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但你只有一次机会。”楚九辩道。
秦川当即起身,恭恭敬敬朝着楚九辩跪下来,如同在庙宇道观中朝拜那般,磕了三次头。
等到第三次磕完一抬头,他就发现眼前的场景完全变了。
没了缥缈的神界,没了龙吟与凤鸣,更没了那尊宏伟巨大的神像,有的只是客房中的雕花床架。
他倏然坐起身,环顾四周。
果然已经回来了。
他拿出火折子点燃,余光瞥见床头有一张纸,便拿起来看。
其实都不用细看上面的内容,只是摸了一下,他就知道这纸是他梦里摸到的仙纸!
梦里的东西竟能跟着来到现实中,好生神奇!
秦川将那纸张叠成四四方方的模样,又起身行至桌边,点燃油灯,快速磨墨。
他要把这件事传回京中,告诉秦枭自己与大祭司相见的事。
至于大祭司是通过楚九辩的口,得知了南直隶给漕运选人的事,还是单纯地神通广大,就叫秦枭自己去探究吧。
秦川展开泛黄粗糙的纸页,毛笔蘸墨。
【梦中遇仙,得......】
刚写到第五个字,他就猛然顿住,双眼直直望着纸上的字。
那些字,竟然缓缓“化”开了。
墨迹晕染,很快就再也看不清原本的字迹。
他心中一跳,重新下笔,可无论他如何斟酌语句,说的如何委婉,纸页上的字都会消失。
他将这张被墨迹晕染的纸张放到一旁,又在新的纸页上落笔,写道:【问兄长安。】
写完他就等着,可这几个字却一直没再发生变化。
他就又在这几个字之后,试着写道:【吾已至南直隶,夜里遇梦......】
字又开始融化了,只不过融化的只有“夜里遇梦”及之后的字。
秦川看着那团团磨痕,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放下毛笔行至窗边,推开窗,拿出一截口哨吹了一声后便后退几步站定。
口哨声清脆如鸟鸣,不过两息之间,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从窗外跃进来,躬身一揖:“盟主。”
“我刚才......”秦川只觉话到嘴边,可怎么都说不出来。
不是那种声音被抹除,而是连口型都做不出来!
手下抬头看他:“盟主有何吩咐?”
秦川喉结滚动,几息过后,才道:“明日一早,去汝阳府府城拜访睿华楼楼主,你记得买些她爱吃的酥饼。”
睿华楼在南直隶汝阳府府城,是整个南直隶最大的青楼,楼主是闻名江湖的睿华娘子,亦洞察着整个南直隶的大小情报。
自然,对方也是秦川的至交好友。
从得到秦枭的消息之后,秦川就带人来了南直隶,今日刚与隋远府府城中的老友们见过面,请他们帮忙留意调查本地几位在名单上的学子。
眼下他就在其中一位好友家中,明日本也打算去汝阳府。
手下当即躬身道:“属下领命。”
待手下离开之后,秦川才又行至桌边,纸张上的墨迹依然在。
他将这两张纸都烧了。
火光明灭,映着他深邃的双眸。
他无法将神域之事告知他人,包括他的至亲。
神域内,楚九辩双腿交叠,单手撑着脸瞧卡牌屏幕上映出来的画面。
看来秦川确实不能把神域中的事告知秦枭。
楚九辩隔了这么久才叫秦川进来,本也是因为他没把握让秦川为自己效命。
眼下他暗示对方自己与楚九辩有关系,且与他站在一处,那四舍五入大祭司与秦枭就站在一处。
所以在不妨碍秦枭利益的情况下,秦川就还是大祭司很好用的信徒。
只是,楚九辩暂时并不打算让秦川与其他信徒见面。
陆尧除外,这位神人需要秦川去保护。
且秦川眼下也不能把陆尧的身份告知秦枭,所以陆尧便是真的考进了国学,秦枭也不会知道他是大祭司的人。
画面里的秦川已经放弃写信,转身去了床上准备睡觉。
楚九辩就也关了屏幕,又例行公事般问系统:“陆尧还是不睡觉?”
【是的宿主。】
楚九辩:“......”
