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一步坐实现在狗皇帝来位不正的事情。
“如此复杂的工作,你一手完成。”
容倦认真道:“在我这里,并不复杂。”
各自沉默一瞬后,谢晏昼颇为无奈地笑道:“北阳王长年患病,膝下只有赵靖渊一子。赵靖渊不会心甘情愿做傀儡皇帝,此人离京多年,有勇有谋但无权无财,不可能坐稳那个位置,督办司更不可能信任他。”
谢晏昼定定注视着容倦:“只有你同时满足这些条件。”
外戚掌权上位,自古多的是有例可循。
容倦唇瓣动了动,颤颤巍巍狡辩:“不,不是这样的。”
话虽如此,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从前顾问那些看似词不达意的表达,宋明知的部署规划,和大督办之间的问话,如今看来,居然全部都能朝王座的位置做投射。
世外客的身份,竟让他从一开始就站在视野盲区。
还有不少其他端倪,但凡他悉心点,都能发现不对劲。
可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他以不变应万变,纵容了一切发生。
“我错了。”他应该吾日九省吾身的!
容倦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是还有你吗?”
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谢晏昼抱紧清瘦的身躯,让近乎僵硬的人重新靠坐回来。
“容倦。”
低声轻念着这个名字,薄茧蹭过诱人的腰窝,谢晏昼心思不专道:“我是武将。”
若他登临帝王宝座,必定要大封手下将士。当下文臣武将斗争严重,文臣很快会边缘化。
但若他抑制军部,又会寒将士的心,不利于边关稳定。不出十年,更大的弊端就会一点点显现。
自己活着时,尚有能力镇压,死后整个王朝都将面临四分五裂。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会考虑坐上那个位置。
“而你不同,”扶着容倦腰身的手,似乎在微微托举着整个人,“你体内流着皇家的血,百姓对你有天然的认同感,而你又任人唯贤,敢于放权。”
四目相对,容倦痛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真的不是龙椅play,是龙椅工位!
他呼吸急促,已经提前被工伤到了:“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谢晏昼颔首,这就对了:“所有皇帝,都说自己是真龙转世,他们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容倦险些给气笑了。
在他考虑要不要留下时,蓦然回首,发现全职国家CEO的工作贴脸而来!
朝五晚九,终身责任制,还没有年假。
“你看我哪有像个帝王的样子,我只……”
谢晏昼轻柔打断,注视他的双目格外深沉:“我只不想让你居人之下。”
药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说话间,谢晏昼身体稍稍后倾,让容倦几乎以一种跨坐姿势骑在腰上,“容倦,我想要你高高在上,万人敬仰。”
一字一顿,无比虔诚,无比认真。
容倦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被吸引到了。
那双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睛,在肌肤无意间摩擦到的瞬间,会微微眯起。
就像危险的野兽贪婪又隐忍蛰伏。
“别想太多。”谢晏昼手指抚过他的面颊,无声引导着思绪。
男色所惑,容倦短暂麻痹自己,没错,别想太多,或许一切都是一场梦呢?
只是一场春日里的美梦罢了。
逃避虽然可耻但十分有用。
容倦在这方面更是做得一流,暂时强迫自己只看眼前餐,其他全部归结为四个字:醒了再说。
对视间,周围温度进一步攀升。
人的眼珠和年龄有明确关系,再如何深沉,身下那双眼睛也透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当容倦重新将注意力凝聚在谢晏昼身上时,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被大梁百姓视作城墙的男人,也不过才二十三岁。
二人衣衫半开,旧日的疤痕蜿蜒在肌肉线条上,其中有一道几乎横跨肋骨,可想而知当时的凶险。
容倦再也忍不住,主动低头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墙壁上的影子互相纠缠,少年人的赤诚,彼此的退让和坚守都如同枪缨般,纠缠在每一个枪头的缝隙。
喘息,拥抱,起伏。
时间和水流一样,于白日下蒸发。
不知过去多久,当容倦再次清醒的时候,身体还在微微冒汗,手指挣扎着动了动。他半趴躺在床榻上,心中只余一个念头:
不居人之下,自己坐上去动作果然很累!
