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一派的官员尚不死心,上书表示若因巫蛊一事牵连容承林,那容恒崧同样有罪!
父子间可是直接的血缘关系,现在就该立即召回容恒崧,一并下大狱。
“还请陛下治罪容侍郎!”
皇帝:“该治,不过朕亲赐过免死金牌,正好抵了。”
“……”
这个理由御史都挑不出错漏。
皇帝十分满意,免死金牌放在容恒崧手里,总感觉时不时要出点事,此次还能一并收回,堪称是一举多得。
皇后私下都夸他聪明。
下朝后,大督办亲自去了趟牢里。
寂静阴暗的牢房里,容承林一如往日般,身姿如青松,神情肃穆。
他静坐在铁床边,只是鬓角多出一些细碎的白发。
似乎知道是谁站在那里,容承林没有回头,袖袍下残掌收紧。
“我不是输给了你。”若非陛下找到另一个制衡大督办的臣子,压根不会发落他。
大督办并未立刻反驳,他看着多年政敌,半晌才开口:“到今天你还不明白,真正输在了哪里。”
容承林冷冷看过来。
大督办:“你输在没有主见。一味揣摩陛下心思,当你把一个蠢人的思路摸清楚并迎合的时候,也就跟着变蠢了。”
多年死敌,短短两句话,便让看似淡定的容承林面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忽然疾步走来,行走间还有些跛足。
铁栏杆被用力攥住。
“宫中明明已无你们可以扶植的人。”容承林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大督办:“你到底想要扶植谁?废物五皇子,还是赵靖渊!总不至于是幽州来的那个蠢货!”
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视觉盲区。
容承林这些年拼了命的和北阳王划清关系,一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对方究竟还有什么好选择。
大督办意味深长道:“审案流程会很长,别急,你能亲眼看到那一天。”
语毕,拂袖而去。
堂屋,孔大人今早被突然叫来,正有些坐立难安,瞄见官袍一角后立刻就要起身行拱手礼。
大督办摆手:“坐吧。”
“京畿驻军传讯,定州那边已经告一段落,不日将会回朝。”大督办看向孔大人,开门见山道:“叛军一事搅得人心惶惶,身为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
孔大人连忙道:“请大人明示。”
大督办看他一眼:“为稳定民心,礼部该向陛下提议,班师回朝那日举办受降仪式。”
不少朝代都曾专门举办过受降仪式,动荡时期方便重塑皇权威严。
这本是小事,孔大人闻言却莫名心下有些慌。
仪式会拖延陛下下达惩处军队指令的时间,但最多也就是两个时辰罢了。
大督办从来不做无用之事,特意喊自己过来嘱咐,难不成是有办法让陛下在这两个时辰内改变主意?
孔大人心思惶惶间,大督办忽然道:“北阳王称病重,赵靖渊奏请陛下要返乡。算算时间,他也快到了。”
京城暗流汹涌,边陲寒风瑟瑟。
谢晏昼没有刻意让手下大将和山匪回避,容倦更是直言不讳道:“舅父很快就会找借口过来。”
假圣旨藏好后,赵靖渊身份特殊,必不会留在京城太久,避免陷入无谓的猜忌争端。
这就意味着哪怕率兵入皇城时,他也不会参与其中。
山匪依旧不明白这和叛军的关联在哪里。
容倦淡淡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将任务尽数分解发出去。”
他没有再开口,进轿让轿子跟着囚车走。
囚车自城门口一路快要到羁押点附近,后方跟着愤怒的百姓。
游示不但为平民愤,稍后处决地点还要在叛军面前,让所有人彻底知道定王一脉已绝无复苏可能。
至于出发前皇帝交代的,若发现定王子必须带回的命令,所有人都当没听见。
囚车内,定王之子已经被砸得眼冒金星,自小养尊处优之人,哪里受过如此折辱。
物极必反,他猛地用枷锁撞了下栏杆,怒吼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隔着人群,定王子看向谢晏昼的位置:“只是别忘了,我手下人全都和乌戎兵合作过,也杀了你们不少人。”
负责看守羁押降兵的士卒被勾起火气。
“你敢把他们都杀了,替你的将士报仇么?!”
