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很热,实在是过分热了,热得我口干舌燥。我穿好衣服出来,目光随着水雾不由自主地落到门边薄翊川挂着的那件白T恤上,心砰地一下,跳快了好几拍,想起盂兰盆节次日晚上,我做的那个梦。
那个,春梦。
我竟然梦见...和薄翊川在这间更衣室里亲嘴。
亲着亲着两个人还脱了衣服,一块进了浴室。惊醒时我的床单上湿腻不堪,生怕给兰姆姨发现,凌晨四点就爬起来洗掉了“犯罪证据”。
蒸腾的水汽熏得我耳根滚烫,头脑发懵,我捧着脸颊,盯着薄翊川那件白T恤,咽了口唾沫。
我头一回做这种梦,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可能是盂兰盆节上被色鬼上了身,中了邪。我不该对薄翊川产生这种龌龊的幻想,可那件白T恤就像是招魂幡,诱使我伸出手去,将它攥在了手里。
我嗅了嗅,这是件干净衣服,只有洗衣液的味道,但配合着近处浴室里的水声,却足以令我感到兴奋。
我着魔了似的,将鼻子埋在衣间,手向下探去。
“啪嗒”,什么东西掉在地面的声音在侧面响起,我一惊,扭过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我竟没发现,更衣室里原来还有另一个人。
抱着一个篮球的白净少年杏目圆睁,惊愕地盯着我……
正在“犯罪”的我。
他的脚底下是一串钥匙,钥匙扣上挂着一张校园卡,是薄翊川的。对视的一刹那我就想起我见过他,他叫乔慕,是薄翊川的同班同学和发小,在篮球校队里,他是替补,从来没上过场,但永远守在场下,薄翊川的每一场校赛,他都没有错过。我见过他,他也见过我,而从他很快由震惊转为憎恶的表情中,我确信,他认出了我是谁。
薄翊川的假弟弟,薄家的男妾之子。
而我刚才的行为,他一定看见了。
我僵在那里,像被抽走了魂灵,甚至忘了将手里薄翊川的衣服放开,直到听见身后浴室格间里的水声停止,我才乍然惊醒,匆匆将衣服挂回原位。下一秒,门被打开,露出薄翊川潮湿微红的面庞。他拿着毛巾,嘴半张着,显然有些惊讶我堵在门口:“你站这儿干什么?”
“川哥!”
“乔慕,你怎么还不回去换衣服?”
“你钥匙掉教室了!”乔慕清脆的笑了,钥匙碰撞的声响宛如催命的铃音,教我打了个哆嗦。
水雾扑到脸上,我却感觉不到半分热意,站在浴室里,却仿佛置身数九寒天,从头凉到了脚,浑身发抖。
薄翊川道了声谢,握住我肩膀,“你怎么了?怎么丢了魂一样?”
“川哥,我刚才看见——”乔慕拖长了声音。
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我会被薄翊川厌恶。我会被他赶出东苑。我在薄家的日子会一落千丈。我会失去所有的庇护。
我会被薄翊川厌恶。
我会被他避开蛇蝎。
“男人和男人,真恶心。”
我十岁那年薄翊川在凉亭前对我说的话不断萦绕在我的脑海,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像被下了最毒的降头,中了世间致命的诅咒。
“你阿弟篮球打得不错!我走啦,晚上见。”
身后脚步声离去,薄翊川扬起眉梢,垂眸看我:“有人夸你呢。天天教你,也算有点成果。还杵着干什么?怎么这么多汗?中暑了?”