要不是系统很靠谱,他都要觉得陆尧根本就不是人类了。
不过他也知道人与人之间,无论是智商还是身体技能,都有不同程度的差异。
有些人就是有能一直保持清醒的能力,但他们并不是不睡觉,而是他们把这种休息时间压缩分解到了短暂的一分一秒中。
这一分一秒,他们就能进入极深度的休眠中。
而后立刻恢复高度专注。
比如他们高强度用脑一小时后,就给自己一分钟的沉睡时间,而后过几分钟就沉睡一两秒钟,这样一天下来,他们的睡眠时间也够身体的基本要求,但这对身体多少都有损害。
而且陆尧才十九岁,年纪轻轻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不能仗着年轻就这么挥霍。
等他把对方叫进来之后,定要规定让他每晚睡五到七个小时。
楚九辩退出神域,打了个哈欠,便一个翻身后也睡了。
明日早朝,还有的要说呢。
连日来的雨已经停了,眼下已经是连着几日的晴天。
一早,宫门外就百官齐聚。
河西郡后续事宜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零碎的事情,直接由当地新上任的郡丞韩远道处理就可以。
眼下河西郡没有郡守,韩远道这个普通的农事官已经翻身成了河西郡的最高话事人,这压力有多大,便也不提。
而此前留在那里督管的工部尚书简宏卓,与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刘峻棋,也都在昨日城门落锁前赶回了京城。
因此今日的百官队伍,终于算是都来齐了。
众人寒暄着,不知多少假意多少真心。
礼部尚书王致远看向精神越发好了的萧怀冠,不由觉得有些稀奇。
这老东西此前一副快要入土的样子,眼下瞧着倒是一日比一日精神,莫不是讨到了什么灵丹妙药?
萧怀冠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看过来,笑道:“王尚书这般瞧着我作甚?”
“萧大人如今瞧着越发年轻了。”王致远微笑道,“莫不是因为这朝中没了萧家小辈,萧大人只能再问老天爷借上几年寿数了?”
朝中自然也还是有萧家小辈,且能上朝的五品官以上中就有不少。
只是缺了一个能力出众的萧闻道,萧怀冠在这朝中确实算的上孤木难支。
萧怀冠心里不知作何想法,面上倒是不恼,温和一笑道:“自然比不得王大人春风得意,这大半个朝堂,可都快成了你们王家的了。”
“萧大人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王致远道,“我王家子弟素来清正,都是为陛下服务罢了。”
“的确如此。”萧怀冠道,“此前听说王家家主与少主不合,当也是传言有误吧?”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世家最忌讳的,也是外人说他们内部不团结,这会显得家族中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实在上不得台面。
更别说以礼闻名的王家,更是以此为耻。
可偏偏家主王涣之一意孤行,一点一点将自己的亲儿子推的越来越远,眼下王家内部两派势力几乎快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王涣之一心想要换了王其琛这个少主,把自己的二儿子王文耀送上去。
他能有这般想法,也是因为王家始终都是从每一代的小辈中,选择最优秀的那一位承袭家主之位。
便是有少主,也可能被换下来。
但这一辈的小辈中,除了高居户部侍郎的王朋义之外,家中小辈中其实没几个出色的。
但入朝为官后便没有精力掌管家族,所以世家家主与朝中高官向来都不能是同一个人。
王朋义既已经入了朝,便不可能再担任家主之位。
且王朋义此人心软,容易动摇,有时候喜欢感情用事,所以其实也并不适合当家主。
便是在朝中,他也总是没办法做到如萧闻道那般锋芒毕露。
话说回来,除了王朋义,王家此前确实挑不出一个能担当家主之位的人。
但最近不一样了。
王其琛一改此前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积极与亲近的族亲们往来,还写了不少文采斐然的文章,渐渐露出了属于少主的锋芒。
可王涣之不仅不觉得骄傲,反而觉得愤怒。
他就像个拎不清的蠢货,一心要与自己亲儿子斗下去,眼下这般家丑,都已经传得京中权贵无人不知。
王致远听着萧怀冠的嘲讽,脸上的笑意都要端不住了。
“外人瞧见的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事罢了。”他强装不在意地说,“我王家家主之位素来是能者居之,有些无伤大雅的交流辩论可再正常不过。”