那张原本五官端正的脸庞,如今全然是要把所有人都拉下地狱的癫狂。
他又看向那些冲自己丢石子的百姓:“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装无辜?一开始攻其他城的时候,谁家里人没出力?”
他说得冠冕堂皇,有些年纪大的都险些被气吐血:“畜生,畜生!”
定王之子越说越激动,中间喘气的时候,一道费解的声音忽然娓娓插入。
“又不需要招供什么,为什么一开始没人把他毒哑了?”
容倦是真情实感地困惑。
为什么非要给别人一个吵到自己耳朵的机会?
容倦又看向定王之子:“再说一个字,做人彘哦。”
这下别说定王之子,整个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
骇人的话语,旁人听了是惊恐,早就想抽刀的山匪却是觉得畅快了许多,连带看容倦都顺眼了很多。
对于这叽叽歪歪的定王之子,他们恨不得直接拔了对方的舌头。
白日里也能万籁俱静。
耳根子清净后,容倦慢慢朝囚车附近走去。
周围山匪主动侧过身,让开道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容倦站定在一处,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俯瞰到下方羁押降兵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谢晏昼,只一个眼神交换,谢晏昼命手下将领将降兵尽数带出。
待下方乌泱泱一片,容倦扫过一张张降兵的面庞,不紧不慢扬声开口。
“定州一役,罪起朝廷,祸在乌戎。”
没有替任何一方找借口,包括山匪在内,下意识认真听他说下去。
容倦却没有讲太多,直白问:“如今,因为叛军作祟,乌戎在定州烧杀劫掠,你们认为这笔账该怎么算?”
他做事一贯讲究简单粗暴。
话说的如此明白,再没人听懂的话,就证明没脑子。没脑子,脑袋就不需要留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降军中,一灰头土脸的男子率先重重跪地。
“朝廷苛政在先,定州数年内徭役赋税均高于其他地方,吾等错信定王,不求得到宽恕,只求能有一个向乌戎血债血偿的机会!”
随着他这一跪,越来越多的人流泪跪了下来。
“望大人能给一个机会,哪怕是和乌戎同归于尽。”
“望大人能给一个机会!”
容倦并未说行不行,从袖中掏出手帕。
片刻后,他掩鼻,目光毫无波澜:“还站着的,全杀了。”
众人面色微变。
立刻有站着的降兵要跪下,容倦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一字一顿:“一个不留。”
士兵看向谢晏昼,后者淡淡道:“没听到吗?全杀了。”
先前正一肚子火没处发的士兵,立刻将还在迟疑的那部分人提了出来,二话没有,就地处决。
血花四溅,场面一时触目惊心。
避免吸入过于浓重的血腥味,容倦平静环视一圈,最后瞄了眼身后,询问山匪:“有遗漏吗?”
先前都能精准看到自己耳后的红印,这份眼力见现在可以派上用处了。
刀疤脸一愣,尔后抱臂锁定几个正缩着脖子降低存在感的人:
“六个,第三排从左到右第二人,第四人…”
“杀。”
鲜血飙渐的瞬间,刀疤脸原先的不屑也随之散去。
之前他只觉得这位京官文弱心冷,如今短短一会儿功夫,便软硬兼施,偏还令人挑不出错处,心底不由开始浮现出一丝实打实的敬畏。
没人再哭,也没人再喊冤,唯一求饶的那部分,还没来得及嚎两声,人已经没了。
“疯子,疯子…”眼睁睁看着一位将领朝自己走近,定王之子魂都要吓没了。
避免被污血溅到,容倦转身走回原来的位置,随意拾起一个石块。
旁侧注视下,他潦草在雪上画了道边境线,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乌戎先前只交付了一半的马匹和金帛,尾款还在边境上,说等陛下践诺才会结清。”
这件事让他不爽很久了。
每每想起做了亏本一半的买卖,容倦心情便有些郁闷,不利于身心健康。
这下大家隐约明白了留下叛军的目的。
“……待到班师回朝那日,京中屠龙,舅父率正规军兵去边境抢回我们的兵马,期间分批用定州俘虏的叛军去打先锋,正规军控场,让叛军靠斩杀敌将将功折罪。”
时下士兵杀敌后,都需要当场取下凭证,如耳,鼻等。
贪生怕死功劳不足者,之后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任何时候,容倦说话都有一种娓娓道来之感:
“在沿海的百胥反应过来添乱前,我们将以最快速度结束宫变,并打乌戎一个猝不及防。”
京城一乱,乌戎难免趁虚而入,那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样也不用去处理细查叛军,他们可以省下不少人力,同时多出时间休息。
成大事者,能少干事就少干事。
全部说完,容倦再抬起头时,将领愣在一边,谢晏昼正定定看着他,目中全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而山匪听到他原来早就将乌戎放在菜单上,最后几分顾虑也散去,再不迟疑。
刀疤脸当即抱拳:“愿为大人鞠躬尽瘁。”
好熟悉的一句话。
宋明知好像也说过。
明明上一秒还好端端地谈论着如何最大限度省下时间和精力,突然就有人要为他死而后已了。
这多吓人。
容倦瞌睡都没了,一言难尽望着他:“怎么?你也受到了神秘使命的号召?”