我嘴巴像被黏住,说不出话,他皱起眉,抬起手,手背贴上我额头,我打了个哆嗦,摇摇头,冲到更衣柜前收拾好了东西。
薄翊川的生日宴很隆重,排面不输婆太寿宴,好吃的东西很多,可我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坐在八仙桌上,就像坐在狄奥尼修斯的王座上,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于我头顶——乔慕就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菜和谈笑的间隙时不时就扫我一眼,而每当薄翊川叫我过去和他一起给长辈敬酒,他就会盯得格外久。我想和他聊聊,求他保守我的秘密,可直觉告诉我乔慕不是好说话的人,他见过薄翊泽,知道我在薄家不过是个连族谱都进不了的存在,所以平时遇见我,目光从不在我身上停留。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不屑一顾,甚至可以说是鄙夷,如果不是看在薄翊川的面子上,他连招呼都懒得跟我打。
“翊川啊,阿丽塔公主来了,还不去见见你的小未婚妻?”在我胡思乱想时,门外一阵喧哗,我朝那儿望去,看见那金尊玉贵的小公主穿着一袭婆罗传统的纱笼裙,众星拱月地被簇拥着进来。
“你别乱跑。”薄翊川叮嘱了我一声,便站起身来。
心里涌起一股酸灼的情绪,我一脚踩住了他的脚。
薄翊川垂眸看我,眉心蹙起。
刹那间我难堪至极,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叼着主人裤脚的小犬,徒劳的想要挽留他,却只能借由撒泼耍赖来掩饰真正的理由。
“你又胡闹什么?”他低斥了声,抽出脚来。
“哥……”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低着头,不敢让他看见我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我吃不惯这家的菜,我想回去,我还困,想睡觉……”我胡言乱语着,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才能阻止他成为阿丽塔的未婚夫。
他掰开我的手,我又攥住了他领带,企图把他弄得衣衫不整没法去见人,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攥住我的手甩开了。
“薄知惑你能有一刻消停不作不闹吗?”
“我就闹!”
我拽住他的西服下摆,椅子和我一起翻倒在地,他回眸扫来,脚步一顿。我渴盼他来扶我,可他只是蹙眉俯视着我,并未伸手,扶起我的是旁边的服务生。望着他转身走远,我像从悬崖边缘坠入万丈深渊,在污泥里下陷着,目送他在众人的瞩目中走到阿丽塔面前。
水晶灯耀如华盖,他一身白色亚麻西装,清贵如玉,像站在云巅的王子,与阿丽塔很是相配。
十七岁的薄家长子,样貌好家世好、成绩拔尖、马术枪法、礼仪人品,人人趋之若鹜,可说婆罗西亚王室看重的一切,薄翊川都合乎最高标准,恐怕整个婆罗洲再挑不出第二个比他更优秀更适合做王婿的贵族少爷来。
而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假少爷,他亲阿弟的替活鬼。
敢对他生出这种念想,不消说出来,就已经是自取其辱。
而我不想自取其辱。
“呀,小贱种怎么哭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少年凉丝丝的声音从旁边飘来,“大哥以后有了未婚妻没闲心护着你了怎么办?不然你向我下跪道歉,我许你以后搬到南苑来,以后我来罩着你?”
我擦干眼泪,狠狠瞪了薄秀臣一眼,见他幸灾乐祸盯着我,一双睡凤眼似笑非笑,眼角的那道J型小疤也似在嘲谑我。
“你罩我?我看你是想利用我背后捅他刀子吧!”我反唇相讥,“可惜了,就你这能耐,十个你都比斗不过他一根脚趾头,老老实实当你的庶子吧,怪不得给你取名叫秀臣呢,秀来秀去,还是为臣。”
薄秀臣像是差点被我的毒舌呛得背过气去,盯着我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薄知惑,你给我等着。”
把气全撒了薄秀臣头上我心里舒服了不少,收回目光,便不经意与乔慕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拿纸巾擦了擦嘴,施施然站起来,走出了雅阁,回眸看了我一眼,我神经一跳,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知,惑,你本名叫知惑,是吗?”走廊尽头的栏杆边,他站在巨大的树影下,拨弄我的领结。瀑布令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可他的唇形一字一字却清晰可辨,“你不是薄家人,却假装是这个家的一员,享受着少爷的待遇,又当了乩童,出尽了风头还不知足......”
他低下头,凑近我耳边:“你还想敢肖想别的?是不是太贪婪,太恶心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我拜托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你一个冒牌少爷,身上有什么我想要的?我什么都不缺,哦,我想要薄翊川,你能给吗?”乔慕慢悠悠的说。
我愕然失语。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也喜欢他?”
乔慕点了点头。
“可他会和阿丽塔公主联姻,你也没有机会,没必要为难我吧?”