说罢,恰好宫门也开了。
王致远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萧怀冠瞥了他一眼,唇角的温和笑容也落了一些。
王家如今烈火烹油,内部纷乱。
可他们萧家也好不到哪去。
家主萧曜为了戒掉曼陀罗损了身体,如今还在休养,家中小辈也没一个能顶起来的,吏部又有楚九辩盯着,萧怀冠便是想运作手段把萧闻道再提拔上来也难。
眼下他们也只能等一个机会,想办法让萧闻道再立个功,便能名正言顺地把他提上来了。
只是,秦枭与楚九辩怎么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至于剑南王与苏喜儿结亲之事,萧怀冠从一开始就没报什么期望,萧曜却说试试又无妨,毕竟他们萧家与身为纯臣的苏盛本就不对付,成了最好,成不了便是得罪了也没关系。
萧怀冠说服不了对方,只能冷眼旁观。
而最后结果自然如他所想,亲事不成,反叫小皇帝因为能护住手下人,又小小年岁便如此聪慧,能依稀洞见朝局,而收割了一波纯臣的信任和效忠。
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为过。
萧怀冠嘴里说人家王家内部纷乱,其实他们萧家也强不到哪去。
他这个户部尚书,便与家主萧曜有些隔阂,并不能真正相互依靠信任。
便是家中其他人,也各有心思,各有算计。
树大分枝,人心便也会越来越散了。
萧怀冠缓缓呼了口气,抬步朝奉天殿而去。
而刚被他惦记过的户部尚书苏盛,如今也不好过。
他明面上还是纯臣,忠于皇帝,但秦枭和楚九辩却已经开始怀疑他是否有真正效忠的“主子”。
宫宴之后,他还特意复盘了一下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可思来想去,他都没想明白。
他不是没怀疑过秦枭和楚九辩会不会就是无理由地怀疑,但他不敢赌。
万一这两人就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呢?
这种担忧让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暴露了多少,有没有牵连到身后那位,便使得他最近行事越发小心,有了如履薄冰之感。
还有苏喜儿。
他好好的女儿就这般被送离了京城。
他记恨萧家,可却没办法对他们怎么样。
萧家庞然大物,与此前的赵谦和可不是同一个等级。
众人心思各异,行至奉天殿内,毫不意外地瞧见了楚九辩与秦枭二人。
早朝开始。
新鲜上任的工部侍郎刘峻棋率先上前一步,说起了河西郡堤坝修筑及灾后重建之事。
这场灾难所损耗的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但好在是终于结束了。
百姓们也已经开始重建家园,只是他们失去的亲人朋友,却再也回不来了。
之后又有几位官员上前说起地方上的事。
例如苏浙地区的丝绸又少了多少产量,西北边军又上了折子要军饷等等。
几乎都是在说收的钱少了,要花出去的钱却多了。
待到这些事情都汇报得差不多了,楚九辩才抬眸看向秦枭。
秦枭不着痕迹地与他对了下视线,然后便开口道:“本王也有一事要与诸位大人聊一聊。”
待众人看过来,他才道:“前日收到南地奏折,称运河中段河流淤堵,商船行驶困难。”
一听他说起运河,刑部尚书邱衡便觉不妙。
漕运之事交由邱家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运河上存在的问题。
秦枭看向邱衡,淡声道:“近年来,运河上往来商船越来越多,管理却松散,时有盗匪。”
邱衡眉心微蹙。
心道果然是这些事。
运河上时有盗匪是真的,但若是来往商船给了邱家足够的孝敬银,那这些商船便能挂上官家的旗帜,盗匪便不能动他们。
至于没有给孝敬银的,或者运送的货物合了萧家心意的,那便得不到官旗。
盗匪们就会肆无忌惮地劫掠船只,掠得的货物也会与邱家四、六分成,邱家拿六成。
这么多年下来,邱家借着这般手段,敛财数额根本难以统计。
只是此前的成宗与英宗都未把这些当回事,毕竟邱家每年给朝廷上交的税银也是最多的。
但那两位糊涂皇帝不清楚,不代表秦枭不知道。
每年邱家上交的税银虽多,但他们从朝廷、从漕运之上拿到的只会更多。
施小利,保大利,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
可眼下,秦枭提起运河,又是想做什么?
