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来现在是资本市场了,打工人不好干啊。
容倦从树下经过,拍了下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明知微微颔首,请他放心。
引容倦来到旁边石桌,上面整齐堆放着账册,文雀寺收敛来的钱财已经开始使用,宋明知此来便是为说明具体用途。
奈何,容倦现在只想放空大脑,只叮嘱一句:“留够挥霍的钱财,现下投资人比投资物回报率高。”
历来道教出山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世道一乱,有人用才能守住财。
宋明知颔首:“我与大人所见一致,所以先投财于山匪。”
容倦缓缓抬起头。
投财于什么?
文人说起话来,都追求迂回婉转,更何况是在造反这件事上。
“近年各地水患不断,不少农田被淹,已值秋日,很多农民颗粒无收。一到秋冬,便有不少人被迫落草为寇。”宋明知不疾不徐道:“我们将这些人养起来,无辜百姓不用担心被抢,商贾也敢活动,这便是好生之德了。”
只听过包养金丝雀,没见过包山匪的。
容倦默默喝了口茶,听他说下去。
“之后再统一教化,最终成为于王朝有用之人。”
宋明知说完,等着容倦批准。
容倦坐下,稍作思考,撇去其中乱七八糟的逻辑,某些方面倒是可以做到人尽其用。
假设和乌戎再起干戈,便是山匪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
本身有些底子,经过训练后不但能够分担谢晏昼的压力,从此抵御乌戎多了道防线,避免打出亡国奴end。万一京城出了什么大事,也有地方可以窝藏自己,解锁了新的可躺平地图。
【小容,多虑了,你一直在升官。】
容倦忍住把它提溜出来揉扁的冲动。
“有一点需要请大人拿主意。”
没有等到斥责,宋明知知晓事情成了。
他道:“匪者,习性凶悍,想要彻底让他们归顺不易。有两种手段最为便利,一为药物控制,或以蛊类等偏门辅助,二为灌输异教思想,让他们信大人如信神。”
文雀寺的愚民手段,虽然低劣,战争时期却相当好用。
容倦不评判他的手段,只道:“以镇养匪即可。”
“……建镇建村,将还在世的山匪家人全部接入镇中,镇中人人有事做,人人有学上。既可打掩护,又可解决日常训匪时的衣食住行。”
这样,日后真需要山匪抵御乌戎时,顾虑到家人也不敢轻易叛变,他们手中有质,其次山匪亦会有守护家园的责任感。
宋明知听到后面瞳仁都显得亮了些。
大隐隐于市,属实妙哉。
准备去安排前,宋明知请容倦为镇子起名。
容倦想也不想:“合欢镇吧。志同道合,欢聚一镇。”
宋明知嘴角一抽,刚要说什么,见容倦抬起手指,不多时,石桌上多出沾着茶渍写的四个大字——
美德之家。
身为门客,做事效率自当一流,美德之家的建设很快正式提上日程。
为了不让投资打水漂,考虑到村镇普遍地形,容倦勉强积极了一下。
他新编了小学自然课本,涵盖如何判断泥石流,河道构造,生饮河水危害等干货,让宋明知拿去给山匪学习。
“人美德行佳,处处为大家。”
随口编着打油诗,容倦顺便问起山匪人数。
宋明知伸出三根手指。
宋氏六子秘密离京四人,督办司协助下,顺利以文雀寺的账目供词控制住地方官效力,让他们配合招揽山匪,培养私兵,进展一日千里。
他们的招揽对象不止局限于山匪,还有一些如顾问这样受祖上连累无法入仕的人才,同时在一些流放地秘密搜寻可用之人。
金钱开道权力铺路,一股恐怖的军事力量已初具雏形。
容倦闻言诧异:“人很多啊。”
古代一个小镇偏一点的不足千人,繁华点的也就一千到五千间。
宋明知谦逊表示一般,
前朝动荡时期,山匪一度可达十几万,三万算什么?
