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连结建立,□□结合之后,他就不再是一座孤岛。
江封眼中的黑愈发深沉。瞳孔与虹膜的界限悄然散去,像是砚中磨化的墨,溶溶地混淆在一处,精神触角织就的囚笼也在缩小,迫不急的地簇拥向哨兵的位置。
“江封。”哨兵突然唤道,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抹不期然的关切,“你……”
随着这一声,逐渐收拢的囚笼霎时间就散了,浑浊的墨骤然又归于澄清,精神力仍旧绽着,坚韧的精神触角却被它们的主人牢牢束缚起来。
江封……板着唐珩的下巴吻了上去,勾弄他的舌,封缄了所有即将出口的话。
这一吻是凶恶的,□□的欲望与索求干净地□□着,如同利刃切就一般,不掺杂任何除此以外的东西。
可太过直白的坦然,本身就是一种掩饰……手的主人像是来自远古的魔法师,指尖捏着一簇燎人的火焰,每过一处,哨兵的身子便抖一下,像是有星星点点的火苗被种在皮肤之下。他身上那片浅红更加地艳了……
唐珩觉得自己恍惚变成了一尾小船,而向导是掌舵的水手,自己只能随着他的操纵在滔天的情|潮中翻涌……
……之后,唐珩就地滚了半圈……躺到一旁,又拿手臂遮挡双眼。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拿开,支撑着身体坐起……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是尴尬,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他看见了同样想要说话却没有的江封。
江封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舌尖抵住上颚。那是一个未竟的“唐”的发音。
正常人在一场□□过后会做些什么?是彼此间来一个缱绻的拥抱,还是交换一枚暧昧的深吻?
唐珩不知道,他也没有相关的经验。或许他面前的这个向导有,但是以上两者绝对不存在于他们现在的选项之中。
中央空调的风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到了最高档,出风口传来的呼呼风声有些聒耳。唐珩出了一身的汗,感觉有点冷了。热度逐渐褪去之后,他开始觉得身上黏腻不舒适得厉害,特别是小腹以下,沾着他和他的……
唐珩的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刚才的欢愉,他唐珩甚至能感觉到某一刹那,空气中属于江封的味道更浓了些。
可他本身就被那股气味包裹着。
实在是太浓了,引得下腹又有小火苗蹿起。
简直……简直想揍他一顿!
唐珩捏紧了拳,却在下一秒对上江封的视线时,偃旗息鼓。
好吧,看在这次自己也有爽到的份上,先就这么算了。
“……我去洗一下。”唐珩板着一张脸道,表情冷硬仿佛一名要奔赴前线的战士。
说着,他欻地站了起来,却在下一秒因为脚底虚浮而险些栽倒。
好不容易积蓄的气势瞬间溃散。
唐珩抿紧了唇,狠狠瞪了坐在地上的江封一眼,然后迈开了步子,一瘸一拐地朝主卧的方向走去。
行动间,臀上那两簇被大力掐捏出的红痕,使得江封眸中的黑色又悄然深沉了几分。
江封看着他的背影,嗓音微哑,问道:“需要帮忙吗?”
唐珩的脚步一顿,确切地来说,是踉跄了一下。他有些狼狈地扶住一旁的墙壁,用的是想象这是掐在向导脖子上的力道,然后一字一顿道:“不、用。”
当浴室门合拢的声响传来,坐在客厅里的江封才有了动作。像是面具在刹那间崩裂,他垂下眼来,遮住了其中浮动的神色。
静默片刻之后,江封站起了身,继而开始收拾这一片“战场”。
淋浴的热水舒缓了肌肉与神经,也冲刷掉了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唐珩在浴室中一边骂着某个向导,一边将自己彻底清洗了一遍。
然后,唐珩沉默地出来,沉默地换江封进去,再沉默地看见他穿戴整齐地重新出现在眼前。
那个向导又将军装熨帖地穿在了身上。挺括的布料没有一丝褶皱,只有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被解开,露出一小片锁骨,以及脖颈上一枚浅红的痕迹。
视线寸寸上移,看到这里时,唐珩不禁一怔,连呼吸也随之一滞。关于那枚浅红的所有记忆蜂拥而至,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小火苗又悄悄地蹿了起来。
他咽了一口唾沫。
连衣服都不好好穿,作这种样子是故意的吧?!