作者有话说:
帝雄才伟略,魅力天成,身边常群贤毕至。
不过美德之家自成立起, 要做的事情确实够得上神秘之称。
山匪有勇无谋,口中看不起文官,实际对于有智者, 潜意识地就有崇拜心理。
谢晏昼统率数万大军, 看似在卧榻之侧,又因为一些原因,处处受到掣肘。
一旦他率主力军队进攻皇城,边境便群龙无首。赵靖渊的存在,刚好弥补了这点,他昔日也曾领兵作战过,无论是功夫还是能力,都不逊色于他人。
另一边, 容倦从京都带来了部分禁军和驻军,还有地方的临时军队调令。
如今再由叛军做先锋, 可以大大缓解军队人手上的不足。
原来从那洛水为誓开始,对方就在下一盘大棋!
走一步, 算百步。
刀疤脸暗道他好能走。
容倦是真的腰酸腿疼,“今天运动步数超标了。”
面对只看自己不回答的山匪,他也没力气继续探究下去,容倦轻轻活动着脚腕, 准备回去休息。
哒哒哒, 哒哒哒。
怎么踏出了马蹄音?一抬头, 身前不远处停着一匹骏马,浑身银波如雪浪。
他乡遇故知, 容倦一喜:“银啸?”
被喊名字,银啸立刻伸长脖子亲昵蹭了蹭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银啸轻轻撞了他一下,明白过来暗示, 容倦尝试上马。
因为马的体型过于高大,几次才成功,换作一般的马早甩蹄子不干了,银啸却很配合。
谢晏昼要留下收拾残局,在一旁完全用溺爱的目光看着这一幕,嘱咐他不要策马。
周围士卒惊得眉头乱舞,这犟马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容倦也觉得银啸脾气比平常还好。
系统:【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马鼻子犯了罪。】
【想想看,是不是它感觉到了你身上谢晏昼的气息。】
容倦眉心一跳,好好说话,别唱歌。
银啸很聪明,可以和strong哥媲美,走的又快又稳,绕过人头攒动的地方。
这一次,不用容倦开口要求,刀疤脸等主动护送。
途中,刀疤脸郑重喊道:“家主。”
他们已经打心底里认可这位有能力有手腕的美德之家主人。
容倦陡然听这种叫法,有些不习惯。
看他蹙起眉头,以为对方是不愿意被山匪这么称呼,显得物以类聚,刀疤脸等抿了下唇,还是坦然改口:“主。”
容倦一个激灵,好像下一瞬间大家就要变异,在胸前画十字架了,“还是前一个吧。”
一名瘦猴似的土匪以为是前一个字,哪有称呼人‘家’的,于是他喊:“当家的。”
“……”
在同匪们的注视下,瘦猴乖乖闭嘴。
刀疤脸沉稳对容倦道:“我等愿听家主差遣。”
容倦对他们唯一的差遣就是好好读书。
回屋后他让人帮忙把门带上,果断钻进了温暖的被窝,这一个上午实在太累了。
炭火不足,好在这天气变脸如翻书,临近冬末,气候渐渐上升了些。
这倒是有利于处理善后工作。
从温暖的晌午,到晚霞满天,容倦再看见谢晏昼已经月黑风高。
光是处理降兵尸体,将剩余人重新登记在册,就需要费一番功夫。除此之外,还要用些手段对付乌戎人,消磨他们的意志,好方便之后的药物引导,为己所用做向导。
两件事情都马虎不得。
此刻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容倦像是条失去梦想的咸鱼干,平躺在床上。
昨天的药浴和过度欢愉,叠加今天白天走的冤枉路,他整个人都感觉要废了。
看到灯火拖长的熟悉倒影,容倦张了张口:“你终于回来了——”
“水。”
口渴了好久,就是懒得动。
平凡的一幕,却让谢晏昼感觉到无比的温馨。
谁不想忙完公务一回到家,就能看到心爱之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表现出对自己极度的需求的画面呢?
