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还掺杂各种细枝末节的问题,比如文雀寺那些异教徒如何处理,右相那边必然插手,督办司还可能利用教派攻坚九族……
容倦疯了也不会单干。
“我相信你们。”光是想想,沉重感都压得他有些犯困。
容倦竭力遏制住打呵欠的冲动,突然想起来之前系统说要伺机而动,运输自己身体,也不知道托运的怎么样。
算了,回头再问。
疲惫感一旦来袭就如潮水般汹涌。
容倦眼皮开始耷拉,摆摆手,暗示都可以走了,他要补觉。
彼之毒药,我之蜜饯。
顾问被真正打动了。
怜悯,慈悲,信任这些在他看来都毫无意义,谋士所求是在高难度需求中才干得到完全自由的发挥。
摆在面前的问题越是复杂,条件越多,就越壮丽。而非只局限于害某一人,做些无谓的斗争,还要让自己再三掂量。
他走到塌边,对着几乎半昏迷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君,国君,君主之意。
谢晏昼倏一抬眼,将顾问的野望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说:
帝,唯才是举,任人唯贤,大臣争先效犬马之劳为报。
在相府的那些年, 容承林找顾问永远是在设下圈套解决政敌。
只会打洞的蛇,和老鼠有什么区别?
室内气氛如绷紧的琴弦,只有容倦毫无察觉。
非他感兴趣的事情, 哪怕在他面前拨弦抚琴, 他还以为是在弹棉花。
现代人说话没那么讲究,容倦压根没在意那个君字,反而觉得顾问看到工作来了这么开心很奇葩。
系统见解一致。
【小容,居然有这么喜欢工作的人!他傻啊。】
“不要随便歧视别人。”容倦教育了口口,发自肺腑希望世界上这样的人多一点。
那他就可以不劳而获,得享清平。
在彻底睡着前,除了搬运事宜,容倦强撑着又说了两句。
他看向谢晏昼:“具体怎么投资, 怎么用,你们看着商量。”
日日富贵荣华必须有所保障, 账户保管储蓄增值工作通通闪开。
“大人。”顾问还想说什么,却被容倦懒洋洋挥退:“去忙吧。”
这一路马车颠簸, 他今天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顾问嘴唇动了动,贸易发家和防溢价搏美名等一系列安排还没说。
宋明知摇头:“先让大人休息吧。”
上下眼皮打架,容倦最后咕哝一句:“遇事自己决断。”
别成日什么都来问他。
室内终于重新恢复安静,谢晏昼没走, 不知何时从椅子坐到了床榻边。
料定容倦昨晚没睡几个时辰, 他伸手覆在气色不太好的脸上。
还好, 没烧。
容倦没躲。
才结束过兄弟情的拥抱,摸头测温压根不算什么。
他甚至觉得对方掌心中的热源很舒服, 无意识地偏头靠近。
在容倦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双方安全社交距离无形中拉近了很多。侧脸贴着掌心,容倦很快发出浅浅的梦呓, “累……”
搬砖累。
搬金砖更累。
累死他了。
凄苦的抱怨传入耳畔,刚要移开的手悬停在少年眉骨处。谢晏昼稍作停顿,轻缓沿着精致的眉峰勾勒。
不知凝视这张容颜多久,他垂目无奈:“运气真差。”
被继母毒害,被生父试图设计坠马,上个山竟还要接手生母的烂摊子。
世上怎会有这么倒霉的人?
“鸿运当头,得天独厚。”
树荫投下清凉,顾问脚步停在柘子树下,“还是师兄眼光更佳,大人当是气运最佳之人!”
