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九辩点了下头:“萧家主。”
他上朝为官的时候,身份是太傅和兼任的吏部侍郎,是“官”,所以他会与同僚们作揖回礼。
但现在不是上值的时间,他是楚九辩,是“神”,自然要继续维持自己的高冷神设。
萧曜第一次见楚九辩的时候,对方就是这般模样,因此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甚至觉得如楚九辩这样的仙人,就该如此才是。
“在下冒昧邀请,公子却能赴约,真是令在下受宠若惊。”他客套了一句,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在下已备薄酒,请公子移步。”
而后等楚九辩迈步,他才也跟了上去。
待到踏上画舫后,萧曜怕楚九辩站不稳,还虚虚扶了一下,不过楚九辩站的很稳,没给他表现的机会。
“公子这边请。”萧曜亲自领路,带楚九辩去往画舫主殿。
他好似处处都表现的很重视楚九辩,各种姿态也几乎做足了。
但楚九辩压根没往心里去。
对普通人来说,在乞巧节这样的日子里包下一整艘画舫,只用来服务一个人,绝对是高规格的接待,是诚心诚意。
但对萧曜这样的权贵来说,这点花费就如他随口吃的一片山珍海味差不离,只是他的日常罢了。
且若是真的重视,那他就该亲自去接楚九辩。
所谓礼贤下士,诸葛亮都要三顾茅庐,可萧曜却只派了自己的一个侍从过去接人。
这些世家真是都傲慢惯了,习惯了高高在上,并不真心把其他人当回事。
所以便真的有意与楚九辩交好,萧曜也没有想低三下四。
不像秦枭,那可真是能放下姿态,说求就求,说让楚九辩消气就能直接拿刀捅自己。
虽然激进了些,但诚意是肉眼可见的。
这么一比,楚九辩觉得秦枭都变得清纯不做作了。
画舫一共两层,有些像是此前邱家的珍宝阁,不过与其不同的是,画舫更为华丽漂亮。
今日这画舫被萧曜包了下来,这里所有的歌姬舞姬,都做好了为他服务的准备。
各样瓜果点心,美酒佳肴,也全部都备齐了。
只等萧曜一声令下,便都能到位。
楚九辩与萧曜行至二楼,一阵微凉湿润的风吹进来,令人神清气爽。
楚九辩随意扫了一眼,便见着这二层极大,而且四面都没有门窗,只有一根根雕花长柱与随风而动的纱帘。
中间偌大的空间中本可以摆上许多桌几,坐下上百人。
可如今目之所及处竟只有两张面对面的矮几和坐垫。
大宁朝平日里惯于使用桌椅,三五好友小聚时也会坐在圆桌上吃饭,但在设宴时,众人却会分桌而坐。
且依照自古以来的习惯,分桌而坐的时候众人会直接坐在地面上,最多是垫两层软垫,而吃饭的桌子也是才到人膝盖高的矮几。
女子们坐着的时候,都会双膝并拢,有些像是跪坐。
男子们坐着的时候,一般都是盘膝而坐。
楚九辩来大宁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坐法,但此前他演戏的时候却演过,因而在萧曜请他入座之后,他便熟练地坐下。
一举一动,皆令人赏心悦目。
萧家人最喜欢美人,萧曜亦然。
待到楚九辩朝他看来,他才微微一笑,在楚九辩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五、六米远,是一个不算太远,也不能算的上近的距离。
萧曜朝右侧偏头看了眼,便有轻柔的乐声响起,而后数十位穿着白色和红色裙装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楚九辩也朝那边看去。
女子们距离他们的距离有十多米远,且因为他们所坐的位置较那些女子跳舞的地方高出一些,所以是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公子觉得如何?”萧曜声音含笑。
楚九辩面色淡淡:“不错。”
这可不是“不错”的表现,想来是这位九公子看惯了仙女舞蹈,自是看不上凡间这些庸脂俗粉。
萧曜便不再班门弄斧,而是道:“那请公子再尝尝这菜。”
话落,便有一行侍女举着托盘,从楼梯下鱼贯而来。
一盘盘菜肴摆上桌。
楚九辩只一眼,就知道这些菜都是用细盐做出来的,想来是从百里海那得来的。
“公子请。”萧曜笑容和煦。
楚九辩定定望着他,唇畔带出些意味不明的笑。
脑海中,系统正在疯狂亮红灯:【警报警报!系统检测到宿主面前的菜里有毒,请谨慎食用!】
河西郡云庐县农安村。
