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老实不少,这日来取除虫水,董远拉着推车,纪忠清跟在他身侧,两人一块儿敲开门,语气比往日客气不少。
“项叔,我来取除虫水。”董远朝项长栋笑着,又从怀里掏出余下的铜板递过去,纪舒愿在一旁坐着,看董远的模样好似并不想跟他讲话。
纪忠清也是,从踏进院门后就只扫过他一眼,随后便直勾勾望向项长栋,分明是把他当空气了。
“愿哥儿来给他们弄吧,我把这院子里的菜摘点,午时吃了。”项长栋今日腰痛,难得待在家中,可他始终静不下来。
两人不得不将视线落在纪舒愿身上,纪舒愿扬起唇角,天真地朝纪忠清笑着:“兄长把拉车停在这儿就好,除虫水在沐浴屋里放着呢。”
他起身走到沐浴屋里,把上层的木盖掀开,拿过侧边放置的葫芦瓢轻轻搅一下,将上层飘着的残渣舀出,示意两人将空木桶放在地上。
将他俩所需的六桶除虫水舀出来,石缸里也仅剩一个底,纪舒愿把木盖盖上,示意他们带桶离去。
“诶,底层不是还有呢吗?怎的不舀给我们。”纪忠清诶一声,甚至打算伸手去拿开木盖。
纪舒愿也不怕被他们发现,除虫水是由番椒和大蒜制成,水里放的米醋以及水的量才是更难把握的。
“你们确定要?底部的可都是无用处的东西。”纪舒愿再次提醒他们,不知他们的想法,但总归是想知晓是用何物制成的。
“无妨。”董远说着,又拿下来一个空木桶,放置在地上,听着他这话,纪舒愿也不再多说什么,将底下的东西都舀出来倒进木桶中。
两人得到想要的东西,推着拉车离开院子,纪舒愿望着两人的背影,无奈摇摇头,猜测他们许是真的觉着拿底下的东西,便能将除虫水做出来。
“爹,我去地里找夫君去了。”
地里的菜差不能到了收成的日子,知晓今日董家会有人来拿除虫水,再加上项长栋腰痛不能弯腰,便让他留在家中,将除虫水给他们舀出来。
这会儿将他俩送走,纪舒愿也没别的事儿,自然想去地里找他们几人,项长栋应一声,纪舒愿便再次开口:“爹你还是躺着歇会儿吧,别弄菜了,我们吃的时候再摘就是。”
项长栋是觉着太闲了,他朝纪舒愿摆摆手:“你快些去吧,我再摘一点就不摘了。”
他应当自个儿有分寸,纪舒愿便出了院子,往地里走去,今儿先去的是萝卜地,时辰快到午时了,辰时项祝狩猎卖完银子后,去找过徐嗔,说今日会送些萝卜过去,他也点头了。
可他还是有个要求的,前阵子给他的菜方里并未有萝卜菜式,他想让纪舒愿赠予一张方子,他便与萝卜一同收下。
纪舒愿左想右想,最终想出一道萝卜丝饼,将萝卜切成丝,倒进面糊中,捏成饼煎成金黄色,便能出锅了。
纪舒愿走到地里时,项祝袖口卷起,折到小臂的位置,他不时停下来,用衣袖蹭蹭额角的薄汗,随后又继续拿起铁锹,把萝卜刨出来。
项巧儿跟丁红梅在一旁捡,项祝始终有些刨不过来,幸亏他们来时多带了一个铁锹,当纪舒愿到时,便拿起铁锹,跟着项祝一块儿刨萝卜。
家中的木架车是借来的,不大,一回拉得不多,纪舒愿把萝卜上的土摔掉,丢到车上后拍了拍手上的土:“好了,我觉着装不下了。”
“我也觉着。”项祝点头,将两个铁锹递给项巧儿后,拉着驾车上的带子挎在肩上,纪舒愿在后方推着。
