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督办似有须臾思考,维持小半会儿这个姿势才抿了口,道:“调出相关记录,拿给我看看。”
步三一愣,连忙去调档。
经历了漫长的排查,以小宝马车为首的车队再次驶向文雀寺。
容倦半卧在马车里,“确实是比烂的时代。”
系统不知他何故感慨。
“右相的这位原配夫人,过去十几年,在京中几乎举目无亲。郑婉能给原身下毒,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若论暗杀优先级,母远在子之上。
原配一日不死,郑婉就永远无法得到一个完整的名分。
但对方不但没事,还能给别人超度,说明郑婉的手根本伸不进文雀寺。
“也罢。”这次倒不是容倦不愿多想,相府和文雀寺,那还是选后者吧。
白天活动的百姓比往常多了不少,文雀寺周围甚至出现了排队捐功德钱的盛景。
宫中晚上会有赏月宴饮,因为太子目前对外宣称重病,此次设的宫宴规模很小,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参加,象征性地君臣同乐一下。
是以今年来文雀寺的普通官员,数量还要比往年多,其中一些官员似乎对这些师太格外尊敬。
容倦观望的目光被一道圆润的身影挡住。
“阿弥陀佛。”是上次接待过他的师太,从旁侧走来,双手合十见礼。
容倦没阿,客套性打了声招呼,说:“我来此探母,想要借住上两日。”
见容倦还在留意那边,师太开始主动领路。
尼姑庵通常不让男子借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释然的缘故,都不用容倦拿出其他借口,师太很自然地就同意了。
期间她提起寮房年久失修,有些漏水,字里行间暗示捐款。
将人带到寮房,容倦等人收拾行李的时候,师太转而去往禅堂。
门口,她用一种讨好的语气说:“然师妹,容小施主来了。”
里面的人念完经,才淡淡回:“知道了。”
确定对方不会立刻去相见,师太心下满意,晾一晾就对了,才好补上今年的香火钱。
容倦今天起得晚,暂时还没犯困,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等师太回来后,让她带自己去求个符。
寺内到处都是人,明明香火鼎盛,也不知道钱都用去哪里了。
除了僧人们穿的衣服是精装,其他都是简装。
谢晏昼似乎很喜欢他上次送的平安符,容倦准备给对方再求一个,双重保险,总该有一个显灵。
至于自己……他勉为其难选了招财符。不然全求一样的,感觉钱花的有点亏。
“买二送一不?”
师太:“佛祖面前,不可言笑,不过寺内解签可不取分文。”
偏殿香客也不少,签筒在佛像前的供桌上,得顺着人流走过去。
眼看沿路漫漫,容倦懒得挤,让师太帮自己摇签。
师太瞄了眼竹签上的编号,稍微施了点巧劲,对应签谱解出来下下签。
她正要以此为借口,让容倦多捐些钱攒功德,就听对方说:“这个算你抽的。”
好的归我,差的归你。
“……”
容倦让另外一个尼姑帮忙求签。
这次是随机摇的,但又是一个下下签。
师太嘴角快速勾了下。
其实并非意外,签筒里十支签里,只有一支是好的。
若人人上上签,谁还愿意捐献功德?
谁知容倦不信邪地让换人继续,碍于往年他为母捐了不少钱,大家不好拒绝。
一个接一个,卦卦下下签。
此等异象让周围的香客都停下脚步,纷纷探头张望,然后低声议论起来。这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个好签都没有?
最后偏殿的尼姑都过来摇了下,其中一个小声幸灾乐祸道:“就没见过运气这么差的。”
言语间有意忽略现在这个签筒里的好签,早就被他们替换的所剩无几。
话音刚落,哗啦——
代抽了几十次不见好,容倦终于丧失耐心,终于亲自摇了下。
那些驻足的香客们比他还积极地观望结果,拥挤的殿内竟无一人催促,原以为又是下下,都想劝这个犟种认命了,谁知定睛一看,一个个当场愣住。
上上,大吉。
对应签文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容倦眼前一亮。
yes!开出大保底了!