时值乞巧节,村里的年轻男女们也都有自己的活动,他们换上最得体的衣裳,穿上崭新的布鞋,姑娘们仔细梳好长长的辫子,手艺好的还会梳上漂亮的发髻,戴上平日里舍不得戴的漂亮绢花。
他们会来到距离村子最近的云庐县,借着赏灯的名义,与平日里都不敢多说两句话的心上人聊上两句。
董三壮走在鲜亮的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他瞧着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身上是打着许多补丁的旧衣,也算不上干净,甚至凑近了都能闻到些汗水混着的泥土的味道。
但他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不时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背篓。
他几乎与所有人都走着相反的道,朝着农安村的方向,步履轻快。
走了大半个时辰,他终于进了村。
村口聚着些婶子阿婆,正闲聊着,见着他回来,当即便有一大嗓门的婶子笑着招呼道:“呦,三壮上工回来啦。”
“是啊婶子。”董三壮笑着应了句,脚步不停。
“快回去吧,你媳妇从午间就开始惦记你了。”一婶子调笑道。
众人当即哄笑。
董三壮脸一红,忙加快脚步,没几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这新婚的小夫妻俩真是好玩的紧。”
“可不是。不过我瞧着三壮那背篓沉甸甸的,怕是装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人三壮有把子力气,人又勤快,这才刚给朝廷修完堤坝,就忙不迭去县里上工了,便是有些闲钱买些吃的用的也应当应分的。”
“也不单是他,那小媳妇丹娘也是个能干勤快的,如今又有了身孕,小两口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亏得提早从那家里分出来了,不然这俩老实孩子定要被那董老太当牲口使唤。”
“谁让人家老大在县里当账房,老二娶了村长家的闺女,就这个老三踏实......”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董三壮不知道。
他快步跑回村尾的小家,小小一间院子,两间破土屋,但却处处都被打理的干净细致,屋里此刻也亮着昏黄的油灯。
“媳妇!我回来了!”他打老远就开始喊。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当即迎出来,快步行至院门口打开门栓。
董三壮也已经来到门口,门一开,他便见着一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女。
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乌黑油亮的长发梳成妇人发髻,五官温柔带羞,只那左脸之上,有一块铜板大小的红色胎记。
正是丹娘。
村里姑娘成婚早,一半十一二岁就要开始议亲,而后等到十三、四岁便可以出嫁。
一些疼爱姑娘的,倒是会多留两年,但一般到了十五、六就必得嫁出去了,不然再大就真的难议亲事。
如同丹娘这般十八才嫁人的,便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老姑娘了。
而她嫁不出去的原因,除了脸上那块胎记之外,便是因为她踏实能干,她娘家那些人不想失去这个免费的劳动力,便一直没塌心给她找过合适的媒人。
还是去年乞巧节的时候,丹娘陪娘家小妹去县城逛街,这才遇上了董三壮。
董三壮与她几乎同病相怜,都是不受重视的孩子,还都踏实能干,没有心眼,这一接触,便真成了你情我愿。
于是董三壮回家后就和父母说了提亲的事,听着丹娘家要的不多,董老太也怕村里人戳自己脊梁骨,便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儿媳。
婚后不久,丹娘便怀了孕。
可她没有相关经验,董老太也不在意她,于是便一直让她做那些并不轻省的活,导致她那一胎怀的就不好,后来等肚子大了,她和董三壮才后知后觉。
为了让媳妇孩子过的好些,董三壮便去县城找活,拼命地干,还长长送些钱和吃的回家里,就是想让家里人多照顾些丹娘。