唐珩在心里腹诽,却丝毫记不起自己此时袒露着上半身,对上面更多的暧昧印痕没有半点自觉。
唐珩正发愣着,就听到江封唤他,“过来一下。”
“哦。”
唐珩下意识应了一声,而等他真正回过神来时,蓦地发现自己竟是跟着他走进了那间书房。
唐珩眨了眨眼。
他还记得,当初进这间房子的时候,江封对他的第一句嘱咐,就是不能踏进这里。
与客厅处的纯白冷光不同,这间书房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近乎于温暖的。唐珩又仔细打量了一阵,才发现这温暖的错觉是来自于角落的那一列橙黄壁灯,而在占据了几乎一整面墙的书架旁,是一张铺上了软垫的摇椅,与之相配的小圆桌上放着一片灰褐色的杯垫——是这间书房主人留下的习惯痕迹。
看着这间装饰有些出乎意料的书房,唐珩忽然就生出了一丝胆怯,他觉得自己仿佛无意间闯入了一片以前无人踏足的领域。惶恐还算不上,倒更像是一种尴尬与无所适从。
他匆忙收回视线,转向另一侧。
宽大的实木桌后面是办公椅,桌上间距相等地排列着三件投影设备,都是关闭状态,还有一些零散的办公用具,也被整齐地摆放着。
冷色调的选用,以及整齐得几近于苛刻的摆放方式,这种熟悉才让唐珩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视线转了一圈,然后,他又在那张实木桌上发现了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制式的外形,里面还装有五粒白色的药丸。
唐珩伸手将它拿了过来,动作间,那些药丸“哗啦啦”地响了一阵。
“给我备的?”唐珩问道。
“嗯。”江封应着,又将一杯接好的水递到了唐珩眼前,“五天一次,你应该记得。”
唐珩看着他,“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专程从靶城跑回来的吧?”
江封不置可否。
“……嗤。”
唐珩没有等到回答,却也没说什么。他将那杯水接过,又将药粒抛进了嘴里,和着水一同咽下,但那些药实在是太苦了,即便是他吞咽的速度极快,仍忍不住咋舌。
不多时,他便又想起了之前邵远航和他说的那番话。
唐珩心里藏不住事,这么想着,便也就问了。
“你这药里,刻意加了苦味剂?”
江封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绕到桌子另一端,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递给唐珩。
唐珩顺着他的动作看去。
——塑料封纸包裹的圆粒安静地躺在向导的手掌心里,是上次他给自己的那种糖。
在这之前,唐珩借着角度往抽屉里偷窥了一眼。盛着糖果的小盒子放在一叠纸质材料上面,不过抽屉开合的速度太快,他没有看清楚上面的文字。
他并不是想要从中了解到什么,只是看见江封把这玩意儿放在那一堆重要文件上面,就顿时感觉微妙了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五秒之后,唐珩将那颗糖果拿了过来。
糖果被扔进了嘴里,但这一次,唐珩没有径直把它咬碎,而只是含着,任凭那甜味缓缓化了出来,逐渐抚镇被苦味刺激过的神经。这糖里面似乎还添加了薄荷或者冰片,丝丝缕缕的甜中,带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清凉,像极了方才接吻时鼻腔充盈的属于向导的味道。
然后,唐珩听见江封说道:“如果你觉得这种药物太苦,我可以帮你把味觉的阈值调低。”
这样就感受不到苦味了。
江封没有回答关于苦味剂的问题,而唐珩的思绪却也顿时被这句话引开。他愣了一愣,继而发现自己刚才的那句问话,竟是可以曲解为“娇嗔”的。