若不是时间有限,他励志培养出十万死士。
日后大人一声令下,十万死士莫敢不从。
“阿嚏。”瑟瑟寒风卷过,容倦鼻尖忽然有点痒,打了个喷嚏。
最近明显降温,降雨和大风天也越来越多。他看向院内早就斑秃的树木,想起云鹤真人的弟子,说:“初雪天快到了。”
中秋过去没小半月,气温降得很快。
各地都在为入冬做准备,跑商的车队也都陆续停止出发,天地间多出些肃冷。
寂静的山道上,铃铛声在山壁间荡起回音。叮叮当当中,山下多出两团雪色。
雪团子一样的小道童正骑在白鹿上,这鹿的脚力极好,蹄子轻盈跃过山石。
“师兄。”小道童抱着拂尘,“你不是说现在是个吃人的世道,路上要小心山匪”
但走了大半月,别说山匪,一个打劫的都没遇到。
被他称为师兄的青年泼墨长发仅靠一根木簪挽住,面容清癯,眼神清亮悠远。
侧耳间,青年道士借着清风将附近动静全部收入耳中。
泉水声,风卷松浪声,山间野兽捕猎……唯独缺少人的动静。明明此山易守难攻,又夹在两个比较繁华的商贸镇中,最适合山匪活动。
道士一向淡然的眉峰此刻微微蹙起——
见鬼了?
作者有话说:
帝,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用寇成王,天下归心,民间大赞其海王。
九月最后一天, 京城初雪。
这是近十年来,最早的一场雪,所有人都稀奇不已, 繁华的皇城覆了层浅白。
容倦官服从浅绯色变成深绯, 腰佩金带,脚踩厚官靴。
云鹤真人上书中,说明弟子抵达后会立刻为皇帝炼丹。
现在的丹房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布置,由暖阁改造,分内外二区,面积十分大。
中心区域架起了几米高的丹炉,宫人负责检查通风,容倦全程监督。礼部其他官员们则正在核验所有器皿是否有裂痕, 还不忘抓紧时间窃窃私语。
“真是神了。听说云鹤真人弟子鹿车过城门的一瞬,天空正好开始飘雪。”
“何止, 我有详细情报。”
现场情形远比描述的还要夸张,城门查验完, 鹿角上的铃铛一共发出三响。
第一响,飘雪,第二响,宫中来人接引, 第三响, 雪片呈鸟兽形状。
古书中曾有类似记载, 雪落化为白鹤蹁飞,天降祥瑞。
容倦听着他们小声八卦, 暗道大梁的祥瑞前几天不还是彩虹?
“真一个赛季更换一个吉祥物。”
新赛季要到了?
孔大人匆匆赶来,一边忙着正衣冠,一把年纪险些被门槛绊倒:“陛下要到了, 快。”
众人停止讨论,连忙抓紧做手头的事情。
结果刚刚才检查完还没一会儿,门外便响起太监尖锐的声音——
“陛下驾到。”
皇帝率领一众皇子和大臣抵达,幽州那位新册封的皇子格外趾高气扬。
容倦关注点不在皇子身上,眼神一瞄,终于见到了那传说中云鹤真人的弟子。
长得有鼻子有眼的,是个人而已。
当然这只是在他眼里,在场其他官员看到这真人弟子时,无不是目露惊叹。
站在帝王身边的年轻男子一袭道袍,道冠牢牢束紧长发,手握拂尘,有一种飘逸的羽化登仙感。
旁边雪团子似的小道童陪衬下,整个人跟画似的不真实。
皇帝看上去心情不错,进殿后直接免去众人行礼。
今天大督办,谢晏昼等都在,再加上还有皇子们,按品阶划分下来,容倦和孔大人只坐在比较靠后的蒲团上。
至于容承林,因病无法到场,皇帝私以为他是因为丁忧责罚一事抗议,心中添了份不满。
没有着急炼丹一事,皇帝坐于主位,看着年轻道士,一副我考考你的样子。
“云鹤真人信中讲,你擅长看相。”
年轻道士颔首:“略通。”
皇帝明明还挂着和善的笑容,却当场抛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那道长来看看,朕这几位皇儿,哪一个有帝王之相?”