可董老太一点不在意,一边画着董三壮的钱,一边继续让人家媳妇干活,便就使得丹娘流了这第一胎。
董三壮本就还是少年人,此前是没有在意的人,所以便觉得在家里多吃些苦也没事。
可如今遇上这样的事,他自是忍不了,便把事闹到了族长那。
族长为了名声,便答应让他单独分家出去。
两个年轻人被分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到,只得了两亩薄田,和这两间破屋并一个院子。
不过两人分出来过了一年,便已经把日子过的有模有样。
如今丹娘已经再次怀孕,且已经快五个月了,这次的胎两人养的格外精细。
“媳妇你慢着些。”董三壮见着人忙扶住她的胳膊,又转身锁了院门,这才扶着媳妇一路朝屋里走去。
丹娘笑道:“没事。不过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害得我忧心。”
“是我的错,以后尽量早些回来。”董三壮将人扶进屋里让她在炕上坐下,这才一边卸身上的背篓一边道,“今儿不是乞巧节嘛,王老板手里的单子多了不少,要运的货也多,我便多干了一会。”
“不过王老板没让我白干,还多给了我十文钱。”
“你也莫要太累。”丹娘心疼道,“前几日才刚修完堤坝,你这都还没缓过来呢。而且剑南王殿下给的工钱还剩不少,你便是多歇几日也无妨。”
“没事,我不累。”
董三壮把背篓放到地上,自己蹲在旁边,仰头看着丹娘笑道:“媳妇,你猜我今儿买了什么回来?”
见他这样,丹娘也笑:“什么呀?”
董三壮便伸手从背篓里掏了掏,而后掏出来两小袋的精米白面。
“哎呀,怎的买了这些?”丹娘惊喜不已地接过来,忙不迭地打开袋子看。
“你昨日不是说想吃白面馒头吗?明儿咱们就自己在家做。”
丹娘笑的见牙不见眼。
“还有这个。”董三壮变戏法一般,从背篓里拿了一样又一样的东西出来。
花生、饴糖,还有一块手掌大的五花肉。
丹娘惊喜连连,没怪他花钱,反而每一样都是真心喜欢开心。
“这五花肉明日便炼些油出来,以后做菜都能用,剩下的肉咱们就混着小葱剁成馅,咱们明晚吃肉包子!”
董三壮见她兴奋地说着,眼里的笑就没下去过。
他从背篓里拿出最后一样东西背在身后,走到丹娘身边坐下来。
丹娘兴奋地说了一阵,又打开饴糖,自己舔了一口,又给男人舔。
董三壮便也舔到了些甜味。
丹娘又小心翼翼把糖包起来,她要留着慢慢吃。
“对了,你看这是什么?”她从炕桌上拿起一块红色的细麻布展开,简单的布料已经变成了一件小小的圆领上衣。
“这是给咱们孩子做的?”董三壮有些惊喜,“媳妇你这手艺真好。”
“我攒了十几个蛋才从二婶子家换的这些布,咱家孩子穿上一定稀罕得紧。”
董三壮道:“那明日开始蛋就别攒着了,你每日吃上一个,把身子养的好好的。”
“好,咱们一人吃一个,都补补。”
董三壮就笑,然后扭捏了一阵,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媳妇,这个送你。”
丹娘看过去,当即红了眼眶。
“这、这是珠花?”
他们相遇的乞巧节上,董三壮便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钱买了一朵珠花,给了丹娘做定情信物。
他还答应以后每年乞巧节都给她买一个新的,丹娘都快忘了,却没想到他还记得。
董三壮把珠花给她戴上,然后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道:“媳妇,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和孩子受委屈。我会努力赚银钱,给家里盖上青砖大瓦房,咱们以后每天都能吃上肉和糖。”
丹娘又哭又笑:“我信你,我和孩子都信你。”
楚九辩看着面前的五道菜。
两道炖菜,一碗粥,一碗汤,以及一碗肉糜。
其中系统检测到除了粥之外,其他菜里都有毒。
今日萧曜请他赴宴的事,知道的人不少。
且他今日这么大阵仗请他一人,又用细盐做了这么多菜,定是也想和楚九辩谈一谈这细盐的生意。
所以他万不会借此机会害他,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便是没有手_枪一事,单是为了细盐买卖,萧曜就不可能害他。
可菜里为什么会有毒?
是其他人想要借萧曜的手杀了他?
