的性格。
自然不只是他,这宴会之上的所有人都在互相观察,互相试探。
藩王与世家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
说是敌对,也没错。
但他们又好像没有非作对不可的理由,甚至若是能在保证彼此利益的情况下,互相合作都是很好的选择。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如今几乎都有共同的“敌人”——龙椅上的那位。
宴上除了这些响当当的大人物之外,自是有些浑水摸鱼的小角色。
但他们胆子都不够大,只遥遥看看便转身退出人群,生怕不小心惹了什么麻烦。
安无疾也接到了请帖,但他没打算赴约。
只在巡逻的时候路过,才进去看了眼。
见这些人都只是假惺惺地说着没营养的话,他便就又退了出去。
他一路出了明月楼,率军在锦绣坊这几条街上巡视。
最近城中热闹,各方势力都聚集在一起,他还真怕再发生拍卖会那日的事。
一行人走过热闹的街巷,路过装修崭新的南疆绸缎庄与瑶台书铺,脚步踏在雪地上吱嘎作响。
忽而察觉到什么,安无疾抬头,锐利的双眸看向绸缎庄二楼。
窗口处,一梳着高马尾的少年正探头看他。
少年长相清俊,左耳上戴着南疆特有的耳坠,长长的流苏落在肩头,颈间也戴着繁复精巧的银质项圈。
安无疾瞬间猜出对方身份,淡淡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去。
司途昭垚看着他走远,这才转身看向室内。
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少女坐在桌边,一头银饰翠环叮当作响,眉飞色舞地和对面人说道:“这铺子比你跟我形容的还要好,每一处都美不胜收!霁月哥哥你真的太厉害了!”
在他对面,一身淡粉色长衫的公子手中轻摇折扇,笑眯眯道:“小翎喜欢就好。”
“我可喜欢极了!而且这铺子二楼还能直接与你的书铺相连,咱们想偷偷见面都好容易。”司途昭翎眼睛很亮,又转头看向弟弟道,“阿弟你别站窗边,小心着凉。”
司途昭垚便关了窗走到桌边坐下,道;“我方才瞧见今日接咱们的那位安总军了,他刚从明月楼出来。”
“明月楼?”司途昭翎抬眉,“那不是东江王设宴的地方吗?”
“嗯,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司途昭垚有些好奇。
王其琛勾唇道:“今日这般情况下,估计只是互相探探底,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东西。”
姐弟俩年纪小些,也未在京中这般群狼环伺的环境中长大,有些见识还是比王其琛差了许多。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说有用的东西?”司途昭翎虚心发问。
“离开京城后。”王其琛老神在在,“京中到处都是宁王耳目,且如今京中局势混乱,藩王们想要插一脚可不容易。”
这次入京,大家都只是互相探探底,不可能有谁在这个时候发难,率先开那个头。
不过等他们各自离开之后,藩王与世家的合作便定会暗暗开始。
至于谁会和谁合作,谁会和谁为敌,都还是未知数。
总归只要利益一致,他们谁和谁都可能暗暗联系在一起。
而到了那时,便是所有势力都该亮出底牌的时候了,这大宁,也将会彻底乱起来。
说起宁王,司途昭翎不由蹙眉,放轻了声音道:“有神君大人在,宁王应该很快就治好了吧?”
王其琛颔首,道:“说不定现在已经治好了,只是宫里消息传不出来。”
此前秦枭刚从西北回来,太医们就都被叫去了养心殿,当时就有人想方设法想从太医嘴里问出些什么,但这些人都统一口径,只说是例行检查。
人们便只是怀疑秦枭或许受了伤。
再之后两日,秦枭和楚九辩都没出现,众人便彻底确定下来,秦枭不仅受了伤,定还是重伤!
若不然他们二人不可能一直不露面。
毕竟按照常理,秦枭打了胜仗回来,便是如今已经歇了朝,他也定会叫朝中一二品的高官们进宫议事。
议的自然是赏罚,以及今后西域该如何管理等等问题。
因而一直到现在藩王都入了京,秦枭却还不出现,就是最大的疑点了。
不过大家也知道有楚九辩在,秦枭应该没问题,不过是吃些苦头罢了。
而王其琛和司途姐弟在意的其实并不是这一点,而是......
“你说,神君与宁王眼下是何种关系啊?”司途昭翎凑近了王其琛,声音也放得更低。
王其琛想了想,说:“大概是有些感情的。”
“啊?!”司途昭垚惊讶道,“阿姐不是说神君与那位感情深厚吗?”