整个腰,腿,臀都格外酸胀。
房间内已经只剩他一个人,容倦恍惚记得有人急着来通传,隔门说什么‘定王之子抓到了’,似乎还有一些关于定州偏僻下县的战情。谢晏昼利落帮他清理好身体,在额间落下一吻后便匆匆离开。
擒贼先擒王,抓住了定王之子,那些还在小地方负隅抵抗的敌人离溃败投降也就不远了。
战事多一日,便有更多百姓伤亡,能早点结束自然是再好不过。
庞杂的信息闪过后,理智渐渐归于脑海。
“不是梦。”
有关当皇帝什么的对话,压根不是梦!先前潜意识里容倦还安慰自己醒了再想办法,实际上,醒了之后,更没办法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甚至懒得动一下脑筋。
另一边,系统糊成马赛克出去后,至今还没有回来。
容倦只能独自面床思过。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直至隔窗透进来的光渐渐变了颜色,橙黄色的日暮光芒,温暖而梦幻。
咚咚,外面传来叩门声。
不久,谢晏昼进来,看到徜徉夕阳中的少年,正趴在艳彩的被褥上,头埋进枕头,就像一只避世的金鱼。
谢晏昼放下食盒,不得不帮他翻了个身。
容倦腮帮子动了动,看着要吐出泡泡似的,眼珠迟钝地转过来:“军务处理完了?”
谢晏昼点了点头。
屋内再度安静了。
容倦恢复寂静岭般的混沌。
帮他捋过被汗液浸湿黏在脸上的发丝,谢晏昼握着温凉的手,正要说什么,容倦那失去梦想的表情中,忽然凝聚出了一丝深刻的情绪。
他缓缓坐了起来。
“我刚一直在思考。”
谢晏昼挑眉,确定是在思考?他很确信,那种神态是在发呆。
容倦看着谢晏昼,即便退后千步察觉到其他人行为上的怪异,可有一点他死活想不通。
容倦危险地眯起双眼:“是谁开的这个头?”
究竟是谁?!纵然是开团秒跟,总得有一个人先站出来。
他要知道自己是死在了谁手里。
然后祝福那个人官运亨通,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上不完的早朝……等等,早朝?
容倦心肝肺都疼,捂住胸口抽抽。
谢晏昼面色一变:“我去找大夫。”
容倦抓住他:“没事,刚不小心自残到了。”
“……”
容倦身残志坚:“我一定要找出始作俑者。”
一个都能天马行空到让自己上位的人,或许手中还有什么备选方案。
确定容倦身体真的无碍,没有一点点迟疑,谢晏昼首先把自己摘了出去:“不是我。”
两人咫尺相望,谢晏昼也渐渐浮起了疑虑。
他竟一时也说不出答案。
日暮,晚饭都没吃,两人同榻复盘。
无人点灯,谢晏昼在有些昏暗的室内帮忙回忆:“文雀寺后,顾问曾去过督办司,表明辅佐心迹。”
容倦记忆力绝佳,按照那个时间点,顾问曾说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当时他没放在心上。
僵硬冰冷的笑容刚刚扯开,容倦忽又摇头:“不对。”
顾问是被强抢到相府,在此之前,双方只是传递话本的交情,不可能莫名其妙想到要推自己上位。
谁启迪了他?
谢晏昼:“宋明知?赵靖渊做统领人选便是他的主意。”
容倦:“时间顺序不对,他是后进府的。”
而且宋明知从前一直主张避世。
谢晏昼站在客观角度主张:“会不会你无意间给过他错误的暗示。”
“怎么可能?”
容倦振振有词:“我从来没有暗示过任何人!”
他日常话都懒得说。
谢晏昼静静看了他两秒,选择闭眼相信他的自信。
有六说六,宋明知别说联系督办司,甚至从未主动表明过什么,一直低头默默做事。
“义父在顾问去之前便动过念头。”不然不会放顾问活着离开。
容倦不确定皱眉:“所以是干爹先开始的?等等……”他欺身靠近,“大督办要是知道,你能不知道?”
谢晏昼冷静回:“老马识途。”
义父有自己的世界观。
“……”
容倦保持眯眯眼,观察着对方微表情:“你呢?又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心思?”