也不对。
萧曜又不是什么废物,他想和楚九辩谈的生意,最好不要让其他权贵知晓,因此今日这画舫之上的人,定都是他的人。
那别人就没什么可以插手的机会。
楚九辩拿起那碗粥,舀了一勺吃进嘴里。
粥里有淡淡的咸味,看来细盐的出现还催动了咸粥的发展。
以后若是再有皮蛋,那皮蛋瘦肉粥都能做出来了。
“不错。”楚九辩评价了一句,将粥放回到桌上。
萧曜则已经喝了两口汤,闻言颔首道:“这汤更是不错,我近日来爱的紧,一日不喝便想,公子可一定要尝尝。”
世家子弟,便不是王家人,也素来注重仪态规矩。
可萧曜如今喝着那汤,竟一勺接着一勺,好似怎么都喝不够似的。
而等喝完整整一碗汤后,他竟长长呼了口气,眼神都有一瞬的迷离。
楚九辩心念一动。
在心里道:“系统,菜里是什么毒?”
【三积分。】
“成交。”
系统当即道:【菜里加了罂_粟_壳,一种成瘾性毒素。】
楚九辩头皮瞬间发麻,心也沉了下去。
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传到大宁来的?
已经传播了多久?
有多少人接触过?
“公子怎么不吃?”萧曜用有些迷离的眼神望着楚九辩,“是不合胃口吗?”
楚九辩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已经对这东西有了一定的依赖性。
指甲陷进肉里,楚九辩用格外平静的声音说道:“这菜味道甚是美味,除了细盐,想必还加了些别的。”
萧曜笑道:“不瞒公子,这里还加了些从南洋带回来的香料,名为曼陀罗。”
“曼陀罗?”
“没错,一种细碎的粉末,味道奇特,任何菜加了它,味道都会天差地别。”萧曜觉得自己的脑子无比清醒,“如您的细盐一样。”
“什么如细盐一样?”
一道熟悉的男声忽然响起,楚九辩和萧曜都齐齐看向声源处。
只见身着一席黑衣的秦枭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堂内,此刻已经走到了楚九辩身侧。
他如同回了自己家一般,直接在楚九辩旁边坐了下来。
萧曜只惊愕了一瞬就恢复了笑容,温声道:“宁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无妨。”秦枭很大度地没计较,又问道:“方才说什么细盐?本王能听吗?”
萧曜看了楚九辩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道:“自然可以。”
而后,他便叫人再上了一套桌几和菜品。
秦枭看着这些菜,也看出了都是细盐做的,因为里面没有粗盐炖煮完的杂质。
“大人与公子都不是外人,在下也不藏着掖着了。”萧曜道,“我萧家手里有曼陀罗,您二位掌着细盐买卖,我萧家愿将细盐与曼陀罗二者的收益,均让利三成给朝廷。前提是这细盐买卖,只给我萧家做。”
口气还挺大。
不过......
“曼陀罗是何物?”秦枭问。
萧曜便一笑,道:“大人尝尝这些菜便知晓了。”
秦枭轻轻摩挲着扳指,而后拿起筷子,正待要夹些肉糜,便手腕一紧。
他一怔,侧头看向楚九辩。
乐声悠扬,舞姬们的步伐丝毫没有停滞,可上首的三人却骤然静默片刻。
楚九辩松开秦枭的手腕,道:“粥更好喝些。”
秦枭垂眼看向一整桌的菜,而后放下筷子,反手尝了一口咸粥道:“确实不错。”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萧曜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一个来回,又垂眸看向自己桌上的五道菜。
汤已经被喝了个干净,其他几道菜也都动过筷子,独独那碗粥,他尝着味道最是一般。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朝向对面的两人,笑道:“在下先敬两位大人一杯。”
说罢,他就先干了一杯。
秦枭余光注意着楚九辩,见对方没拦着,他才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一口饮下,算是给了萧曜这个面子。
萧曜见着楚九辩没喝,也不在意。
仙人嘴刁些,不爱凡间的酒水也可以理解。
他笑容依旧和煦地问道:“方才在下所言,两位意下如何?”