沉舟们:“……”
师太看着签筒,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安。这时一个小尼姑进来,看了一圈,找过来说了几句话。
师太道,“施主,然师妹有请。”
容倦正把玩着竹签,闻言手悬停在半空中几秒,片刻微笑道:“好。”
这位在庙里十几年如一日,深居简出的向佛之人,他也想见见何等模样。
这次,师太没有领路去禅堂,反而去了更幽静的一处屋宇,跟随的陶家兄弟被挡在外面,“丈室不可随意出入,烦请二位施主在门外等候。”
听到是丈室,容倦挑了下眉。
师太随后冲着木门道:“然师妹,人到了。”
语气和姿态十分恭敬,完全不似寻常尼姑间的相处,更像是上下级。
容倦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幕。
丈室门此刻是虚掩着的,另一侧的窗户外正在扫地的僧人偷偷于转角看了一眼,目光在扫见容倦腰间佩戴的鱼袋时,动作有些僵硬。
大梁只有官员才会佩鱼袋!
她在挣扎片刻后,试图靠近些,碎步方才一迈,猝然对上窗户内一双冰冷的眼睛。
很美的一双眼睛,可惜眼下三分白,冷得像是井水里泡过似的。
小尼姑一时间头皮发麻,手卡进了木刺都不知道。
同时间,容倦迈过门槛,走进丈室内。
作者有话说:
帝,事父母,能竭其力,孝感动天。
PS:下三白眼长在一些人脸上是很美的,还会有种疏离感。
檀香的气味顺着室内幽幽飘散而来。
容倦半眯着眼环视这香雾缭绕之地, 丈室大部分时候只有住持才有使用权,释然不知何故也有资格在此。
正中央供奉着叫不上名字的佛像,左右不见床褥, 只有供台下摆放着几个蒲团。
室内白日透光度一般, 萦绕的雾气让这里显出几分仙境之韵。
容倦用手左右拨拉一下:“她在抽烟吗?”
突然想起来系统今天赶车去总部了。于是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回答:这个时代还没有香烟。
拨云见日,雾里看花。
蒲团上,女子一袭灰青色的僧衣。由于是带发修行,三千青丝全用布带一丝不苟地束起,她肤色很白,面容透着几分脱离尘世的静和悲悯。
暂停打坐,当她看过来时,那双疏离的眼睛却像是能包容世间万物。
容倦轻轻‘咦’了下。
和他想象中有很大出入, 源于上次来时的种种,原以为见到的会是一道充满幽怨挣扎的身影。
然而真人的外貌气质, 截然相反。
释然缓缓站起身,行走间她习惯性轻轻拨动着念珠, 宽松袖袍上的莲花刺绣若隐若现。
倒茶时,更是和当下女子追寻的礼仪不同,姿势洒脱。
但要忽略她看人时眼睫低半分的习惯,仿佛众生皆在她眉下。
“坐吧。”哪怕和容倦说话, 释然依旧对着菩萨像的方向目不斜视, 不算是正眼看人。
那种违和感更强了。
刚偏殿人太多, 呼吸不畅。容倦现在眸子还些发涩,他没喝茶, 单靠揉揉太阳穴提了点神。
系统今天休假,凡事还是留心三分。
屋内一度十分安静。
释然不说话,容倦这个异世看客就更不说话了, 片刻后,终究还是前者率先打破沉默。
“听闻你如今住在将军府。”
文雀寺来往香客众多,京都的大小消息,这里随时都能听到。
容倦点头。
释然目中闪过一抹不赞同:“那将军府邸内,随意摆放的一把兵器都曾沾满了人血,秽土之地,不宜久居。”
“斯是陋室,惟吾们德馨。”没那些兵器,文雀寺都要搬迁去地府里了。
释然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文学里了:“你父亲在这方面倒做得极好,主张以和为贵。”
她亲自取来几本经文,十分在意洁净,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埃:“闲来无事多看看这些,日常诵读,也可超度将军府的孤魂。”
见容倦不说话,释然满意他的自省。
这孩子往年但凡能和自己见上一面,都会表现的十足积极兴奋。
想到这里,她大发慈悲说了句:“你如今是朝廷命官,更该以身作则,休沐日可多来走动一二。”
旁的话她倒是没有多说了,已经有了送客之态,重新坐回蒲团上,面容湖水般平静,诵读经书。
容倦看着彻底紧闭的木门,余光瞄到还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师太,略一思忖走过去。
“母亲让我日后常来走动,但往年我来的时候……”
容倦尾音故意拖长。
师太成功上钩,没注意到对方目中的狐疑,笑着接话:“往年然师妹不常见施主,可能是觉得相见的缘分还没到。”
她不忘初心:“如今寺内佛光渐微,正需善款修葺。若施主留下几分功德,然师妹会亲手为你点一盏长明灯。”
缘分么?