谢晏昼薄唇微抿,摇了摇头。
他果断没有说出当日太子和五皇子两颗棋子先后折在马场事件后,他在挑选新的辅佐对象时,曾一闪而过动过相关念头。
须臾,谢晏昼就事论事道:“其实在这件事上,有一天,大家好像突然就心意相通了。”
容倦:“??”
这种事上还能不谋而合?
某天你们统一受到了神的号召!
容倦气笑了。
初尝云雨后共度的第一个夜晚,本该是缠绵悱恻,两人却辛辛苦苦扒了大半夜,实在找不到罪魁祸首,最离谱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容倦发现嫌疑人越来越多。
“赵靖渊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并参与的?”
谢晏昼冷静分析:“没人和他说过,但他是个聪明人。”
容倦:“Am I stupid? ”
谢晏昼:“No。”
容倦面色一变。
谢晏昼:“你经常教那只鹦鹉说话。”
他多少也耳濡目染了一下。
盘了这么久,白盘了。实在找不到迁怒宣泄的渠道,容倦重新倒在床上,目光再次涣散。
“总有一天……”
他会像盘古开天地一样,盘个水落石出,升官升到对方想哭。
在说完之前,睁着眼,人已经无力地睡了过去。
睡不瞑目。
谢晏昼悉心帮他盖好被子,熟练阖眼后静静守在身旁片刻,直至天色又暗沉了一个度,方才轻手轻脚离开。
军队扎营处,看到掀帘而入的人,几名副官和牙将立刻起身抱拳见礼。
风吹得营帐鼓动作响。
谢晏昼目光扫过一张张冷肃绷紧的脸:“京中快马加鞭送来陛下旨意,催促军队尽快返程。”
语毕,他看向近座一位将领,道:“可以准备了。”
在场的武官们莫不是眼眶一热,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不久前将军命赵呈突袭乌戎边陲,若此次再忍,依陛下的心思,回去说不定还要就此事问罪。
这么多年,他们已经忍够了。
“义父已秘密送出了你们的家人,”谢晏昼指尖在刀鞘轻点:“若还有什么疑义,现在就提。”
现在提了,他还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将人囚禁等事成后再放出。但若是临时反水……刀锋的寒芒闪烁,让人不敢直视。
末座牙将猛地起身,不是紧张,而是激动.
“一切听从将军号令!陛下昏聩,再不反,难道等着大好河山让与乌戎?”
为了这一日,他们早就做了十足的准备。
烛火下,皇城宫殿衙署图被摊在桌面上。营帐外风雪的呼啸声掩盖住低声密谋,直到天明时分,将领们才各自散去,只剩下不久前才从边陲赶回来的一位副将。
谢晏昼卷起布防图纸,忽而冷不丁问:“军中当真无人有异议?”
副将一愣,跪地道:“没有。”
他们私心自然是更希望谢晏昼上位,但绝不会因此误事。
谢晏昼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起来吧。”
就在副将准备告退前,谢晏昼问:“当初知道要新推举上位的人是谁,你用了多久接受?”
副将顿足,认真回忆:“吸一下的时间。”
谢晏昼皱眉:“什么?”
副将表演了呼吸的吸:“~”
比起一开始懦弱无用的五皇子,容恒崧这样能筹军饷,杀使者,还能隔着万里给他们传讯敌人部署信息的,简直好到了天上去。
郑重回答完,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立时道:“莫非有人到现在还不能接受?将军,您说是谁,我现在就去砍了他。”
“……”
作者有话说:
帝,温故知新①。
①温故:回首昨日,发现往事不堪回首;知新:终于知道真正的篡位嫌疑人是谁。
容倦后半夜的梦境五彩斑斓, 一直有人磨刀霍霍向咸鱼。
没睡多久,他又被外面一阵叮铃哐当的声音吵醒。
榕城百废待兴,所有基建工作正加班加点进行, 除此之外, 其中好像还夹杂着什么叫喊的哭腔。忽远忽近的,容倦还没仔细辨别,墙角又突然传来扣门声。
他猜到是谁,有气无力道:“进来。”
避免看到不该看的,系统倒退着坐轮椅进来,不忘关好门。
【小容,昨天药浴泡得如何?】
容倦语气轻飘飘的:“内服兼外用,好的不得了。”
系统啧啧两声。
果然还是它有先见之明, 生容者父母,知容者口口。根据太多其他系统和宿主的前车之鉴, 但凡宿主开始考虑要不要留在某一个任务世界后,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只不过他们不愿意承认, 默等着必须要做出抉择的那天。
人类必须要走一个纠结的过程。
作为合格的系统,它未雨绸缪,把原来的身体偷渡过来。
它可真是个小天才!