“谁说我没有机会?我家是做医疗的,你知道吧?告诉你一个秘密,小时候我总做女孩打扮和薄翊川一块玩,他那时亲过我,说钟意我,长大了要娶我。如果他无法喜欢上男人,我可以为了他去做变性手术。和公主订婚了又怎样,我不介意做他的妾或者情人。”乔慕笑起来,眼神沉醉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目光落到我身上,眼神就冷了下来,“可现在你天天粘在他身边,碍我的眼。要我为你保守秘密也可以,这样吧,”他扫了一眼头顶的叶子,“你咬一口这海芋,吃下去,或者,从这里跳进下面那喷泉里,我就答应你。”
我看向他说的海芋——这种植物有个别称,叫滴水观音。
我摇摇头:“不要,这东西咬一口是会被毒死的。”
“那你就只剩一个选择了。”他挪开身,望向下边的喷泉。
我走到栏杆边,往下看了一眼,那喷泉看上去很大,我跳下去应该不会摔死。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害怕,还想再跟他商量商量,突然被狠狠推了一把,我身子往前一栽,一把抓住了滴水观音的茎。
“啪”。
头顶悬挂的力量转瞬即逝,我双手一空,栽进冰冷的水里。
瀑布将我淹没。
“怎么回事?怎么会掉喷泉里去的?”薄隆昌的声音萦绕在头顶。我裹紧身上的毛毯,头发往下直淌水,湿哒哒的挡住了视线,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清薄翊川在哪儿,只听见嗡嗡的议论声。
“薄翊泽,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乱跑吗?”薄翊川的声音靠近过来,我的眼皮底下出现了他穿着白西裤的一双长腿。
是啊,在这种场合,我就是薄翊泽,委屈是自己受的,丢的却是薄翊泽和薄家的脸面。我鼻腔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太无聊了,我就想,下来游游泳,本来今晚就想去游泳的,偏偏你要过生日,我憋得慌,不行吗?”
“亏你想得出来。”领子被一把拎起,后颈被掐住,“阿爸,对不起,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管住他,丢了薄家的脸,我先带他回去。”
咸腥的海风混合着雨丝飘进车窗,十二月的婆罗西亚仍然温暖,我捂在毛毯里,不一会儿就觉得热,一掀开,就对上一对锐利黑眸。
“薄知惑,这几年我待你不薄吧?我生日,你也要给我惹麻烦?”
我想把我给他早就准备礼物的事告诉他,可临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毕竟在给他“惹麻烦”后,这话说出来就像找补的。我不打算自讨那个没趣,就像平日里耍赖道:“我知道了,对不起嘛哥,我回去跪牌位跪祠堂,你随便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别不给我吃甜糕。”
他沉下脸来,不说话了,看向窗外。车正驶过海港大桥,璀璨灯火如繁星映在窗上,却衬得他神情寂寥。我不知怎么想到盂兰盆节次日,我在贫民窟和他不期而遇时,他望着那尊佛像的眼神,和此刻就很像。可生日宴与当时的情形天差地别,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难道和阿丽塔公主订婚并不能令他开心吗?
我不由想起乔慕的话,抿了抿唇,忍不住问:“哥,你是不是从小就和乔慕关系很好啊?”
薄翊川转眸看来,扬起眉梢:“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们是发小,关系当然好,你问这做乜?”
“如果,如果他是个女生,你会喜欢他吗?”
他蹙起眉:“你做乜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
“我就是老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大对劲,像女生看男生似的……你说他会不会,”
“胡说什么!”不待我说完,他冷冷打断我,“你这脑瓜里想什么呢,恶不恶心?不是谁都和你阿......”他打住了,没说完,我却知道他原本想说什么,这话要是说出口太伤人,他还是给我留了几分颜面。
我无地自容,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不该问这个的,明明知道他最厌恶同性恋,还要踩这个雷。
“哥,我饿死了,”我笑起来,试图缓解车子里降到冰点的气氛,“哥,我们去唐人街吃东西好不好?我听同学说,有家叫万和胜的本地菜馆顶好吃。你带我去吃吃看好不好?”