官员们一愣,皇子们更是下意识紧张起来。
送命题摆在面前,换作一般人这时必然会吓坏了,但年轻道士却很平静,那双仿佛能洞察世事般的眼睛,开始一一掠过所有皇子的脸庞。
对东宫位置虎视眈眈的二皇子和新册封的皇子此刻最为紧张。
年轻道士看得很快,平和回:“都没有。”
满座皆惊,皇子们面色微变,太监内侍们都跟着紧张起来。
皇帝看不出喜怒,让他再仔细相看。
年轻道士只道:“人的相貌约十年左右会有一变,小道道行尚浅,是目前看不出。”
针落可闻的几秒,大家呼吸都不敢放粗。
片刻,皇帝忽然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说:“朕正当壮年,让你看长远,确实有些难为你了。”
皇帝一笑,官员们纷纷附和,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近座的大督办看着高兴的皇帝,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道士,不知在想什么。
不起眼的外侧区域,容倦全程目睹皇帝被哄成胚胎。
帝吹真可怕,都快亡国了,哪里来的帝王相?
他小声用腹语问孔大人:“你觉不觉得这道士的眼神不太对?”
孔大人疑惑。
容倦总觉得这道士看皇帝没有丝毫看天子之态,当然也并非佛家所提倡的那种众生平等,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炼丹多寻求僻静,年轻道士却没有这个要求。
待皇帝终于提到炼药,他直接在众目睽睽下,开始进行原材料的溶解。
银炭骨加热,年轻道士择用一鸡蛋型罐体,再将溶解后的东西软布填入,后悬于丹炉内。
容倦眯了眯眼,早期蒸馏器啊。
面对行云流水的手法,皇帝丝毫不吝啬称赞:“朕记得年幼时,见过云鹤真人出手炼丹,那一次,解了宫中时疫。”
道童用专业仪器辅助,年轻道士腾出手,颔首道:“师父已入臻化境,不知小道一生可否有机会超越。”
工部尚书赞道:“道长已经超越了。”
年轻道士幽幽问:“那小道道号为何?”
官员:“云鹤真人的弟子。”
“……”
众人面面相觑,皇帝的笑容都有几分不自然。
对了,他叫啥来着?
“礐渊子。”
众人恍然,原来是礐渊子道长啊。
年轻道士微笑。
全都在关注道士名号时,最前方谢晏昼朝容倦看来。
这位就成功活出了自己,大家现在都快忘了容恒崧亲爹是谁。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容倦嘴巴动了几下。
那道士起叫这么拗口的名字,能被记住才奇怪。如果叫走地鸡真人,你看谁会忘?
谢晏昼笑了下,不置可否。
将周围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礐渊子只觉夏虫不可语冰。
如果道号太简单,怎么能确定是真的被人记住?
他此行便是为了达成夙愿。
师父云鹤真人一生著书百余本,其中《黄契经》不但重新定义了人体经络和养生修仙的关联,还提出了一种‘新道’,被誉为奇书。
礐渊子试图钻研过很多新颖的东西,可到一半,发现师父都研求过。
直到今年,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师父没有考究过的方向:
都说天子有真龙身,假设用皇帝当药人,进行一些药物实验是否会有不同结果?
那传说中的真龙气是否真的存在?
云鹤真人也觉得这个范畴挺有意思,加之多年来始终未曾放弃大兴道教,便上书为徒弟引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丹炉周围的空气中漂浮起紫色的浮沫,随后这颜色不断变化,最终炉鼎竟升起了类似彩虹的光束。
官员们叹为观止,直呼祥瑞,听得皇帝喜笑连连。
容倦在其中跟着用口型瞎喊:“玩味无限,彩虹随身带。”
都给这道士炼出彩虹糖了。
整个丹成至少需要几个时辰,皇帝自然不可能一直等着,晚上宫中还设素食宴饮,确定顺利后便先行离开。
皇帝和皇子们先走,高官伴驾,最后轮到容倦他们行动。
殿内一股药味,谁知道有没有毒素,反正闻多了头晕。容倦一刻都不想多留,拔腿就走。
孔大人处事周到,临走前不忘对礐渊子说:“若有所需之物,派人告知礼部一声即可。”
礐渊子盯着丹炉,随意客气地点了下头,余光在扫到容倦时,忽猛地一顿!