水递到榻边。
躺着喝水容易呛死,容倦不得不爬起来。
“好点了吗?”谢晏昼问。
容倦颔首,准备重新躺回去时,发现腰间多出一团火红,如尾鱼般随自己动作摇曳,他视线一凝。
“嗯?”
红到通透的玉佩雕刻精细,花瓣栩栩如生。伸手抚摸过玉佩表面时,除了共根同生的并蒂莲,背后纹路走向中能隐隐摸到他和谢晏昼的姓氏。
“你刻的?”容倦下意识觉得谢晏昼不会假手于人。
谢晏昼视线和他一同纠缠在玉佩上:“永结同心,生死不弃。”
【哇塞,小容,并蒂莲自古还被视为祥瑞之兆,象征君主有德。】
容倦前一秒目中还流淌着真实的笑意,闻言缓缓扯开嘴角,脑中私聊:“口啊。”
【在呢。】
“别逼我在稍微快乐点的时候,把你重新揉成正方形。”
他现在听不得君主二字。
眼看两人情到浓时,系统十分有眼力见:【小容,你让他瞳孔缩小点,我继续出去。】
这不难。
容倦指尖游走到玉佩末端,懒洋洋勾了勾唇角:“我很喜欢。”
红色确实很衬他,半个手掌在红玉的反光下,都有一种独特的诱惑力。
容倦身体随着话语微微前倾,就在他微微仰起脸,谢晏昼看着诱人的唇瓣朝自己靠近,口口也打好了马赛克,准备遁走时,屋外传来行动间甲胄的响动声。
“将军!赵统领来了。”
容倦瞬间弹射开。
眼看他从毫厘后退到一米之距,谢晏昼瞳孔缩紧。
他闭了闭眼调整气息,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怎么偏偏就挑这个时候来?
这赵靖渊是克他吗?
谢晏昼低低骂了声:“混蛋。”
见他有气没处发,虽然很不厚道,容倦还是忍不住斜倚在床头,笑出了声。
官厅内,赵靖渊已经到了有一会儿。
自沧州绕道,他一路快马加鞭来此,冬日里赵靖渊穿得仍旧不是很厚,腰间悬刀,丝毫不见一点风尘仆仆之态。
容倦和谢晏昼先后进来,赵靖渊的视线落在前者身上,短暂的困惑过后,剑眉拢起:“眼睛怎么没光了?”
容倦瞬间像是被戳到了大动脉,肚子动了动。
舅啊,此恨绵绵无绝期。
看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赵靖渊瞬间视线如隼般扫视向谢晏昼。
定州地界上,能给对方委屈受的只有一人。
哪知谢晏昼同样用一种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眼神在凝视他。
复杂的关系网中,县令突然一脸谄媚地出现在官厅口:“各位大人,接风宴已经准备好了。”
接风宴?
赵靖渊皱眉:“我一路来,听说物资紧张。”
容倦摆手:“我们白天杀了好多人,马上就不紧张了。”
“……”
眼看谢晏昼也在颔首,赵靖渊最终也没刨根问底,他对容倦的印象到底还是一个不乱杀人的好孩子。
夜色阑珊,接风宴在营帐附近举行。
这个节骨眼上不适合搞什么玉盘珍馐,整体以氛围感为主。大小差不多的石头顺序堆砌,篝火上蹿下跳,偶尔噼啪出几簇小火苗。
谢晏昼留足了值守的战士,其余士兵可同乐,寻常清酒搭配烤野兔和松鸡,再撒上榕城特有的香料,众人得到了久违的放松。
一处远离人群的篝火地,容倦等正围坐在此处。
其他人都拿着酒囊,只有他一个人捧着饭,容倦不可思议:“认真的吗?”