路程虽不算太远,但等两人抵达鲜食斋时,还是出了一身热汗,纪舒愿拿过一张手帕,帮项祝擦了擦汗渍,随后才跨进门,轻声叫了下小二。
方才掌柜的已经同他讲过,他看到纪舒愿后便随他一同出来,带着他们往后门去,后门与灶房连着,打开门就能将萝卜运过去。
“掌柜的说了,这菜您送过来就是,我们这儿有地窖,能装的下,而且我们掌柜的在旁的地方也有食铺呢,根本不愁用不完。”小二向他说着,纪舒愿松了口气,他方才还在想,若是他不想一回要这么多的话,就让萝卜在地里再稍微长几日。
没想到徐嗔竟在别的地方还有食铺,难怪他每日闲着,果真是有底气。
羡慕归羡慕,但还是得先把萝卜卸下来。
小二叫了两名厨郎,他们拿过一个小推车,将萝卜搬到上面,不过三趟便将萝卜卸完,纪舒愿洗过手擦干,将菜方拿出来递给小二:“这是答应徐掌柜的菜方,萝卜丝饼。”
“既然都来了,纪师傅便给我们做一回瞧瞧吧。”方才卸菜的其中一人说道,另一人也随之附和一声,“是啊,纪师傅先做一回吧,我们仔细瞧瞧。”
纪舒愿有些纠结,虽说是没什么事儿,可他确实有些不想做,脚步声从巷口走进,徐嗔的声音传来:“吵什么呢,我从门口就听着了。”
小二将方才几人的话跟徐嗔说过一遍,他听到后轻嗐一声:“还是得问问项兄夫郎的意见,若是不愿便罢了。”
项祝转头看纪舒愿,瞧出他的不愿来。
“家中还有这事儿要做,舒愿在方子上把步骤都写的挺清楚的,若是食铺的厨郎有哪儿不懂的,明儿我们再来教一回就是。”
“既是这样,你们就收敛些,先自个儿做个试试,菜方都给你们了,还想着偷懒呢。”徐嗔轻斥一声,两人当即拿着菜方进了灶房。
纪舒愿也有些明了了,应当是怕做不好,想让他先做一回。
“再急着回去,喝口水的空闲总是有的吧。”徐嗔带着他们走进鲜食斋坐下,帮两人倒了杯茶水,账房将银两递过来给他们。
虽说才几百文,倒比往年只够自个儿吃好太多了。
方才确实有些累得慌,纪舒愿拿过茶杯一口气喝了半杯,余下的半杯慢慢喝着,边喝边听两人讲话。
“听方才小二说,你别的地方还有食铺,难怪我们我们当时说卖菜,你都没说用不完的事儿。”项祝也端起茶杯,跟他碰了碰。
徐嗔听闻摇头无奈摊手:“不过是家中的闲置铺子罢了,左右是闲着,便被我用来开食铺了,生意也算不上多好。”
纪舒愿知晓他是在自谦,毕竟这间铺子就经常人满为患,别的地儿肯定也不会太差。
两人笑笑便作罢,项祝又向他说:“午后我再送来一车,你们这儿能放的下吗?还是要直接送到别的食铺去。”
徐嗔思索半晌,朝方才那小二扬了扬手,他当即走过来,弓着腰朝徐嗔笑:“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你待会儿驾着马车,随项兄一同去取萝卜去,带回来直接送到莫城那儿的铺子。”徐嗔吩咐着。
不用在这儿干活,小二自是高兴的很,他刚应一声,项祝却朝他摆了摆手:“这车地里的萝卜还没刨出来呢,总不能让小二在地里等着吧,且午时还得吃饭呢,待申时吧,申时一刻你来便是。”
想着他不知晓路,项祝特意拿过一张纸,将路给他画了出来,清晰无比,就算是不识方位也能看得清楚。