此刻整个殿内人都走了大半,空旷了很多,容倦又站在靠左的位置,没有什么视线遮挡物。
礐渊子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完全定格住,不可置信看了三遍他的脸,瞳仁因为强烈的情绪刺激扩张。皇帝有句话没说错,摸皮摸骨,看人观相,他在这方面的造诣不低。
而他在那少年人脸上,看出了很多,竟又什么都没有看出。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上一秒看到的东西,下一秒就会被推翻。
有时看尊贵至极,有时又合五衰相。
那张脸矛盾的,甚至是‘空’的。
怎么会有人无相?
精、气、神在一个人身上像是完全分离的,明明还有气血,印堂散得却是青灰色死气。
等礐渊子回过神追出门时,左右已无那道身影。
周围宫人们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小道童追出来:“师兄,怎么了?”
礐渊子半只脚陷在雪中:“见鬼了。”
小道童天真笑着:“这话师兄在没见到山匪时,已经说过了。”
一路来开销太大,因为师兄错误估计,没有及时补足盘缠,最后一段路程走的格外艰辛。
“不,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真见鬼了。
迎风站立,天空中的雪花落在肩头,许久,礐渊子仔细回想关于那无相之人的点滴,但什么都想不到。
先前暖阁人太多,他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么一号人物。
礐渊子寒星般的眸子,倒映出丹炉下的火焰。
找到了。
这是一个别说师父绝对没有探赜过,整个道教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求索范畴。什么药人,什么真龙天子,在这之下都渺小如尘埃。
一个全新的论题出现。
“终于让我找到了……找到了!”
宫门外,谢晏昼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
容倦撑着伞从宫门走出,初雪的冷气让脸颊显出虚假的气色,脸蛋一时昳丽到了极致。
“怎么这么久?”谢晏昼还以为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快出来时,碰到了救过的一个宫人。”对方似乎落了份不错的差事,对着他感激了许久,耽误了些时间。
马车的车帘落下,容倦接过谢晏昼递来的暖炉,揣在袖子里,暖和地喟叹一声。
那份惬意好像能隔着空气传递过来,谢晏昼神情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在容倦睡过去前,他及时提醒说:“云鹤真人年轻时性情乖张。”
别的道士只是神叨,这位是出了名的疯疯癫癫:“离他的弟子远一些。”
日常和这些道士打交道最多的便是礼部,容倦不以为意颔首:“放心,没事我才不进宫。”
相关工作自然会有其他人去对接。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满,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者自古数不胜数。
隔天天尚未亮,容倦强撑着上值,全程眼皮像是被冷空气黏住了,几乎闭目前进。
太子丧礼需要进行的准备工作太多,多到容倦都后悔报复性杀人了。
我原谅你了。
太子,你快回来吧!
无声呐喊歌唱着我一人承受不来,容倦迈步走进官署,刚跨过门槛,又退了回来。
他眨眨眼,确定没看错。
门前正铜鹤雕旁还立着一人,手持拂尘头顶白雪,一动不动的,越看越阴。
“礐渊子?”
道士只是站在雪下,恰好雪停,他顺便测量了积雪深度和密度。
容倦也不管他为什么在这里,准备继续走自己的路。
忽而想到什么,又退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回头的一瞬,他觉得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
容倦压下疑问,真心好奇求问:“听闻道长神通广大,能把太子魂招回来吗?”
现在官署人几乎都到了,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其他不少官员的注意,只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不过看到容倦主动和礐渊子搭话,都是暗自摇头。
谁知礐渊子居然回应了这个离谱的问题。
“招魂的目的是?”