这般暴利的生意,如果真的全落在萧家手里,那萧家定会成为其他势力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无论是生意,还是商路,都会遇到重重阻碍。
但比起能收获的巨额利益,这点磨难阻碍就不值一提了。
这件事楚九辩和秦枭之前就已经商量过,眼下秦枭便开口道:“陛下早前已经给了答案,这细盐买卖定是有萧家的份。”
这是给剑南王的赏赐,必须体现出些与其他人的不同来。
不过秦枭又话音一转,道:“但朝廷只能给萧家三分之一的货,再多了也不合适,总也该让大家都尝着些肉味才好。”
萧家商队再多,商路再广,那也比不上邱家。
且这四大世家,祖籍分别在琅琊、临安、武威和雁门,几乎分布在了大宁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自己熟悉的市场范围。
只有把货分给所有人,这细盐生意才能快速铺到全国,也能快速回笼资金。
这是楚九辩和秦枭眼下最重要的目的。
自然便是不急需用钱,他们也不会把生意单独给某个势力,尤其是萧家。
萧家本就势大,若是再让他们壮大下去,那如今大宁的平衡格局就彻底被打破了。
萧曜撑开折扇,微微摇晃。
三分之一的货吗?
他理解这两人的想法,想来这三份生意其中一份,已经定下了邱家,毕竟邱家商队远销境外,能售出更大的利润。
而剩下的两份,便是其余三家分。
如今能将这两份中的一份直接交与萧家,已经是看在剑南王此次建堤坝有功的份上。
萧曜没有小看这多出来的一点货物,以细盐的价值,这点多出来的部分,就足够他比王、陆两家多赚不少。
只是这样一来,他把曼陀罗的三成利润也分给朝廷,就有些亏了。
“那这分成如何算?”萧曜准备先探探朝廷的底。
秦枭摩挲着扳指,沉默两息后才道:“曼陀罗的分成我们就不要了,但细盐的分成要提高到五成。”
曼陀罗这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楚九辩方才拦着不让他吃,定是有什么问题。
既如此,那他便不碰这玩意儿,只谈细盐。
萧曜闻言,下意识看了楚九辩一眼,就瞧见对方唇瓣好似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萧家主意下如何?”秦枭开口,将他的注意力又拉了回去。
萧曜略有些为难道:“这细盐我准备销往南地,商队这一路的颠簸损耗,人力物力,到了南地之后的打点等等,可都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若是五五分成,这生意怕是难做。”
秦枭一笑,向后撑靠在凭几上,姿态慵懒却优雅。
“户部会给你盐引,萧家这是为朝廷做事,自是没人敢为难你。”
这话里的潜台词就是,萧家售卖细盐,算不上私盐买卖,可以正大光明地做。
便是以后朝廷想要以此作为把柄拿捏萧家都不行。
自然也隐有些威胁之意,朝廷的钱光明正大地分你一半,让你“奉旨贪污”,你就知足吧。
萧曜眸中闪过一抹幽光。
这倒是一个很难拒绝的条件。
他举杯,笑道:“为朝廷做事是我萧家的荣幸,便是亏些银钱自也无妨。”
这细盐买卖只有赚的份,怎么可能亏?
萧曜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秦枭还是很给面子地说:“朝廷定记着萧家这份为国为民的心意。”
生意基本谈妥,至于细节,比如萧家要先付多少款项,几个月内上交一次分成等等,自是有专门的人去核对签约。
既是朝廷的买卖,秦枭这边就该让户部去做。
户部尚书苏盛明面上虽是纯臣,但他背后亦有自己的家族,只是不如四大世家这般兴旺强大。
而有自己的势力集团,那苏盛就定会为自己和家族谋取利益,届时他也必然会想办法从售盐这事上捞些油水。
但国库空虚,秦枭现在一个子儿都不想让别人挣,所以还是要派自己的人去户部,专门监督细盐售卖之事。
或者直接成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监督朝廷各部的运转情况,且这个部门要直接由皇帝管理。
秦朝阳还在南边没回来,那他手下现在能用的人......