“可行。”徐嗔闻言点头,还想跟项祝再喝一杯,被他伸手婉拒,与之道别后两人往家走,纪舒愿拍着胸膛的钱袋,面上满是笑意。
“怎的这么高兴?”他笑着,项祝也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来。
纪舒愿把衣襟敛了敛,单手推着侧边的木架:“赚了银两,我自是高兴,若是往后我们也能有一间铺子就好了。”
第92章 诓骗
“你想要开一间食铺?”一说铺子, 项祝就想到食铺,纪舒愿听闻摇摇头,他并不想开食铺, 灶房里满是油烟,若是往常在家给家人煮饭倒还好, 可要是让他每日都待在灶房,他还真受不了。
“开一间卖菜的铺子,我们得把菜种得好一些, 到时候都不需要拉着去卖,他们都争着抢着来买咱家的菜了。”纪舒愿想着, 都要笑出声。
项祝却觉着他这想法有些不真实:“村里都是农户, 就算是种得再好,他们家中也有种的菜,应当不会来买咱家的吧。”
“自然不是卖给农户啦。”纪舒愿推了一把,让车轮碾过一条小水沟, “是卖给集上那些不种地的商户,我们把菜种大些,跟他们说是从塞外运回来的种子,才会长得如此好, 且味道也比往常的菜要好,他们肯定会买。”
纪舒愿不是没买过菜, 不过冠上个进口的名头, 价格却差的多,他便把精髓学了过来。
“不妥。”项祝听闻摇摇头,他们的菜籽分明只是普通的菜籽,怎能凭借塞外菜的名号售卖,“我觉着还是开食铺更好些, 供自个儿家用,也不用采买别人家的菜了。”
项祝属实想得太过简单,纪舒愿虽然没开过食铺,但他舅母当年开过早餐铺,凌晨起床后得准备几个小时,和面包包子蒸包子包饺子,他假期时也去帮忙过,确实累得很,还得刷碗洗碗之类的。
他光想想感觉手臂就开始泛酸了。
纪舒愿始终摇头:“不好,不要食铺。”
若是跟徐嗔那般,灶房有厨郎的话,肯定谁都想开,可他家中并未有那么多银两,肯定得由自个儿做。
眼看纪舒愿如此抗拒,项祝也只好摇头:“你不愿就罢了,但也不能诓人。”
项祝不同意这法子,纪舒愿也只好想将想法搁置,不过他也不愿意开食铺,两人各自沉默着,途中都未吭声。
抵达地里时,两人各自站在一头,隔了好远的距离,项巧儿与丁红梅面面相觑,纷纷察觉两人间有些不对劲。
项巧儿凑近丁红梅询问一句,可方才两人都在这儿,项巧儿不知的,她怎会得知:“捡你的萝卜吧,别想这么多,许是方才送萝卜推车有些累了,这才没讲话。”
丁红梅安抚项巧儿,也当是安抚她自个儿,可当日头升至头顶时,两人都没吭声,这回她才知晓,两人这是真的在闹别扭。
她把萝卜丢进驾车上,朝纪舒愿摆了摆手:“这会儿该煮饭了,愿哥儿跟我一同回家吧,巧儿在这儿跟你大哥刨萝卜。”
往常也是这样,纪舒愿并未察觉到异常,他抬眸望项祝一眼,又收回视线,朝丁红梅点点头。
他能察觉到项祝有些生气,可他分明也没说什么,是觉着他诓骗人不好,还是他方才说不想开食铺的缘故,纪舒愿有些不清楚。
他收回视线,跟随丁红梅一同往家中走,路上纪舒愿一直低着头,只能瞧见他头顶的发旋,丁红梅稍稍走慢了些,开门见山询问道,“你与老大是怎的了?闹别扭了?”