是想要邱家上缴更多的税银填补些窟窿,还是,想直接夺了邱家的权?
若是前者,不过是破财免灾。
可若是后者,邱衡不敢想邱家的损失会有多大。
“邱尚书。”秦枭开口叫人。
邱衡忙走出队列,躬身一揖:“大人。”
秦枭淡声道:“武宗在位时给了你们统管漕运之权,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当初邱家给武宗打天下的银两,也该是收的差不多了。”
他这话,是明摆着说邱家从漕运之事上贪墨了巨额银两。
可这偏偏是事实。
但邱衡可不能认,当即惶恐道:“下官不敢!邱家承了陛下的恩德,一直兢兢业业管理漕运之事,未敢懈怠,更不敢从中索取什么。”
“运河之上匪盗横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秦枭道,“若是我记得不错,少说也该有近十年了。”
邱衡抿紧唇,未敢作声。
秦枭却继续道:“十年时间,匪盗不仅没有被遏制,反而越发猖獗,你们邱家既如此无能,那这漕运之事,你们也莫再沾手了。”
秦枭这话说的直白。
邱衡心一沉,忙跪下来道:“回大人,回陛下!运河之上的匪盗大多都是无路可走的百姓聚集而成,都是大宁百姓,臣也不敢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们邱家不是无能,而是心疼这些可怜百姓。
接着,他又道:“不过为了护住往来商船的利益,邱家还成立了护卫队,护卫这些商船,万没有不作为!”
秦枭轻笑一声:“是为了商船的利益,还是为了你们邱家自己的利益,你们比谁都清楚。”
“臣万万不敢!”邱衡垂着头,眉心紧蹙。
秦枭这个混不吝的,在习惯了弯弯绕绕的朝堂之上,总是不时说出来几句直白的话语,令人接都不知道怎么接。
他们邱家这么多年通过漕运之事敛财数额巨大,秦枭都不用细查就能找出许多线索,若是对方直接亮出那些证据,邱家或许就要弃车保帅,不知要损失多少官员和财富。
可眼下对方并没有直接放出证据,就证明不是想与邱家彻底撕破脸,还给了他们一丝可挣扎的余地。
邱衡脑海中快速将利弊得失分析完毕,而后做出了最合理,且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秦枭要动漕运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邱家必然不能如此前那般做一言堂。
但他也必须在新政中为邱家谋取些利益,漕运之事利润巨大,他们邱家只能让利朝廷,大绝不可能完全放手!
只是不知秦枭想颁布的新政,会是什么。
朝中都是人精,从秦枭方才那句看似直白,但到底留了一点余地的话里,也都分析出了些苗头,皆凝眸等着秦枭接下来的话。
秦枭视线扫过众人,才缓声道:“运河四通八达,邱家难以顾及到方方面面也可以理解,邱尚书先起来吧。”
“是。”邱衡重新站起身。
其余众人听了秦枭的话,心中并无惊讶,只道对方这是果然准备放过邱家此前种种。
如之前朝中贪腐乱象一般,秦枭不追究百里鸿上位之前的事,但眼下百里鸿在位,众人就都要紧一紧皮了。
“运河全程过长,事物也繁杂,不若就分段治理。”秦枭瞧着众人道,“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瞬间就全都动起了心思。
此前漕运由邱家统管,但真正做事的官员中,也多有其他势力下属的门生故吏,自是知晓漕运之上能获利多少。
只是其他人一直都没机会染指。
眼下秦枭将运河分段治理,邱家便不再是一言堂,最多只能负责其中一段,那剩下几段,其他势力便就有机会插手。
思及此,户部侍郎王朋义当即上前一步,躬身道:“臣以为此法甚妙。”
接着,几乎每个势力都有人开口赞同。
如此情形,邱衡自然也不能再特立独行。
这漕运分段,就是要将邱家此前的利益分给其他人,这朝中众人一个个虎视眈眈,自然会在此刻拧成一股绳针对邱家。
双拳难敌四手。
既如此,邱衡也不做那无谓的挣扎,不若就此表一下“忠心”,还能搏个好名声。
且秦枭定也不会完全把漕运管理权收走,定会给邱家一部分河段用以安抚,那他就必须争取到利益最大的河段,把损失降到最低。
于是,邱衡躬身一揖道:“臣也觉得此法可行。只是不知宁王大人是想将漕运分成几段?”