容倦:“让他懂事。给陛下托梦,说不用劳民伤财办葬礼。”
礐渊子仅仅伸出手,几乎看不到掌纹的手心接住屋檐飘雪。
雪落无痕。
“人死魂灭。”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容倦头顶。
小道童站在礐渊子后,好奇探出半个身子。他自小聪慧受教,耳濡目染,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玄学知识。
好奇怪。
小道童表达不出来,只能含糊总结为:这个人的气是散的。
气散则魂弱。
小道童用看神奇宝贝的眼光看他:“魂淡。”
容倦:“……”
他摸了摸小道童的脑袋:“哦,可爱的小矮冬瓜。”
以己度人,攻击对方最薄弱的地方。
小道童果然嘴一扁,容倦满意了,得知太子回魂无望,赶时间回工位补觉。
刚走没两步,背后好像有一阵清风扫过。
他立刻回头,什么都没有,礐渊子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接下来的整个上午,容倦只清醒过一次,敲定了太子敛葬用品。
待他补完觉,礐渊子早就不见了,听说是皇帝传召。
小道童倒是还在,正口齿伶俐地和低级官吏沟通接下来一场仪式的准备:“心诚则灵,辅助丹成。”
他在那边叽叽喳喳,容倦听着都觉得口渴,结果左右手都摸空了。
“我杯子呢?”
系统提示他:【被那小孩偷拿走了。】
容倦看向小道童的方向。
【要去揭发吗?】
容倦随手给一点点做了一个新的挑染发型:“蒜鸟。”
万一人家说只是拿着玩倒显得他计较,何况督办司和右相一派现在都有意拉拢这个道士。
不过有本事的道士都不缺钱,看这小白团子穿得也挺好,好端端为什么要偷杯子?
容倦只当是有什么误会,结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收到系统接连播报。
【小容,他偷了你养的花的一片叶子。】
【小容,他偷了你果盘里的两颗葡萄。】
【小容,他偷了你披风上的三根毛。】
“……”
偷窃癖?
容倦吃着剩下的葡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没有触及到自己的底线。
午后,容倦从修葺过的厕所小解出来,远处小道童等在冰天雪地里,迫不及待走过来。
【小容,他朝你刚刚的坑位去了。】
容倦:“……”
“!!!”
厕坑上有加盖,小道童努力寻找上过厕所的痕迹,彻底把师兄口中让他早点回去研习《道经》的要求抛之脑后。
魂这么淡,会是传说中的鬼吗?
他没见过鬼,但知道什么是人。人最基本的特点是吃喝和五谷轮回,从这些判断最容易。
观察到踪迹,就说明还是人。若是人,那便是相术不准,可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事,为何会出现纰漏?
背后多出一道阴影,小道童刚要转身,被人扯住了衣袍后领。
容倦那身高对他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一张美人面在低头时,密布阴影。
下一秒,小道童听到了最恐怖的五个字:
“叫、你、家、长、来。”
下午,容倦借着和宗正寺沟通相关陵墓事宜早退。
谢晏昼回府时,就看到一个抱着拂尘的团子在罚站。躺椅上,容倦闭眼晒着冬日里的阳光。
他放下顺路买的糕点,问:“发生什么事了?”
容倦挑眉:“这小娃偷我东西。”
叫家长自然不能让小道童自己叫,否则人就跑没了。道童不回去,监管道士自然会找上门。
谢晏昼下意识想到了文雀寺的财宝,目光严肃了些,问起具体失物。
“一片叶子,两颗葡萄,三根貂毛。”
“……”
像是知道谢晏昼在想什么,容倦深吸一口气:“我一开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他开始偷起了茅房。”
谢晏昼帮容倦拿点心的动作一滞。
“偷什么?”
得到答案之前,管事快步踏入院内通传:“将军,府外有一道士求见。”
谢晏昼想了想,颔首放行。
不久,礐渊子便来了。
他腰间的丝绦交叉尾端过膝,格外醒目,伴随步履轻轻晃动,脚踩在砖石上几乎不发出一点响。
小道士心虚垂头,老老实实叫了声师兄,主动交代作案过程。
礐渊子并未就他的偷窃行为继续发表言论,先看向容倦,淡声代其致歉说:“小童顽劣,还望见谅。”
容倦吃着点心,随意点了下头。
反正已经通知过一次,要是再出现类似的事情,那就是监护人的责任了。
礐渊子就要领小道士离开。
“等等。”谢晏昼瞄到团子袖中握不拢的拳头,忽然说:“把偷的东西留下。”
看到礐渊子的一刻,他察觉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小道士下意识背过去手。
下一瞬,面前突然多出两道身影,劲风碰撞,道士抬手,拂尘抵住谢晏昼探掌的方向。
“小道会照价赔偿。”
容倦有些诧异地坐起来,这道士身手居然如此了得,只退了半步。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之物,这两人也不知在争什么。
三轮交手后,道士稍慢了些导致手肘被击中,袖中飞掉出一本小册。
册子刚好落在容倦周围,溅起的灰尘中,被残留的劲风不断翻页。
上面全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图文研究注解。
都说古代牛到极致的道士,会逐渐形成独特的技术与知识体系,容倦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直到风吹过几页。
夹着的一些零散叶片,一根头发丝,还有几缕细微白色的动物毛,猝不及防暴露出来。
容倦眯了下眼。
等等,其中一根栗褐色,上面还挑染了一点特殊蓝毛,好像是他家一点点的羽毛!