说没有是假的,纪舒愿看丁红梅一眼,将方才两人间的对话重复一遍:“娘,我方才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项祝性子不是那种会无理取闹的,纪舒愿百思不得其解,丁红梅倒是一下子知晓了,她无奈摇摇头,向他讲述起曾发生过的一件事儿。
项祝幼时被诓骗过,一塞外的蛮子瞧他眉清目秀的面容,便想将他抱走,拐到塞外去,幸亏被路过的村子猎户碰到,弹弓打到蛮子的眼睛,项祝又咬上他的手,那蛮子才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他对塞外是有些厌烦的。
“你并不知晓,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事儿不怪你,是他反应过大了,待吃午饭的时候,我好好说说他,你也别觉着是你的错。”丁红梅安抚着纪舒愿。
听丁红梅说过后,纪舒愿确实觉着有些自责,可他真是不知晓这事儿,他轻嗐一声,早知方才就不想进口的事儿了,不想进口就不会说塞外,不说塞外项祝就不会想起蛮子。
纪舒愿垂着头,走到灶房坐下烧火,丁红梅看他一眼,又不知该如何安抚,只得作罢,打算待会儿好好说说项祝。
今日丁红梅煮饭,辰时和好的面,这会儿已经发好,她把面团从盆里拿出来,洒上一层面粉在案板上,又把面团放上去,揉好之后擀成薄片,纪舒愿看着她把面皮叠在一起,用刀切成细条,呆愣地望着她的手。
锅里的水已经煮开,丁红梅把锅盖掀开,切好的面条下到锅里,望向刚收回视线的纪舒愿。
院门咯吱响了一声,纪舒愿下意识望过去,与项祝对视后,他又瞬间转头,将眸光移到灶膛的木柴上。
丁红梅把锅盖盖上,走到项祝面前,面色凝重,眉间拧起:“你太不像话了,他并不知晓你幼时的事儿,怎能莫名其妙对愿哥儿耍脾气呢。”
“我并不是莫名其妙,诓骗人就是不对的。”看来纪舒愿跟丁红梅说了方才的事,项祝也没打算认错,他把铁锹竖在墙壁上,脸色并不像往常那般柔和,看上去还有些冷冽。
纪舒愿从未听过项祝如此的话,他根本不敢转头看他,只能听到丁红梅讲话的声音:“这怎能算诓骗呢,而且他不过是说说罢了,也并未这样做。”
“说出来便是这样想了,他心里定是想这样做的。”项祝又说。
这回丁红梅也有些恼了,她一巴掌打到项祝头上:“我说一句你说十句是吧,我还管不了你了──”
眼瞧丁红梅真上手了,项巧儿匆匆拦住,叫着大嫂、爹。
纪舒愿听到动静后立即起身,走到两人身旁,屋里的项长栋也匆忙走出,他这会儿腰正疼着,生怕过去拉架被误伤,他伸着手,想让两人停下,又不敢太靠近。
项祝也不是不孝之人,他并未动手,只有丁红梅在打,从纪舒愿这边来看,项祝是单方面在挨打,可还是得拉着点,不然他伤到脸了可怎么办。
许是打累了,丁红梅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裳上的褶皱,朝项祝指了指:“给愿哥儿赔不是。”
哪有男子给哥儿赔不是的道理,纪舒愿连忙走到项祝身旁去,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娘,这事儿都怪我。”
“怎么就怪你了,跟你根本就挨不着边,能有你这么个夫郎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还跟你耍性子。”丁红梅坐回椅子上,帮自个儿倒了杯茶水喝着,应当是喊累了。
纪舒愿还想说些什么,腰间一紧,他脚步倏地一腾空,他下意识抱住项祝的腰,防止自个儿摔下来,身后的项巧儿瞧着项祝的动作,抬步刚想去追,被丁红梅拦住:“别去了,让他俩自己商量。”
直到碰上床榻,纪舒愿才总算松了口气,他刚要出声,肩膀被倏地按下,脸埋在被子里,他倏地一愣,随即屁股上挨了一下,他挣动着,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
“夫君你打我做什么?”