秦枭与楚九辩此前就已经讨论过,分成四段最稳妥,也是利益最大化。
“邱尚书应当比我们在座所有人都更了解漕运。”秦枭道,“若是要你来分,要如何分才适宜?”
邱衡明白秦枭定然心中早有章程,眼下不过是想要试探他更想要哪个河段罢了。
于是,他便也不装模作样,直言道:“下官不敢妄言。只不过扬州到苏杭这部分河道事务繁杂,商船与官船的运输名目也细致而繁多,想要彻底接管此部分的事宜,就是熟悉起来也要一年半载,恐会误了朝廷大事。”
扬州与苏杭可都是江南地区最富饶之地,也是往来船只货物最多的地方。
换言之,这一部分亦是可牟利最丰厚之处。
邱衡这是完全不客气,直接就要了能赚更多钱的地方。
楚九辩垂眸,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由轻嗤。
还真是不出所料。
不过,他们本就打算把这段漕运交给邱家。
但却不是为了安抚邱家,而是因为闵浙地区是醉梁王百里燕的封地。
此前百里燕并未过分插手漕运之事,但等到邱家得了这部分河段,其他河段的事情也都稳定下来,楚九辩和秦枭就可以用朝廷的名义让利给百里燕,叫他也督管一部分漕运。
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便是富有闵浙两地的醉梁王也定会心动。
届时邱家与百里燕便成了敌对关系,为了分利,他们定会互相制衡,那邱家于河道之上的管理权就更少了。
至于百里燕会不会因此谋财,壮大势力,楚九辩与秦枭倒是不怎么担心。
不为别的,只为这百里燕坐拥闵浙两地,本就不缺钱,他若是想壮大势力,不论有没有漕运都一样。
反而因为漕运之事,他还可能与邱家对上,徒惹一身骚。
但还是那句话,没人会嫌钱挣得多,所以百里燕便是再富有,也定会把手探向漕运,届时楚九辩与秦枭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
其余人不知道他们两人的计较,却也知道邱衡所说的那段河道定是利益最大的。
而邱家愿意把剩下的那些河道都拱手相让,秦枭也定会给他们这个面子,把最有利可图的部分留给对方。
果然,在邱衡说完之后,秦枭就道:“邱尚书所言极是。”
“本王打算将漕运分为四段。京畿段,北起北直隶通州,南至青州;江淮段,北起青州,南至南直隶扬州;东南段——”
秦枭望向邱衡,道:“东南段便自扬州到闵州。此地事物繁杂,邱家既然熟悉各项事务,那今后便由邱家继续掌管这段漕运。”
邱衡心中一松,当即道:“下官定叫族人们恪尽职守,守好河段,再无有匪盗横行之事!”