从前他觉得容倦不得长寿,性子懒散,难以成事。
现在看来,当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北阳王的女儿不知发什么疯参与教派,这好处却是实打实落到了她儿子头上。
宋明知瞥了他一眼:“师弟,慎言。”
顾问自是知要防隔墙有耳,再抬头时,恢复往日亲善的虚伪形象。
上方枝干在目中多投出两道阴影,遮住了瞳仁暗色。
顾问沉思少顷,“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宋明知看他朝府外走去,清楚这是要去一个稍有不慎便有去无回之地。
督办司,被关进这里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已经字面意义上的骨肉分离。
今年容倦一人两次全身而退,到了顾问,开创了另一个先河,成为真正意义上主动走进来第一人。
一屋檀香,大督办身穿官袍,桌上放着几份文雀寺的案卷。
心腹步四站在旁边,相比步三,他明显要沉稳很多。
顾问被引进来后,依律上前行礼。
私心里,顾问本不想现在和督办司打照面,但当下首先要确定他们不会利用教派做文章。
大督办浏览卷宗,像是没有听到他有要事汇报的话,语调平和问:“今日将军府秘密处理掉不少探子,府内发生了何事?”
和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打起交道,稍微一点神态变化都会被察觉拿捏。
顾问行礼的腰没有完全挺起来,以过分恭敬之态,遮住表情。
“文雀寺似乎有命案发生,应是为了遮掩谢将军昨夜私自派兵上山一事。”
大督办淡淡问:“是吗?”
青烟袅袅向上,室内寂静无声。
“我再问你一遍,府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上位者像是已经勘破了谎言。
顾问舌尖猛地顶住牙根,重复了先前的结论。
冰冷的视线如山一般沉重压在身上。
“我很少给一个人三次机会,说实话,可安全离去。”
顾问尽量稳住呼吸。
督办司向来言出必行,可一旦暴露宝库,就会陷大人于危境。
他本试图用右相秘事收拾文雀寺的残局,奈何对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大督办重新开始看案卷,长卷折叠打开的声音间隔逐渐频繁。
留给顾问的时间不多了,他的思绪在以最快速度转动着。督办司和将军府长期站在一边,大督办想了解内容,完全可以直接询问谢晏昼,而不是威逼利诱第三方。
如此,反而容易生出嫌隙。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朝臣背后捅刀的事情不胜枚举。万一猜错,轻则刑讯逼供,重则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大督办抬眼的一瞬间,顾问利落回应:“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开弓没有回头箭,屋内无声的压迫感快要抵达极致。
直至檀香的烟柱窜到书架顶端,大督办才打破沉寂,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话题回到了最初。
“说吧,要禀告何事。”
顾问松了口气,“有关年初右相平定叛乱一事,恐怕另有隐情。”
大督办目光一凝:“起来说话。”
堂堂右相亲自请缨去治水患平叛乱,此事他一直觉得有蹊跷。
然而定王已被羁押入京,定州又是为数不多督办司的手没怎么伸到的地方。
“是。”顾问直接切入重点:“定王谋反失败后,当夜王妃便带着世子等家眷自焚。草民偷偷去检查过骸骨,世子脚有六趾,死者残骸中,并无多趾之人。”
大督办面色微变。
不过下一刻,目中就出现些许玩味,右相还真是养了个‘好学生’,处处对恩师留手。
“当日叛军的战斗力也很一般,不太像是正规军。”顾问继续说道:“草民心中始终困惑,直到在西苑马场,右相提到当他发现将军和督办司真正要捧上位的是五皇子,已经太迟了。”
太子和二皇子,一个比一个扶不起来。
世上最不可控的是人心。
所有过继皇子中,最像陛下的便是这位二皇子,过往谦虚低调,这些年却逐渐膨胀,变得多疑自大,当初选王妃也避开了和右相一脉有关的世家。
容承林恐怕也担心被卸磨杀驴。
督办司有先见之明,选了个小的。若一切顺利,在五皇子亲政前,便能彻底把控朝堂大局。
“……定王老来得子,定王世子年幼,又失去父母庇护,条件和五皇子差不多。”
“放肆!”