他静了几秒才答:“后边有备用衣服,把湿衣服换了。”
车一路开进唐人街,在一家雅致的小酒楼门口停下。
我下了车抬头看,“万和胜”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薄翊川的裤子比我长太多,我拎着裤腿跑上楼,跟服务生说了句悄悄话,于是在他坐下来点完菜不久,一块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被端了上来。我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七根,我抓起桌上的炼乳,在蛋糕表面挤出了一个川字,还花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对这个临时凑数的蛋糕不甚满意,可一抬头,就见薄翊川怔忡地看着我,兴许是我的错觉,兴许是眼前的烛光比那远处海港大桥的灯火要更加耀眼温暖,他的眼睛也格外亮,格外柔和。
“Happy brithday to you......Happy brithday to you......”我鼓起掌,对他唱,”Happy brithday to you......哥,闭上眼,许愿啦——”
“谢谢你。”他声音有些沙哑,“知惑。”
而后他闭上眼,和我一起吹了烛火。
烛火熄灭的瞬间,我也闭上了眼。
薄翊川,我也在此刻许愿,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的秘密。
第23章 困局
“薄少校,你拿来的那瓶水经过我们检测,里边成分只有乙醛脱氢酶,胶囊胃镜也显示他的胃没有问题,这是两份检测报告,您看看。”
“如果都没有问题,为什么他会吐的那么厉害?”
昏昏沉沉间,两个声音萦绕在我周围。
我想睁眼,可眼皮很沉,抬不起来。
“您之前说过,他是在您车上吐的,之前没吃什么东西,还喝了大量的水,可能就是普通肠胃不适加上晕车造成的呕吐。”
“老魏,麻烦你给他安排一个全身体检。”
全身体检?我吓得登时清醒过来:“大,大少?什么体检啊?”
嗒,嗒。
军靴踏过地面的声音接近我的床侧:“你醒了?”
我心里一阵疑惑,眨了眨眼朝身边望去,渐渐清晰的视线映出薄翊川此刻的模样——他柱着鹿头手杖,却竟然是站着的,因着身形挺拔修长,他站起来气场比坐着要强大太多,教我不由呼吸一滞。
“大少,你能站起来了?”
“既然他醒了,老魏,劳烦你带他去体检。”薄翊川没搭理我。
“大少,不用麻烦了,我用不着做体检!”我坐起身,肩膀却一沉,被薄翊川的手抓住了。
“你要是不做,我现在就把你开除。”
“我的身体没问题,大少,何必费这个事呢?我不就是吐了吗?”我仰头冲他笑笑,虽然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昨晚那瓶水里被乔慕动了手脚,至于为什么检测不出来,其中一定有猫腻——乔家是医学世家,家里在婆罗西亚经营有数家医院和药店,乔慕本人还是军医,凭他的人脉关系在一张检测报告上动手脚想必不难。
以我现在这样的身份,薄翊川会信我吗?我要以这个身份和乔慕对质吗?那惹来的麻烦可能数不胜数,让我现在雪上加霜,倒不如我找机会把他给做了更省事,何必把薄翊川卷进来?
没想到薄翊川还是坚持:“老魏,带他去做体检。”
“大少!”我抓住他的手,“我吐肯定是因为恰马尔少校给我的烟,劲太大了,我没抽过这么好的烟,肯定是醉烟了。”
“怪不得,那确实有可能,”那姓魏的医生点点头,“他吐了,又出了那么多汗,尼古丁全给代谢掉了,所以查不出来也正常。”
我点点头,把口袋里那包烟掏了出来,烟盒表面金光灿灿,包了金箔,嵌了玛瑙,奢华得像艺术品。
薄翊川拿起来看了看,又闻了闻,似乎闻出了什么,抬眸看我,眼神有点森然:“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你打算拿什么还?是打算让我替你还人情,还是你打算用自己的人来还,直接换个雇主?”
“没有没有,全婆罗西亚除了薄少校还哪有这么怜惜仆人性命的雇主啊,劳烦您,替我交还给恰马尔少校。”
“咳,”大约是觉得气氛不对,那姓魏的医生干咳了声,“薄少校,我还有台小手术,先走一步。”
薄翊川把烟盒直接就扔进了床下的垃圾桶,转身朝门口走去。
到了门前,他脚步一顿,鹿头手杖跺了跺地面,回眸:“还不下来?”
我正欣赏他走路的背影,被他一叫才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
一出门,我一眼就看见乔慕等在走廊里。
见我没大碍,乔慕的表情瞬间多云转阴,却还要假装关心地凑上来:“川哥,我就说那检测报告没问题吧?解酒酶是酒店服务生给我的,不可能有什么问题。我刚才已经安排好了,让阿实走绿色通道去做个全面体检?”