秦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最合适的一位。
洪福此人是祖父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有多少才能,秦枭比谁都清楚。
让对方蜗居在皇宫那一亩三分地实在是大材小用,这次的盐运之事,不若就让他去办。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洪福在宫中时间久,为人宽和,闲暇时还会教包括小祥子在内的许多内侍习字明理,便有许多人都感念其恩泽。
若是洪福能大展拳脚,那他手下倒是真不缺人使唤,比起秦枭这样的“光杆司令”都强不少。
只是前朝到如今,都没有太监参政的先例,此事还需再考量一番才成。
一顿饭吃的还算宾主尽欢,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楚九辩与秦枭便告辞离开了画舫。
萧曜亲自将两人送到岸上,等那两道身影走远,他才转身重新回了楼上。
楼上的舞姬和乐姬都已经被遣走,此刻二楼便瞧着空空荡荡,只有三张矮几,以及上面凉透了的吃食。
矮几摆着的地方较舞池高出一截,萧曜行至那临近舞池的地方,当即就有侍从为他铺好软垫,摆上凭几。
他坐到软垫上,斜斜靠着凭几。
“秦枭是怎么进来的?”他淡声问道。
一旁垂首而立的侍从当即跪下来,颤声道:“回主子,咱们的人拦了,没拦住。”
那位可是宁王殿下,别说他们确实打不过。
便是能打过,他们也不敢下重手去拦。
萧曜知道他们是揣度了他的意思,这才不敢下死手。
罢了,何必为难这些蠢东西。
他轻轻抬手,另一位侍从便立刻将盛了酒液的青铜酒樽捧给他。
萧曜接过来轻抿了一口酒水,才又问道:“那粥里没加曼陀罗吗?”
方才微微放松下来的侍从当即又绷紧了身子,道:“回主子,厨娘们觉得曼陀罗加到粥里味道不好,便没加。”
萧曜摩挲着酒杯上的浮雕,眸光幽暗。
半晌,他才又开口道:“找几个人来。”
侍从当即应声退下,不多时,他就寻了七位舞姬过来。
舞姬们身姿窈窕,五官一个赛一个的美艳,但这么些人中,却没一个能与萧家姑娘相提并论的。
萧曜瞧着便无趣,叫来侍从,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侍从再次离开,等再回来的时候,他身后已经又跟了几个侍从,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粥。
“家主赏你们的,吃吧。”侍从对舞姬们道。
舞姬们常得贵人赏赐,便不疑有他,一个个柔声谢恩后便将那些粥都喝了个干净。
举着托盘的侍从们退下,这偌大的厅中便只剩了七位舞姬,以及萧曜并几个贴身的侍从。
萧曜抬眸从右往左,一个个看过去。
这些舞姬们瞧着都还算正常,直到第六位,对方脸色惨白,脸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也在不正常地打着冷颤,且越来越严重。
“咚!”一声重物落地之声。
萧曜将视线移过去,就见那站在最左侧的第七位舞姬,已经仰面倒在地上,整个人不正常地痉挛着,嘴里有大量白色泡沫涌出。
“啊啊——”
不知道哪位舞姬尖叫了一声,那强撑着的第六位舞姬也猛地跪倒在地。
她痛苦地捂着胸口,脸颊因窒息而憋得发紫。
她面容扭曲,想开口求救,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那第五位和第四位舞姬,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反应,均是浑身发冷打颤,跪倒在地,冷汗岑岑。
第三位舞姬吓得腿软,砰地摔倒在地,本能地向后退去。
却忽然见那第二位舞姬也无力地摔倒在地,捂着头痛苦地呻吟,反倒是第一位舞姬没什么事,甚至还在笑,且笑的越来越大声。
第三位舞姬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她自己也好似变得格外轻盈,眼前一切都开始旋转颠倒。
她不受控制般开始笑,竟然踉跄着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开始起舞。
可没多久,她就忽然跌坐在地,口中吐出秽物,便是什么都没了也还在呕,好似要把内脏都要吐出来。
萧曜冷眼看着这荒唐的一幕,握着酒樽的手背青筋暴起,掌心被那精致的浮雕刺破,流出蜿蜒的血迹。
侍奉在他身侧的几个侍从脸色惨白,望着那些舞姬,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会这样?
她们不过是吃了加有曼陀罗的粥,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