若说今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那句‘你如今是朝廷命官’。
容倦面带哂笑,原来看中的是他的身份地位。
这地位还是杀使者来的。
顾及到还要住两日,容倦没当场把话说死,道:“待我走时再商议具体数额。对了,母亲让我诵读经书,我们的晚饭劳烦找人送一下。”
以为捐款稳了,师太笑眯眯应承下来。
陶文看着师太离开的背影摇头:“斋饭我们去给大人打就是。”
容倦咬文嚼字:“送饭。”
不要侮辱‘送’这个免费的字,你们知道这里的饭多贵吗?
确定自己要捐款后,食物安全也会大大提升。
“……”
三人边说话边走,远处竹林附近,小尼姑还在犹豫,来来回回清扫一处。
竹林摇曳,小尼姑纠结间,地上的落叶不知何时被阴影覆盖,她顿时后颈发凉。一回头,直对上一双冰冷的双目:“师……”
尚未喊出来,身后又出现一道阴影。
伴随局促沉闷的声音,小尼姑惊恐瞪大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师太用染血的手在小尼姑的僧袍内摸索,没多久发现一封告密信,冷笑:“师妹说的不错,这丫头果然早有异心。”
周围朱红的柱子有些脱漆,屋上瓦砾被烟熏久了颜色暗沉,竹林附近还有废井。
一路走来,陶勇看得很不舒服,小声吐槽:“哥,这寺庙怎么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陶文无奈:“别胡说。”
“是不对劲。”容倦双目眯了眯,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很不对劲。”
他提了两句见面时的情形。
陶文:“出家人不都这样?”
容倦摇头。
那种状态是装不来的,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想要养成这种心态,就需要人一直捧着。
谁都知道这位曾经的丞相夫人被厌弃,来文雀寺的达官贵族不少,寺内的尼姑应该不会为了些钱财便待她如此与众不同。
真放下一切,就不会只带发修行,那日赵靖渊来时,对方分明还有些许不平怨念,先前提到容承林,情绪也存在波动。
那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就有些说不过去。
不是厌恶,不是迁怒,反而是古怪的高高在上。
更别提那荒唐的逻辑。
原身教养不得当,成日在外胡作非为,释然不以母亲和出家人的身份干预,却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乌戎使者超度。
整个文雀寺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纵然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容倦看向陶文,“去打听一下,文雀寺日常的功德钱都用在了哪里。”
这个讲究连坐的时代,一旦释然有什么不当之举,自己也得跟着遭殃。
山间天黑的早,此刻半片阴影落在容倦脸颊,清俊的面容显得更加立体。
话音落下后不久,他又想起毫无居住痕迹的丈室,补充了一句,“待天彻底黑之后,你顺便再去丈室探一探。”
一切安顿好后,容倦小憩了一会儿。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离开了一段时间的陶文带来消息:“大人,打听到了,文雀寺乐善好施,每月有十次布施。”
容倦打了个呵欠,幽幽纠正道:“是倒行逆施。”
一个月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施施施,施法呢么?
“……”
当听到陶文没在丈室有所发现,容倦叹了口气:“扶我起来。”
夜晚的文雀寺寂静幽暗,三人特意在暗处绕行,寺内的僧人今日不知为何似乎少了很多。
直到容倦踩到了什么,黏在鞋底不好取下。
陶文似乎嗅到了其他味道,蹲下身查验。庭院幽幽,竹林附近有少量血迹,从鞋底摘下的落叶能闻到血腥味。
借月色一看,血还很新鲜。
陶文面色变了:“大人,我们还是先护送你下山。”
容倦摆了摆手,“不急。”
盯着被染成猩红色的竹叶,他的目光说不出是冰凉还是没有情绪。
血缘关系在古代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不能放着不管,更不能让官府来查。
终于到丈室后,陶文轻巧卸了锁头,陶勇在外面放风,容倦却是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随后,他不怎么动,也不说话,只是视线上下打量,
陶文不解其意:“大人……”
“嘘。”容倦:“你吵到了我科学的眼光。”
“??”