我心下一紧:“谢谢乔少,不用了,”
薄翊川打断了我:“行,现在就做。”
薄翊川向来说一不二,压根容不得我拒绝,我被一个护士领着在医院上上下下转了几圈,把能做的检测都做了个遍,只是能搞小动作的我全都没配合,不知道检测出来的结果准不准确,虽然体检报告要个三五天不是立刻出,但我实在很担心会检测出我的神经性内分泌癌来,要是被薄翊川发现我命不久矣,以他的个性可能会出于人道主义给我一笔钱把我辞退甚至安排我住院,那我要做的事可就都做不成了。
花了半天时间体检完,乔慕还虚情假意地想留我住院,薄翊川却答:“明天就是盂兰盆节,他是乩童。”
乔慕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却还强颜欢笑:“怪不得川哥会这么重视他,幸好,明天的庆典要是被耽误就糟了。对了川哥,我听说这次盂兰盆节灯会王室的邮轮要环游全国举行祓除仪式,薄家肯定在随行名单里面吧,你会和薄叔叔他们一起登船吗?”
薄翊川点了点头。
乔慕眼睛亮了起来,想来也是要一起去。
我心里骂了句脏话,不过所谓祓除仪式就是驱邪施福的仪式,
我这个乩童想必也是要一起去的。
一上车,薄翊川就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一直睡到车停到蓝园门口,让我想问他脊椎的恢复情况都没找着机会。下了车,他便又命我扶他坐上了轮椅,我推着他,忍不住问:“大少,你不是可以走路了吗?”
“站久了我的脊椎神经会疼,医生说了,我现在一天最多只能走一两个小时的路,不能给脊椎造成压力。怎么,觉得伺候我太累?”
“不累不累,哪的话?伺候大少是我的荣幸。”
我赶紧回他,心疼不已,看来接下来还得像前两天那样伺候他。
进了东苑,迎面就遇上了恰马尔。
他目光暧昧地在我身上转了圈,才落到薄翊川身上“薄少校,帕公要和您视频会见,确认您的情况不需要去吉隆坡,他才放心。”
我把薄翊川推进卧房,看他在电脑前柱着手杖艰难起身,不禁暗叹,这个帕察啦公爵嫁女儿的心可真是够急切的。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帕公那样的人物相中他做女婿,他不去吉隆坡,难道就能避免这桩亲事?之前放弃了和阿丽塔公主的婚约,现在似乎也不愿接受帕公的女儿,薄翊川到底在想什么?
是他有更好的选择,或是...心里有人?
想着,我把耳朵贴在房门上,隐约听到里边薄翊川的声音:“谢谢帕公美意,等我完全恢复,一定去吉隆坡拜访您。”
......或者是我想岔了,薄翊川这么完美主义的人,只是希望自己出现在帕公和未来夫人面前时,不是坐着轮椅或拄着拐杖。
而且他将来跟谁联姻都不是我该纠结的事,哪怕他不结婚,也轮不着我这顶着假身份的将死之人,只要他别跟乔慕在一起就行。
“你在大少房门口干什么,偷听啊?”
一回头,就撞见季叔盯着我。
我摆摆手:“没没,我看这门上有只苍蝇,想拍死来着。”
“过来吃点东西。”
嗅着浓郁的香味,我一眼看去发现桌上摆着肉骨茶和椰糖碗仔糕,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刚刚吃完一抹嘴,手表就开始震。
我躲进房间,一看雇主发来的信息,就想骂娘。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你如果再不专心勾引薄翊川,做任务期间还要拈花惹草,我保证,你会很快收到你情人的死讯。”
我磨了磨牙,无语至极:“你是不是眼瞎?手表上不有摄像头吗,你看不见当时的情况?是我主动招惹的恰马尔吗?”
那边有几秒没回,我神经一跳,凑近盯着表盘,是不是这摄像头有监控死角?这摄像头安在哪个位置?这仔细一观察,我就发现表盘指针中心有个小黑点,看样子就是摄像头,那意味着镜头只能拍到表盘朝向的局部区域,死角还是挺多的,这手表真正起到监控作用其实是窃听器和GPS。想到撒尿打飞机这种隐私行为什么的雇主根本看不到,我心里登时舒坦了许多,把表盘怼着墙无声大骂他是个番薯。
手表震了震:“你把表盘蒙住想干什么?别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钻空子。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你没有主动招惹恰马尔,也肯定是你的什么习惯让他产生了误会,做任务期间你给我收敛一点。”
他妈的,我已经够收敛了,看都没看恰马尔一眼他自己贴上来怪我吗?但跟雇主废话下去没意义,我吸了口气,找监控死角对手表竖了竖中指,然后敲回复:“知道了。”
应付完雇主,我捏了捏耳钉,想询问丁成那边的情况,可等了半天一点回应也没有,摘下耳钉按下重启键,还是没有动静。
我心一沉,这通讯器该不会是坏了吧?