唐珩为自己这令人恶寒的联想不禁抖了一抖。
江封就站在唐珩前不远处,斜靠着桌沿,长腿舒展。不等唐珩回答,江封又道:“既然现在你的五感是我在控制,那么我就有义务保证周全。对味觉的调试只是一件小事,你有需求,可以直接提出来,这样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
“……”唐珩咔擦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果,“没有必要。”
这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他就根本不喜欢依靠别人的感觉。
甜味还残留在唇齿间,唐珩又忽地想到,这似乎是江封对他释放的难得的善意,而他与他之间没经历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有刚才——
他望向江封的眼神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江封察觉出了唐珩态度的改变,而他对这种改变并不陌生,这是唐珩预备出手的前兆。虽然他知道,经过了刚才的□□,唐珩的身体状况可能并不利于战斗;但他也知道,仅仅只是那一场折腾,消耗的体力并不至于让哨兵完全挥不出冲他来的那一拳。
意识到这一点,江封不禁悄然改变了身体重心,微收起下巴,双眸半狭。
两人对望着,场面就这样陷入了僵持。
直到唐珩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这忽然一下的动静,使得两个人都怔了一怔。
唐珩捂着口鼻,觉得这个喷嚏把脑袋都打懵了。江封从身边走出去,他没动静,江封走回来,他还在那站着。直到脚步声在身边停下,柔软的织料披上肩头,唐珩这才又回过神来。
“……谢谢。”
唐珩接过了江封同时递过来的纸巾与水杯,有些尴尬,像是给气球吹的气不到一半便漏了,不仅如此,它还脱离了手,“嘟嘟”地转着圈飞蹿到你捉不到它的地方。
江封对此倒没有露出介意的样子。
“空调温度定得确实有点低,刚才我去调高了一些。”他随口提了一句,然后将之前的事情悄然揭过,接道,“李擎告诉我,你椭圆舱的关卡过了二十关。A级的申请手续他已经帮你递了,还把你这几天的训练数据发给了我。”
唐珩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水温不烫不凉,是恰好可以喝的温度。
这一口咽下,似乎连心里那点龃龉也被熨得妥帖。唐珩看向江封,不由顺着他的话问道:“怎么样?我就说我可以吧?”
他记得李擎重复了无数次的数据异常,在得到回应之前,不免有些忐忑。
像是失语一般,江封到嘴边的话忽然就顿了一瞬。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哨兵。
肩上披着的是自己的居家外套,掩盖不住的那些痕迹源自于自己的唇吻与双手,惯用的沐浴乳的味道中掺杂了浅淡的荷尔蒙气味,其中一定也有一抹是属于自己的,是随着□□一同播撒进他身体最深处的气味。
江封的眸色不期然地深了半分。
江封看了他一眼,又道,“不过这只是基础。实操与模拟训练还是存在一定区别,获得靶城准入权限而不能适应的哨兵,不在少数。”
“就算是基础,也不妨碍老子‘优秀地通过了’的事实。”唐珩并没有因这番话而遭到打击。说着,他不禁想起江封之前的话,又问道,“你上次不是说,准备一个星期之后带我去靶城吗?现在该有一个星期了吧,你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语气中有些跃跃欲试。
江封道:“两天之后会组织一次中型调遣,届时李擎会带你去。”
“那你呢?”