室内物品不多,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甚至比起正常丈室,它有点太空了,所以容倦才觉得不对劲。
片刻后,容倦开始纸上谈兵,让陶文去躬行。
“先看看梁柱有无偏移痕迹。”
陶文爬高:“没有。”
“再观察窗户,地板及墙面接缝处,是否存在明显色差或是拼接痕迹。”
陶文走低:“没有。”
容倦视线最后定格在本应摆放床榻的位置:“靠南角落,仔细查验有没有不自然的线条。”
陶文钻墙角,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说话,手摸到一处凸起的边缘。
他连忙掏出火折子细细观察。
之前来的时候,他很确定没有空墙,现在开始认真检查地面,十分细致地寸寸探察后,最后发现一处稍微有些松动的青砖。
几次尝试,最终掌心用巧劲,咔哒一声,一条暗道才现于人前。
容倦不知何时走到身后,幽幽哼唱:“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陶文:“……”
三人轮番下去,兄弟俩一前一后护着容倦。
整条甬道比预想中要长,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前方才渐渐宽敞起来,陶家兄弟弯了一路的腰终于直了起来。
容倦也想弯腰,但是条件不允许。
他天生就是一个不会低头的男人。
因为还在青春期。
不过回忆了一下释然和右相的身高,容倦觉得还有很大发展空间。
爬出来的一刻,火折子被及时熄灭,到处都是树影。
最先出去的陶文警惕辨认:“这是……后山?”
看样子似乎还是后山深处。
由于走了太远,容倦膝盖酸疼,尚未来得及喘息,前方星星点点的斑驳让他动作一滞。
陶文负责开路前行。
等彻底靠近,容倦一抬头的功夫,呼吸瞬间慢了半拍。
大约几百米开外,密密麻麻的人影聚在一起,男女老少,有的穿着破布衣衫,有的衣着华贵,周围的火把却没有几个。
白日里尚算和善的尼姑们,正金刚护法一样以特定姿态站在两边。月圆夜,火把下模糊的虚影和树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显得张牙舞爪。
枯树枝被踩断,最后排瘦骨嶙峋的几人齐齐回头,唯有山风穿梭间吹落枯叶,乌鸦偶尔飞来飞去。
没有发现异状,他们重新将头偏移回去,口中继续随大众一起不断诵读着:“夜火雷云,天罚将至,大慈大悲,圣母娘娘,护佑众生……”
一遍又一遍,越念越激动,更有激动地双手颤抖,匍匐在地诵读着。
藏身在大树后,容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是他目光短浅了。
这不是白莲花,是白莲教母啊!
正好上一个白莲教母,史书中都没有记载她的去向。
容倦被自己的地狱笑话气笑了,一字一顿低语:
“她、可、真、优、秀。”
寻常寺庙出问题无非是和财色有关,谁能想到,尼姑庵内居然还能住着一个‘释建国。’
民间搞私教会按谋反大逆罪来处理,那是绝对的连坐制。纵然有免死金牌,八成也会被安上奴籍流放,更别说原身每年还没少捐香火钱,那些钱都可以算作资助。
“大人。”陶文显然也惊呆了,哑着嗓子问:“要去通知将军吗?”
容倦摇头。
中秋期间,谢晏昼自己都忙得分身乏术,此刻他人说不定还在宫里,更不能通知督办司,一旦他们利用这点对付右相,自己也会受到不小的牵连。
容倦看向陶家兄弟。
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陶文低声道:“全凭大人吩咐。”
他们会在这件事情上,守口如坟墓,谁来都不开放。
这段时间里,容倦思维第一次转得如此快:“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
他不想干,就得把大工程送出去。
临时包工头低语了几句,陶文愣了下,不确定问:“您确定?”