他想用手掌挡住,却被项祝伸手拨到一边去,又打了两下:“学堂的夫子没教过吗?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①。”
纪舒愿委屈的很,他翘着腿扭着身子想阻止项祝的动作,还未出声解释却被堵住嘴,等他没力气挣扎的时候,他才向他说明他方才气愤的原因,并不是丁红梅所说的曾碰到蛮子的事儿。
“我总归是个男子,虽说当时年纪小确实有些惧怕,现在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我再因此埋怨你,属实是不该。”项祝解释道,又说明他生气的缘由,“我是气你诓骗他人,就算商户不缺银两,也不能用诓人来赚取,这是不好的。”
他说着眸光落在纪舒愿肚子上:“若是这会儿你肚子里有孩子,说不准就被他学去了,还未出生便学会诓骗人。”
前面的话纪舒愿还能接受,最后一句显然是项祝开始胡乱编造了,可他还是委屈的厉害,他往后缩了缩,不想跟项祝贴得太近。
项祝也知晓方才下手是重了些,他刚想过去哄他,还未开口便听到纪舒愿出声:“我从未上过学堂。”
项祝顿住动作,方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他沉沉叹出一口气,看向纪舒愿望过来的视线,他很想给自个儿一巴掌,他可真不是人。
“学堂夫子没教过吗?”这句话或许会让纪舒愿心里难受,项祝单膝跪在床榻上,伸出手想将他揽进怀里,可纪舒愿始终往后退,最终挤在角落里。
“我方才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些着急了……”项祝向纪舒愿道歉,然而纪舒愿却并未听清,他这会儿有些头脑昏涨,他抱住膝盖,脸埋在胳膊上,沉默地望着自个儿的反应。
可恶,真不争气,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怪癖,往常他自己玩儿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没怎么听项祝说话,只是耳根逐渐发烫,很想找个法子让这动静消下去。
他的沉默让项祝以为他在憋着劲儿,他顿时变得慌张起来,伸手拉着纪舒愿的小腿,将他扯过来:“让我看看你。”
纪舒愿脸憋得通红,闻言更是想别开脸,不让他瞧见,腿曲起挡住腰,可项祝手劲儿大的很,拉开他的手臂按在耳侧,膝盖也压住他乱动的腿,随后动作一顿。
他方才担忧纪舒愿因他的话而难过,谁知他竟然……
项祝笑出一声气音,吊在半空的心脏也随之落下,他单手按住纪舒愿的手,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脸侧:“怎会如此,是方才打你的缘故吗?”
-----------------------
作者有话说:①:来自《论语·为政》
第93章 骨头
纪舒愿不吭声, 别开脸望着一旁的枕头,默默将腿收回,试图让项祝忘记方才瞧见的一幕:“不是……”
“那是什么缘故?”项祝分明知晓, 还非得一直问,纪舒愿又烦又难受, 他挣了挣手腕,想把项祝赶出去,“你出去, 我想自个儿待会儿。”
“自个儿待会儿做什么?”项祝明知故问,纪舒愿又不好意思出口, “你想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纪舒愿“哦”一声, 眸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随后揽住他的腰往上一提:“这事儿还是得有人帮着,你一人怎么能行呢。”
他想说他一人也行,可项祝太过强势, 纪舒愿只能老实躺着,咬着手腕侧过头,窗外日头高升,他根本不敢仰头去看项祝的模样。
散落在床榻上的日光让他变得有些急促, 纪舒愿烦躁地推开项祝,又被他拉到床沿, 他慌张地望着窗外, 向项祝说:“你能不能行,不行就──”
“嗯,不行。”项祝附和他的话,行为却与大相径庭……
“哄好了?”丁红梅瞧见项祝独自出来,不见纪舒愿的身影, 询问道。
项祝听闻点头:“已经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就好,人家都不嫌弃你,在你患得隐疾的时候都愿意跟你结亲,而且愿哥儿年纪比你小几岁,犯些错也是常事,你多教教就好了。”丁红梅说。
她这一说,项祝又想起方才纪舒愿说他从未上过学堂的事,他轻叹一口气,看来往后还真是得去教他些事。
“我知晓了。”纪舒愿还在屋里躺着,烧火的人变为项巧儿,项祝则去把菜择了,洗好之后给丁红梅,她切成段之后放进锅里。
汤面条里的菜不需要煮太久,丁红梅示意项巧儿不用再烧火,又让项祝去屋里叫纪舒愿。
听到房门推开的动静,纪舒愿翻了个身,背对着项祝望着墙壁,耳根的热还未褪去了,脚步声走进,最终停顿在床榻旁。
耳尖被手指轻轻捏两下,纪舒愿缩了缩脖子,耸起肩膀遮住耳朵:“痒。”
项祝哼笑一声,松开手拍拍他的头:“吃饭了。”
“我不饿。”纪舒愿抬起手臂,挡住脸,显然不想跟项祝讲话。
这下换项祝要哄他了:“要不让你打回来?打哪儿你自个儿决定。”
纪舒愿耳朵动了动,将胳膊垂下,扭头眸光扫向项祝:“果真?”