顾问跪地,坚持说完大逆不道的话:“草民怀疑平定叛乱本就是右相和定王演的一场戏,世子带着正规府军藏身在暗处,静待时机真正起兵。”
空气一瞬像是被抽走了,顾问甚至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
好久,上位者才传来一声:“下去吧。”
顾问徐徐站起身,屏息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转身前,他忽而心念一动,开口道:“大人院中花草品种卓绝,比相府的还要旺盛茁壮。”
步四本来还沉浸在上一件事的震惊中,闻言,震惊中多出一抹疑惑。
他不明白对方临走前为什么突然拍了个马屁,还是这么牵强的拍,更是不解为何督办轻易就把人放走了。
门未再关上,屋内沉寂了有一段时间。
不知过去多久,大督办瞄到落在案头周围格格不入的话本,忽然笑了。
“容承林都没有降服的人才,却被他儿子折服了。”
也不知道是场什么造化。
顾问这等品性,不会忠于人,只会忠于事。那他究竟为何事所忠?
大督办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步四连忙跟上。
屋外翠竹挺立,凌霄刚枯,秋菊绽放,这是大督办亲手打理的院子,一年四季都能见到不同当季的植物。
他最后看向角落四季常青的白皮松,缓缓道:
“远山春色映空中,龙盘虎踞入王宫。”
再次听到这句大不敬的诗句,步四心中一个激灵。
大督办静静观树,天象局中,顾问凭借这个‘松’的字谜让他们手中五皇子这颗棋被废。
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细想下来,此句居然还可以有另外一个释义,山中有松。
容恒崧的崧。
另一边,顾问一身冷汗地走在街上,阳光照在身上,还有些不切实际之感。
他回头看了眼督办司的方位。
成功了。
五皇子被前太子和天象之说引来的帝王猜忌吓破胆,接连犯错,宫中已经没有督办司可以扶持的皇子。
幽州来的也是个蠢货,还没被正式册封皇子,就到处结党营私。
反观大人从前无人扶持,却能改变民间风评,折服相府门客,获将军青睐……一步步脱颖而出。
自己只需冒险引导大督办注意一二,就会发现谁才是真正的良才美玉。
顾问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生父意欲秘密联合亲王谋反,生母聚集信众私下传教。
“有如此身世,我家大人,天生就是吃篡位这碗饭的料啊!”
“好饿。”容倦不记得睡了多久,喊人进来问有没有开饭。
“膳房还在准备,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加菜。”
“软饭。”他只想吃软饭。
家丁不解其意,但还是让厨子把饭煮软点。
门合上后,恢复了些精力的容倦,询问起系统正事。
“有把我身体带出来吗?”
【嗯嗯,给你放床头了。】
容倦一个激灵,几乎弹射起步,床头空空如也。
【抱歉,我想活跃一下气氛。躯体在仓库里休养,我会定时注入药剂,你现在还不能见人。】
【世界意志会有些排斥你这具身体。】
容倦:“说科学的话。”
【哦。不同时代环境不同,这种环境包括空气的成分,质量,气温,污染物等等。我们需要确保你身体不会产生新的过敏原,或者其他不良反应。】
【总之,这个交给我,循序渐进的来,适当时候我会让他见光的。】
容倦:“出仓前,记得和我打声招呼。”
【行吧。】
“……”原来之前是没准备打招呼的吗?!
起早了,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容倦派人请来戏班子打发时间。特殊唱腔的大戏是真的好听,再配合将军府宽广的视野,加一壶小茶,神仙来了也不换。
容倦听戏,系统赏美。
【金线走针,线条若行云流水,这是可以收藏进国家博物馆的戏服。】
【瞧那一颦一笑尽是风情,水袖蹁跹,完全可以进非遗的嗓子。】
【赏,小容,快赏!我们用鲜花元宝加入粉丝团。】
一曲结束,容倦从腰包掏出两张大额票子,戏班子差点热泪盈眶。
“多谢公子!”
“多见外,叫榜一大哥。”
榜一没听懂,后面两个字却是吓煞了他们,哪敢和他称兄道弟。
戏班子收拾东西离开,正好和一抹青衫擦肩而过。
容倦正伸懒腰,冷不丁看到顾问,诧异道:“你脸怎么涂得比唱戏的还白?”
能不白吗?