那位,指的自然是大祭司了。
之前在神域中时,王其琛就与司途昭翎说起过“大祭司”与“楚太傅”的关系,当时司途昭翎兴奋的跟个什么似的。
不过她这次从家出来,离得京城越近,听到的传言就越多。
其中就包括楚太傅与宁王“情劫”之类的事,把两人说的特别暧昧。
司途昭翎天然地站在大祭司这一边,对秦枭的印象就不太好,觉得是他和大祭司抢夺神君的爱。
可宁王此人为国为民,还打下了塞国,司途昭翎听了对方的事迹后,也对他讨厌不起来了。
只能说“好感”这东西太玄了。
爱也是身不由己的。
所以若是神君真的爱上了宁王,大祭司恐怕也就只能黯然神伤了。
王其琛折扇轻摇,感叹道:“神君大人如何想的,咱们凡人也瞧不明白。”
但愿大祭司能看透吧。
三人聊了许久,天南海北,不多时就亲如一家。
等到街上行人寥寥风雪渐大,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王其琛从二楼暗门回了自己的书铺,而司途昭翎也带着弟弟离开了绸缎庄,坐上马车回府。
又过了许久,待到夜深人静了,王其琛才离开书铺,未叫人发现他与司途姐弟见过面。
与此同时,皇宫内。
楚九辩穿上衣袍,披了厚厚的披风,浑身上下都被纯黑色的布料包裹住,这才迎着风雪出门。
秦枭躺在床上,听着门合上的声音。
不过两息,他便起了身。
屋外,楚九辩一路行至养心殿正殿,见秦朝阳鼻尖冻得泛红,便知道对方应该是已经等了一阵。
见他过来,秦朝阳忙走上前,恭敬道:“公子,现在走吗?”
自从楚九辩救活了秦枭,秦朝阳本就恭敬的态度更胜一筹,恨不得时时刻刻把楚九辩供起来。
“走。”楚九辩道。
秦朝阳便转身半跪下来,道:“得罪了。”
楚九辩正想趴他背上,就听身后有脚步声。
他倏然转头,看到是秦枭才放下心,不过转瞬就又蹙起眉。
秦枭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身黑衣,连披风都没有便冒着风雪来了。
“你来干什么?”楚九辩语气有些冷。
秦枭行至他面前,一旁的秦朝阳已经起身退开了些距离,存在感微乎其微。
“我带你去。”秦枭道。
楚九辩瞥了眼他胸口:“你这个样子怎么带我去?”
刚得的消息,南疆王夫妇已经离开了王府,悄悄前往关押着程硕的秦家大牢。
楚九辩现在就是打算过去看看程硕的情况,主要还是盯着些这夫妻二人的行为,免得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只是这件事隐秘,楚九辩想要夜半离开皇宫,自然也是越隐秘越好。
所以他打算直接让秦朝阳带着自己离开皇宫,对方轻功好,正好今夜月黑风高,方便行事。
秦枭看着楚九辩,有些执拗地说:“我好多了,运功不成问题。”
沉默片刻,楚九辩才又开口,语气更差了些:“为什么非要过去?”
别说是不想让秦朝阳背他什么的,这种理由秦枭自己说出来都不会信。
秦枭确实没那么无聊,顿了顿,他才开口道:“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被外物所控。”
若是如此,只能证明程硕是个意志不坚定之人,秦枭此后不会重用他,但也不会对他如何。
可若非如此,那程硕就是真的对秦枭有怨气。
秦枭也就不能再留他了。
楚九辩定定看着男人那双幽邃深沉的双眼。
半晌,他吐了口气说:“走吧。”
秦枭转身正待半跪下来,楚九辩就拉着他的手,行至台阶前。
他自己站到了台阶之上,然后才张开手臂,从身后抱住了秦枭的脖子。
秦枭没戴披风,楚九辩这么扑上去,倒是叫自己的体温和披风驱散了秦枭身上的寒意。
青年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秦枭眸光微暗。
他伸手轻轻握住了青年的膝弯,将他稳稳背在身上,而后脚步轻轻一点,便飞过院墙。
秦枭背着人,稳稳行走在墙壁之上,隐在各处树影墙阴之中。
他步伐很快,楚九辩感觉自己的脸都被吹得有些疼,便低下头,把脸埋在了身下之人的脖颈处。
闻着淡淡的清香,他有一瞬恍惚。
秦枭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但每一次,楚九辩还是会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程硕是秦枭父母的好友,是曾经陪伴他长大,给他无数关爱的好叔伯,也曾为了他冲锋陷阵。
便是此次出征,明知凶多吉少,他还是义无反顾跟上去。
秦枭从未想过对方会背叛他,所以当这件事发生之后,他才会那般在意。
今夜他非要跟来,不过也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想知道对方是真的背叛了他,还是并非本意。
耳鸣声阵阵,楚九辩神情恍惚。
他好似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对方跪在满是血污和碎肉的床边,执着地抓着女人冰凉黏腻的手臂,问她为什么要生下自己?
又问她为什么不要自己?