总觉着纪舒愿眼神有些不怀好意,可方才已经说过,总不能言而无信,项祝点头:“真的,赶紧出来吃饭,待会儿还要去地里。”
得到想要的答案,纪舒愿翻身下床,提上鞋整理好衣裳,推开门走到灶房,丁红梅看到他的表情如同往常一般,便知晓确实是哄好了。
“洗手去。”
纪舒愿看一眼锅里的面条,应一声转身走到井边,洗完手后项祝已经把碗端出来,正放在院里的桌面上。
他坐下吃着,心情看上去很是愉悦,项巧儿时不时往纪舒愿面上瞧一眼,又落在项祝身上,总归是不似方才那样气氛沉重,她也松了口气。
吃过饭后,项祝扛着两把铁锹,腾出一只手向纪舒愿伸去,然而纪舒愿却环臂将手收起来,不让他碰。
他伸手扒两下纪舒愿的手臂:“放下来。”
纪舒愿才不,方才他都不牵他,这会儿又想牵,他可不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不放。”纪舒愿继续抬手,甚至将手要举到肩膀的位置,项祝收回手,呼出一口气,“罢了罢了,不放就不放吧。”
果真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纪舒愿稍微放下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不再多问两句吗?万一再问两句我就放下手了。”
“总不能强迫你,既然你不愿,我不牵就是。”这会儿倒如此体贴入微,往常他不让项祝做的事,他硬做的还少吗。
纪舒愿冷哼一声,向左跨一步贴上他的肩膀,手指碰碰他的手,项祝斜睨他一眼,看着他的手指蹭他手背,想去握他的手。
“做什么,好好走路。”项祝往旁侧挪一步,拍拍纪舒愿的手臂,装作没懂他的意思。
给台阶都不下,纪舒愿也不想跟他牵手了,他瞥项祝一眼,刚想跨步离开,下一瞬,手腕被攥住,大掌顺着手背滑落,最终跟他十指相扣。
纪舒愿挣脱两下没挣开,项祝握得更紧,再次重复方才的话:“好好走路。”
牵上了手,纪舒愿确实能好好走路了,他“哦”一声,瞄项祝一眼,唇角带笑跨步往前走。
项祝跟项巧儿已经装了半车萝卜,四人没费多久便将车装满,纪舒愿仰头瞧一眼日头,应当已经到了申时,可鲜食斋的马车还未过来。
他坐在地上,拿过水壶喝过一口后递给项祝,项祝接过坐到他身旁,向项巧儿和丁红梅摆摆手,让她俩先回家歇着去,他俩在这儿等着。
纪舒愿觉着也是,也没什么费劲儿的地方,他跟项祝两人足够了。
这时辰还有些暖和,纪舒愿靠在项祝肩膀上,稍微一动就滑了下去,后脑勺撞上他的腿,他仰躺着,眯着眼睛望向天空,项祝抬手帮他遮挡住日光:“犯困了吗?”