容倦点头后,他再不耽误,闪身快速离去。
月黑风高,马车疾驰在路上,随后又改为从隐秘路径步行。
刚参加完宫廷宴会的容承林面无表情跟在陶文身后,他并不担心对方对自己不利,反而担心对方不耍花招。
瞄了眼半残的那只手,容承林眼中涌出一抹狠厉。
相府顶尖的暗卫在暗中跟随保护,月色下,绯色官袍上绣着的走禽仿佛要活了过来。
陶文再次暗叹容倦料事如神,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说,右相居然真的轻易被请来了。
原来是这么主动一个人吗?
当发现小路是通往文雀寺时,容承林微皱眉头。
陶文走的是一条精心挑选过的路,没有通过丈堂,而是直接抄近道去往后山。
快到的时候,他正要开口提醒,容承林竟已经发觉到了不对,先一步放缓步伐。
更前方大树下,容倦耳朵一动,注意到动静。
转身看到自己等的人来了,立刻食指顶在唇央,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恰在此时,月亮短暂被乌云遮住。
前方众多信徒仰视的地方,一道身影竟从山壁上缓缓浮空。
柳叶眉,芙蓉面,这张脸容承林再熟悉不过。
当年那个被他形容为‘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贤德女子,如今面容悲悯,微半垂着眼,在众目睽睽下脚尖一点点离地。
明明没有任何借力点,女子却像是被神奇的力量托举着。只见她浑身散发着诡异金光,身披白色法袍,其上莲花栩栩如生!
信众们一个个面容狂热,“大慈大悲,圣母娘娘——”
“大慈大悲,圣母娘娘!”
释然眸中有一丝沉醉,这种追随和崇拜,无论看过多少遍,都能带来那种异样的满足感,心底缺失的某部分在一点点被填充。
她轻甩柳枝,半空中竟降下了朵朵莲花残瓣。
信徒更加笃信神迹降临,跪地双手捧接。
在高呼救赎之道的低呼中,原本城府颇深,盘算如何设计亲子的右相顷刻间身体紧绷,瞳孔跟着放大,平日那张冷漠的面孔彻底被撕裂。
“圣父,”容倦凉飕飕的声音飘过来:“快为你的九族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说:
帝之母,神光照身,感天而孕,产子天命不凡。
倘若目光能够杀人, 这些人恐怕已经死了千万次。
偏偏容倦还在用说风凉话的语气感慨,“十五就是应该团圆啊。”
他们一家三口,今天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山坳间出现幽蓝色的鬼火, 信徒如同一个个提线木偶, 看什么都喊神迹。
释然飞得更高了,当真飘飘然若羽化登仙。
容倦终于明白了那种违和感的根源,也终于明白,一个被丈夫背叛和家族几乎决裂的女人,是从哪里填补了精神空虚。
异教有一个共性:它会营造出家庭式的氛围感,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份子。
“诸位善信,”大慈大悲的圣母娘娘终于开口说话了,“家人——”
“!!”容倦差点不小心弄出动静。
右相那双狭长双目中杀意更是快要溢出来。
谋反大逆罪, 造妖书妖言罪,师巫邪术罪……一条条大梁律例在脑海中闪过, 容承林第一反应是杀了这里所有人。
随后再细思时,不得不先否决这个念头。
单是在场者人数便有数百, 要让事情彻底烂在地里,参与教众的家人也不能放过。
一旦展开这等规模的屠杀,别说督办司,就是大理寺也会注意到。
“这个疯女人。”右相闭了闭眼, 他现在对原配的盛怒甚至超过了废手之恨, 恨不得趁此中秋佳节直接送对方去登月。
蝉鸣鸦叫中, 两张至少有五分相似的面容背靠大树。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容承林收敛情绪, 杀意逐渐被另外一些恐怖的算计填满。
而容倦闭眼似假寐,不知想到了什么,五分愉悦五分无奈。