身体忽然被颠了下,楚九辩猛然惊醒,下意识收紧手臂抱紧了秦枭的脖子。
秦枭脚步不停,声音却传进楚九辩耳朵里,温和而低沉。
“睡着了?”他问。
楚九辩方才险些松开抱着他的手,若不是往上提了那一下,对方就从他背上滑下去了。
楚九辩脸蹭在男人微凉的耳朵上,轻轻“嗯”了一声。
男人就笑了下,几个起落之后,才在一处院子里停下来。
这里是秦家侧宅,专门用来给府兵们食宿。
不过院里还有一座牢狱,用来关押刺客、探子,或者其他有罪但还不能送去刑部或大理寺的人。
眼下狱中并没有几个人,因而其中某间牢房内传出来的动静便格外清楚。
楚九辩跟着秦枭走进狱中,顺着声音一路行至声源处,就见一间牢房内,程硕正在地上翻滚,痛苦地捂着头。
而这间牢房外,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站在一起,在他们左右则又站着几位秦家府兵,正仔细盯着他们二人看,浑身防备。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高个子的男人转过身。
男人有着一张清雅俊逸的面容,眉眼深邃,气度非凡。
对方瞧见楚九辩和秦枭,并未惊讶,也没上前寒暄,反而转身又看向狱中之人。
而他身侧那矮一些的女人,便是南疆圣女司途安黎。
对方自始至终都没回过头,只全神贯注地看着牢房内,嘴里好似还念着什么古老而复杂的口令。
楚九辩和秦枭相视一眼,抬步走了过去,并未如何防备。
因为他们本也不觉得南疆王夫妻俩会害他们,毕竟从这二人曾经的所作所为来看,就能知道他们并不是利益至上的人。
自然,便是对方真的对他们做了什么,楚九辩也不担心,谁让他手里有司途姐弟两个信徒呢?他完全能利用信徒的关系解决危机。
自然便是两个小孩没用,他也能从系统商城里现场学几本相关书籍,融会贯通。
二人行至牢房前,才发现司途安黎脸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而牢内,程硕痛苦地翻滚着,一条小青蛇游走在他身周,冰冷的眼睛盯着程硕的身体打量。
没有人开口,就这般看着。
直到程硕忽然惨叫一声,鼻孔里快速爬出一条小指粗细的蜈蚣。
小青蛇闪电般游过去,一口就将那小蜈蚣吞食入腹。
不远处的府兵们脸色都有些难看,尤其看到那小蛇游回到司途安黎头顶,藏进发间后,脸都白了,看向对方的视线里都是惊恐畏惧。
便是秦枭和楚九辩也是第一次见着这般场面,看向司途安黎时都变了神色。
百里灏扶住妻子,心疼地给她擦拭额间的冷汗,柔声道:“黎儿还好吗?要不要抱你?”
司途安黎摇摇头,有些虚弱地扯起唇道:“我没事,别担心。”
而后,她便强撑着精神站好,看向楚九辩和秦枭道:“见过两位大人。”
她双手搭在胸前,行了个南疆礼。
“圣女不必多礼。”秦枭看向已经昏死过去的程硕,蹙眉道,“他如何了?”
“人会活着,但脑部受损,此后恐怕会有些健忘。”司途安黎道。
楚九辩问道:“那他是中了什么蛊?”
方才那蜈蚣便是蛊虫,只是不知是何人下手。
“是一种子母蛊,母蛊能控制子蛊携带者的行为,不过仅限于简单且短促的控制,比如控制人坐下,躺下等等,还算常见。”
司途安黎神情有些凝重道:“只是使蛊之人道行深厚,才能控制将军杀人。”
楚九辩颔首:“那您可知道谁有这般本事?”
“除我以外,还有几个人选,不过都是我的族人。”司途安黎认真道,“他们从未离开过南疆,应当不是他们所为。”
“送程将军去客房歇息。”秦枭吩咐府兵,待人被抬走后,他才看向众人道,“江湖上有些隐世家族门派,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大人不怀疑我们吗?”百里灏忽然开口,温和的视线落在秦枭身上。
秦枭就弯唇笑了下,说:“怀疑过。”
百里灏便也笑了。
“多谢两位今日能拨冗前来相助,本王日后必有重谢。”秦枭对着二人躬身一揖。
这话,其实是承诺。
日后无论他如何针对世家和藩王,南疆都会是一处安全区。
百里灏与司途安黎都听明白了,双双回礼,这才告辞离开。
秦枭和楚九辩也很快回了宫。
进了养心殿后,一股暖意袭上来,两人都觉得身上松快不少。
“系统,看看他的伤。”楚九辩在脑海中道。
【伤口恢复情况良好,内伤也无大碍,请宿主放心。】
看来秦枭这身体素质的确不错,都背着他跑了个来回还好好的呢。
时间不早了,楚九辩就道:“洗漱吧。”
秦枭已经退下了被风雪淋湿的外衫,闻言转头看他,说:“你呢?”
“我也洗。”
“你不是每晚都要泡澡吗?”秦枭问。
楚九辩看他:“小祥子告诉你的?”
“嗯。”
楚九辩轻嗤了一声,肯定是最初那段时间汇报的。
“冬天就不用了。”他道。
于是,二人就如早间那般,洗脸刷牙,略略擦洗了下就上了床。
楚九辩依旧睡在内侧。
不过这次他学乖了,一上去就背过身,面朝墙壁,省得尴尬。
秦枭看着他缩在被子里的身影,低笑了声。
楚九辩没理他,闭上眼。
屋子里熄了灯,床动了动。
而后,楚九辩就感受到被子被人掀开,接着便有另一个人的体温钻进被子里。
更暖和了。
楚九辩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那样重,他迟迟没有睡意。
秦枭侧头在黑暗中看他,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