小容和自己,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物种!!
屋内一片地面狼藉, 系统绕过地上的药渍, 这才转过身, 看到那张疲惫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愣住了。
【什么情况?莫非不和谐?】
容倦‘呵’了一下。
问题在于和谐过了头。难怪不少人喜欢借酒精和性爱放松神经, 确实食髓知味。
可惜快乐过后,先前令人惊恐的事实再度摆在面前。
容倦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胳膊无力地搭垂在床榻边, 正在进行咸鱼回忆录。
他揉着眉心,几次尝试后终于连贯说出来。
“我有个鬼故事要说给你听。”
系统捂着眼睛听。
容倦眼皮一跳,突然觉得自己也不冤枉,摊上这么一个智商有限的工作搭子,外加他还不愿意动脑子,最后穷途末路太正常了。
他咬牙道:“谢晏昼他们,真正想要推举做皇帝的人选……是我。”
最后两个字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系统愣了下,片刻:
【哈哈哈,大清早真会开玩笑。】
【小容,你调皮了。】
容倦扭过脖子,定定看它。
下一刻,满室皆寂。
空气安静地像是死了一样,容倦重新闭上眼睛避世。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听到回应,他不得不再度看向系统。
这一看,吓了一跳!
系统居然从团子吓成了正方形。
【我方了。】
“……”我看得到!
比咸鱼还没用的东西出现了,本来已经够累了,容倦不得不挣扎坐起身,把它放在手中顺时针揉搓,努力回到原来的团状。
【谢谢。】
系统说话也开始有气无力了,它终于还是没忍住发出尖锐的爆鸣,警报声嗡嗡的:【小容,是真的吗!会不会是搞错了!为什么要选你?】
【谁主张谁举证谁又是发起人?】
容倦面无表情:“不知道。反正按照谢晏昼的说法,莫名有一天,他们就开始团建了。”
再三确定不是做梦,系统大骇:【我们可怎么办啊!!】
他们是世界上最倒霉的物种。
一人一统抱头痛哭。
哭的最高境界是欲哭无泪,许久,两个史缺合伙人呆坐在床榻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纪轻轻的当上皇帝,不亚于这辈子完蛋了。
比如早朝,可以推迟,但不可以废除,这玩意和公司没用的早会不一样,很多事都关系到百姓民生。
容倦开始强迫自己面对现实,除了谢晏昼,还真的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登基人选。
谁也不愿意把性命拿捏在陌生人手上,他自然也一样。
没错,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就有鬼了。”
容倦深吸一口气,闭着眼也没办法做到自我欺骗。
他轻轻按着太阳穴,一连病了几日,再喜欢宅的人也有些受不住,更何况那凌乱狼藉的浴桶外,处处是残余的药味。容倦围好柔软的大斗篷,决定先出去透透气。
路边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微微一愣。
那两分的失魂落魄,三分的明艳动人,五分的四顾茫然。
容倦俨然是张成熟的扇形图了。
低级官吏小声交谈:“那位大人是怎么了?”