他哑声道:“督办司不会插手文雀寺的事情。”
右相自己已经在犯九族,督办司不会再浪费时间去从原配夫人身上找突破口。
只要督办司不插手,火就暂时烧不到容倦身上,可以为他们争取到时间。
没想到他这么效率,容倦还没来得及点赞,天空中突然飞过去了什么。
把人丢去门外后,谢晏昼接过管事递来的帕子擦手,耐心对投来困惑视线的容倦解释:“半个时辰前,陛下下了诏书,准备举办立嗣仪式,正式过继幽王世子为皇子。”
被扔出去的是上次来过的那位联姻使徒。
这位新皇子似乎有独特的想法,光明正大行拉拢之事,试图另辟蹊径让帝王放下戒心。
没想到自己睡觉时,还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
容倦暗道得赶紧找太医开假条,礼部又要办仪式了。
进错单位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谢晏昼细致擦拭完手,对管家说:“晚上多加一道玉蝉羹和槐叶冷淘,义父要来。”
容倦一听,秒插话问:“请问督办司有没有吃闲饭的岗位?我可以胜任。”
礼部这破地方是不能呆了,三天两头大操大办。
谢晏昼好笑地让他死心。
两人有说有笑站在一起,一旁顾问识趣告退。
容倦目露忧心:“顾问今天脸色不好,不然让薛韧来给看看?”
手下打工人可千万不能生病啊。
谢晏昼淡淡:“他好着呢。”
不过如果顾问当时选择用宝库的秘密,换取从督办司全身而退,那估计就不会好了。
晚宴安排在凉阁中,管事提早备好一桌子的精美菜肴,于此处用膳,可一边闲话家常,一边赏景。
才过十五,月亮还是圆的。
天黑后,大督办在步三步四护卫下来到将军府。
谢晏昼亲自倒了两杯酒,他的手很稳,不多不少,刚好七分满。
容倦拿着杯子也递过去了,谢晏昼看他一眼,似乎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切换成另一个玉壶。
紫红色的液体流入杯中。
行吧,葡萄酒也可以。
容倦微笑喝了口,酸甜爽口……是梅浆。
一双桃花眼怒目而视,可惜没有一点威慑力,谢晏昼反而还笑了。
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大督办忽然道:“很久没见过你这么笑了。”
谢晏昼放下玉壶的动作慢了半拍,容倦下意识看管事,你经典台词被抢了。
管事只觉得这件事上,大督办见识少了,将军最近经常笑。
花好月圆,大家赏月听曲,容倦下午才听过大戏,全程沉浸美食,月亮他是一点都不看的。
“薛韧说你身体好了很多,”大督办忽然道,“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意识到是在和自己说话,容倦咽下食物后,道:“好吃好喝,好穿好睡。”
守在凉阁外的步三步四眼皮一跳,这话也敢当面说?
大督办没有生气,平静纠错:“衣食住行是正常需求,不是目的,升官发财这些才是。”
容倦闻言随意扯了个目的,违心道:“争取下一个十年,再官升一阶。”
反正下一个十年他早跑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会很快结束,谁知大督办忽然放下筷子。
略重于日常的沉闷音调,弹奏的乐师立刻停止演奏,外面的步三步四下意识呼吸一紧。
容倦正思考是哪里失言,对方已经用冰凉的语调点出:
“摸脖子,呼吸节奏改变,面部情绪滞后于话语,你送来的福尔摩斯观察方式里,这些是说谎时的表现。”
大督办看着他:“你在说谎。”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容倦算是见识到了。
原本的家宴,似乎有朝着鸿门宴的趋势发展。
谎言对于上位者是一种冒犯,容倦很清楚不能再胡乱作答。
谢晏昼不动声色朝旁偏了点,轻轻碰了桌下的腿,显然也是在提醒他。
容倦本欲喝口水压惊,稍一抬眼,和大督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陷入短暂的沉默。
自己没有受过微表情训练,在这点上,系统也不可能帮忙。
越是紧张的时刻,容倦反而却越是冷静,不出片刻,便有了应对之策。
他状似轻巧一笑:“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