他正要过去进一步确认,册子却先一步被一只手拾起。
礐渊子把东西捡起来,轻轻拍了拍,若无其事地揣进袖子里。
随后,依旧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手持拂尘站在原地,仿佛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作者有话说:
帝潜龙时,方士见之震动,称其绝非凡人,绝非等闲人,绝非燕雀之人。
以上消失的正史概括为:不是人。
礐(què)渊子。
谢晏昼自然也认出了一点点的羽毛, 忽然笑了。
目中余温散尽,嘴角的弧度显得愈发阴狠,手中剑随之露出一点森白寒光。
面对大小‘毛贼’, 容倦却忽然边走边吟唱:“八月秋高风怒号, 卷我屋上三重茅。”
说话间,十月的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容倦文学素养爆发:“这雪,像极了白花花的银子。”
礐渊子拿出一沓银票,全是昨日一些官员私下赠予:“不知这些做赔偿可够?”
容倦扫了眼,别说买几根貂毛,貂皮都可以买几十件。
他认钱不认人,面对一毛万利的买卖,理智回应:“欢迎下次光临。”
“……”
刚化干戈为钱财, 府外,一阵浅浅的铃铛声飘来。
通体雪白的鹿等着有些不耐烦了, 蹄子刨着雪,铃铛跟着晃悠。
道童牵着礐渊子衣角, 喊了声:“师兄。”
礐渊子遂对容倦说:“天色已晚,他日再叙。”
他目光低垂,看了眼小道童。
小道童站定,回头朝容倦鞠了一躬:“小子无状, 伏惟恕之。”
想了想, 还是道:“杯子已经归还。你的身体看上去很弱, 头发却茂密光滑,很奇怪。”
精气神会于顶, 气养发,如此一来更显得奇怪。
从先前观察来看,杯中水是正常水, 盘中葡萄是正常甜,每日发丝也会像正常人一样自然脱落。
衣食住行没有偏离常人轨迹,大概率还是人。
这和相不符,怪哉怪哉。
往外走时,礐渊子留意到容倦半只手掌按在谢晏昼的剑柄上,没几两肉的手,却轻松压住了重剑,仿佛他才是真正的剑鞘。
礐渊子不动声色移开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沿路,内劲透过拂尘,一路漫天飞雪避开周身。
原地,谢晏昼挑眉看着容倦,看面色也知道不满就这么放走那两人。
容倦,“打架很累,且没意义。”
他一般只杀人。
何况也就只有那根头发丝勉强和自己有关,多半是从貂皮上顺走,硬拔他会有感觉。
“不如把这个精力用来吃暖锅。”雪天支个小炉,围炉而坐涮羊肉,容倦光是说着已经有些犯馋。
面对容倦叫饿的模样,谢晏昼顿了一瞬,终究手从兵器上缓缓松开。
今天确实是个吃火锅的好天气。
冬日里别有一番滋味,还能观赏雪景。
这个时代调料还不是很齐全,食材的鲜美却弥补了这点。
热气顺着铜炉滋滋上冒,容倦吃得脸红彤彤的,口齿不清道:“好次。”
每次和谢晏昼在一起,就能自动解锁美食频道。
谢晏昼给他倒了小碗清水,自己正准备喝杯冷酒,杯中忽然多倒映出一张容颜。
那双眼睛在酒水中自带波光潋滟,无声用口型道:给我也来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