怎么一张脸看上去五花八门的。
视察的县令这时候也不忘奉承两句,故意扬声道:“大人是在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容倦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询问驻军所在。
县令指了个方向。
才走了没多远,远处突然传来怒骂和低吼,夹杂哭泣求饶的声音。
容倦想起早上听到的奇怪哭腔,顺着往那边走去,远远地瞧见黑压压一片。
城池内的空置仓库以栅栏和铁索封锁,作为临时关押战俘的羁押点。
简陋的羁押点外,有老妪长跪不起,还有人脑袋都磕出血花:“大人,饶了他吧,我们家就剩下这一个孩子了。”
“那是他活该!”对面有人在破口大骂。
有人骂,有人求,到最后还有动手的,小孩的哭闹声不断,士兵在忙着维持秩序。
场面过于混乱,最后还是那些痞气十足的山匪呵斥,震慑力十足,强行拉退一部分人。
容倦自另外一侧缓坡处下来,尖锐的吵闹声刺得本就脆弱的脑神经生疼。
恰逢刀疤脸拎起一个想要冲进羁押点的人,直接扔了出去。
这边没什么积雪,碎冰渣溅起,容倦险险躲开,皱眉:“什么情况?”
他一出声,立刻引起注意。
穿戴整齐,富贵干净,和整个场面格格不入。
快两个晚上没睡的刀疤脸顾不上什么虚礼,语气有些不耐烦:“这还用说吗?”
说着不用说,他还是为容倦做了解答。
这些年民生艰难,今上生怕亲王做出功绩,政策上对地方多有苛待。
定王早些年,确实也为了百姓尽心尽力过。
所以定州百姓对叛军其实没有太大的恨意,作为定州人,他们甚至有着天然的归属感。定王造反时,很多对朝廷失望的百姓,不但不抵触,还在叛军勾勒的蓝图下,派出自家儿郎参军。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为了彻底赢下这一局,叛军会中途选择和乌戎勾结。
乌戎人可不会善待大梁子民,哪怕是在定州定界上,也祸害了不少无辜人家。
引狼入室不外如此。
容倦摇了摇头,右相他们下了一步烂棋。
哪怕是项羽也不敢这么干啊。
他回身看着悲天跄地的百姓,“再闹下去,晚上都不用睡觉了。”
周围那些土匪面色一变,闻言神情冷了几分。
他们有不少兄弟死在叛军手里,虽然恨不得尽数剿灭其余俘虏,但在这吞人的世道下,对于榕城百姓,也说不出如此苛责的话。
刀疤脸多少生出一丝失望,现下定州战役接近尾声,大家忙的脚不沾地。
谢将军赶来后,只派人安置好他们捡来的孤儿,当他去确认这位京中大官和美德之家的关系时,对方只说了两个字——
意味着眼前之人才是美德之家真正的主人。
这和他们想象中的形象完全不同,原以为至少是个能体谅百姓之人。
容倦视线还未收回,自言自语思忖:“解决人比解决问题快。”
影响到他休息也就罢了,可以随时挪窝,但不远处就是军营,总不能因为叛军耽误正规军的正常休息。
而且这恐怕不止是榕城一城出现的状况,再闹下去,迟早会激发整个定州地界上的矛盾。
人在走投无路之时,最易被挑拨。
容倦:“见谢晏昼了吗?”
官场上直呼其名是种相当不尊重的行为,刀疤脸内心偏向武将,按捺住不悦回:“城头。”
容倦:“随我过去。”
刀疤脸不动。
容倦淡淡:“我披貂戴绒,在这群情激奋的时候,容易被攻击。”
一个人过于有自知之明,旁人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看在对方病倒前还特意安置他们的份上,刀疤脸没好气提醒道:“穿戴是其次。外面炭火不足,有的屋子却已经暖到有虫子了,您还是遮掩点好。”
说着,扫了眼容倦耳侧的红印。
看看这当官的,屋内虫子多的都咬到脸了。
“……”
容倦脸皮再厚,这时也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衣服。
你个莽汉懂什么?!
考虑到对方确实没有夜生活,最近晚上忙着基建工作,容倦只是深吸一口气,咽下快到口中的叽喳。
最终刀疤脸准备带着两名山匪陪他去墙头,顺便想要再度和谢晏昼确认一下,是否真的要为此人效力。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若是为了一个没有慈悲心的人拼命,他日对方是否会如现在那个狗皇帝一样,视百姓如草芥?
他们这些被官府逼得落草为寇之人,已无父无母,眼中更无官,无帝。
刀尖舔血之人迟早要成为他人刀下亡魂,但不能因为助纣为虐而亡。
正想着,容倦认真问:“能再来一个人,用轿子把我抬过去吗?”