不困,但躺着晒太阳很是舒适,纪舒愿点点头,故作犯困的打了个哈欠。
“睡会儿,等人来了我叫你。”
纪舒愿本是不困的,听到项祝的话,他点点头,阖上眼皮,意识却逐渐消失了,直到听到讲话声,他才缓慢睁开眼皮。
鲜食斋的小二已经来到,马车停在地头,项长栋正跟他说话,纪舒愿立即坐起身来,看一眼项祝,嗔怪道:“夫君怎么不叫我。”
“你睡得正香,我怎能扰了你的梦,而且他刚到,还没开始往车里装萝卜。”项祝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褶皱,伸手将他拉起来,“你先清醒会儿,我去跟他装萝卜。”
纪舒愿已经被吓得清醒了,而且项长栋腰伤未愈,不能干活,他仓促起身,拍拍衣裳往车旁走去。
马车位置不算小,可里面总归是坐人的,项祝怕萝卜将车里弄脏,纪舒愿便回了家,拿来一块布,将萝卜用布包着装到马车中,小二赶车离去,三人也一同回了家。
往后几日,他们将白菜和萝卜留些在家中,余下的都卖给了鲜食斋,总算送完之后,几人都累得不行。
这日辰时,卖掉猎物后,纪舒愿跟项祝去买了些肉骨头,骨头价格没肉贵,不过也不便宜,这段时辰确实太累,纪舒愿打算回家煮个骨头汤给家里人补补,两人商议过后买了一截骨头。
除了骨头,纪舒愿又买了莲藕,打算熬莲藕排骨汤。
两人拎着吃食回家,途中碰到村长扛着锄头,项祝跟他打过招呼,他反而看向纪舒愿,跟他说着有关教人种菜的事儿。
“我那日问了,有六户农户想跟你学着种地,其中有三家说按往后卖菜分成给你银子,另外三家说现在给你,你想想要多少。”
这还真不好想,若是要的多了,万一往后菜卖不了这么多,说不准农户得找他算账,若是要的少了,他又觉着有点亏。
他沉吟不语,村长也知晓他应当还没想好,他朝纪舒愿摆摆手:“待你想好后再告知我也无妨,不过得快些,再过几日就要种新的菜了。”
纪舒愿向他道谢,两人往家走,可他属实有些想不出来,他靠在项祝身上,想得有些头痛:“夫君想想吧,我们该收多少银子啊。”
“往常种菜都是家里吃,不会卖出去,可若是卖掉的话,他家中就没吃食了,我们这一分地的菜只能卖一百文,往坏了想,就算他们能卖八十文,我们直接收银子的话,就收三十文好了,就算卖的不多,他们也不会觉得太亏。”项祝思索一番道。
费脑子的事儿交给项祝,纪舒愿听到后觉得有道理,便朝他点点头,分成的话不用多费脑筋,给他们所售卖的银两三成就是。
回到家中时,他瞧见家里人也没怎么歇着,丁红梅拿着针线,正缝制着东西,项巧儿也坐在旁边,偶尔也缝两针手里的香囊。
纪舒愿走过去瞧一眼,她手中拿着的是上回给他的鸳鸯香囊的另一半,是想在项祝生辰赠予他的。
“大嫂你回来了。”项巧儿放下针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骨头上,眼眸中的光瞬间暗下去,“怎的是骨头,想吃肉。”
“骨头汤更补,晚饭时便让你尝一回,保准往后你不想吃肉了。”纪舒愿此话说得大言不惭,项巧儿却并未觉着他在说瞎话,往日的吃食都是平常菜,但他总能做出别的味道。
“好呀好呀。”项巧儿兴奋点头,连缝制香囊都有劲儿了些,丁红梅眸光也看向骨头,纪舒愿以为她是觉着太贵,便主动打开将里面的骨头给她看,“娘,我们并未买太多,只买了一根,把它切成几段稍微炖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