容倦决定采取另外一种取巧的方式:用动作代替语言。
“稍等。”他起身离席片刻,再回来时,怀中抱着一沓书。
刚刚大督办提到福尔摩斯的话本,容倦便继续利用这点进行心理引导。
他先为刚刚的谎言致歉,解释道:“因为不是正经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正如福尔摩斯的观察法,可以派上实际用途,很多书的价值被低估了。”容倦抽出一本书,手沾着梅浆,点在空白部分随便落下两个字,认真道:“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文字是最富力量的表达之一,我一直想写点什么。”
他的目标就是填补历史空缺资料,只不过引导着对方,往自己想要写话本的方向上靠。
抱来的书五花八门,不会有人关注这随意抽出的是什么书。
从前送出去的那些话本千奇百怪,若非真有兴趣者,不可能去收集。
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员,梦想却是去写话本,在这个时代会被人看不起,所有的谎言逻辑便能圆上。
凉阁内一时安静到针落可闻。
容倦全程放松自在,口吻如常,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褪去。
大督办静坐在主位,眼看着少年人翻开一本史册,对在场的其他人说:
他要青史留名。
作者有话说:
帝,少年时立志著史。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但也不能嘲笑燕雀的梦想。
容倦洒脱说完自己的渺小愿望,重新坐下时,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微妙才正常, 小容, 时代不同,谁听到官员一心梦想写话本都会惊讶的。】
容倦更信誓旦旦:“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全是小心机的慢动作。
大家表情各异,唯独谢晏昼面对各自思索的一张张脸,不知在想什么,再看容倦时微微一叹。
天色已晚,他不想让容倦承受之后过多大督办带来的压力,导致夜不能寐。
谢晏昼用了最简朴的方式, 在杯中加了三滴酒。
容倦没注意喝了,顿时像是被按到了开关, 七秒后直接醉倒。
步三步四冲进来,看到只是碗筷被碰翻, 重新回到凉阁外。
将军府的酒水自然不可能有毒,听说过千杯不倒,没见过三滴就醉,大督办垂目, 竟然还不像是装的。
谢晏昼这时道:“薛韧说可能是药浴后遗症之一。”
大督办的视线更多是落在容倦枕着的那只手上, 比倒头就睡更快的, 是谢晏昼提前伸过去的胳膊。
“我听守墓人说,你领了个沾酒就倒的朋友去上坟。”
谢晏昼微微颔首。
这些年除了自己, 也只有大督办会雷打不动地每年去拜祭。
侧目时看到中年人鬓角已有几根银丝,他心下不禁有些沉重。
当年对方为了收养自己,不得不以一些事为代价, 安排刺杀,让薛韧师父下药,对外放出不举的消息。
无后之人为日后找保障再正常不过,连宫中太监都会收养义子。
如此,才打消皇帝怀疑。
“当年若非是为我……”
大督办打断他的话,“易地而处,你父亲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我的后人。”
面对长大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孩子,大督办目光柔和了些:“我与你父乃是同窗挚友,所以隅中,我能感觉到,你和容恒崧之间,并非挚友之谊。”
当日他让步三送想要搬出相府的少年来将军府,有多重目的。
之后的事态发展,却远远超乎意料。
“你们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夜风穿堂,阁外的一池水像是被无形的手波动,起了层层波澜。
谢晏昼望着同样有涟漪的酒杯,脑海中浮现出上坟时杯中倒映出的容颜。
他沉默了一下,实言:“不清楚。”
就像谁又能留意到,刚刚那阵晚风是从何时吹起的。
被鸟雀吵醒时已是第二天,容倦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了床榻上。
又断片了。
谁送他回来的?