好歹给他小半杯。
谢晏昼状似不经意提起他病了几日后,赵靖渊平静收回本来要递过去的酒囊。
容倦只能眼巴巴看着,咕哝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山匪也来了一部分人,见状都有些惊奇。
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这位家主大人都在杀人,原来也有如此稚气的一面。
美德之家的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此,谢晏昼有意让匪首刀疤脸和赵靖渊打个照面。
赵靖渊早就注意到这些人身上的匪气,容倦先一步开口:“是的,我们在外面还有一个家。”
“……”
赵靖渊本就是美德之家的原始股东之一,当日是他们一起抄的文雀寺私库。容倦笼统提了些新的家族起源后,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舅父。”
单独一个称呼,便让赵靖渊心头蓦地一软。
容倦极为认真地看过去:“我想让您率领士兵和美德之家的人,奇袭乌戎。”
话一出口,旁侧谁都没有再接茬,偶尔火焰噼啪炸响。
赵靖渊明显顿了下,酒囊坚韧的骆驼皮不知何时朝下凹陷留下指痕,几滴酒水溢出。
他并未立刻回应什么,只灌了口烈酒,喉结滚动间目光从刀鞘巡视到下方擐甲披袍的战士。
大漠孤烟,列阵杀敌,早已被时间模糊到如同蜃景。
片刻后,他喑哑着嗓子:“打乌戎?”
天地间飘着点零散的雪花,篝火跳出的光点于冷风下跳跃未熄。
容倦点了点头:“对。”
大梁武将的血性或多或少在岁月间消磨,很多人嘴上说的好听,但若突然要领兵和乌戎拼个你死我活,不少都会露怯。
容倦却说的毫不犹豫,似乎笃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赵靖渊面色和动作如常,片刻后再开口,唯独声音微微发紧:“好。”
那佩刀仿佛都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思,似有振振刀鸣。
山匪们更不必说,各个恨乌戎入骨。终于等到能去战场毫无顾忌地厮杀,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篝火的光芒倒映出一张张脸庞,每个人的眼里都有光。
除了容倦。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梦想飞出了天窗。
偏偏这个时候,赵靖渊一口饮尽剩下的酒,对容倦说:“有你,万民之幸。”
“……”
你猜猜我的眼里为什么没有光?
祸不单行,容倦咬了一口野兔腿,肉又干又柴,全靠榕城特有香料撑着。
好难吃。
营火伴随载歌载舞,摔跤比试等,时间过得飞快,欢声笑语不断。
谢晏昼治军严格,子时前就要求结束,第一届接风宴在放飞梦想中圆满结束。
一场欢闹下来,前半夜大部分人睡得很沉,后半夜却忽而狂风呼啸,气候的变化没有一点点征兆,恐怖的大风连同容倦都在深度睡眠中惊醒。
“怎么回事儿?”
身侧空了。
谢晏昼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听到声音回头:“你待在屋中不要随意走动,我去看看。”
容倦似乎有起身和他一起去的意思。
呼呼风声隔门传来,谢晏昼摇头:“你轻如鸿毛,会被吹飞。”
没几两重的身子,根本不可能抵御住外面的暴风。
“……”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两人说话,地面微微晃动,似有尖叫声隔着风雪飘散。
“别出门!”谢晏昼面色一紧,打开门的瞬间,屋门都几乎要被掀飞。
他门关上前,容倦隔着些月色匆匆一瞥,院中走石乱滚,树木被连根吹断。
“口口。”
系统:【我只能预测皇城附近的天气,加载不到这里。】
容倦外衣都没披,下床走到门边,捡起滚落在门框旁的坚硬球状物,面色变得古怪。
“冰雹。”
冬天里怎么会出现冰雹?