马车也不知道停去了哪里。
“……”
城头,谢晏昼正和手下一员大将说话,余光瞥见容倦被一台大轿子抬来,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容倦不自觉也牵动了下嘴角,下轿前,注意到下方义愤填膺的百姓。
原本是来建议先杀个有代表性的,让百姓情绪有个爆发点,不过明显对方已经在做了。
粮食紧缺,菜叶这种奢侈品被替换成枯树枝和石子,人群中有老人有小孩,全部朝着一个方向用力丢去。
“骗子——”
“杀了这贼子!杀了他!畜生,你对的起我们吗?”
被押在囚车里的人岁数不大,低头躲避碎瓦片,满脸惊恐。
百姓们不止是单纯发泄,那是真切流露出的咬牙切齿之恨。有人直接冲了上来,攥着尖石就要往囚车里捅,被兵卒及时拉开。
“你们骗了我兄长效力,转头却让乌戎人来欺压我们?”
怒骂求饶混淆交织,底下一度都不知道流的是谁的血泪。
容倦目光定格在囚犯身上:“那位便是定王之子?”
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容貌,但那种唯唯诺诺的气质,和五皇子有几分相似。
谢晏昼点了下头。
他旁边的大将就没这么好定力了,用力一拍护墙:“真该给他千刀万剐了。”
谢晏昼仍旧以理智为主导。
“定王在此蛰伏十余年,叛军很大一部分来自定州百姓,不好全部细究杀了,不然必会大乱。”
只能先杀始作俑者和重要的叛军将领,其余留待之后细查发落。
无论是刚刚喊打喊杀的手下大将,还是刚上来的山匪,闻言都沉默了一下。清楚无论如何处理,都会存在不少异议。
高处风大,谢晏昼站在风来的方向,帮容倦挡住了一部分凉意。
先前缠绵时有些凌乱的发丝,如今随风飘舞着。
容倦平生最讨厌麻烦,错又不在自己一行人,何必担这个骂名。
“本来就是笔糊涂坏账,没什么必要浪费时间。”
他直白说了后,继续道:“我倒有个想法。”
除了谢晏昼,其他人闻言目光多少带有几分怀疑,眼下的情况是剪不断理还乱。
容倦侧脸看向谢晏昼,先话锋一转:“猜猜我这次是如何离京?”
“督军。”谢晏昼轻易猜到容倦过来的借口。
督办司几日前便停止传递密函,京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导致陛下死死盯着。
只是依照往日双方的关系,不知容倦是如何令陛下相信一个常住将军府的人,愿意帮忙挟制自己。
容倦坦然道:“我让皇帝针对乌戎,开开心心对着大水发了一个誓。”
俗称海誓。
在好奇的视线中,容倦也不卖关子,大大方方说了洛水为誓新编。
天地之间忽然变得安静。
所有人自动屏蔽了下方的嘈杂怒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好半晌,山匪第一个发声:“都…信了?”
皇帝,乌戎人,京中的官员们,没一个觉得有诈么?
人和人之间,原来是可以拥有这种信任的吗?!
“为什么不信?”容倦一脸莫名:“天下都是皇帝的,陛下一诺千金。”
昔日先帝被俘,杀了几位主战大臣,今上更是连潼渊城都曾划给了乌戎,眼下许诺要惩戒王朝军队,谁听了会质疑?
山匪顿时觉得这么多年山匪都白干了,他口吻带着些不自觉的谦逊:“这和叛军又有什么关系?”
容倦眺望南边,似乎在隔着万里山河远顾京城:“当然有。”
半晌,他揉了揉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犯困有些涩红的眼睛:“也许我们该准备接风宴了。”
朝中局势一日一变,容倦离京不久,容恒燧招供曾用巫蛊邪术谋害过太子,皇帝在拿到供状后,并未像是上次那般召见确认,于宫中大发雷霆,之后竟直接让正在停职的右相下了大狱。
满朝哗然,但若说十分震惊的,倒是没有。
右相从去年便接连触怒了陛下,如今容恒崧效仿他的老路。陛下有心要启用新的权臣,前一个自然要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