【估计是兄弟情的抱抱吧。】
“……”
【我猜的。】
系统昨日跟容倦一起倒头就待机,中秋回去后大版本更新,从前待机下会开启自卫模式,三米内有生物靠近会自动提醒,更新后可以自动识别是否有伤害性动作。
科技改变命运,系统偷懒的时间立刻比以前多了。
同为懒人,容倦没资格说它,躺平在床上,他睡饱了但是懒得爬起来:“我第一次觉得,假期也可以是漫长的。”
从中秋到现在,只过去了两天。
福至心灵,容倦让系统做好记录,“我发现了奥秘,只要没有喘息之机,时间就会无限延长。”
他要将此命名为容倦第一定律。
【…小容,你赶紧起来洗把脸,清醒下说人话吧。】
容倦翻了个身,又抱着被子躺了好一会儿。
直到最后因为饿极了,不得不从床上滑下来。
今天阳光不错,清风拂面,路过书房附近时,容倦心血来潮道:“走,去尝试刷新一下谢晏昼。”
亲兵守在外,内里正在谈相当重要的事情,但看到他却视若无睹。
容倦脚步一顿:“不拦一下?”
这班比我上的还敷衍。
亲兵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
很快容倦就明白原因了,一进院落,就听到顾问的声音自书房中传来。
自己的门客在里面,拦不拦的的确没意义。
书房内,顾问正说到关键处:“文雀寺的账目上,其中有一人的名字您应该熟悉,张贾。”
谢晏昼闻言冷笑,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我倒是有些同情右相了。”
张贾是右相的人,几个月前曾送来一只有问题的金刚鹦鹉,后被查出科考徇私舞弊问斩。
抄家时,府中很大一部分财产没有追溯到来源。
想不到右相的心腹居然秘密和原配勾结,暗中大肆敛财。
此事容承林必定不知情,否则根本轮不到督办司出手,容承林也会先解决张贾。
“张贾还算小心,留在京都的都是一些小官,剩下的全部安排到外地。”顾问垂头道:“如今账目在手,相当于拥有了不少地方官的把柄。”
最后一句话带有强烈的暗示意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京都再乱,关键时候只要地方府兵不乱,整个大局便可以稳住。
他想要真正确定谢晏昼是否真的会和大人站在一边。
没等到回答,一抬头,顾问看见谢晏昼目光越过自己,看向另外一边。他下意识转过身,顺着他看的地方望去。
窗外,冷不丁伸进来个脑袋。
修长白皙的脖颈在窗木的阴影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脑袋的主人微笑问:“吃饭吗?”
顾问:“……”
谢晏昼只觉得那是一只误闯野兽巢穴的兔子,玉簪歪斜地插在脑袋上,眼尾天然泛着些红,皮肤又白。
当真是…可爱至极。
行动先于回复,当他开口时,人已经走到了窗边,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再,“好。”
被晾在一边,顾问忽然觉得答案已经在眼前了。
问多了都是废话。
饭后,文雀寺传来消息,说释然想单独见容倦一面。
母子一场,直接拒绝未免太过残忍。
容倦深思熟虑后说:“来世再见吧。”
原本还担心容倦放不下会难过的谢晏昼,听到这个回答后,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来送消息的人看了下谢晏昼,显然还有未说明之事。
在他颔首后,亲兵汇报道:“那边表示见面后,会详细交代出所有教众的名单。”
知道全部教众底细的只有住持和圣母娘娘本人,住持命好,在出事后不久竟因过度恐惧吓死了。
容倦闻言,正在剥黄皮果的动作比先前慢了点。
果肉回甘生津,他全部咽下后,才慢吞吞擦了下手:“让人备马车吧。”
任由教众散落在天涯,自己迟早漂泊宁古塔。
谢晏昼本欲和他一起,临出门时,外面急匆匆来人传旨:“将军,陛下急召您进宫。”
容倦摇头,节假日找员工的老板什么成分,一目了然。
谢晏昼早就习惯了皇帝的反复无常,看向对面单薄的身体:“山上凉,多穿些。”
容倦颔首。
秋日的山林除了凉,还多出一抹萧瑟。
风卷着残叶在地上打转。文雀寺,这个昔日香火鼎盛之地,如今往来都不见人,官方对外放出的说法是山上发现了老虎,禁止百姓靠近。
先前谢晏昼留下一队精英亲兵,保护容倦上山。
来了后,他才发现收到释然邀约的不止一人。
远远的有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那是个手残,化成骨头容倦也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