这像话吗。
系统似乎也很诧异:【很罕见,但冬末时是有可能遇到的。】
【小容,你都能成为当皇帝的人选,没什么不可能。】
容倦头疼,不要搞这种比喻。
系统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应该…不用太担心?极端条件下达成的冰雹,大多数规模较小,一般不会造成太大破坏。】
看着手头直径约有五毫米的凝固物,容倦站起身:“但愿榕城不是那个极少数。”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场雷暴大风和罕见的冰雹,直接导致地面上不少尚未来得及加固的房屋倾塌,还有不少人在抢救物资中受伤。
虽算不上特别严重,但也绝对称不上小事。
谢晏昼一夜未归,天未亮便和赵靖渊率人紧急组织救灾。
容倦找到他时,谢晏昼方才刚刚喘口气,手中正拿着一封信。
“开苑送来密函,不少百姓在吃了窖藏的食物后,出现呕吐腹泻等情况。”
定州不算太北的地方,现在大多粮食都依赖地窖,湿度温度难以控制,食物发霉变质都是常有的事情。
前段时间战乱,很多地窖根本来不及清理检查。
早晚会发生的事情,眼下都随着冬末气温上升堆积在一起。
信纸在掌心中湮灭成粉末,谢晏昼看向容倦:“过两日我要押送一批粮草去开苑,出发前,我会多留几名亲卫保护你。”
赵靖渊忽而提醒:“别在定州耽误太久。”
能早一天就一天。
否则回去太晚,容易引起皇帝怀疑。一旦对方提前有了准备,他们就得多过攻皇城城门的一关。
谢晏昼自然也清楚。
但开苑是定州第一大城,决不能乱。他需要将定州作为大本营,方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皇帝忌惮定王,连年苛待定州,此举并非完全在无的放矢,定州外沿易守难攻,是一块天然适合造反的沃土。
容倦在一旁听着,自始至终没发过言。
下方全是他人吵闹的悲欢离合。战争后逢天灾,百姓才建立点的希望顷刻间崩塌,哀嚎声遍地,还有担心粮食再度告急的,拼命在坍塌碎裂的瓦块堆中寻找食物的痕迹。
他忽道:“你直接去开苑,这里我来处理。”
谢晏昼和赵靖渊稍微顿了片刻,意想不到地看向主动揽事情做的人。
要知道现在可是一个很大的烂摊子。
他正要开口询问,容倦颇为冷淡道:“别可怜我,我归心似箭。”
昨日那兔肉死难吃,半夜他又不知道被惊醒了多少回。
谢晏昼微微一怔,赵靖渊闻言目中掠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被看的颇为不自在,容倦移开注视难民的目光,把头别过去。
“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我要早点回到朱门酒肉臭的皇城。”
作者有话说:
帝,未登大位前便万分勤政,常夙兴夜寐,救万民于水火。
容倦,一款上了发条,可以高速旋转片刻,然后彻底瘫倒的刀子嘴咸鱼。
每当容倦想要躺平时, 道德就像鬼一样缠了上来。
他现在觉得自己正被五花大绑,如同过年待宰的年年有鱼。
赵靖渊提醒道:“眼下到处是灾民流民,不管去哪里, 都记得带上护卫。”
“好。”
容倦转身, 一副说干就干的样子。
【小容,不是要搞振兴?这是回屋的方向。】
容倦边走边道:“上赶着不是买卖。”
他忽然又扭头看了眼后方,眉头微微蹙起。
“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赵靖渊怀疑自己眼里的光,却没关注他的脸。
【容儿,现在已经没有事情可以让我觉得奇怪了。】
想到自己即将成为皇帝的口,谁会去关注一个陌生人。
“……”
原地,谢晏昼平静的目光下同样存有怀疑,赵靖渊不可能没有发现容倦男大十八变。
然而自始至终, 对方言谈间只提及此行乌戎使者,没多问一个字。
说榕城是个烂摊子, 都算是褒义词。
榕城处在定州外围地界,在听说叛军已经清退, 不少难民开始重新朝这边靠拢。乌戎退兵时,路过波及了不少县乡,连带周边地界也有流离失所的百姓试图另觅生路。
县令愁的头发都要稀疏了,本来一场怪异的冰灾, 就已经够乱了, 现在还要应付逃民。
若是他自己, 早就下令驱逐。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做任何事情之前, 都要向容倦汇报。
“无法核实户籍身份的,按例是要进行抓捕,最次也得清离。”县令小心翼翼看着容倦, 生怕说错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