秦枭应了声,继续道:“最后一段,便是西南段,从扬州到南疆。”
也就是运河在扬州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往东南,一部分往西南。
如此分下来,不说是对漕运极其了解的邱衡,便是其他大臣,也都觉出了其中微妙的含义。
西南段运河流经湖广,到达四川与南疆,可以保障偏远地区与中原之间的物资流通。
这一段应该也是这四个河段中,最“清闲”,也最无油水可捞的部分。
东南段则包涵闵浙两地,可以说是涵盖了一整个江南财富的重要河段,无论是米粮还是丝绸等物,都可以顺畅流动,也是最富饶之处。
只是已经被内定给了邱家,其他势力没有染指的机会。
江淮段,则可以称其为南北两地之间的中转枢纽,是整个京杭运河的主干道所在。
这一部分的河段,也是地理位置最复杂的。
多发水患的河西郡便在此条线路之上,且这一部分河流水位落差大,又因为是中转枢纽,所以官船商船也格外密集,所以需要更严苛的管理。
众人觉得至少这一段,秦枭和楚九辩定要牢牢握在他们自己手心里。
此外就剩了最后一段,便是京冀段。
这段全程贯通了运河,又连接着京城重地,定然也要由朝廷自己管着才放心。
所以众人算来算去,发现好似只有西南段的河道,有他们可争一争的机会。
蚊子腿也是肉,何况西南段中还包涵着较为富饶的湖广,想来也是有利可图的。
因此,便是这一个地方,众人也想争上一争。
不过楚九辩却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先一步上前道:“陛下,大人。漕运虽分段管理,但恐各自为政,不利整体漕运流程。臣以为,还当再设立一漕运总督,负责监督各个河段的工作,以免有人滥用职权,损害朝廷与百姓的利益。”
瞬间,数十道视线便落在楚九辩上身上,又看向秦枭。
漕运总督是个监督管理的工作,与此前的司礼监一样。
不过司礼监现在其实已经不只是在跟进监督盐运一事了,朝中其他各部各司的工作,他们也都能以监督的名义插上一脚。
且那些太监们也确实如当初楚九辩所言那般,并不都是普通人物,反而有许多才智出众之辈。
且因为是宦官出身,因而他们做事比寻常官员更多了圆滑,便是被各部官员为难也并不在意,总归最后能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就成。
因而众人拿他们都没办法,只能做事的时候更加谨慎,唯恐被抓了什么致命的把柄。
楚九辩现在提起漕运总督,莫不是要把这个权利也交给司礼监?
可司礼监的手,真的可以伸的那么长吗?
也有人想,这个漕运总督是不是打算给秦枭手下的武将去做。
眼下边关不太平,武将们在朝中也该有些地位,但就因为秦太尉病重后就退居朝外,又因四大世家把控朝堂,因而朝中才呈现出“文强武弱”的局面。
若是秦枭借此机会给武将们提供更多职位,倒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想法各异。
御史中丞齐执礼立于队列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漕运分段之事他倒是很赞成,朝廷借此充盈国库,可总比邱家始终从中牟利强得多。
其他人不知有没有想到,总归齐执礼是觉得,秦枭和楚九辩拥有“皇命”这张好牌,绝对不会再同邱家一样通过收受商船贿赂赚取漕运的钱,定有什么新政要发布。
就是不知道会是什么。
思忖间,心思也飘远了些。
可忽然他就被身侧的同僚碰了碰手臂,而后便听到秦枭又问了一遍道:“齐中丞可在?”
齐执礼:“?”
他一头雾水地走出队列上前:“下官在。”
秦枭便道:“御史台本就有监督之责,太傅大人如今举荐你当这个漕运总督,你可能胜任?”
齐执礼倏然抬眸,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要他做这个漕运总督?
总督至少都要是二品官吧?
他眼下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官,如何就直接连升这么多级?
而且他也不是秦枭的人啊,虽然他是为朝廷效力不错,但自认自己与秦枭或者楚九辩都没什么交情,这两人怎么就敢信任他,把这么个重要位置交给他的?
他不可思议,其实其他人也没想到楚九辩会提议让齐执礼当这个总督。
可转念一想,他们便就都明白了。
齐中丞不属于何门何派,说是纯臣也并不为过,且他才略出众,又是御史,似乎真的非常适合这个位置。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身后的漠北军统帅江朔野,有这么个强硬的后台在,他确实不用给任何人面子,监督漕运之事也无需顾忌其他人的利益。
如此想来,这个人选还真是妙极,比秦枭派遣自己手下武将更好!
知人善任,秦枭和楚九辩真真是难对付得紧。
前头的高官们自然是想的这些,但御史台五品上的官员们却都有了计较。
若是齐执礼成了漕运总督,是不是他御史中丞的位置就要让出来了?
他们这些下官便能有机会往上走一走。
朝中一片静谧。
楚九辩偏头看向侧后方站着的齐执礼,轻咳了一声。
齐执礼回过神,忙正了神色,深深一揖道:“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话是对百里鸿说的,秦枭便没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