可这玩意外壳是钨钢的,据说出自俄方军工厂,防水防爆放火烧,以往执行任务,从没出过什么故障。
虽然我一直很想脱离干爹的监控,可眼下这情况,等于我被切断了和ZOO的联络,只剩下和雇主的单线联系,由着他拿捏,谁知道他会不会得寸进尺提其他更过分的要求,这情况实在是不太妙。
得去唐人街一趟,和丁成他们见一面,不能由着雇主摆布。
“哎,老爷,您怎么来了?”门外忽然传来季叔的声音。
薄隆昌来了?我关掉手表,竖起耳朵。
“我来看看阿实。听说他昨晚上和翊川出去,发急症进了医院,明天就是盂兰盆节,他这乩童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可就麻烦了。”
“阿实在房里,估计睡午觉呢!我去给您叫他!”
“不用,我自己过去。”
听见脚步声接近门口,我连忙往床上一倒,拉了毯子,闭上了眼。
脚步声接近床边,冰凉的东西贴上我脸颊,是薄隆昌的扳指。
我假作刚睡醒,眨了眨眼:“老爷?你怎么来了?”
“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还不大舒服?”他捏了捏我的脸,食指内侧的长条茧刮过我脸颊,像一条蛇游过,我忍着没躲,点点头。
“嗯,还有点难受,不过不会影响明天的,乩童舞我已经练熟了。”
“真聪明,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薄隆昌笑了笑,目光落到我手腕上,一凝,“我送你的手串呢,怎么没戴?”
“噢,在这儿呢。”我翻起枕头,一愣。
手串不见了。是给季叔收走了?不会是薄翊川授意的吧?
“对,对不起啊老爷,可能是塞衣服口袋落在洗衣机里了,我回头找找,肯定没丢。”
“丢了也没什么,我再送你就是。”说着薄隆昌弯下腰,我身一轻,竟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我一惊,没想到他年逾不惑,居然有力气抱起我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没反应过来我就被他抱着出了门。
“走,去我那儿,我请了老中医来给你调理。”
“阿爸!”
刚踏出东苑的门,薄翊川的声音就从后边传来。我从薄隆昌的臂弯里回眸瞧去,薄翊川拄着手杖站在卧房的窗前,脸色阴云密布,显然没料到薄隆昌会趁他跟帕公会见的空当杀过来把我带走。
薄隆昌顿住脚步:“两天了,你那裤子也该洗完了。你刚回来,阿爸顾念你心情,可明天王室要来翡兰,盂兰盆节灯会历来都是薄家举办,耽误不得,你是长子,要以大局为重,人,阿爸就先带走了。”
我伸手勾住了薄隆昌脖子。
正好,我正愁怎么在雇主的监控下接近薄隆昌呢,他就主动凑过来抢我走,这可不是我拈花惹草,雇主想怪也怪不着我,趁着这庆典期间,就算一次整不死薄隆昌,我也要把他整得半死不活。
生怕我被谁半路劫走似的,薄隆昌就这样一路抱着我穿过花园,途中还给薄秀臣和他阿妈撞见,这一对母子的目光要是子弹,我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射成了筛子,但薄隆昌也没把我给放下,一直进了他住的天苑。这地方我从没进过,和薄翊川住所不同,薄隆昌住所门口一进来就是一座神龛,里边处处都是古董陈设,像回到了上个世纪。
穿过前庭上了二楼,一掀珠帘,一个鸟笼首先落入我眼中。那笼中花花绿绿的,不像是养着鸟,可没容我看清,我就被薄隆昌抱到了拔步床上,对面镜中映出我的影,一晃眼,我仿佛看见了阿爸在身后。
回过头,我才发现那拔步床内侧墙上.....竟然挂着一件水红戏服。
我阿爸穿过的戏服。
我浑身发冷,攥紧了床单,指甲刻进手心。
伴着我阿爸的戏服,薄隆昌竟还能安然入梦?