“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留在主城处理。”
当唐珩坐上飞行器、与江封一同前往中转站时,他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两天前,这个向导刚一给出“要待在主城处理事务”的理由,手上终端的提示灯便亮了起来。唐珩在江封无声的注视下被赶出了书房,本以为就此失去了商量的可能,却不曾想大概在十多分钟之后,他又被叫了进去。
江封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和自己一起去,唐珩理所当然地答了是。
再然后,两天之后的现在,他便坐在了飞行器里,驾驶位上是多日未见的小陈,身旁是正低头看着屏幕的江封。
飞行器沿着航道低空飞行,从塔内驶出后,穿过繁华的市区,一路向南,最后来到城郊。
唐珩从舷窗往外看去,将行驶路线默默记下。
这一处是这座主城众所周知的禁飞区,平日里人迹罕至,此时也没有多少人烟。放眼望去,视线尽头是高楼耸立的城市,而稍近些的位置只有几座大厂,平房式的建筑,四周围有一层楼高的围墙。兴许是白天的缘故,看不出那些工厂是否还在运作,而身在完全隔音的飞行器内,也听不到什么喧杂响动。
这一切愈发显得这片区域空旷荒僻了起来。
入口处照例是需要飞行器降落的严格身份排查,待飞行器重新升起后,又驶出一段距离,唐珩不禁向江封问道:“这里有什么值得严格检查身份的吗?我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甚至还不如塔三院。”
“嗯。”
江封应声朝舷窗外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悠然地兀自低下头去,继续阅读手中那份军务报告。
这不是唐珩的提问第一次被漠视,但这一次,他却忽然有些烦躁。
“喂,说话。”
江封抬眼看向他。
这一眼的对视之后,唐珩又觉得别扭,“……算了,你看你的吧。”
他摸了摸鼻子,避让开眼神,重新望向窗外。
这个时候,舷窗外的景色变化停止了。悬停的飞行器缓慢地调整了角度,继而驶入了前方的一个入口。很快,光亮便被甩在了后面,舷窗外一片漆黑,只剩下不断倒退的荧光指示灯引导着前进路线。
这是一条向下的隧道,飞行器往里驶去,就像是径直闯入了某种怪物的食道。
突然而至的黑暗使得唐珩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在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甚至听到了精神图景内自己量子兽的咆哮。唐珩抿着唇,视线无意间地偏向江封的方向。
屏幕的幽亮光线在黑暗中显眼得厉害,照亮了那个向导的半张侧脸。
唐珩落在江封身上的目光停顿了刹那,然后飞快地移了开来。他又转头看向外面,状似无意地问道:“这通向哪里?”
“中转站。”
“原来还没有到吗?”江封睇往他的那一眼没有被看到,唐珩只皱了皱眉,说道,“这么麻烦。我还以为外面那个就是了。”
“这是对‘不知情者’的保护。”
“呵,不过是自己想掩饰起来而已。”
说话间,眼睛缓慢地适应了这种亮度。
在阈值被拉到极低的视觉中,有什么细节悄然地显现。舷窗玻璃上,一半是匆匆溜过的指示荧光,一半是舱内的景象。江封手里的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彻底合上了,唐珩能看见此时那个向导的正望向自己的方向,注视的视线安静而平稳,像是与他共赏一场歪斜世界中的流星。
刹那间,飞行器引擎的细微杂音也隐去了一般,一切都静默下来。
唐珩缓慢地松开了紧攥许久的拳。一抹低沉的长叹悄然逸散。
江封看不到唐珩此时的神色变化,视野中只残留着那个哨兵背影僵硬着的轮廓。手里的终端提示灯又亮了起来,如往常一样,应该是一份军务报告,或者重要函件。
这个时候,江封听见唐珩问他:“像我这样的哨兵,在靶城会被派去做什么?”
黑暗中,向导的声音有些不近人情的冰冷,“执行一些清扫任务。”
“……会是非我不可吗?”
“不会。”
“那会是非你不可吗?”
江封顿了一顿,“可能也不会。”
“噢。”
应了这一声后,唐珩就此沉默。他不再看向窗外,也不再试图去捕捉一些别的什么,只是靠向座椅后背,合上双眼,张扬的气息被悄然收敛,像是整个人都陷入那一团黑暗去。
在这一片暂时的静谧中,江封搭在终端上的手指动了一动。他没有打开查看,那提示灯便兀自亮着,幽绿的灯光一闪一闪的,与舷窗外的荧光辉映。
半响之后,江封听见自己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手指移动,按熄了提示灯。
江封对唐珩道:“过来吧,我给你做精神疏导。”
精神疏导是哨兵与向导之间最基础的互动。
对于哨兵而言,精神疏导是生活必需品,也是防范狂暴症的最有效手段。理论上,除了与向导本身的能力高低有关,精神连结建立得越紧密,向导给哨兵做的精神疏导便越有效,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哨兵最终选了——或者说是不得不——与向导结合的原因。
塔内对单身的哨兵们会定期提供免费的精神疏导,也有通过各种渠道可以获取的相应配合,在此之外,圣所以及一些零散的服务机构也会提供类似的服务,流程多是大同小异,定制化的内容近些年来也是遍地开花。
但是说到底,制式服务哪能比得上情人间的体贴入微?