双方目中皆有图谋, 却又一闪而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些争抢到花瓣的信徒从手舞足蹈,改为跪地颂德,扭曲的影子犹如脐带般连接前后。同一片阴影覆盖下,妻与夫,父与子,嘴角或多或少都隐隐勾了下。
见证完一场关乎全族生死的教徒聚会,容承林似乎终于展现了一个父亲的担当,让容倦先走。
他用极轻的声音交待道:“你先回寺,不可打草惊蛇。”
这是当下最合理的安排。
容倦连夜消失,肯定会引起怀疑,一旦他不告而别,教徒鸟兽状分散,不利于快狠准地处理整件事,后患无穷。
所以他并未多说,拖着有些酸疼的腿,一点点小心地开始回撤。
陶家兄弟小心护卫他离开。
瘦削的身影自地道内消失,身后容承林眼神中闪过一点冷光。
他用曾经修长灵活如今关节有些扭曲的手指,摘下腰间新佩的一块古玉。
随后,将玉佩抛到一边,吩咐暗卫:“我走后,制造出一些动静。”
月光投下的耀芒在玉佩表面形成反光,上面篆刻的‘容’字若隐若现。
教徒聚会快要接近尾声,伴随森林里的异响,所有教徒都惊了一下。
不久,有人循声拾起玉佩,当看清上面的刻字纹理,一众僧人面上虚假的禅意险些没有挂住。
如此宝玉篆字,符合它主人身份的只有目前借住在寺内的那一位。
玉佩呈交到释然手中的一刻,她眼皮低垂,良久,毫无情绪地笑了笑。
常年保持一个表情,笑时脸颊两侧肌肉牵扯得极紧,一如她此刻的情绪。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呢。
释然的一言一行,在这里比圣旨还要管用:“现在有一个人,可能会给文雀寺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所有疯狂的教徒吸食圣母娘娘带来的‘营养’时,全部受到了感染。
他们半侧着身子,随对方一并,眼神直勾勾地回看文雀寺的方向。
那位借住者在他们眼里,仿佛成为了一定要清理的瘟疫。
隔天,一道急切的声音唤醒了容倦:“大人不好了!”
经历半个晚上惊心动魄,身体严重超负荷。容倦才刚疲惫地睁开眼,便听到陶文连珠炮弹似的说话:
“昨晚有尼姑偷偷在寮房外张望几次,不过每次只是夜探,没有深入……”
他越说语气越沉:“我不放心刚去偷偷探查过,外面的大门,还有很多通往偏殿的门竟全部被封死了!”
正说着,寺庙后门那里,再度传来门栓落下的声音。
与此同时,大殿方向传来整齐划一的经文诵读声,声声经文包围下,脚步声似乎在从四面八方接近,
陶勇紧急先去关上这一片寮房外的偏门。
陶文道:“不能再耽搁了,我去吸引注意,让陶勇掩护您离开。”
乌合之众也就罢了,先前陶勇没说其实昨夜来的不仅仅是尼姑,还有一些厉害的练家子。
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顾好自己不难,但敌人一多,很难顾好容倦。
容倦闻言‘呵’了声。
尼姑来肯定是对自己起了怀疑。
恐怕昨晚右相又发力了,设法将火引到这里来,好先用一桩麻烦解决另一桩麻烦。
“走也没用,现在下山路肯定也被围住了。”
他们被困在一处死地。
说话间,容倦冷不丁对上屋内佛像的眼睛,那瓷白面孔上勾着弧度相等的笑容。
“大人,那现在该如何做?”
容倦并未立刻回答,神情有些游离,似乎困扰他的选择压根不是眼前的困境,而是其他。
直到陶文又问了一遍,容倦才堪堪回过神,轻声问:“你觉得,昨天我把右相请来,就真的没有其他人发现了?”
陶文一怔。
容倦缓缓吐出一个字:“等。”
他已经等到了便宜爹对寺庙施压,逼得这些人一次性出来狗急跳墙,现在只需要继续等下去。
闭寺期间,失去香火的笼罩,全寺静置在一层淡淡的薄雾当中。
今早无人撞钟,一阵山风吹过,附近香客挂在树上的红色祈愿纸哗哗作响。
后山一道道身影朝寺内而去,和前面疯狂的信徒不同,其中光体格壮实的就有数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