我给你做精神疏导。
听到江封的话,唐珩怔了一怔。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便正巧迎上那双注视着自己的黑眸,但他捕捉不了其中的情绪,就像是望着一方不可见底的深井,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蓄着自己汲汲所盼的活水。
拒绝的话语鬼使神差地在舌尖转了个弯,继而变成了一句肯定的应答。
这一声“好。”溜出口,唐珩又是一愣,他停顿了片刻,紧接着补充道:“先说好,这是你自己先提起的,老子才没有要求你做这个。不过……”说着,他抓了抓头发,表情变得难以言喻起来,“谢谢。”
然后,唐珩偏过头去,生硬地朝黑暗胡乱伸出手。
下一秒,那只手便被握住了。没有摸索,没有寻觅,像是平常得理所当然。
唐珩像是被双手交握的触感吓到,轻微地一抖。
“我次”他把未出口的那句低骂咽了回去,“……是说,这里这么黑,你都能看得到?”
“嗯。虽然清晰度比不上你们哨兵,但是大概可以看见轮廓。”
向导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上生着一层薄茧,刮蹭在掌心,有些微的痒。唐珩咽了一口唾沫。双手相握的触感使他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江封手指的温度比他低了少许,鲜明的对比中,他却感觉自己手掌的热度还在攀升,连呼吸都炽烫起来。
像是要把这股念头扯离一般地,唐珩陡然加大了握着的力道。
突然的痛感让江封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拇指轻按了一按唐珩的手背,对他道:“放松下来。这只是精神疏导。”
“……”
唐珩猛地放开了钳制的力道。他动了动嘴皮,最终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别的地方去。
这还是唐珩第一次真正接受江封的精神疏导,不是说以往没有,而是之前的每一次都有其他的意图,主次区别下,精神疏导便成了顺带的操作。
如果将哨兵信息屏障以内的世界比作一间屋子,那么给他们做精神疏导的向导就是那间屋子的清理者。虽然有公认的范式,但是这种整理往往带着极强的向导个人风格,有的向导倾向于条理清晰的分门别类,有的向导却喜爱粗暴直接的堆放装箱。
而江封……则是一种“拆家式”的清理。
属于江封的精神力顺着交握的手指蔓延,很快便经由精神连结越过了屏障,几乎是在越过的那一瞬间,屏障内的纷乱信息就完成了分类,像是球池内混杂的各色小球被分拣着整理好,继而在强硬而利落的搬运下,逐一归位。
第四十二章
唐珩感觉仿佛有一把钢梳顺着神经梳下,疼痛与快意并存着,而“梳”过的地方,很快又像是有一股暖流润了进来,不多时,他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浸在了一汪暖泉之中,舒适感一层层地泛上来,诱得他几乎要□□出声……
江封垂眼看向唐珩。
哨兵正靠在他的肩上,双眼轻合,呼吸绵长,与醒时盛气凌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浅眠的唐珩脸上似乎蒙着一层稚气,从张牙舞爪的猛虎悄然便退化成了一只温顺的大猫。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轻轻地触上哨兵的头发。与想象中的柔软不同,那一根根发丝更像是短短的硬茬,刺在指腹上,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一场精神疏导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并不算多,江封却像是有些乏了。
维持着将抚未抚的姿势,他静默地望了片刻,然后收回了目光,将视线投向舷窗外的暗色。
十分钟之后,这条隧道到了尽头。
明媚的阳光透过舷窗洒入飞行器内,像是被惊扰,唐珩眯了眯眼,这才坐起身来。仿佛经历了一场久睡的酣畅,唐珩甚至想要伸一个懒腰。
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他忽地一愣,继而看向身旁。脖颈处传来的少许不适,让唐珩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刚才我……”
“清醒了?”江封转眼看向他,神色淡漠,却也看不出为此介意的模样。
“额。”唐珩摸了摸鼻子,移开眼去,“清醒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兴许是交握久了的原因,掌心微潮。
唐珩听见身边的江封又问:“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能有什么不舒服的,老子好得很。”
“嗯。”
话语间,飞行器已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不等唐珩朝舷窗外投去打量的视线,舱门便滑动着向一旁打开。
阳光倾泻进来,唐珩几乎要为此晃了眼。
“到了。”
这座中转站宽阔得出乎意料,左右都仿佛看不见尽头。后来唐珩才知道,此处离主城不远,只是外围采用了一些投影技术,使得其在视觉上隐匿。
待走出了这一片停泊区域,唐珩又向远处看去,轻而易举地便能见到大大小小的各式运输机,逐次升空隐没进云层,又或者降落到地面。每隔一千米就出现一根的三层楼高粗柱是信号阻隔器,铁灰色的外壳上有着禁止接近的警示图徽,红色的标志在晴天并不刺眼,但也足够醒目,光是视线所及就有将近十根。它们被设立在城市外缘,像是牢牢扎进地图的大头针,排布在每一座主城周围。
这些也是唐珩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这种粗柱子唐珩见过,在此之前甚至可以说是屡见不鲜,作为生活世界常见的组成元素的一部分,唐珩对它们并没有投以太多的注意力。
相比之下,他对那些运输机更有兴趣。
“我们现在就出发吗?”唐珩问道。
江封看了一眼时间,“安排的时间在两个半小时之后。你可以选择先去休息室,或者跟着我。”
江封说话的声音听来和平时有少许的差异,唐珩又仔细感受了一下,才发现是因为听觉阈值有了变动,在体贴的调试之下,入耳的噪音已经变成了可以忍受的程度。
意识到这一点,唐珩看向江封背影的眼中漾起几分暖意,又很快将扬起的嘴角拉直。
他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休息室有什么好待的,老子和你一起。”
走出一段距离,唐珩才又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四个人——两对哨兵和向导,武器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唐珩瞬间警惕起来。
连锁反应一般,这一举动立刻吸引了那四人的大部分注意。唐珩甚至看到其中一名哨兵将手摸向了衣物的夹层……
气氛霎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江封察觉到了这一转变,不由地转眼看去,便看见了这突然间对峙起来的五人。他沉默了一瞬,继而明白了唐珩反应过激的缘由,解释道:“警卫队。都是我的人。”
“哦。”唐珩应道。
在摆出戒备姿态的那一瞬间,唐珩其实就理解了这些人的用处,可是接下来,当面对同样进入备战状态的这些人时,战斗的本能让他完全无法率先放弃警戒。
此时,他听见了江封发话,依旧不见有所反应。
江封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也发现了这一点,继而对那四名警卫队员递去一个眼神。
令行禁止。为首的那名哨兵率先放下了手。
见状,唐珩随之也缓慢地放松下来。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忽略那些人的存在,视线不由地连连朝他们瞥去,特别是那两名哨兵。
场面有所缓和,江封也不再多问。他继续往前走去,没过多久,就听见跟在身后的唐珩问道:“以前出门我怎么没有看你摆这些排场?”
江封道:“在塔内没有必要。”
唐珩哼了一声,“怎么没有必要了,塔里就不会蹿出来对你意图不轨的人了?”
“基本不会。”说着,江封朝他看了一眼。
“……”
唐珩被这一眼看得一噎。
他所说的“意图不轨”,本来暗指那些来自圣所的人,可被江封这似乎没带着什么别的情绪的一眼扫过,他却觉得他意有所指。
紧接着,此前的记忆便都被想了起来。
唐珩蓦地有些心虚。
“那什么,”唐珩加快几步,走到与江封并肩的位置,语气生硬地解释道,“老子才没有对你意图不轨。”
他知道哨兵的听觉敏锐,生怕被后面的警卫队员听见对话,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吐字间,不经意地有几分窃窃私语的意味。
唐珩道:“之前几次是你先释放出敌意的,我那只是自卫,后来不也什么事情都没有吗?再说了,打也打不过你,还……”
拖长的话音后面没了下文。
江封看着他,“还什么?”
“……”
唐珩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只是耳朵倏地开始发烫。他猛地抬眼看向江封的方向,就看见那向导朝自己投来的那一眼中带着的少许戏谑,那一汪深潭里映着自己的身影,似还泛起了粼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